渡情 第一章
    十七年後敦煌

    一雙白皙玉足飛踢著水花,伴隨著銀鈴般的嬌笑,傳遍整座月牙泉……

    由玉足往上瞧去,是一位極為美麗的女孩,她的發有如墨玉般黑亮,眼眸有如泉水一般清澄,皮膚恰如乳汁一般鮮潤。

    她身著白色的回族服飾,穿戴著陽關玉做成的手飾,整個人一眼瞧去就有如仙子般晶瑩如玉。

    這位淘氣的仙子這會兒正於泉畔玩得不亦樂乎。

    「渡情,你又在偷懶了!」一位身著尼庵服飾的女孩怒斥著正於泉畔嬉戲的女孩。

    女孩聞聲回眸,精緻的臉蛋上漾著興奮的神采。「師姐快來看,這兒有魚呢!」

    身著尼庵服飾的女孩壓根兒就不瞧魚兒一眼,繃著一張臉往泉畔走去。「渡情,瞧你又穿起回族服飾,當心被師父瞧見又得挨罵了!」

    「這衣服漂亮嘛!我才不喜歡穿著那身藍布衣衫。」渡情咕噥著。

    這水可真清涼,渡情更往水中走去,彎身掬一把泉水往小臉蛋潑灑,只見她稍微抖了一下身子,脫口說道:

    「好涼哦!」

    接著,就取下頭上的小花帽,撲通一聲躍下水面。

    「渡情!」尼姑驚喊,趕緊瞧瞧四周可有旁人。

    這像話嗎?

    哪有女孩兒家如此不知檢點,回去非得告她一狀不可,她實在是太任意妄為了,根本沒把師父說的話放在心裡。

    渡情壓根兒沒將師姐的警告放在眼裡,只見她正逍遙自在地貫穿水面與泉中的魚兒們快樂地嬉鬧著。

    時光流逝得極快,待她玩膩了、玩累了上岸時,早已不見師姐的蹤影,想必是回去告狀了吧!

    她吐了吐舌頭,不在意地抖一抖身上的水珠。

    心想,現在可不能回去,這個時候回去不被師父訓上一頓才有鬼呢!

    抬眼瞧一下天色,時間還早得很。她索性往泉畔的沙堆上一躺,讓和風煦陽晾乾這一身濕衫。

    也許真是玩累了,她躺著、躺著竟睡著了……

    嘉峪關外一陣塵沙飛揚,兩匹駿馬如風馳電掣般飛奔而來,在廣漠的沙地上造成一陣流沙漫天飛揚……

    「殿下,嘉峪關已過,咱們究竟要往哪兒去?」後頭的男子追問著,由他疲憊的神情看來,大概是趕了一段挺遠的路程。

    男子不悅地回眸,眸中發出懾人的冷光。

    「呃!少主。」後頭的男子很快地改口。

    前頭的男子緊抿著唇,繼續飛馳。

    在烈陽的照射下,那是一張冷傲卓然的臉;他雙眸深沉得有如子夜中的星子,雖閃著晶亮的光芒,卻也帶著懾人的冷絕,堅毅的唇型代表著這人有著一顆固執的心,而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孤傲氣勢,更烘托出他一身的蕭索冷然,有如千年寒冰般冷酷無情。

    這是位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曾是名號響遍全國的靖遠大將軍,有關他的傳聞多得不勝枚舉,傳言中他英勇善戰、冷酷而絕情,做事果決明斷就連皇上都敬他三分。

    又聞他別具野心,不願受制於朝廷,終占邑為王且擁有部隊無數,一切都只待時機成熟便會展開篡位行動……

    這些都僅只是傳聞,但傳聞是很可怕的,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如此以星火燎原之姿沸騰了整個大宋,終也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突然前頭的男子緊急地拉住韁繩,引來馬兒一陣劃空長嘯——

    「少主……」後面的男子仍繼續追問著。

    倏地,他被一個不明物體吸引住視線,趕緊拉住韁繩,下馬朝不明物體走近。

    「天啊!這是……」他一回眸即撞上立於他身後的男子。「少主,這是位姑娘!」

    這不廢話嗎?人都睡在那兒,難道他看不見?

    這非但是一位姑娘,還是位絕色的回族佳人!

    那張精緻的小臉正安詳的熟睡著,一張如菱的小嘴微微地甜笑,似正有好夢相隨。

    如凝脂般的玉膚在灼熱的陽光下微微泛著粉潤的色澤,毫無私藏地展現晶瑩剔透的嬌艷,一頭烏黑的秀髮仍帶著微濕散落在頰邊,看來更加引人憐愛。

    而她一身未干的濕衫更是如第二層肌膚般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形,衫裙下則是一雙白皙的玉足……

    石磊濃眉微挑高了幾分,冷漠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在這大宋國土上,這位回族女孩竟如此招搖地睡在這兒?

