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帝復位
初升的日光濛濛裡透著霧氣,床上,粉撲撲的臉上垂掛著晶瑩的淚珠。
男人走近,伸出溫熱的手要撫摸她傷心落淚的臉頰,她垂首避開。
「聽說您是故意讓我被送至臨南的?」她問。
「嗯。」他沒有否認,黑瞳瞧著她緊捏環珮鈴鐺的手,那手的關節都捏白了。
「為什麼?」
他手掌覆上她緊抓環珮鈴鐺的手。「那只是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您讓我……讓我失——」她爆發了,雖說不出失身的字眼,但眼中對他的憤怒與怨恨,卻是清清楚楚。
他蹙眉,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憤恨的表情與語氣與他相對。「你並沒有——」
「不要再說了,就算您厭倦我,就算您不再視我為前世愛侶,也不能這樣利用我、傷害我,甚至糟蹋我,我不會原諒您的!」她怒而甩開他的手,將環珮鈴鐺扔向他,那東西正中他胸前後再跌落床上,鈴鐺受撞擊發出的聲響原該是悅耳的,但此刻聽來,竟是極度刺耳。
她離開床榻,心中有恨,頭也不回的往外跑。她得知一切後,還盼著這是個誤會,他不可能這麼做,不可能將她送給別的男人,可他竟然親口承認了?
她不是他盼了數百年的愛人嗎?不是他認定今生要共白首的人嗎?
他怎麼能如此傷她,怎麼能夠!
她熱淚盈眶。那術士說他們是冤家,既是冤家,怎麼可能相愛,是她傻了,笨了,自以為是了,傻傻的相信才會被傷得遍體鱗傷!
她之於他根本不算什麼,不過是一個可利用、能任人踐踏的女子罷了。
她悲憤淌淚,拔腿狂奔,頭上髮髻掉了,散落的長髮迎風打在臉上,不痛,因為心更痛,此刻若有人拿刀割她,也比不上胸口的絞心之痛。
她跑,用力的跑,掩著面,傷透了心,身上的紅裳像一團她哭出的血淚,殷紅殘忍又血腥。
「你要上哪去?別再跑了!」她的身子教人狠力拉住了。
南宮策一臉鐵青的扣住她手腕,阻止她再瘋狂奔跑,用力扳過她的身子後,瞧見她咬破嘴唇,唇上留下絲絲血跡,他一怔,再多怒火也在一瞬間被熄滅,表情甚至出現了懊惱。
「你這女人能不能先聽朕把話說完再——」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了,原因是眼前人的神情已變……
「你不需再對我虛情假意了,我不過是你的蟲,有幸成為你的弱點,已經該滿足了,就讓我剋死此地,我不會再受你欺騙了!」她瞪著他,幽恨的說。
他僵住。這話好耳熟……
「這些人頭從我來這的第一天就一直跟著我了,我將它們綁在腰上,好讓自己記住去恨一個人,到死都要恨一個人,一個絕情陰狠的人!」她那恨意似乎會直到天荒地老。
「水兒?」他心驚。這對話、這對話——鬼窟?
她陷入前世在鬼窟的惡夢中了。
他斂下眉目,冷冽了俊顏。
她竟回到被抓去鬼窟時的情景,那時她以為是他將她丟至那住著半人半鬼、專吃人肉的鬼乞子窩裡,她身旁還圍繞著被他整死的幾個人的頭顱,她因此對他恨之入骨。
「水兒,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在這裡,沒有鬼窟這種地方,你仔細瞧瞧,這裡很安全,一個吃人的鬼乞子也沒有。」他輕聲說,想喚醒她。
「這裡不是鬼窟?」她一臉茫然了。
他沉了呼吸。「不是。」
她忽而又搖了搖頭。「……不,你公孫謀寵我不過當我是你另一個樂子,無趣了、乏味了,丟棄也是應該的。」她又開口說,根本未清醒,仍活在那時。
他臉上出現了焦慮。上回她陷入被薛音律折磨的過去時,沒多久就清醒,可這回似乎並沒有清醒的跡象。
記得當時他由鬼窟救出她後,她還恨得沉睡不肯醒,如何也不願意面對他,莫非又歷史重演了?
