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奪回神器,太平日子只維持了一年。
「司徒……」單鷹帆在師姊的冷眼下改口,一臉不太爽快,「聖上這根本是故意找碴!非要逼炎武開戰不可。」司徒爍失蹤時,長公主司徒凊以小公主的和親換來十年的相安無事,眼看就要毀於一旦!
單鳳樓面無表情,看著七層高的台樓下行進的軍隊,「我早就跟你說過,幫助他拿回皇位,他一定會向炎武復仇;至於和親,」她笑了笑,「卓洛布赫只有一個,司徒凝也只有一個,永世太平之路不可能只靠和親。」
「不靠和親,難道靠打仗?而且妳當時是贊成的!」他以為這傢伙會幫忙勸司徒爍,好好的龍椅都沒坐熱,打什麼仗?他猜不透啊!
「你想救你的族人,我當然贊成你幫他,這有何不對?東陵人世代為奴的命運,只有司徒爍能赦免。」單鳳樓搖著折扇,「至於我,我沒有負累,不管天朝也好,炎武也好,他們從未接納我,我只是個局外人,更甚者,對我來說,幫司徒爍復仇與天下太平之間,我心裡的天平是傾斜的啊……」
單鷹帆語塞,好半晌才道,「燒死自在的,只是炎武的一個小部落,為什麼要把整個天下給賠進去?」
「我跟自在的處境很像,她是天朝人,但從小在炎武的部落長大,而我是個雜種,天朝不接受我,炎武人也不認為我是他們的同胞。不管是天朝人或炎武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醜陋的嘴臉,直到自在收留了我,她讓我明白,不管是天朝人或炎武人,都有善良正直與暴虐無道者。
她是天朝人,但是她從沒有天朝人的驕矜自大與自私自利;她在炎武的部落長大,但是也並沒有因此將炎武人以血還血的殘暴視為真理。結果呢?天朝人追殺她,拒絕她的求援,最後讓炎武人燒死她……」她承認,她心裡有看著狗咬狗的嗜血快感,如果不是記著自在的理想,她根本不在乎天下人的死活。
「妳真的是為了這個原因對聖上出兵袖手旁觀?」他不信她沒有掙扎,否則也不會總是沉吟許久,神色複雜。
昧著良心看生靈塗炭,自在會允許他們這麼做嗎?
「與其說我想袖手旁觀,不如說我不想阻止……」
「這有什麼差別?」老玩文字遊戲,聽來真讓人火大。
「盡全力去阻止一件我也曾想做,而且根本阻止不了的事,費神又傷心,所以我不想。司徒爍不只想報仇而已。那些功蓋千古的偉大帝王,他們所謂的『功』從何來?」單鳳樓諷笑,「先給自己製造一個世人認為『瘋狂』、『不可能達到』的目標或敵人,然後征服它!有什麼大業更甚於此?如果你讓你的百姓相信這個目標對國家有益,你將會被歌頌至千秋萬世。司徒爍早有這個打算,而復辟之戰中,華丹陽的『輪迴陣』讓他經歷的,恐怕是司徒爍非開戰不可的重要癥結。」
單鷹帆想到同為陣術師,他竟然也著了華丹陽的道,臉色不太好看。
「輪迴陣,會讓我們親身經歷自己未來最淒慘的下場──」而好不容易當單鷹帆把陣破了,他們五人──司徒爍、樊豫、辛別月、她以及單鷹帆,不只驚出滿頭大汗,司徒爍眼神狂亂,樊豫則一臉陰鬱。
單鷹帆沒說話,他看到的是自己成了孤單老人,滿頭白髮地趴在沙漠中裝死,趴了老半天還差點睡著。他還真不知道這算哪門子悲慘?
如果餓死渴死,那真是挺慘的……
「我想司徒爍看到的,跟他接下來對炎武的逼降八成脫不了關係。國師當年的預言成了真實,他自然對這種事深信不疑。」
「欸,我一直忘了問妳,妳看到了啥?」辛別月和樊豫都是悶葫蘆,是別想從他們嘴裡問出答案了。司徒爍從恢復記憶,又看著妻子被活活燒死,性格大變,他沒膽子問。
單鳳樓嘴角一撇,「我最淒慘的下場還能有什麼?你會不知道嗎?咒、陣、醫、武、妖蠱之術,相傳是大地女神派遣下凡懲戒天朝的五名使者,在被天神抹去記憶後,傳授給人類。五大系統各自開枝散葉,其中我所師承一派,始終沒有違背女神欲懲處天朝的意志,我師尊、你師伯一直謹記祖訓,當年我入師門時便要我立下毒誓,絕不以咒術改變天朝命運,否則不得好死……」
「所以輪迴陣是真的?」單鷹帆總覺得這說法有點問題,難道單鳳樓最後會違背誓言?「所以……」她到底會不會插手這件事?
