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斜月朦朧。
四個小女娃兒擠在炕上蜷睡,各自作著好夢。
睡到夜半,雪笙被寒意凍醒了過來,感覺有個像冰炭似的東西擱在她的腿上,伸手去摸,才發現是風竺冰涼的腳丫子。
她翻過了身,把風竺的腳輕輕移開,只見風竺整個身子蜷縮成了蝦狀,明明被窩還算暖和,但身子卻瑟瑟發抖。
她伸手摸摸風竺的臉蛋,發現冰冰涼涼的,想起前幾日風竺才大病過一場,雖然吃了幾天的藥已無大礙,但身子骨仍虛弱得很,抵受不住大雪隆冬的寒氣。
「風竺,妳很冷嗎?」
她起身摸索被窩裡的湯婆子,想放在風竺腳邊暖和她的腳,但湯婆子已經微涼,沒有了保暖效果。
風竺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醒不過來。
「來,我抱著妳,一會兒就不冷了。」
她將風竺摟進懷裡,用自己的身體去暖她發冷的身子。
兩個十歲的小女孩緊緊依偎相擁著,似乎在這寒冷的雪夜裡,兩人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夜闌人靜,雪笙隱隱聽見屋外傳來微弱的嗚咽聲,斷續啁啾,宛如女鬼的啼哭,她心中一陣發悚,害怕地抱緊了風竺。
「什麼聲音啊……」她輕輕推了推風竺。「風竺,妳聽見了沒有?」
風竺被搖醒了,皺眉細聽一會兒,打了個呵欠。
「不是風聲就是貓叫聲,別管那麼多了,趕快睡吧!」
話說完,風竺便又閉上眼睡著了。
雪笙完全沒有了睡意,那哭聲似乎從閣樓外傳來,悲哀淒涼,聽得她萬分難受。
她胡思亂想著,忽然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頭皮不禁一陣陣發麻起來,偷眼望去,看見走進來的人是秦姑姑,便暗暗鬆了一口氣。
「秦姑姑。」
她坐起身,輕輕地喚道。
「雪笙?」
秦玉蓉深深看了她一眼,這四個小女娃容貌酷似,她總要細看幾眼才能辨認得出來。
「是,我是雪笙。秦姑姑這麼晚還沒睡,該不是也被那哭聲吵醒的?」
雪笙用手指了指窗外,小聲輕問。
秦玉蓉微微一怔,凝視著她充滿困惑和好奇的臉蛋,低低一歎。
「妳過來,姑姑有話囑咐妳。」
「是。」
雪笙掀被下床,抓起一旁的棉衣穿上,乖巧地走到秦玉蓉面前,仰頭看著她。
秦玉蓉若有所思地輕撫她的臉蛋,冰涼的指尖讓她禁不住輕顫了一下,忽地,秦玉蓉牽起她溫軟的小手,不發一語地將她帶出房門。
夜很靜,雪無聲無息地下著,雪笙默默地跟著秦玉蓉走,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到哪兒去,有些不安,可也不敢多問。
「雪笙,妳被買進府已有半年了吧?」秦玉蓉突然柔聲問。
「是,我們是五月進府的,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雪笙答道。
「都已經半年多了……」秦玉蓉輕輕歎了一口氣。
半年前,她提議買幾個丫頭進府,一來想在冷清的閣樓內添點人氣,二來也希望多訓練幾個丫頭服侍老夫人,老夫人沒有反對她的提議,只要求買來的丫頭一定要長得像她已經夭亡的女兒芮晴。
男僕葛大倒也神通廣大,果真找到了四個模樣酷似芮晴的小丫頭,一起將她們買進府裡來,安置在後花園的閣樓內。
在這半年當中,老夫人從來沒有把這四個小丫頭當成下人對待,不但沒有使喚過她們,也沒有讓她們幹過任何粗活。
老夫人給她們分別起名風竺、花竽、雪笙、月箏,並且一點一滴地將自己平生所學傾囊相授,每日上午教她們讀書寫字,下午便教她們繪畫彈琴,日日如此,一刻也不鬆懈。
老夫人出身京城豪門望族,閨名汪若蘭,自幼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是當世不可多得的才女,蘭安郡王爺對她傾慕不已,誓言要娶到她為妻,雖然屢次求親遭拒,依然不屈不撓。