「水兒,你給我醒醒!」他激動的叫喚,擔心她執意沉湎在對他的怨恨中,不肯回來。
她的目光立即又變得幽深,不再瞧他一眼,彷彿萬念俱灰,疏離得令人遙不可及。「這裡不是鬼窟……可是怎麼瞧起來與鬼窟無異……」她呢喃。
他心頭益發恐懼。「你這女人,就知道如何折磨我!」他忿忿地咬起牙來。
京城皇宮內苑裡。
女人面容倔強蒼白,闔眼,狀似沉睡。
他面色沉重,沒料到他權宜的決定竟會勾起她對鬼窟的記憶,並將鬼窟事件與這次的事連在一起,恨上加恨,誤解更是一時說不清了。
他垂目斂色。罷了、罷了,曾經多希望她記起過去,但心裡也明白,經過數百年,她已經多次轉世,也喝下數碗的孟婆湯,要記起與他的過往幾乎是微乎其微,可她卻接連兩次回到過去,偏偏所勾起的過去,又都只會毀了她與他而已,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強求她再記起什麼。
想著不禁苦笑。是他要求太多了嗎?這女人能夠重回他身邊就已足夠,過多的企盼終究只是負擔。他心頭微酸,似是認命了。
他居然也懂得認命了。南宮策的笑容更澀。
正端熱水進來為謝紅花拭容的春風姑姑見了,心下訝異。主子城府深沉,真實心緒難辨,可此刻對小姐的擔憂竟是這般顯而易見。
想她伺候他二十多年,他對待任何人、任何事,無不胸有成竹,何曾見過他為什麼擔慮過?唯獨,對床上人兒的牽絆竟是這麼深不可測。
她實在很難想像,寡寒孤傲如主子,竟能愛得這麼深刻,這麼的……卑微!
驀地,這念頭驚嚇了她。她怎……怎麼會用「卑微」兩字?
主子何等倨傲、何等不可一世的人,就算心動,用情於某人,又怎麼可能願意卑微、委屈自己?
忍不住覷向主子,卻見他盯著床上人兒的雙眸深情傷痛。
她暗歎一聲。在至愛的面前,再尊貴的人也得低頭吧!
「太上皇,奴婢要為小姐拭容了。」她說。
「讓朕來吧!」他道。
「是。」她沒有遲疑地將掬濕的毛巾交給他。只要是為小姐的任何事,主子都願意親力親為的。
只是,主子如此小心呵護,為什麼小姐還要誤會?這會,她反而有些責備起小姐的不懂事。
南宮策輕拭謝紅花的面容。她沉浸於惡夢之中,臉上儘是冷汗淚痕,讓他心痛懊惱至極。
「太上皇,小姐正在氣頭上,自然不願聽您說話,不過等她醒來、奴婢會好好對她解釋清楚,請她明白您是有把握她不會受到傷害才讓她去臨南的,臨南王根本沒碰她一根寒毛,她用不著為此傷心欲絕,您也沒厭倦她,更不可能遺棄她的。」
「可是朕利用了她……」他語氣低啞了下來。
「那也只是將計就計。」
他歎口氣,幽望床上閉目不肯醒的人兒。「朕也許孤獨太久,對有些事太過自信,而忽略了一些事……要是從前,朕應該不會這麼做的。」儘管他對水兒的愛分毫未減,甚至更加熾熱,但是,失去她太久,他孤單得太久,久到教他忘記如何對待愛人,他體會不了水兒的心情,這才會……
首次,他承認自己錯了。
春風姑姑擰緊雙眉,對於他的話意一知半解,但又不敢多問。
「等小姐想清楚了,就會諒解的……」她只能這麼說。
「下去吧。」他煩躁的揮手。
她不敢再多言,瞧一眼床上沉睡中的人後,默默地退出去了。
這一整日,南宮策一個人待在謝紅花寢殿裡,靜靜相伴,陸續有人求見,他一一打發,誰也不見。
入夜後,李三重來報,張英發也來求見。
「滾。」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盯著床上不醒的人兒,張嘴送出一個字。
李三重歎口氣,出去了。