「我當年立誓只答應不以咒術做出左右天朝皇帝的行為,可沒說不能幫忙想法子。但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並不想阻止司徒爍復仇,至少並不那麼樂意。自在是他的妻子,也是我唯一的親人,炎武人的殘虐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聖上心意堅決,他的脾氣你很清楚,你儘管死皮賴臉地進諫試試,但可別忘了,你肩上擔著你族人的命運,你的一言一行,決定的是千餘口人的性命安危。」
說到底,就是威脅他也別插手就是了。單鷹帆一陣沒好氣。
然而他們這對師姊弟初進宮,看輕了政治的黑暗與戰爭的殘酷,怎知多年後,他們得為自己今日的輕率,付出慘痛的代價……
戰爭一觸即發,皇帝的徵召令也送到狼城。
吉雅真沒想到,原以為就此能換來的和平安定,竟然這麼短暫。
辛別月的手經過一年已經痊癒,後遺症卻是只要一使力便會抽痛。吉雅聽從大夫和丈夫拳法師父的指示,每夜以溫水為他浸泡按摩,她把每一個穴位和推拿的方法再三研究,夫妻倆總在這時說說白日忙於公務的心得。
當然,要這男人開口主動傾訴,絕對是癡心妄想。吉雅發現辛別月認為男人的事,不必讓女人家操心,所以別想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而讓她欣慰的是他向來會專心聽她說說關於霜堡內務的大小事,知道他忙,所以她總是挑些輕鬆逗趣的話題講。
而且有時說著說著,他也比較願意說說他工作上的瑣事了呢!
其實吉雅對皇帝的徵召令始終耿耿於懷,再加上偏巧在這個時機,說她自私也罷,她真不希望丈夫離開狼城,但偏偏就不知怎麼開口,只好漫無目的地聊著。她把他的手擦乾,「我給你縫了手套,用了油布和黑牛皮,你要戴戴看嗎?」她發現丈夫受傷的右手在入冬時碰到冰水容易刺痛,這手套不只能保暖防風,也能夠防水。
辛別月沒說什麼,讓妻子替他把右手套上手套。「我照著皮匠師父的作法,手掌和手指處理過,不會妨礙你做事。」吉雅比較擔心這大男人愛面子,不肯戴上它。
辛別月只是笑了笑,「很合手。」
見丈夫願意戴著,吉雅放心了,雖然安慰,卻仍然笑不開懷。辛別月只當是皇帝的召集令讓她擔憂,便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經過了一年,去年植下的山桃樹在寶音領著一群下人的照料下,幾乎都存活了下來。狼城的子民第一次見到山桃樹開花的美景,常常攜家帶眷的,入夜也要點上一盞蠟燭或油燈,坐在自家屋簷外賞花呢!月夜下的桃花別有一番冷艷美感。
有了成功的前例,今年初春,霜堡內也植滿一株株山桃樹。初春正是最合適的栽種時節,讓人都開始期待明年這座總是給人陽剛嚴肅印象的堡壘,會變成什麼樣的面貌。
城裡的老老少少,也漸漸習慣城主夫婦夜裡牽著手出門散步了。想想一年前都還裝作不想搭理對方呢!現在可老實了吧。人家說先齊家而後治國,看著城主夫妻恩愛的模樣,還有他們兄弟英明的領導,狼城的百姓一點也感覺不到亂世即將到來,他們相信美好的世代會一直持續下去。
圍繞著這座西域最強悍之城的山桃花,姿態奔放的桃枝像倔傲的美人打翻了胭脂,一片片紅粉芳霏,遠看卻輕似夢,薄如霧,真難想像一年前這陽剛到絲毫沒有點綴的山城是多麼了無生趣!
就像那西域第一美人令惡名昭彰的狼城浪子收了心,專寵她一人一樣啊!這片美景應當世世代代地流傳下去。
「我會吃完妳做的酸梅醃桃子再走。」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撫,他辛別月這輩子可從沒安慰過人,想出這種話已經是極限!