老夫人被蘭王爺求親的誠意感動,相信他會真心愛她一個人,沒想到嫁進蘭王府後幸福恩愛的時光不到三年,王爺便又娶了側室香靈。
香靈艷若牡丹,為人精明圓滑,爭強要勝,看準了老夫人性情恬淡無爭,百事不問,便暗地裡使手段將王府管理內務的大權從老夫人手中一點一點偷走,又私下安排了一個能彈會唱的美貌女子淇茉迷惑蘭王爺,並慫恿王爺將淇茉收房為妾,將老夫人的感情和地位剝奪殆盡。
老夫人性情清高自傲,加上子女皆意外夭亡,過度悲痛後心如死灰,便獨自住進僻靜的後花園閣樓裡,選擇消沈避世,從此蘭王府掌管內務金錢的權力便都落入了側室香靈夫人的手中。
接連失去親生子女的椎心之痛讓老夫人變得頹廢自棄,雖然找來了四個肖似她愛女芮晴的小女娃,但也只是藉她們排遣寂寞時光,其實心靈深處的傷痛並未得到真正的撫慰。
老夫人內心很清楚,就算四個小丫頭模樣再怎麼與芮晴相似,她都無法像愛親生女兒一樣地去愛她們。
細細雪花晶瑩剔透地飛舞在夜空中,悲涼的哭聲幽幽不絕如縷。
「姑姑,這哭聲好像我娘……」
雪笙說的話令秦玉蓉微微驚愕,回眸看向她。
「我娘想我弟弟時也是這樣,一哭就停不下來。」雪笙苦澀地笑了笑。
那段時間她始終都認為娘不愛她,愛的只有弟弟。
「妳弟弟怎麼了?」
「高燒不退好幾日就突然死了,死的時候還不會說話呢。」
她對弟弟的記憶很模糊,那一年她也才五歲而已。
「那妳娘還有妳呀,為何還要賣了妳?」
「賣了我的是後娘,不是親娘。」雪笙急急地辯解。「我弟弟死了以後我娘就病了,我娘一病,我爹就把她送回去外婆家,然後沒多久就來了一個後娘。後娘不喜歡我,動不動就打呀罵的,後來趁爹不在就把我賣給了人販子。」
「真是苦命的孩子。」秦玉蓉憐惜地輕撫她的臉頰。
「還有孩子比我們更苦的,我們能被老夫人買進來一點都不苦命。」雪笙甜笑著搖搖頭。「老夫人和姑姑待我們是真心的好,每天都讓我們吃得好又吃得飽,也不打也不罵,我們都很喜歡這兒。」
秦玉蓉心口微熱,深深凝視著雪笙。從說話的神情和甜美的笑靨看起來,她是四個小丫頭當中最神似芮晴的,恍惚間會讓她以為看見了芮晴。
「雪笙,妳是好孩子,老夫人和姑姑自然疼妳。」
她溫和地微笑,牽著雪笙的手步下樓。
「姑姑,這麼晚了,咱們要去哪兒?」
見秦玉蓉打開虛掩的閣樓雕花門,雪笙忍不住問道。
「前面的荷花池。」秦玉蓉輕聲低語。
雪笙怔了怔。平時老夫人都不許她們到荷花池邊玩,可現在秦姑姑卻要把她帶去荷花池?
她心中困惑,卻不敢多問。
離荷花池愈近,那女子的哭聲就愈清晰,不多久,便見到荷花池前的亭子內獨坐著一個哀哀哭泣的女子。
雪笙怔怔地望著那女子單薄的背影,訝然呢喃道:「老夫人……」
秦玉蓉輕搭住她的肩膀,低聲對她說:「雪笙,妳去請老夫人回閣樓,跟老夫人說夜裡冷,不要凍壞了身子。」
「我?」雪笙驚訝地瞠圓了眼。「姑姑,我只是個孩子,老夫人怎會聽我一個孩子的話?而且……老夫人哭得好傷心,我……我不敢……」
老夫人在她們面前總是不苟言笑,她心中對老夫人是敬畏多過一切,如今也不知道老夫人因何事而哭泣,她害怕去了之後只會挨老夫人一頓罵。
「妳一定得去,就因為我勸不住,所以才把妳找過來的。」秦玉蓉俯身看著她,溫言道:「雪笙,妳不用怕,老夫人是因為思念她的女兒才哭,妳……長得很像她的女兒,也許老夫人見了妳心情就會好起來。妳去跟老夫人說說話,記得要多笑一笑,想辦法把老夫人勸回房去,妳也不想老夫人凍病的對嗎?」
雪笙神色迷惑,緩緩地點一點頭,往亭子走過去,暖靴踩在積雪上發出輕微的咯吱響聲,留下一行小小的足印。
「老夫人……」她怯怯地望著單薄的背影輕喊。
老夫人汪若蘭慢慢地轉過頭,眼神迷離恍惚,哭得紅腫的雙眼緩緩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心情驀地激動了起來,伸手將她拉入懷裡緊緊抱住,又哭又笑地喊著。「芮晴,娘的心肝寶貝呀——」
