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龍堡裡,什麼天大地大的事都發生過,前陣子還連辦數次喜宴,替堡內的兄弟多添了嬌妻,所以大夥兒也日漸習慣兄弟們身邊會跟著女眷的情況。
只不過,看著兄弟們將心上人迎娶進蒼龍堡是一回事,但是聽見兄弟早被訂下親事,還是指腹為婚的,這就驚人了……
「什麼?你要去迎親?」
「你什麼時候被人指腹為婚了?」
「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喂!玉,你說句話呀!別讓兄弟們想得悶死行不行?」
七嘴八舌的爭論聲與質問,宛如潮水般往一臉平淡的西門玉身上湧去,把他的院落鬧得沸沸騰騰的。
「奏禮、奏恆,你們倆能不能安靜點?」
鐵扇一刷,橫在兩張相似的臉龐前,替西門玉擋去了些許噪音。
「我們關心你啊!」
「對呀!我們擔心你被人拐啊!」
幾乎是同時吐出的相仿聲音,將院落掀起另一波吵鬧聲調。
「只要有你們在,就好像有十個人在場似的。」西門玉沒轍地自鐵扇後露出半張臉,往兩人睨了眼,白淨的臉龐上雖無不悅神情,卻明顯地在暗示他們最好閉嘴,不然就要開打了。
「這樣很好啊!走到哪熱鬧到哪不是嗎?」藍奏禮用力地點頭。
「對呀!你要感謝我們替你這座安靜的院落帶來歡笑。」藍奏恆揚起得意的笑臉,看似人畜無害,卻讓人感到無力。
「可以的話,我寧願不要。」西門玉無奈地拿扇子朝兩人揮了揮,示意他們後退點,別圍在他身邊吵,讓他覺得耳朵好像要聾掉了。
「拒絕別人的關心很沒禮貌耶!」藍奏禮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口地喝起西門玉親手泡的香茗。
「嗯啊!我們聽見你要被騙去成親,特地趕來關心你喔!」藍奏恆抓起一把瓜子開始啃,雖然話說得少了點,但咬瓜子殼的聲音卻一樣吵。
「我不是被騙,也不是被拐。」雖不敢自誇是蒼龍堡裡最聰明、最才智過人的狠角色,可西門玉不覺得自己有笨到會讓人騙了婚事。
不過,這對姓藍的雙胞兄弟很顯然地不這麼想。
「那你幹嘛成親?」
「對,還指腹為婚!」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同時往西門玉盯去,語氣顯得十分懷疑。
「以我的年紀,成親很正常。」西門玉淺嘗了口熱茶,續道:「而且那是我爹娘在我兒時訂下的婚約,沒什麼不應該吧?」
「這一點都不正常。」
「對啊!你不是在蒼龍堡出生長大的嗎?哪來的指腹為婚?」
藍家兄弟連珠炮似的迸出反駁聲。
「慢點,誰告訴你們玉是在蒼龍堡出生長大的?」
這回出聲打岔的,是副堡主黎子敘,打從剛才到現在,他想開口,卻一直沒機會,要說的話,全給藍家兄弟搶先了。
「他說的。」藍奏禮與藍奏恆互相往對方臉上指去。
西門玉與黎子敘無言地歎息,深深覺得跟這對兄弟說話實在不必太認真,不然只會累死自己。
「你們倆別瞎猜了,玉有老家的,這回是西門家捎了信來,要他去迎娶從小指腹為婚的妻子,所以事情跟你們想的完全不同。」為了不讓兩人越猜越離譜,黎子敘索性大略解釋。
「這樣啊!」藍奏禮露出失落的表情。
「好無聊。」藍奏恆不怕死地搭腔。
「成親原本就不是什麼太有趣的事,很抱歉讓你們倆失望了。」西門玉替兩人斟上茶水,就盼他們能多喝茶,少開口。
「聽你說的,好似對這個未婚妻根本沒興趣?」黎子敘打量著這個向來斯文的兄弟,對西門玉的平淡以對興起了些許好奇。
堡內兄弟都是因結識、相愛,所以才成親的,像西門玉這般因履行婚約而成親的例子倒真沒有發生過,也難怪引起眾多兄弟關切,一天到晚都有人找盡借口來西門玉的院落探訪。
當然了,他也是其中一個。
「倒不是沒興趣,而是……」西門玉依然是那張八風吹不動的淡然表情,「就只是個承諾等我去實行罷了,我不懂為何兄弟們那麼驚訝?」
「什麼承諾?那是要娶娘子耶!」藍奏禮嘖嘖有聲地搖晃著手指。
「對啊!以後晚上你睡覺時,天天有個女人陪在你身邊哪!」藍奏恆露出誇張的表情說道。
「男人若是天天上花樓尋歡,不也是天天夜夜身邊有女人陪嗎?」西門玉對藍家兄弟倆一搭一唱的反應感到沒轍,「說白了,你們就是不相信我會輕易訂下終身大事。」
「對!」藍家兄弟有志一同地使勁點了頭。