吉雅整顆心因為他這句話而沉甸甸,怎能算安撫,她握住他的手,貼向她肚子,「這戰事會持續多久呢?你來不來得及回來看孩子出世?」她不想埋怨或無理取鬧,只是眼眶仍是泛紅。
辛別月明顯地一愣,動作幾乎僵住,再也無法忽略妻子泛紅的眼眶,他困難地嚥著唾沫,好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將吉雅抱進懷裡,好像怕她受風寒那般,拉起披風包住她。
其實向來他都是自己默默擋在上風處,但現在他學乖了,不會沒事冷嘲熱諷笑她太嬌弱。保護自己的女人不是天經地義嗎?
「我一定會盡快趕回來。」他保證。
桃樹下難分難捨的,想不到不只一對。
「喂。」寶音抱著個包袱,叫住約她到城牆上,卻只是看著遠方的某個悶騷黃鼠狼。
跟大剌剌的寶音不同,黃清出身中原,外貌斯文像個教書先生,看不出實際年齡,卻是拳法和氣功高手,當今中原武林氣功正宗千年來已臻大成,徒子徒孫支派眾多,那一個個名氣響噹嘗的掌門人可都得喊他一聲祖師叔呢!
「咱們同僚一場,可別說我不夠義氣,這……給你。」寶音看著一旁,把裝了滿滿夏衣冬衣的包袱塞給他,「算是寶音姑姑我的一點心意,別客氣啊黃鼠……呃,黃副帥。」
黃清只是嘴角一勾,接過她的心意,「等戰事結束,我們倆就定下來吧,我跟城主說了。」
「定……定定定……」寶音結結巴巴,整張臉燒到紅透,「定什麼啊?誰要跟你定下來啊?」
她大吼,後知後覺地發現一旁的守夜人都低下頭竊笑了。
「妳也老大不小了……」
「黃鼠狼,你不要回來算啦!」
原來這個夏季,山桃樹下上演著一出出男人們遠征前的真情表白啊。
但願那些平凡的小小美夢,能一一實現……
戰事越演越烈,男人們在桃花落盡前出征。誰知山桃花初綻的這年夏季,山桃子落了一地,無人有心採擷,那一顆顆離了枝,果肉漸漸爛去,被飛禽走獸無情踐踏啄食而刨出來的苦澀桃心,就像女人們的心情一樣。
偏在這時,狼城週遭大大小小的部落,頻傳著地痞流氓們到處追捕半大不小的孩子,指控他們逃避兵役,再將那些被屈打成招的孩子提到官府領賞的荒唐事,連銀狼族都來了求援的信使,控訴著那些自稱「賞金獵人」的無賴的惡形惡狀。
吉雅突然明白,丈夫的遠征,代表著城主的擔子必須落在她和小叔身上。辛守辰領著餘下的守夜人到鄰近部落去抓到幾名「賞金獵人」,回到狼城,當下斬立決,將無賴們的頭顱吊掛在城門上示眾。
如果在一年前,吉雅也許會因為如此野蠻血腥的行為而感到不可思議,但如今她明白,為了保護她的子民,這只是必要手段!
寶音則代表吉雅授權的狼城使者,領著十餘名巡狩隊員,趕回阿古拉山解決故鄉正面臨的窘境。雖然曾經對天朝皇帝的冊封感到諷刺與不以為然,但定岳侯與復辟功臣的身份卻能有效嚇阻那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天朝軍隊胡亂抓人。
冬末初春,天正寒,戰事仍未休止,吉雅的肚子卻一天天越來越大,她盼望著丈夫能在孩子出世前趕回來的願望眼看是無法實現了。
「下個月我會出發到帝都,請聖上讓我接替兄長的位置。」辛守辰早在辛別月出征前就和兄長為此爭論不休。
吉雅卻搖頭,「他絕不會答應的。你還不瞭解你哥哥嗎?」
辛守辰沉默了。
辛別月堅持自己出征,不只因為他是城主,更因為跟著他出征的狼城精銳部隊,全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如兄弟,如手足,誓言同進同退,他絕不會讓他們出生入死,自己卻躲在狼城安逸過日子!