但一個時辰後,李三重無奈地又進來了,他躊躇了半天就是不敢再打擾,就這麼進進出出多次,最後,逼不得已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啟稟太上皇,張大人與眾臣正——」
「滾出去!」
「是……」
一刻鐘後,外頭傳來齊聲巨響。「皇上自盡宮中,趙漢暴斃臨南,國之大亂,請太上皇立即復位主政!」這聲音傳進寢殿裡,他聽了皺眉。
「李三重!」他冷喝。
李三重捧著腦袋瓜子奔進來了。
「要他們全滾,若再發出一絲聲響,朕將他們的腦袋全擰了!」
「可是……」
「嗯?」他眼神陰沉下來。
「是。」李三重不敢再說什麼,縮著頭出去了。
「國不可一日無主,懇請太上皇復位——國不可一日無主,懇請太上皇復位——」外頭仍有眾多人高喊要他即刻復位。
「李三重!」他大怒。
李三重驚慌又入內。「太、太上皇?」
「外頭有多少人?」他問。
「啟稟太上皇,有朝臣一百七十四人。」李三重吞嚥困難的回報。
「一七四,一起死,可真是巧得很。很好,這些人吵死了,通通給朕誅——」
「不要,不可以!」原本一睡不起的女人,驟然睜目了。
「小姐,您醒了?」李三重聞聲大喜。
謝紅花小臉泛紅,但當見到床旁男人發亮的眼眸後,又立即雪白了臉龐。「那些朝臣都是忠臣,您不能殺他們!」她阻止他殺人。
「你怎知是忠臣?他們其中不乏逢迎諂媚之徒,以為朕是裝模作樣,端著架子不復位,享受的就是今日這場面,非得讓眾臣百般教請後才肯重新主政。」他不屑的說。
「不是這樣嗎?皇上已被您處死,您卻遲遲不復位掌政,不就是樂見眾臣來哭求?」她別過臉故意的說。
他面色一斂。「你這麼認為?」音調已有薄怒。
李三重見狀馬上趨前道:「小姐,您怎麼這麼說話?太上皇是因為焦急您不醒才不肯離開這裡的啊……」外頭那些人不管他怎麼明示暗示,要他們別在主子正擺不平小姐這當口來瞎鬧,可只有張英發一聽跟小姐有關後,立刻不囉唆的離去。
而其他人就沒那麼聰明了,自以為主子此舉是有意測試眾人的忠誠,若就此回去,會被歸類為那活該找死的前皇帝的爪牙,因此打死不走,還諂媚的拚命大喊要主子復位,這群人笨得自尋死路猶不自知。
謝紅花抿著嘴不說話了。其實她早就醒了,也曉得外頭在吵什麼,可這傢伙不出去解決就算了,還要殺人,才逼得她不得不「醒過來」!
他伴著她,一整天不言不語,她不醒他也不喚,她忍著未進食,他也沒吃,這人究竟意欲如何?
「您先想辦法要那群人散去,回來後,我願意聽您說。」她繃著臉終於道。
南宮策瞪視她半晌後,才不發一語的起身,踱步朝外走去,這是肯饒了外頭那群人免死了,李三重趕緊跟上伺候著,出去不到半刻,他就又回來了。
這時外頭已是安靜無聲,若有細針掉落,恐怕也能清晰聽見了。
跟著轉回的李三重,抹著汗對自家主子的天威更加佩服了。
主子不過站出去,嘴角輕輕上揚,吐出「快滾」兩字後,一干人等臉色發青,連氣也不敢多喘,立即抱頭鼠竄,那奔逃的腳步凌亂,卻是連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不一會工夫,逃得一個不剩。
回到寢殿後,李三重只顧回想方纔那些驚恐奔逃的嘴臉,沒留意太上皇臉色,這會抬頭,才發覺主子不知瞪了他多久,嚇得他馬上頓悟。主子與小姐有話要說,他這是白癡了才會杵在這邊,千萬別外頭那群人沒死,他成了替死鬼了!
當下他連忙叩首,自己滾出去了。
寢殿裡氣氛緊繃,兩雙眼睛對峙許久,誰也沒有先開口。
不過,思及敢與他這般對峙的人,是多麼的鳳毛鱗爪,他輕笑一聲,不再惱,信步往她床邊走去,屈身坐下,但她卻故意挪了身子往床裡側靠,不願與他親近。
他一僵,輕歎。他果然欠她很多,上輩子被吃死,這輩子又如何避得過?