西門玉差點翻白眼,下意識的保持禮貌讓他沒能風度盡失,但面對這兩個雙胞兄弟,能跟他們聊上半天還不翻臉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其實奏禮、奏恆擔心的也不無道理。」黎子敘跳出來說了句公道話,「你對這件事什麼也不說,只是直接向堡主告假,說要遠行去迎親,任誰聽了都會多慮的。」
其實西門玉要娶誰,他倒不介意,反正人娶回來後,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偏偏堡主對此好奇得不得了,可西門玉的口風又相當緊,任憑堡主死纏爛打,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派他出馬探聽實情。
所以他今天不問到結果,回頭一定讓堡主煩到沒地方躲。
因此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很希望西門玉透露點什麼消息給他。
正巧今天藍家兄弟也在場,有他們兩個吵死人的傢伙在,他偶爾的旁敲側擊,也就不怎麼引人注意了。
「不是我不說,而是我除了知道要去哪迎娶未婚妻之外,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許是將黎子敘的話聽入耳了,西門玉歎了一聲,吐出了輕音。
「那不是你指腹為婚的對象嗎?」照理來說,會認同指腹為婚這樣的婚事,兩家人該是私交相當深吧?
「對啊!至少知道對方姑娘幾歲了、長什麼樣子、姓啥名啥吧?」藍奏禮堅持地追問。
「是啊!沒憑沒據的,你上哪兒迎親嘛!」藍奏恆跟著出聲,「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如果我說了,你們就不會再吵人?」西門玉有些頭疼了。
「絕不再煩你!」藍奏禮喜出望外地允諾。
「而且還替你向兄弟們解釋!」藍奏恆自動自發地舉手發誓。
「我作證,要是他們兄弟倆敢反悔,我就請堡主沒收他們倆的火雲槍與烈焰槍。」為了乘勝追擊,黎子敘立刻跟著接話。
「好,我說。」西門玉見他們三人如此堅持,再加上近幾日確實給兄弟們輪番上陣的追問追到煩了,索性舉手投降。
此話一出,頓時,藍家兄弟爆出歡呼聲,而黎子敘也終於放下心頭重擔。
看來他不必再被堡主問個沒完了。
在安心的同時,黎子敘也忍不住在心中迸出了無聲的歎息──
唉!西門玉呀西門玉,我的好兄弟啊!你這門親事,真的是勞師又動眾哪!
※※※※※※※※※
西門家的花轎,敲鑼打鼓地上門迎親了。
熱鬧的行列中,西門玉穿著一襲喜氣洋洋的新郎服,聽著前後的鞭炮聲,以及鑼鼓喧天的嘈雜音調,只是益發地懷念起蒼龍堡。
雖然兄弟們很吵,但大家都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不該吵人的時候,絕不吵他。
像這樣的默契,如今……
他得跟另一個女人重新培養起嗎?
驀地,藍家兄弟的話突地竄入了西門玉的腦海裡。
是啊!或許要日夜與同一個女人共枕眠,其實不是什麼太享受的事,而是種折磨也說不定。
畢竟,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他素未謀面的女子,脾性究竟與他合不合適?
只不過,他自小就不管家裡事,在年紀稍長時,就已四處雲遊長見識,最後才選了蒼龍堡定居,所以如今面對爹娘要他成家的指示,他實在是無法不聽從。
畢竟,爹娘都給了他這麼多自由……
抬起頭,西門玉揮開過多的繁雜思緒,望向前方的戚家大門。
聽說與他指腹為婚的姑娘,是與爹親在生意上有諸多往來的茶行獨生女,當初他們剛搬到梧城時,受到爹親許多照顧,熟識後便為他訂下了親事。
就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公子!二公子!」
突如其來的吵鬧聲打斷了西門玉的思緒,只見迎親的隊伍剛停在戚家門前,但前頭卻騷動不已。
家僕匆匆朝西門玉跑來,口中還大聲嚷嚷起來,「不得了啊!二公子,出人命了!」
西門玉眉心一蹙,他翻身下馬,一把揪住報訊的家僕問道:「怎麼回事?戚家出了什麼問題嗎?」
「聽說……咳、咳……聽說戚姑娘上吊了!」家僕又驚又慌地指著前面的戚家大門應道:「剛才我們停轎子時,戚家老爺跟夫人哭哭啼啼地出了門,說是戚姑娘上吊死了!」
「什麼?」要嫁給他的姑娘居然自殺了?