雪笙驚傻住,平時的老夫人穩重端莊,冷漠淡然,從沒有失過分寸,也沒有大笑大哭這樣失態過,此刻情緒如此激動的老夫人一時之間嚇住了她,讓她不知如何是好,但老夫人那情意真摯的一聲「娘的心肝寶貝」又讓她想起了自己的親娘,觸動了她的思念之情,一陣傷心難忍,禁不住「哇」地哭出聲來。
「娘——我想死妳了——」
她情不自禁真情流露,雙手緊擁住汪若蘭,小臉蛋在她懷中磨蹭著。此時此刻,她當真把汪若蘭當成了她的親娘。
汪若蘭聽見雪笙喊她「娘」,一個顫抖從頭頂直竄到腳尖,喚醒了她受重創的母愛,更加淚如泉湧。她的小腦袋就緊貼在她的心房上,她相信是上蒼聽見了她的乞求,所以讓芮晴來見她一面。
「娘也沒有一天不想妳,都是娘的錯,沒有把妳照顧好,才會讓妳這麼早就離開了我。」
她輕輕捧起懷中的小臉蛋,用手絹細細擦乾她滿頰的淚水。
雪笙眼中淚花亂轉,視線模糊一片,眼前溫暖慈愛的笑容和溫馨的懷抱就像是她日夜思念了幾年的娘親,她想娘想了幾年,後娘把她打得半死時,她就更想得心要粉碎,當後娘把她賣給人販子以後,她認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娘了。
「娘,不好的是我,是我年紀太小,沒辦法照顧娘也沒辦法保護娘,爹不要咱們,一點也不心疼咱們,爹壞透了,他是最壞的爹!」
雪笙哭著埋怨父親的絕情,而她的遭遇卻都不偏不倚地切中了汪若蘭心中的痛,她用力地把雪笙摟在懷裡,無盡的痛楚密密地刺入心扉,疼痛欲裂。
「是娘錯看了妳爹,娘以為他和別的男人不同,誰知天下男人都是一個樣,都是娘把妳害苦了,我可憐的孩子。」
汪若蘭喉頭哽咽,鬱積了那麼久的傷痛,此時爆發了出來,再也不能忍受。
世間最難忍受的痛苦便是母親失去孩子,而汪若蘭的痛苦更深更重,因為她三個親生的子女沒有一個活下來,兩個兒子死了,最後連女兒也死了,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撕裂,痛苦得幾乎活不下去,然而,王爺無奈疏離的眼神和側室、小妾幸災樂禍的目光,將她內心的痛苦轉成了恨意。
為什麼香靈的孩子都健健康康地活了下來,偏偏她的孩子一個都養不住?身為母親的直覺讓她無法不起疑。
於是,想要查明孩子真正死因的念頭讓她找到了重新站起來的力氣,她自此變成了一個如冰雪般冷漠的人,她要蘭王爺為辜負她的感情而付出代價,並決定只要讓她查出孩子的死因確有陰謀時,她一定要為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
想起孩子的死,她的心頭又一陣大慟,漸漸地神智清明了些,再度捧高雪笙的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瞧。
她認出來了。
在她懷中的是雪笙,不是芮晴。
心中驀然一酸,哀傷與失望齊齊湧上來。即使模樣再怎麼相像,終究不是親生的女兒呀!
今天是芮晴的忌日,所以她本就特別思念芮晴,睡前喝了點酒暖暖身子想求一個好眠,卻沒想到酒入愁腸愁更愁,對芮晴的思念越發強烈,在打開鎖於妝台內的首飾盒後,更是悲傷難抑。
那首飾盒裡收藏著她三個孩子的胎發和指甲,其中有六顆乳齒全是芮晴的,因為只有芮晴活到了換齒的年紀,原以為芮晴可以健康地活下來,沒想到在一個下雪天溜出去玩便沒有再回來了,她發了瘋地派人尋找,最後在後花園的荷花池子邊找到溺了水,已經氣息奄奄的芮晴。
雖然芮晴的一條小命險險救了回來,但是她小小的身子不堪負荷受驚又受凍,開始一病不起,終日發寒發熱,無論如何用藥都無起色,漸漸地陷入了昏迷,最後終於不再醒來。
一個最先發現芮晴的小廝,在許久之後無意間提起荷花池旁除了芮晴的腳印以外還有另一對小腳印的事,這件事讓她心中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除了芮晴,還有誰和她在一起?