出發前那日,他甚至暗示弟弟,如果他有不測,要替他照顧孩子。辛守辰第一次動怒,主動和兄長打了起來。
「你死也要給我滾回來!」那日他的大吼,幾乎整個霜堡都聽見了。
山桃花再次盛開,城裡良人遠征的女人們、孩子未歸的長輩們,全都無心戀棧美景了。
這時由帝都來的信使給了吉雅一封家書,她顫抖著拆開信,只祈禱著不要是惡耗。
信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生男烈揚,生女傲霜。安好,勿掛念,盼珍重。
短短數字,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幾乎是小心翼翼帶在身上,想念時就拿出來看著,心裡雖然有怨懟,怨這男人不肯多透露點近況,可她也明白,話多了,就不是辛別月了!一句盼珍重,對這男人來說已經是極為難得。
他給孩子的命名,倒讓她有些好氣又好笑。她本想給孩子取溫和點的名字呢!烈揚傲霜,是希望孩子像他一樣的臭脾氣嗎?唉!
是年春,吉雅生了個強壯的男孩子,和父親一樣,有一對驕傲的灰眼珠,哭聲嘹亮響徹雲霄。
少城主誕生的喜悅,暫時為狼城帶來短暫的歡欣,吉雅為了孩子,也暫時忘卻丈夫不在身邊的憂愁。
然而,這樣的喜悅,卻沒能維持太久。
仲秋,繁花落盡,無月的夜已經冷得令大地結上寒霜。
帝都傳來惡耗,辛別月和麾下的狼城精英部隊,在對上炎武聯合鬼域海賊的戰鬥中盡數失蹤。
吉雅臉色慘白,心慌意亂。她看著廳內所有等著她想出辦法的人們,他們有的是狼城裡的代表,有的是鄰近小城的代表,全都仰賴著她與辛守辰的下一步指令,讓他們相信這個惡耗還有質疑的餘地,他們不會是絕望的,他們的代理城主會為他們想出法子!
「我會動身前往天朝查明真相。」辛守辰道。吉雅是女人家,何況才剛生完孩子,並不適合長途勞頓。
吉雅也明白這是目前唯一且最妥善的臨時辦法,她雖然聽得懂天朝語言,但還不如辛守辰的溝通無礙。
而這一刻也讓她明白,她原來還不夠堅強,因為她好想躲起來掉眼淚,好想跪下來向山靈祈禱,不停祈禱,祈禱這惡耗只是一場誤會。
她卻只能忍耐著……吉雅終於明白狼城的人從不祈禱,是因為他們沒有餘地能像逃避現實一般,躲起來什麼都不做,只一味地求老天憐憫──蒼天的憐憫不足以幫助狼城度過從古至今的危機。因為不只這大廳上,整座狼城的百姓都只能仰望她的決策為他們帶來最起碼的安定與希望,而辛守辰這一去,她的責任之重更是難以想像!
「我會盡快找到大哥。」辛守辰只能安慰。
吉雅握緊雙拳,深吸一口氣,「明天開始,關於城裡的判決,由我來,希望你在出發前從旁協助我就好。」
辛守辰看著她眼裡堅定的神采,點頭。
連他也離開狼城,這代表著,原本由他和兄長分擔的城主重任,將全落在她一個女人的肩上。
她做得到嗎?
他們心裡明白,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除了咬牙硬撐,別無選擇。
城裡大大小小的仲裁,辛守辰一向處理得有條不紊。而出乎意料的,吉雅在這方面有不同的天賦。
辛守辰向來講法,其次是理,想說情則是門都沒有。
吉雅卻不同,她婉轉地讓那些過去令辛守辰煩不勝煩的小紛爭和解,對雙方動之以情,再說之以理。其實小小爭執哪有那麼十惡不赦?再加上這年頭每個人都不好過,大家多半也願意聽從她的提議,各退一步。
若動之以情不行,則說之以理,最後才動刑。
「嫂子這樣會很累。」有些刁民是有理都說不通的,雖然吉雅在該動刑時還真的眉頭都不皺一下,而且寶音還會在一旁活靈活現──或者該說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以前的受刑人多麼淒慘……
「……打到最後何止是血肉爛成一團啊!我上次看到那個跟你一樣判五十大板的李四,一個人在牢裡,把碗敲破……你知道他幹嘛嗎?用破碗把自個兒爛掉的大腿肉一下一下地刮掉,刮到都見骨了!沒辦法,爛到蒼蠅爭食,而腿筋和一些肉黏著骨頭不好刮,他還握著破碗碎片在腿骨上左右拉扯地把它截斷,還截不斷就乾脆把自己的腿筋拉起來用咬的……」