意料之外的情況令西門玉也感到錯愕,他飛身往前,排開吵鬧人群,停在戚家大門前。
門口亂成一團,讓西門玉分不清誰是誰,無奈之下,他只得出聲探問,「請問哪位是戚家老爺?」
「我是,敢問……這位可是西門二公子?」一名看來正值壯年的中年漢子,一邊輕拍身旁哭泣的婦人,一邊抬頭響應,見到一身新郎服的西門玉,忍不住又是淚流滿面。
「在下西門玉。請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西門玉拱手一敬,踏近幾步,悄聲問道。
「這……實不相瞞,西門公子,其實小女采藍一直不肯嫁,是我們好說歹說勸動了她,但沒想到……」戚父帶著西門玉到一旁,低聲解釋著原由,只是話裡聽來卻有著諸多後悔之意。
「原來戚姑娘不肯嫁予在下?」西門玉頗感意外。
因為蒼龍堡的名聲相當良好,除了些不明事理的人誤將他們視為江湖惡匪之外,多數百姓都覺得他們蒼龍堡俠客是懲奸除惡的義士。
也因此,想嫁入蒼龍堡的姑娘可說是不計其數,所以他壓根兒沒想過,居然有寧死不嫁的姑娘。
「說來真是羞人……因為我家采藍,似乎早有心儀的對象了。」戚母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應聲。
「這……如此大事,怎不早些言明?」真是枉送一條性命啊!
「我們想說,婚姻大事,怎好放任她作主?而且我們兩家有約在先,蒼龍堡俠士又向來值得依靠,所以也沒多想,便勸了她,要她乖乖嫁入西門家,沒想到……」戚父哭喪著一張臉應道。
「只能說是在下沒福分,無緣迎娶戚姑娘了。」雖說西門玉其實對於這個叫戚采藍的姑娘,什麼情分也沒有,但這個姑娘為了拒絕他而自絕性命,也算得上是貞烈女子,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欣賞。
誰要他們蒼龍堡,向來奉行自由,對於堅持自己夢想的人特別愛伸手幫忙,所以面對這樁意外的慘劇,除了惋惜之外,自然也興起些許不捨的心情。
「不不不,是采藍與西門公子無緣,是她福薄,還望西門公子不介意這事,畢竟,好好一件喜事卻成了喪事,說來是給西門公子添了亂啊!」戚父抹了抹眼淚,不斷地向西門玉道歉。
「伯父別這麼說,兩位突喪愛女,想必心情十分不捨、難受,所以關於我爹娘那邊,由我來說明就好,就請兩位先處理戚姑娘的後事,在下改日再來為戚姑娘上炷清香,如此可好?」
說實在話,西門玉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瞧戚家二老哭得花了眼,也不好多問什麼細節,索性擔下了向自家爹娘說明的責任,省得讓戚家人多勞心、多難過。
「好,那就有勞西門公子了。」戚父邊哭,邊拱手朝西門玉行了禮。
「人死不能復生,還望兩位保重身子,節哀順變。」西門玉知道,在這種時候,他也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先將花轎跟迎親隊伍帶回西門家,否則只是令戚家人越看越傷心。
同戚家父母告別後,西門玉拆下新郎冠,重新跨上馬匹,招來家僕告訴他們事情原委,並令樂師停止奏樂,這才將迎親人馬帶離戚家。
※※※※※※※※※
「什麼?采藍自殺?」
西門家大廳裡,正打算熱鬧地迎接兒媳婦的西門家二老,聽完事情經過後,忍不住露出詫異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很抱歉讓爹娘失望了。」西門玉淡聲應道。
「怎麼會這樣……有情人的話,說一聲便是了……」西門老爹重重歎了口氣,不知道是心疼少了個兒媳婦,還是捨不得斷送一條年輕性命。
「你還好意思說!」西門夫人在為戚采藍掬一把同情之淚的同時,忍不住對西門老爹發起火來。
「我怎麼了?我也同情她,為什麼說不得?」西門老爹一臉莫名其妙地瞧向妻子大人。
「當初戚家不是暗示過,說如果要退親也是可以的,畢竟玉他長年在外,說不定都有了要好的姑娘在身邊,結果咧?你記不記得你說了些什麼?」西門夫人氣呼呼地把矛頭轉向西門老爹,捨不得的心情讓她眼角還掛著淚珠。
「這……」西門老爹搔了搔頭,沉思道:「那麼久的事,我哪記得?再說,戚家如果僅是暗示,我哪聽得出來?」
「娘,爹究竟說了什麼?」西門玉知道爹親向來是有些粗心的,成親的細節想必都是娘親在打理,索性轉向娘親問個清楚。