南宮策半是調侃的問道:「你終於願意醒了?」
她臉兒一紅。原來他也知道她裝睡。「我怎會昏倒的?」她喉嚨發緊的問。
他面色晦然下來。「你還是什麼都不記得嗎?」
謝紅花搖首。
他眼中透著不知是遺憾還是鬆口氣的神色。「你怒極攻心所以昏倒。」他不提她記憶回到鬼窟那段,不想讓往事再折磨她分毫。
聽到自己昏倒的原因,心中的那份怒火彷彿又重燃,兩行熱淚隨即滾下。「您好過分!」
「朕曉得。」他啞聲。
「您?」他肯認錯,她驚訝了,但立即又感到酸楚起來。「您與春風姑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為何說我……說我還是清白的,這是怎麼回事?」她壓抑的問。她聽到時很激動,但還是忍著沒有起來追問,因為她怕聽到的只是春風姑姑粉飾太平之詞。
他似火般的目光投向她。「你當然是清白的,誰敢碰你,朕要那人九世不得超生!」
她立即屏住氣息。「可是,我醒來時全身……赤裸。」她難以啟齒,因為羞憤難當。
「趙漢身邊滿是朕的人,你被送去時,他根本已是爛醉如泥,到天亮才憶起你的存在,你身上的衣物是宮娥為你褪下的,她們正要為你更衣,結果酒醉剛醒的趙漢闖進來將她們趕退,這才讓你吃了虧,讓人瞧了些不該瞧的!」他神色毒辣飲恨得教人毛骨悚然。
「您是因此才當場下令挖了他眼睛的?」她憶起那日他乍然出現後,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將臨南王的雙眼剮下餵狗!
他陰笑。還不只如此,趙漢全身上下可能辱及她的地方,應該都已粉碎進到狼狗肚子裡去了吧,就連那群沒能保護好她的宮娥,也全都喪命,死得面目全非!
「朕不能忍受你遭受到半點污辱的……」他雖沒說出道歉的話,可懊悔兩字已清晰寫在他眸間。
「您說的都是真的,我並沒教臨南王給污辱了?」她激動喜極。
「你若少一根寒毛,那趙漢——哼!」死法當更慘上萬倍!
聽出他語氣中的狠戾,謝紅花先是睜大了瞳眸,接著,喉頭一緊。「我不怪臨南王,我怪您,您太傷我的心了!」
南宮策臉一僵。「二哥與趙英合謀將你送給趙漢,想借刀殺人,並且轉移朕對這場假戰鬧劇的注意力,這事被朕知曉,便將計就計的讓你去到臨南,朕雖自信你安全無慮,卻忽略你並不信任朕……」
他遺憾的歎氣,再次責怪自己太過自以為是,沒能顧及她的心情,難怪她不諒解,難怪她發怒,難怪她會記憶重回鬼窟。
唉……
他也忘了,她並不是鴛純水,他與鴛純水共同經歷過許多劫難,若是鴛純水,就不會對他有一絲的存疑,他就是忘了,她是謝紅花……
「您要我如何信任?您總是什麼都不肯對我說,等我傷了心,才肯知錯……嗚嗚……只要想到自己已經遭到玷污,根本無法再面對您,我就心痛得想死,更打算等您一離開我的視線,我就立刻去跳河!」
他死白了臉。「你敢跳河?」
「嗚嗚……怎麼不敢,做水鬼總比受辱的好!」
「還不住嘴,朕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他聽得臉色鐵青。
此生要再失去她,他敢保證,前世沒成人魔,今世必成妖魔!
「您這是想親自折磨死我嗎?」她哭成淚人兒。
他霍然站起身。「這話你可說錯了,被折磨的人是朕!」
「嗄?」她眼淚掛在眼角。
「你這女人難道不知朕掏心掏肺愛你有多深嗎?越是愛你,越是受罪,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你不折騰朕,大概永遠不甘心!」他咬牙切齒的說。
她一時答不上話,只能瞪著他,最後,竟是破涕為笑了。
紟唐王朝,泰安元年,道元帝南宮盛發瘋自縊,太上皇南宮策由長沙迴鑾京城,同年更改年號為丰神,三月正式復位。
復位當日,朝臣近千跪迎他回朝,齊聲歌頌,氣勢如雷,唱聲直入雲霄,相信連天神也能得知今日紟唐王朝的天子歸位,再次重掌大權。
南宮策冷冷聽著他們對自己載道稱頌,心中有些氣悶。原想被發入山,當個看熱鬧的閒人就好,可偏南宮盛那混帳,敢拿他的小蟲子做犧牲,逼得他宰人重新出山,徹底打壞他想「隔岸憂國」的興致!
他臉色奇差,眾人見了紛紛胃部抽筋,膽顫心驚,擔心備有的長篇頌文才念了一半,這後半段不知還能不能念下去?