    他反身走向駿馬,由馬背上取下一件披風,而後走近女孩為她緊緊蓋上,掩去了她的回族服飾,之後便一躍上馬,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少主……」跟隨的男子名喚小石頭,他愣愣地盯著於沙上熟睡的姑娘一眼,再瞧向已不見蹤跡的石磊。

    「哎呀!等等我啊,少主!」忍不住又瞧了那姑娘一眼,蓋上披風的她看上去與漢人無異。

    咦!冷漠的少主剛剛是在擔心她的安危?

    這……這也太罕見了吧!

    可……可她終究是回族人……

    這……這行嗎?

    不過現在他可沒機會細想,趕緊追上少主才是正事。

    改稱他為少主其來有自,當初皇上出巡天下,巧遇石磊的娘,也就是當時名艷群芳的石家堡小姐,兩人一見傾心很快的便墜入情海,皇上臨走前還曾交予玉珮定情,允諾很快便前來迎娶。

    但因身為一國之君總有太多國事纏身,且一回宮後佳麗數千環繞身旁,很快他便淡忘了這事。

    事經多年,機緣巧合他又經過石家堡,才得知當年石家小姐為他懷下龍種。他原想補償然一切為時已晚,石家小姐早已於數年前病逝,於是他屢次親臨石家堡,就為接回這位在外的皇子,卻屢遭拒。

    石磊從來不願承認自己是皇室之後,就連姓氏他都堅持從母姓,但仍躲不過朝廷一再的施壓,終於答應為朝廷出戰以換得日後的寧靜——靖遠大將軍便是因此而生。

    平定了番邦之後他理所當然的接受冊封,因皇上存著補償的心態特賞賜他三郡四邑,自此不須受制於朝廷。

    如此的嬌寵卻為他帶來不斷的流言傷害——

    其他皇子及大臣深恐石磊光芒太過熾盛,功勳太過因而蓋過其他皇子,終得皇上器重搶走太子殿下的寶座,於是四處散播流言指稱他有篡位之嫌,且暗指他非皇上親生血統。

    這對一向淡泊名利的石磊來說,無疑是給了他一個絕佳的退隱藉口,這也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廣漠之地的緣由了。

    但少主究竟想去哪兒?

    瞧這一片黃沙滾滾,多的是寺廟僧院,難不成少主想出家?

    天啊!這可不行。

    不知因何,小石頭腦中頓時閃過剛才看見的絕色面容,憨厚的臉蛋上又出現傻氣的笑容,或許事情並沒有那麼糟也說不定!

    這兒已近大漠,氣候詭譎多變、早晚氣候溫差甚大,兩人走了一段路後,陡起的一陣狂風正於遠方快速地席捲而來,剎那間狂沙漫天寸步難行。

    風勢來得陡急,狂嘯不已,黃沙夾帶著熱風掃捲得漫天飛揚,飛沙走石迎面襲來,令人有無法呼吸之感,小石頭從馬背上急速下來,欲找遮掩的石塊……

    石磊冷硬的面容上瞬間閃過憂慮之色,只見他於狂沙中拉起韁繩回頭狂奔——

    「少主!你又想往哪了?等我呀。」小石頭於狂沙中急喊直追。

    馬兒奔跑了一段路後又回到剛才的泉畔,然而泉畔除了因狂沙吹拂而造成一小沙丘之外再無任何人跡。

    小石頭愣了一下,回頭瞧著石磊直言道:「那姑娘不見了!」

    石磊臉上閃過一陣陰霾,盯著小沙丘半晌後兀自策馬離去。

    他對自己一時的衝動行為除了訝然外更覺氣悶,做事一向謹慎的他,怎會一連兩次失了常態?

    只因那張絕麗的面容?

    不!這不該是他石磊應有的作為。

    一定是哪兒出了錯,他視情愛為無物,又怎會為一張初見的容顏而迷了心智?況且她還是一位異邦女子!

    他冷哼一聲,女人!這一輩子他是再也不能相信了。

    他如此提醒著自己。

    渡情躡手躡腳地走過充斥著祥和誦經聲的佛殿外,殿堂內眾師姐們正在上晚課。

    這回真是回來晚了,全是自個貪睡惹的禍,原只想躺一會兒等衣衫稍幹了她便回來,怎知她又一個不小心給睡著了!

    「渡情。」她身後傳來呼喚聲。

    天啊!還有誰能比她更倒霉的?