那時側室香靈已經生了芮玄、芮艷、芮希,而小妾淇茉也生下了芮鼎、芮凰、芮禮和芮敏,除了芮凰、芮敏和芮禮三個孩子年紀尚小以外,其餘四個都有可能是當時和芮晴在一起玩耍的。她曾把四個大點的孩子找來盤問,結果不是嚎啕大哭就是茫然不知所措,香靈和淇茉氣她嚇壞孩子,到蘭王爺跟前哭訴,蘭王爺便責怪她不該把失去孩子的痛苦遷怒到別人身上,從此不許她再見那些孩子們,更讓她找不到半點頭緒。
這個疑惑,成了她心中最大的一個疙瘩。
汪若蘭因思念芮晴悲傷哭泣太久,神智昏亂時錯把雪笙當成了芮晴,此時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神智也清楚了,但雪笙仍抽抽噎噎著,粉腮上淌著晶瑩的淚珠。
方才雪笙抱著她含淚哽咽地喊「娘」,想必也是因為過於思念母親才會如此,望著這張酷似芮晴的容顏,她辨不清心中滋味,只對雪笙生出更多的疼憐。
「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妳怎麼不睡覺還跑了出來?」
她憐愛地撩開雪笙前額的細發,微微笑問。
雪笙怔怔地看著汪若蘭,彷彿突然從夢中醒來似的,立即想起了秦姑姑對她的囑咐。
「老夫人,咱們回閣樓去吧,夜裡坐在這兒吹寒風,當心凍壞了身子。」
她用衣袖急急抹去臉頰上的淚痕,輕輕攙扶著汪若蘭。
汪若蘭偏轉了頭,看見秦玉蓉站在不遠處望著她們,眼神擔憂而心疼。
她的人生遭遇和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小就服侍她的玉蓉最清楚明瞭,把雪笙找了來勸慰她,必定是玉蓉的主意。
「好,走吧,妳也回去睡。」
她輕輕牽起雪笙的手,含笑道。
雪笙完成了秦玉蓉的托付,開心地笑了起來,汪若蘭見她笑起來的模樣更加神似芮晴,酸楚的心底更添幾許淒涼,又頗有幾分安慰。
「昨日我要妳們背的嵇康〈琴賦〉,妳可背好了?」她愛憐地撫了撫雪笙的面頰。
「背好了。」雪笙清脆地答道。
「是嗎?」汪若蘭微笑頷首。「背給我聽聽。」
她把小小的手包覆在自己溫暖的掌心中,牽著她慢慢地走。
「是。」雪笙極認真地背誦起來。「余少好音聲,長而翫之。以為物有盛衰而此無變,滋味有猒而此不倦,可以導養神氣,宣和情志,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於音聲也……」
秦玉蓉見她們兩人攜手而行,悄悄鬆出一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她發現老夫人看著雪笙的眼神就像從前凝望著芮晴一樣。
五年後。
炎炎盛夏,蘭王府後花園的閣樓前有一株大松樹,樹蔭下坐著四個俊俏美麗的少女,圍在一張梨花木圓桌前吃著冰鎮後的西瓜解暑氣。
一陣涼風徐徐,帶來片刻舒緩的清涼。
「這麼熱的天,屋裡頭悶熱得怎麼也睡不好,如果晚上能在這又涼爽又舒服的樹蔭下睡覺就好了,以滿天星斗為被,肯定能作個好夢。」
風竺托著腮,享受拂面而來的陣陣涼風。
「是啊,可會被蚊子叮得滿頭包,好夢也會變成惡夢。」
月箏笑著聳聳肩,用杓子挖起西瓜肉送進嘴裡。
花竽輕笑道:「這冷水潑得好,真清涼啊!」
「真是一盆冷水潑過來也好,這暑氣害得我頭都疼了。」風竺皺眉大歎。
雪笙靜靜聽了一晌,忽然認真地說道:「老夫人突然犯起頭疼,說不定就是晚上睡不好的緣故。」
「肯定是的,我們都熱得受不了,何況老夫人還是上了年紀的人。」
花竽把吃完的瓜皮扔進竹簍子裡,然後用旁邊的清水淨了淨手。
「有姑姑照顧老夫人,咱們也不用太擔心,吃幾方祛暑的藥也就好了,沒事的。」
月箏知道只要老夫人一有身體不適,雪笙就會特別憂心。
雪笙點點頭,慢條斯理地用湯杓挖西瓜吃,神情若有所思。
自從五年前的那一個雪夜後,雪笙對老夫人的感情便更深了一層,而且在那夜以後,她也感受得到老夫人待她有時候比待其它三個姊妹還要慈愛溫柔,她知道老夫人對女兒的思念就跟她思念娘親的心情一樣,所以總是努力去撫慰老夫人失去愛女的傷痛。
秦姑姑私下裡告訴她,她比風竺、花竽和月箏三個姊妹都還要更像老夫人死去的女兒,她也才知道,為什麼老夫人總是限制她們不許到荷花池邊玩了,因為她的女兒芮晴正是在那個荷花池溺水的。