更怕極這位陰晴不定的帝王,一個不痛快會當場翻臉,教眾人灰頭土臉、醜態百出。
正當大伙提心吊膽之際,幸虧李公公迎來一人,此人紅衣水袖,腰間繫著環珮鈴鐺,走進大殿時,鈴鐺扯動,悅耳動聽。
在這天子還朝的大殿上,原本不該有不相干的女人入殿,可她卻堂而皇之的出現,李公公甚至搬來鋪有鵝絨軟墊的座椅讓她坐下觀禮。
這救星一到,高殿龍座上的男人面色才稍緩,沒再臭臉相迎,氣氛也才逐漸祥和起來。
到了四月,天緯皇帝便帶著紅裳寵姬再次回到長沙,原因無他,因為長沙新宮已建造完成。
新宮以水岸為主體,亭閣長殿浮水而造,內宮中央還有座巨大的龍池,整座宮殿宛如水神宮闕。
「皇上,這新宮您之前就已命名,臣等已將『水宮』的石雕嵌於正宮的大梁之上了。」張英發前來稟道。
如今南宮策復位,對他的稱呼自然也由太上皇改回皇上。
「嗯,很好。」他滿意的頷首後,回頭卻見身後的女人正在皺眉,他眼尾跟著徐徐挑起。「你不喜歡?」
女人眉心蹙得更深。「金碧熒煌、瑤台瓊室,過度奢華了。」她抱怨。
他聽完竟是仰頭大笑,這讓陪駕的張英發嚇了一跳。
被指責奢侈無度,以前皇上大笑必定是盛怒中,可這會到底是什麼情緒,他也猜不透了。
「張英發,聽到了沒有,水兒嫌水宮貝闕珠宮,你得想想辦法!」南宮策點名說。
「由臣想辦法?」張英發愣了愣。難道是要他拆樓毀屋,把這些嵌金雕玉的牆面刮下,還是,要他先填了這萬頃的人工龍池?
「這座宮殿朕送給了水兒,她不滿意就是你的責任,你想辦法改到她滿意為止吧!」
張英發面有難色。當初這一磚一瓦可都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如今愛人不中意,卻成了他的責任了?
「這……敢問小姐,想如何改造?」他只得無奈的朝謝紅花問道。
她圓臉一擰,雙眸朝男人瞪去。「這改造又是一筆花費,您這不是要我再勞民傷財一次?」
南宮策聳聳肩。「這也是你的決定,與朕何干?」
「您!」她又教他氣得跳腳了。
他就愛見她如此,像這般生龍活虎的,可是他前世最萬分想見到的模樣,他喜見她臉蛋自然通紅的健康色澤,就為了瞧這份活力,激她生氣已是近來他最常做的事。
「你要改就對張英發說,不改也隨你高興。」他笑意綿綿,語氣慵懶的說,轉身前行,繼續巡視他處。
她氣呼呼地跟在他身旁,吐舌頭鬥氣,她的後頭還跟著李三重與春風姑姑,兩人見了這情景,不由得掩嘴偷笑了。
「這座宮殿本身就是一個浪費,您當初真不該同意花這筆錢的!」她邊走邊數落。
新宮建好了,但他已復位,如今勢必待在京城理政,根本不能在此住下,以後這裡只能空著養蚊子,而這一磚一瓦可都是民脂民膏砌成的,活生生糟蹋了。她越想越不捨,忍不住指責他。
男人完全不認錯。「誰說浪費了,朕還是想著帶你住進這裡的。」
這話讓張英發心驚,他這是有意再次退位,又或者,想乾脆遷都長沙?
「遷都可以,若想再禪讓,也得等您唯一的弟弟滿十八才行,他今年才十四,還擔不了重責的。」她搖首說。他還有一個弟弟,年紀甚小,他別想殘害幼苗。
「朕不就十一歲便登基了!」
「那是您,您這左手翻雲、右手覆雨的治世功夫,有幾個及得上的?」
他抿了笑。她沒說錯,他既是南宮策也是公孫謀,莫說他十一歲才登上皇位,若他願意,當能開口說話指揮人時,他就能操縱大局了。
「哼,我自是有打算,你放心,這座宮殿浪費不了的——」他正說著話,忽然就沒了聲音,並且臉色一沉,轉而朝著長沙郡守怒道:「這怎麼回事?」
張英發瞧著前方一群的女人,忍不住愁眉歎氣的說:「臣阻止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