    她不情不願地回轉過身子,雙手背於後低著頭悶悶地叫了聲:「師父。」

    「上哪兒去了?」慈心師太不忍對她太過苛責,這娃兒雖性子古靈精怪卻也相當討人喜愛。

    咦?聽口氣師父似乎並不怎麼生氣嘛!

    偷瞟了眼慈心師太,見她臉上未有慍色,於是渡情蹦蹦跳跳的前去摟著慈心師太撒嬌道:

    「人家只不過是去了趟月牙泉,又因一時貪得水涼忘了天色,還請師父您莫與渡情生氣才好。」

    渡情碧綠的眸散放著玉一般的光澤,看來淘氣而惹人憐愛。

    「你這貪玩的性子究竟要到何時才能改呢?」慈心師太歎了口氣,愛憐地撫了撫她的發。

    她心底深知對她是太過驕縱了,見她不容易定性,總不願強迫她受制於佛門禮教,但這究竟對她是好是壞呢?

    「徒兒知錯,下回一定改!」渡情趕緊回話。

    「哪一次你不是告訴我『下回一定改』,就不知你的下回究竟是何時?」慈心師太感歎道。

    渡情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師父,您就信了渡情這一次好不好?」

    「不成!師父您若是再縱容她,她就愈是無法無天了。您瞧,就光說她這身衣服,都說了幾次了,她還是依然故我。」上午在河邊出現的師姐禪心出言相諫。

    渡情翻了一下白眼,怎麼師姐老是找她麻煩?

    「禪心說得極是,怎麼你又穿起回族服飾?這是很危險的,難道你當真不明白……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慈心師太突然發現渡情手中握有一件黑色衣物。

    襌心一把將渡情手中的披風搶了過來,攤開一看驚喊:「師父,這是件屬於男子的披風!」說著,便像是沾了毒物般急速地甩開披風。

    渡情抿了抿嘴,彎身自地上拾起披風,低聲咕噥道:「不就是一件披風罷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渡情,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師太捺著性子追問。

    「回師父,這徒兒就當真無法答覆您了,我也不解這披風是怎麼來的,我才一覺醒來它就蓋在我身上……哎呀!八成是佛祖顯靈,祂擔心徒兒受涼了才為徒兒蓋上的。」渡情天真的回答。

    她們不都說佛祖是萬能的、是慈悲為懷的,那就全推給佛祖好了,反正祂無所不在嘛!

    「渡情!」慈心師太斥喝。

    這孩子真是!

    「師父您瞧瞧,渡情說這是什麼話?她連佛祖都敢藐視,還有什麼她不敢為的?師父,您這次非得嚴懲她不可,千萬別又縱容了她!」禪心氣不過渡情那性子,說話總沒個大腦,做事隨心所欲、任性妄為,若再不好好管束她,不知她哪天會闖出禍事來!

    渡情不耐煩地往禪心面前一站,開口求饒道:「我的好師姐,咱們倆可也是一塊兒打柴挑水長大的,你怎麼就不能放了我一馬?我當真不明白這鬼玩意是怎麼來的,你要我怎麼回答好呢?要不,當你為我披上的可好?」

    禪心被渡情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牙齒都打顫了。「你……你……胡說什麼?打柴、挑水,這些事兒你幾時做過了?哪一次不是輪到你時,你就溜掉了,說這話你不覺得羞嗎?」

    渡情搔搔頭,一副大腦不清的模樣。「是嗎?有這麼回事?怎麼我全不記得了?來,來!師姐,你好好的說給我聽聽,若是渡情真是這般該死,那渡情任憑師姐你處置好了……」

    只見她討好地摟著盯著她不明所以的禪心往殿後走去,一路上又是陪罪又是道歉的,天真的模樣還真是令人氣不起來。

    慈心師太於二人身後搖頭失笑,看來這回又被渡情矇混了過去,真是個鬼靈精的丫頭!

    但這性子究竟是福是禍?

    以往慈心師太總是不忍給予她太多限制,只要她不出敦煌、不見生人,其餘的倒也隨她去了。

    但最近有一事卻令她擔心不已,聽聞最近祁連山附近回族又開始蠢蠢欲動,這使得附近居民們開始惶惶不安起來,警戒心也較往常高出許多。

    而渡情的身份以及她的碧綠眸……怕是容易再次為她帶來災難,這點她不得不防。

    渡情是耶律和王的小么女,當年回族兵敗,耶律和王身著重傷無法帶著渡情同行,是故將七歲的小渡情交給慈心師太代為教養乃迫於無奈所致。

    如今事隔多年又再聞回族異動,而耶律和卻未曾派人來接回渡情,慈心師太不免擔心村民若發現了她的身份以及她的眸,怕又將是另一場災禍!

    慈心師太搖頭苦思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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