對雪笙來說,美麗溫柔彷彿無所不知的老夫人是她的天,她的一切,雖然口頭上和其它姊妹一樣都喊著「老夫人」,但其實她早已打從心底將老夫人當成母親一樣地愛著了。
吃完了西瓜,四個人淨了手,閒著無聊,便各自找事做打發時間。
雪笙繡藝好,平時就愛繡些小繡件,這會兒便把她那個裝滿繡針和繡線的籐編籮筐拿了出來,繡起先前還沒有繡完的鞋面。
「雪笙,這鞋面是要給誰的?」花竽好奇地探過身問道。
「給姑姑的。」雪笙淺淺一笑。「我看姑姑腳上的鞋穿舊了,繡線也脫了,所以想做雙新的鞋給姑姑。」
「虧妳想到了。」月箏笑著輕輕彈了下她的鼻尖。「鞋面給妳繡,我來幫妳納鞋底吧。」
雪笙含笑點頭。
「對了,老夫人壽辰就快到了,咱們該送什麼東西給老夫人?」
風竺翻看著雪笙放在籐筐裡的精巧繡件圖案,她愛用一些碎布縫香囊或荷包,有時見雪笙繡的圖樣好看也會要了來用。
「我倒是已經準備好了呢。」花竽拍手笑道。
「這麼快?!」三人同時驚呼。
花竽笑盈盈地說:「我畫了一幅用各種吉祥花卉組成的壽字圖樣,如果雪笙能把圖樣給繡出來就更好了。」
「那沒問題。」雪笙笑著點點頭。「等我繡好了鞋面,就開始繡妳畫的壽字。」
「風竺,那咱們兩個怎麼辦?」月箏苦惱地瞅著風竺。
風竺蹙眉想了一想。
「我倒是可以縫個藥囊給老夫人隨身佩帶,妳手那麼巧,會打絡子,連環、方勝、梅花那些個花樣打得又快又好,不如就挑些高雅富貴的絲線打個精巧的絡子送給老夫人,總之,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說的是,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月箏笑了笑,開始思索起該打什麼樣的絡子才可以更新奇一些。
又是一陣涼風拂來,雪笙抬頭望了望清朗的天空,笑說:「其實今天風好,很適合放風箏呢。」
月箏抬頭看了看艷陽晴空,抿嘴搖了搖頭。「只可惜太陽太毒辣了點,站在日頭下沒多久就會被烤成焦炭了。」
「要不,等傍晚太陽比較不烈了以後,咱們再一起去放風箏好不好?」
雪笙眼睛一亮,閃出兩朵活潑的光彩。
「我不要。」風竺緩緩搖頭,一臉懶洋洋。「就這麼坐著不動都已經熱得要發昏了,去放風箏豈不是更要滿身大汗?傍晚我只想沐浴洗澡,把暑氣沖掉,看看夜裡能不能好睡一點?」
「好哇,等會兒一起打水洗澡去!」月箏精神一振。
「要放風箏就等秋高氣爽的時節再說吧,這種天氣我也是一點都不想動的。」花竽拿起繡帕擦拭前額上的細汗。
平時最不好動的雪笙難得有了興致,沒想到她們反而一個個都無精打采,雪笙洩了氣,繼續低頭繡她的鞋面。
月箏和風竺兩個人商議著如何搭配絲線的顏色,花竽津津有味地看著雪笙繡花,舉著一把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搧著。
蟬聲鼓噪,悶熱難言,雪笙繡完了一朵花便覺得昏昏欲睡,恍惚聽見月箏和風竺兩個人說要打水洗澡去,花竽也起哄著要去幫忙,她打起精神將繡件收進籐筐裡,想跟著她們一起去洗個澡醒醒神。
剛一旋身,忽然看見半空中飛著一隻沙雁形狀的風箏,她驚喜地低呼一聲,轉頭要叫姊妹們來看,卻一個也不見人影。
她好奇地朝風箏飛舞的方向走過去,見風箏飛得並不穩,有些軟綿無力,似乎隨時都會墜下。
雪笙剛這樣想著,那只沙雁風箏便真的倒頭栽了下來。
她怔怔地看著風箏落下的方向,不自由主地奔了過去,忽然看見灼灼日光下站著一個陌生的少年,她呆住,失神了一瞬。
自從被買入蘭王府,住進後花園的閣樓內,雪笙就鮮少看見過陌生人了,雖然說這裡是蘭王府的後花園,園中亦草木繁茂,遍地奼紫嫣紅,但是在她的生活中除了老夫人和秦姑姑以外,就只有她們風花雪月四個人,雖然偶爾會看見葛叔和小廝運來食糧和衣物,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見過其它外人。
她們四個姊妹對於蘭王府一無所知,自然也不會有疑問,但是此刻突然看見一個陌生少年出現,讓她的心中充滿了驚疑和好奇。
他是誰?是從哪兒來的?