「嘔……」通常還沒說完,行刑手續都免了,該和解就和解,該科役就科役。
「小叔這幾年也同樣沒輕鬆多少,我只是解決小紛爭,你卻是努力將有冤情的懸案查到水落石出。」
「如果碰到這種事,可以找城東的張仵作,他經驗老道,而且為人正直。我會把大飛留下來幫妳,他跟在我身邊多年,過去也幫了我不少。」
「小叔想自己一個人上路?」
「我只會帶兩個幫手。泰蘭是巡狩隊的追蹤高手,達克松有鬼域血統,而且武功高強,他們兩個就夠了。」
然而辛守辰出發前的最後一場判決,卻是吉雅真正的考驗。辛守辰說過,如果是殺人強盜,處決可經由劊子手,這類卑賤的惡人不需要由城主的行刑來建立威信。
但叛徒卻不同。就算是銀狼族,也傳承著由城主或族長制裁叛徒的傳統。
雙手被綁的男人頻頻求饒,「我真的沒有向盤山的山賊們通風報信!求夫人饒命!」他開始磕頭。
吉雅早就聽過巡狩隊的調查結果,王二四疑似串通了山賊搶走支援天朝的兵器和糧餉,負責運送指揮的守夜人全都慘死,獨他存活,實在匪夷所思。
辛守辰告訴她,這場仲裁他不會插手,因為未來她很有可能會面對更棘手的事件,全城的百姓都等著看她這位弱不禁風的女流之輩會怎麼做。
最後吉雅開口了,「雖然你的罪證不足,但是也沒有無罪開釋的理由。」
「人不是我殺的!」
「但是你的兄弟死時,你袖手旁觀!守夜人的第一條守則是什麼?『兄弟的安危就是自身安危!還有一口氣在就必定同進同出!』你不只袖手旁觀,還任他們搶走兵器和糧餉!」吉雅也怒了,複述著丈夫訓練守夜人時必定強調的守則。
寶音早就取來一柄長弓,狼城沒有人見過吉雅使用長弓,全都一臉納悶。
「就像你說的,人不是你殺的,也許你罪不致死,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吉雅命人鬆開他的腳銬,然後在高台上站了起來,取過長弓和三支箭,「我數到十,你可以往北逃,十聲之後,如果你逃過我的箭,我可免你一死,但你也從此不得再踏入狼城一步,否則任何人皆可以擒你到案。」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這算哪門子判決?要是讓嫌犯逃了怎麼辦?雖然此處北去是凜霜群山,就算他躲進森林裡繞到阿古拉山,沿途也有雪狼與毒蛇猛獸出沒,加上即將入冬,毫無準備進山可是凶多吉少。
吉雅沒有理會眾人的紛擾,開始數,「一……」
王二四不要命地開始往北跑。
多羅公主,意即才德兼備,文武雙全之意。而吉雅嫁到狼城來,她的長弓只拿來跟丈夫打鬧時用,有時他故意氣她,兩人整座東苑追打著玩,但那時她用的都是沒有箭尖的羽箭,有時真射中丈夫,明明不礙事,她還會心疼哩。
弓之道,不只是精準地以箭矢對準目標,而且要觀察考慮天時和地利。天時者,天候、風向、風的力道以及光線折射,降雪或下雨,熱辣的艷陽可能產生的幻象;地利者,地形、雪地上的反光、遮掩之物,都要在瞬間作出最準確的計算,再拿捏拉弓的力道與瞄準的角度。
當然還有預測目標的下一步動作。
她的第一支箭,戲謔地射中王二四的褲襠,把他釘在雪地上。
眾人哈哈大笑,總是陪審的長老們笑得最大聲,椅子還趴地往後倒。
吉雅取來第二支箭,王二四乾脆褲子一脫,繼續逃命。
第二支箭,讓眾人失望地,射在雪地上。但奇妙的是王二四看著插著羽箭的地方,卻腿軟地跌了一跌,好半晌才爬起來繼續跑。
總是圍在外圍維持秩序,同樣眼力如鷹隼般的巡狩隊好手驚呼道,「是雪兔!」
難怪王二四腿軟,連離他近在咫尺都沒察覺的雪兔,吉雅下馬威似地一箭中的。
這場判決,趣味到有些殘忍,吉雅只想讓所有人明白,她的手段不會比較仁慈。
然而搭上第三支箭,吉雅這才發現她最缺乏的是什麼。她突然想到丈夫能若無其事地砍掉嫌犯的手臂,原來那真的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她這輩子還沒殺過人!