「還說哪!你爹堅持,說一諾千金,約定就是約定,還一副豪氣萬千的態度,說什麼采藍這樣的好姑娘上哪去找?不管你在蒼龍堡有俠女相陪還是有紅粉知己,都比不上采藍,所以說什麼也不肯反悔退親。」不提這事還好,一說,西門夫人又激動起來了。
「呃……我說過這些嗎?」不出西門玉所料,西門老爹壓根兒不記得這些事了。
「當時我也粗心,沒能把事情問得再詳細點。早知道會害死采藍,我才捨不得讓你爹作主親事,一定會為你退親的!」西門夫人說著,又朝丈夫瞪了一眼。
「妳瞪我做什麼?天曉得會發生這種事?我也是為了守信用啊!妳要知道,信用在做生意的時候可是很重要的……」西門老爹被說得無地自容,索性板起面孔抗爭。
「誰管你生意?總之,采藍會死,有一半是你的硬脾氣害的!」西門夫人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妳說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捨得害死她?這事不能全怪我……」
「不怪你,怪誰呀?」
西門家二老爭執不下,沒個定論,倒教一旁的西門玉感到無奈了。
唉!現在是吵誰害死戚采藍這問題的時候嗎?
也不想想戚家痛失愛女,此刻身為互有往來,還差點變成親家的友人,不是應該想想安慰戚家人的方法,或討論該不該上門致意嗎?
畢竟,再怎麼吵,人都死了,誰害死她的已不重要,該考慮的是活著的人要怎麼辦吧?
雖然他不是很想教訓爹娘,但偶爾他真的會覺得,自己在面對事情時的沉穩態度,比爹娘更像個獨當一面的大人。
虧爹還是連開了數家布莊的生意人,怎麼在處理事情時,老是這樣毛躁又不懂得理智點……
西門玉在心裡歎了口氣,聽著爹娘在耳邊吵個沒完,他突然覺得,相較之下,藍奏禮與藍奏恆這對兄弟,其實也沒多吵,因為家裡的爹娘比藍家兄弟還要煩人。
一拍扶手,西門玉逕自起身,朝爹娘拱手示意道:「爹、娘,你們慢慢聊吧!沒事我先回房休息了,過兩天我給戚姑娘上炷香後,就回蒼龍堡。」
也許他在面對這個差點成為自己妻子的姑娘死去時的態度,是顯得冷淡了點,不過老實說,他們原就是沒什麼關係的外人,這回若不是爹娘替他訂了親事,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世上有戚采藍這位姑娘。
所以即使他也替她選擇走上絕路而感到惋惜,但他尊重她的決定。
在道義上露個臉,上香致意,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其餘的,除非她死而復生,否則這輩子,他倆將再也毫無瓜葛了。
※※※※※※※※※
原本兄弟們滿心期待西門玉帶著新娘子回蒼龍堡,沒想到喜事變喪事,讓大夥兒都錯愕不已。
不知道西門玉的心情究竟如何,堡內兄弟也識趣地沒多打擾,讓西門玉過了陣清幽日子,直到黎子敘代表關心他的兄弟們,前來探訪……
「原來發生了這樣的事……」聽了西門玉約略的解釋後,黎子敘沉下了臉,彷彿在思索什麼。
「放心吧!我沒事。」西門玉只當兄弟們是擔心他過度自責或難過,所以對於黎子敘的異樣反應,也沒多想。
「那麼,後來你爹娘怎麼處理此事?」黎子敘認真地問道。
「雙方多年交情了,他們覺得多少要負點責任,因此將戚姑娘的牌位接過門,辦了冥婚。」西門玉作夢也沒想到,他迎回來的,居然是個不存在的幽魂妻子。
不過也因此,他用不著再擔心婚事了。
「這麼說起來雖然有點奇怪,但我現在等於是個有家世的人,所以爹娘應該暫時不會為我找對象,可以清靜許多年了。」淡淡的苦笑隨著西門玉平穩的聲調吐出。
「這樣嗎?」黎子敘依然是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他抬眼往西門玉瞧了下,輕聲問道:「如果真是如此,當然沒什麼關係,不過……」
「怎麼?有什麼問題?」難得聽見黎子敘猶豫的聲調,讓西門玉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玉,你確定戚姑娘真的身亡了?」黎子敘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吐出問句。
「當然了,我都去上過香了。如果不是身亡,誰會拿自家女兒開這種玩笑?」喪事可不是能隨便辦的啊!