少年似乎聽見了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她一眼,眼神淡漠得沒有情緒。
雪笙怯怯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面目俊秀但神情冷漠倨傲的少年,直覺自己應該躲開他比較好,但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後花園內,又被她撞見了,要是老夫人和秦姑姑問起來,她總得要有話可答才行。
「你是誰?」她揚起笑容問道。
「妳又是誰?」
少年的眉心微蹙,有些不悅。
「我叫雪笙,是老夫人的丫鬟,我住在這兒,你呢?以前沒有見過你。」
少年的眸光更冷漠了,他沒有理會她,逕自往前走。
雪笙見他態度冰冷,理也不理自己,感到又羞又窘,正不知該怎麼辦時,發現他正往荷花池走過去。平時老夫人就不允許她們到荷花池邊玩耍,現在怎能容許一個陌生的少年靠近荷花池?
「你想做什麼?」她情急地追了過去。
「與妳無關。」
少年沒有多看她一眼,一邊往荷花池的方向走,一邊整理手中的風箏線。
雪笙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那只沙雁風箏就是這個少年放的,他正在捲回斷了的風箏線,而沙雁風箏就正好不偏不倚地栽在荷花池中。
此時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斗大的荷葉出水很高,荷花交錯其中,幾乎開滿了整片池子,斷線的沙雁風箏便落在層層荷葉上。
少年收完了線,走到池子邊盯著風箏看了半晌,雖然這個荷花池並不大,風箏的落點也不在池中央,剛好靠近池邊,估計撿得回來,只不過還是得踩進池子裡才能有辦法伸手構到。
「幸好沒有入水,撿回來換了線還是可以放。」雪笙帶著安慰的語氣笑說。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欸,你的風箏!」雪笙吃驚地喊。
「不要了。」少年頭也不回。
雪笙錯愕地看著他走遠的背影,不假思索地轉過身,一步一步踩進荷花池中,就在池水幾乎快要漫過她的胸口時,終於伸手構住了風箏。
「你別走,我幫你撿回來了!」她欣喜地大喊著。
少年回頭,驀然睜大眼睛,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雪笙抬高雙臂,把風箏扛在頭頂上,費力地從池子裡走上來,原本一身白淨的衣裙此時沾滿了泥水。
「這麼好的風箏怎麼好不要了呢?喏,還給你了。」
她笑盈盈地走向少年,捧著風箏遞給他。
少年沒有接過風箏,只是怔怔地站著,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她滿身泥污,尤其從大腿以下就像在泥地裡打過滾一樣。
「妳的衣服……」
雪笙低頭看一眼,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會髒得這麼厲害。
她咬了咬唇,苦笑道:「沒關係,一會兒打水洗乾淨就行了,衣服髒了倒沒什麼,瞧這風箏做得如此精巧,沙雁畫得栩栩如生,並不是一般的風箏吧?不要了才可惜。」
少年怔怔地把沙雁風箏慢慢接過手,燦金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一瞬間竟美得驚心動魄。
「可以用這個風箏交換你的名字嗎?」
雪笙心想著,萬一老夫人問起時,她能有個名字好交代。
少年深深凝視著她。
「凌芮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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