她持弓的手開始顫抖,甚至無力。
「嫂子?」辛守辰察覺了她的猶豫,這才想到,她一個女人家,怎麼可能像男人一樣習慣了打打殺殺?眼看王二四越跑越遠,幾乎跑出了一個優秀弓手射擊的範圍了,辛守辰才想出聲提醒,眾人卻發出驚呼。
雪地裡衝出兩匹狼!王二四這下不中箭而死,也要成為雪狼的盤中飧了!
吉雅根本沒來得及思考,幾乎是本能的,她射中其中一匹狼的咽喉,精準無比得令人咋舌,而另一匹狼察覺到埋伏,也很快地退回森林裡去。
但,三支箭已用盡。王二四似乎回頭看了一眼,遙遠的距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逃進了樹林裡,也逃過了制裁。
沒有人說話,但吉雅卻挫敗不已。
「呃……」每次審判必定到旁陪審,而且這回難得從頭到尾清醒著,看得津津有味的長老們決定幫忙緩頰,「連褲子都沒穿地跑進山裡,我看不死也剩半條命吧。撒尿時會很痛的樣子,說不定還會黏在地上……」
「是啊是啊!」從今以後不用再看無聊透頂的審判,長老們點頭點得很起勁,「我看都要凍成冰棍子了。雪狼們今晚加菜,冰棍王老五……」
幾個老頭被自己低級無聊的笑話給逗得哈哈大笑,牙都給笑歪了。
但吉雅並沒有比較好受。
辛守辰知道她的掙扎,但現實是殘酷的。離開狼城前,他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對吉雅說道,「不管大嫂願不願意、害不害怕,妳應該記住,凜霜群山從不給任何心存僥倖的人第二次機會,如果妳還沒準備好面對這場戰爭,狼城的百姓,還有年幼的烈揚,他們該怎麼辦?」
吉雅明白,她必須比任何人都強悍……甚至是冷酷。
鬼域妖蠱之術,可操縱生者和死者,使他們為自己所用。
低等的妖術師以凡人為目標,那些中了妖蠱的活人能夠短暫的刀槍不入而且力大無窮,但是不出一個時辰便會渾身僵硬而且七孔流血而亡,若是以亡者的屍身為目標,則一個時辰後會化為一攤血水。低等妖術師將凡人視為用過即丟的工具,但是同時他們也必須消耗自己的血來維持對中蠱者的控制。
高等的妖術師,將自己的肉身獻給魔物,以魔物的力量來維持對中蠱者的控制,而且他們會慎選最完美的肉體──功夫超凡者最佳,結合妖蠱之術,他們不只有毀滅性的戰鬥力,而且擁有鬼魅般的感知能力,甚至是不可思議的傷口復原能力。
「奴婢為了救城主,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請聖上恕罪。」
深夜的御書房,宮燈搖曳卻昏暗詭魅,偌大的殿上似乎只有新帝司徒爍沉默地單手持著書卷,邪美的五官沒有任何波動。
黑若澤跪在黑暗之中,幾乎無聲無息,恐怕她不出聲,沒有人得以察覺她的存在。
「他手下的其他人呢?」
「奴婢盡力救一個是一個,現在全聽候聖上處置。」
司徒爍嘴角勾起冷笑,「『救』一個是一個?」如果不是她的攪局,辛別月和守夜人怎會全軍覆沒!
「請陛下恕罪。」黑若澤頭垂得更低了。
司徒爍明白,黑若澤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處置她。
自作聰明的奴才有兩種,一種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另一種是恰好投君所好,知道君上心裡未曾言明的打算,因此先下手為強。
更何況還能藉此完成一己私願呢!
辛別月和他的守夜人,是不可多得的優秀戰力,只是他們的「心」並不在天朝──或者說,不在他這個中原的君王身上。他們只是為了信守承諾所以投身戰役。
黑若澤替他把這群他求之不得的戰力永遠留下來,他為何要罰她?就算別有私心,但那又如何?就當作他給她的獎賞吧!
「妳何罪之有呢?」司徒爍冷笑,「今天起,定岳侯已為國捐軀,辛別月和他手下二十名守夜人全歸妳管轄。但妳最好記住,朕只是將朕的殺人武器借予妳,希望妳知道分寸。」
黑若澤大喜,卻將情緒藏得極好,「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