「但是,即使有靈堂、白幔與棺材,不見得棺材裡真的裝了戚姑娘的屍首吧?」黎子敘吐出幽聲。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西門玉疑惑地打量起黎子敘,「我還當你是來慰問,可你這話卻像是在暗示我,說戚姑娘並未身故?」
「你很聰明。」黎子敘微一點頭,續道:「其實,我來找你,是因為有人自稱是戚采藍姑娘找上門來,兄弟們覺得可疑,便把她擋下了。」
「什麼?」西門玉訝道:「對方可有證據?」
「有。」黎子敘肯定地點頭,「就因為這樣,所以兄弟們沒有立刻趕人,而是先將她安置在前廳。」
「是什麼樣的證據讓你們覺得她真是戚姑娘?」西門玉納悶地問道。
「這個嘛……」黎子敘聽著,忍不住一改方纔的沉默表情,露出了帶點詭異的笑容,「都是些很私密的事,不好公開詢問,所以才想私下問你。」
「有多私密?」看見黎子敘的表情,西門玉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發毛。
「都是些跟你小時候有關的事……」黎子敘微笑地壓低了聲調,「像是你同西門大哥玩水時跌傷,在大腿內側留下了疤痕,或是胸口上有兩個小紅痣,再不然就是幼時惹惱了路邊大狗,被追咬屁股之類的……」
黎子敘每說一件事,西門玉的臉色就越變越鐵青,鮮少表露情緒的他表情一僵,制止道:「夠了,我知道有多私人了!」
怎麼淨是些他小時候的糗事?
那個自稱戚姑娘的,究竟打哪兒聽來這些事?
「這麼說起來,她說的都是真的?」黎子敘看著西門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少見難堪反應,不由得迸出笑音,「沒想到咱們蒼龍堡裡一直都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你,居然……」
要不是西門玉親口承認,還真是讓人無法把這些趣事跟西門玉聯想在一起啊!
「這些事還有誰聽見了?」西門玉沒搭理黎子敘的嘲弄,僅是繃緊眉心探問。
「奏禮、奏恆。」黎子敘無奈地苦笑一聲,「不過因為說的都是你的私事,所以我已經囑咐戚姑娘別再多言,也叫他們倆別多問。」
「他們不會聽吧?」西門玉不用想也知道,那興好湊熱鬧的兩兄弟,可不是會乖乖放著笑話不聽的人!
「嗯!直到我來找你之前,他們都還在纏著戚姑娘問你的糗事。」黎子敘聳聳肩,表示自己仁至義盡了。
「我自己去確定吧!」西門玉微瞇眸子,話音一落,便起身往外步去。
一來是此事與他關係重大,非弄清楚情況不可,二來他可不想放任藍家兄弟聽光他的私事,將來日夜不停地用來嘲弄他!
※※※※※※※※※
前廳裡,藍奏禮與藍奏恆慇勤地圍在據說是戚姑娘的身邊,又是奉茶水又是拿點心的,只差沒把滿漢全席擺上桌,央求她多說幾件西門玉的糗事來聽聽。
不過小姑娘倒也執拗,茶照喝,點心照吃,就是沒吐露半個字,直到西門玉與黎子敘踏進了廳裡。
「好了,奏禮、奏恆,你們先離開吧!這事讓他們夫妻說去。」黎子敘用著不容反駁的副堡主威儀,把藍家兩兄弟先後趕離前廳。
所以原本吵吵鬧鬧的廳中,一下子少了許多噪音,就只剩下西門玉這個當事人,還有據說是西門家二少奶奶的戚采藍,以及黎子敘這位副堡主。
因為就算西門玉點頭承認這小姑娘就是他的未過門妻子,要迎她入堡,也得由黎子敘點頭同意,所以黎子敘就在藍家兄弟的哀怨眼光下,順理成章地留在廳中。
「戚姑娘,這位就是西門玉。」看著眼前靜默的尷尬氣氛,黎子敘清清嗓音起了個頭。
他的介紹,讓黑眸一直滴溜溜地在西門玉身上打轉的戚采藍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你就是我的相公嗎?」戚采藍眼睛一亮,「我總算找到你了!」
過度親密的呼喚令西門玉有著一時的不適,他微微一愕,瞧著這個口口聲聲說他是她相公的小姑娘,只見她模樣俏麗,有著一頭綁成三根細麻花的髮辮,和白淨可人的臉蛋,烏溜溜的黑瞳閃著燦爛星光,眨呀眨的引人注意。
「妳真是……戚姑娘?」西門玉總算從喉嚨裡找回自己的聲音。
「當然啦!」戚采藍看看一旁的黎子敘,笑道:「真有趣耶!打從我進門開始,就不斷地有人上前問我這個問題,偏偏我都說了一大堆證據,卻還是有人懷疑我。」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西門玉力持平靜地問道:「關於在下的私事,不知戚姑娘是打從何處聽來的?」
像那些過度私密的往事,照理說除了他之外,應該只有家中那三個人知曉……
「那些?就西門伯父跟伯母,還有秀大哥說給我聽的啊!」戚采藍說著,又眨了下黑瞳。
「果然是他們。」西門玉忍不住在心裡苦笑。
看來,他年少離家後,兩家人的往來應該相當頻繁,所以戚采藍與家人早就混熟了,甚至讓爹娘還有大哥將這些他不想告訴外人的私事,都說給這未過門的媳婦聽。
只是,雖說這些事只有爹娘與大哥知曉,但似乎也不能當成證據,因為家裡的下人也有可能從旁聽了之後,再悄悄流傳出去。
西門玉正猶豫著該不該相信這小姑娘的話,沒想到戚采藍又開口了。
「如果你還是信不過我,那這樣吧!我給你個更有力的證據。」戚采藍說著,便開始翻尋著自己隨身帶上的包袱。
「有力的證據?」西門玉正納悶她還能拿出什麼來當證明,沒想到她已經從包袱裡拿出一個有些破舊的布娃娃來。
「喏!你看看,這個是你的沒錯吧?」戚采藍得意洋洋地搖晃著手中的馬娃娃,笑問道。
她手裡拿著的是個顏色已褪去幾分,表面還縫補過的馬娃娃,看來年代頗為久遠。
「這不是……」西門玉頓時露出困窘至極的訝異表情。
「是啊!你娘說,這是你小時候吵著要騎馬,卻又因為年歲太小不能騎,所以她就親手縫了這個給你當安慰的布娃娃。」戚采藍將娃娃放在桌上,對西門玉說道:「西門伯母說,這個娃娃在我跟你成親前,就暫且放在我身邊,我可以把它當成你,讓它陪著我。」
霎時,西門玉不由得露出了尷尬神情。
這馬娃娃是他出門遠行前,留下給娘親的,用意是讓娘覺得有伴,不必擔心他四處雲遊,所以這一定是娘給的沒錯。
看著這個不容懷疑的證據,西門玉瞬間只能苦笑。
倘若這廳裡就只有他與戚采藍,那也就罷了,偏偏現在還有一個黎子敘副堡主在場啊!
「還真是溫馨啊!」黎子敘挑了挑眉,沒多說什麼,臉上倒是充滿意味不明的笑容。
外人只知蒼龍堡的玉面鐵扇外貌斯文俊雅,倒不知曉西門玉幼少時期,竟也有如此天真的一面。
看來這姑娘果真是戚采藍沒錯了。
「原來爹娘與妳如此相熟……」西門玉這下終於明白,為何爹娘會對戚采藍那麼不捨,甚至要他與戚采藍舉行冥婚。
都熟成這樣了,自然會想著肥水不落外人田,把認識的好姑娘娶進門。
「對啊!這樣你相信我了吧?我確實是你妻子喔!」戚采藍笑咪咪地指指自己。
「我相信妳是戚姑娘沒錯,但為什麼妳還活著?妳爹娘明明說妳自盡身亡……」這般前後不符的說詞,還有戚采藍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景象,著實令西門玉有著許多疑惑。
「喔!這個說來話長,你先坐下,我慢慢解釋給你聽。」戚采藍反客為主地比比空椅子,示意西門玉入座。
西門玉與黎子敘互看一眼,沒多說什麼,便先後在空位上坐下,因為他們也想知道,這般的荒唐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