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以為和你在一起會是件很痛苦的事,看我老是被你氣得說不出話來就是個最好的證明。但是,事實和心卻不容許虛偽的謊言。你強制的進入了我的生活,雖然讓我驚慌氣憤,但……不全然只有這些。
快樂,也是有的;和平,也是有的。你出乎意料的體貼與溫柔雖然讓我很想在你的評語上加一句「表達能力欠佳」,但不可否認的,你也帶給我很多的驚喜和溫暖。
送給你一首布拉姆斯的A大調小提琴奏鳴曲,算是給我們倆的禮物。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再加上服用感冒藥的作用,方聆音著實睡了一場好覺。
昨天應該是他到目前為止過得最驚濤駭浪的一天吧!
從小他就在父母的保護下過著平靜、甚至可以說是無味的生活,而父母親去世之後,他和其他人之間的交流來往也就更加少。他和老管家相依為命的住在這棟屋子裡,遠離塵囂地生活著。
以為他會就這樣過下去,生命中只有他自己和小提琴,直到老死。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不曉得什麼因緣際會,讓他遇到了袁知陵這個男人。
他是他從未見過的類型,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一顆平靜無波的心就這樣被他毫無章法的擾亂攪得慌張失措,甚至還前所未有的動氣、怒吼……
他應該是很抗拒袁知陵強硬地介入自己的生活,但在和他吵嘴鬥氣的同時,翻騰奔躍的心
反而讓他更有活著的感覺。
好矛盾啊!過去的平靜安逸雖讓他留戀,但
未知的刺激卻又讓他心中充滿好奇。
讓他興起從象牙塔中出走的念頭的人,是袁
知陵嗎?
「喂,醒了就別再裝睡了!」
這傢伙怎麼還在呢?方聆音微皺起眉,捲起棉被翻身又睡。
「你竟然敢不理我?」看著裹得像春卷般的方聆音,壞念頭很快的從袁知陵腦中閃現,嘴邊的笑容淨是詭詐。
緩緩的伸出手,一對魔爪悄悄的往方聆音的腰間襲去。
「啊——」
驚聲尖叫劃破了晨間的寧靜,在屋外樹梢上的麻雀都被驚得四處飛散。
「啊哈哈哈哈……你……快住手……哈哈哈……袁知陵,你……你幹嘛啦!哈哈哈……」抑制不住的狂笑連同哀求聲一塊兒響起,受到袁知陵搔癢攻擊的方聆音全身弓成蝦狀,卻依然躲不過那雙老是停留在他腰部胡亂搔弄的手。
「醒了吧?」袁知陵順勢壓在方聆音身上,著迷地看著他因大笑而酡紅的麗顏。
「誰還睡得著啊?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這個鬧鐘。」終於停住笑意,方聆音眨眨眼,呆呆地瞪著距離自己過近的一張俊臉。「你給我滾下去!」他手一推,身子一翻,將壓在他身上的混蛋推開,呼吸這時才順暢許多。
緩緩的坐起身,袁知陵笑笑地看著微怒的方聆音,「聆音,你好粗魯。」雖是抱怨,但他盈滿笑意的臉上找不到一絲慍色。
「袁知陵,你好無聊。」方聆音毫不客氣的回嘴。「還有,你怎麼還在我家?」
其實他想問的是為什麼他會在他房間、在他的床上,但是……唉!算了,反正這幾個問題差不多,他寧可挑那個比較不容易尷尬的。
閒適的伸長了腿,叫人起床的袁知陵反而自己躺了下去。「我不是跟你說我要搬來和你一起住嗎?」
「我又沒答應你!」想起惡夢般的昨日,方聆音氣急敗壞的回嘴,雙手則忙亂地將袁知陵擱到他腳上的長腿給搬開。「你知道我可以告你擅闖民宅吧?」
袁知陵輕笑幾聲,轉身抱住方聆音的腰,頭則舒適地枕在他大腿上,「別這樣嘛!」
這傢伙……「算了!讓你住一晚也無所謂。不過,你為什麼在我房間裡?」
「我昨晚在這裡照顧你啊!」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照顧……不經意地想起昨晚的吻,方聆音的臉倏地通紅。
「呃……那還真是多謝你了。不過為什麼你會睡在我床上?」
這下子他總找不到什麼好理由了吧!總不可能是他把袁知陵拖上床的。
「聆音……」
如歎息般的叫喚,讓方聆音的心忍不住顫抖。
頓了下,袁知陵故作幽怨道:「你真的忘了嗎?我好失望。」
忘了?他忘了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方聆音力持鎮定,努力的掩飾聲音中的微抖。
「你拉著我的手,要我陪你啊!」將摟著他腰部的手環得更緊,袁知陵巧妙地遮住自己唇邊的壞笑。「你就像現在的我這樣……」
不會吧!「你騙我!」奮力地想掙脫他的環抱,但是事實證明方聆音的努力是徒勞無功。「我怎麼可能做出跟你一樣卑鄙的事!」
「卑鄙是嗎?」淺淺的微笑仍在,只是原本輕鬆的語調多了一份冷意。「聆音,你還不曾看過真正的卑鄙哪!」
什麼意思?驚慄於他話中的陰冷,方聆音還來不及細思,冷不防地就被壓低了頭,迎上袁知陵的索吻。
不同於之前的「魔法之吻」和「喂藥手段」,這次的吻失去以往的戲弄,充滿著急切和專注。
方聆音有些驚嚇,想推開他卻又使不上力,逐漸暈亂的腦袋也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閉上眼任他掠奪。
他們都是男人哪?為什麼……
「聆音。」深吻轉為輕啄,袁知陵輕喚著他的名。
第一次見到方聆音,是基於好奇心而想要他;聽過他的琴聲、知道他的個性,是因為有趣而喜歡他;而不同於以往,只要跟一個人見面三次就開始發膩,他對方聆音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
是因為他不同於所交往過的類型嗎?這種嬌生慣養、高傲倔強的富家少爺,冷艷得教人移不開目光。
若是將這朵高嶺之花折下,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放……放開我!」對於袁知陵散發出來的陰沉氣息,方聆音有些害怕,雙手大力將他一推。
而過於輕敵的袁知陵則因為他奮力一推,重重的滾落床下,發出一聲巨響。
不管折下這朵花的感覺如何,在那之前,一些皮肉之痛和軟硬釘子是不得不受的……
「你不用上班嗎?」方聆音皺起眉,不悅地盯著坐在他身邊看報紙的袁知陵。「真閒!」連影劇新聞都看了。
袁知陵看了方聆音一眼,優閒地摺起報紙,「喔,對,要上班。」
什麼叫「對,要上班」?方聆音嗤哼一聲。
「那我去上班了,在家乖乖地等我回來喲!」袁知陵笑嘻嘻的說道,「我會打電話給你的,要是你無聊想來找我也可以。」
順手放下一張名片,袁知陵留給方聆音一個微笑和一個飛吻之後,便走出了方家大門。
方聆音有些氣惱地打開報紙,他試著去忽略因為那個飛吻而狂亂的心跳,但反而更加弄巧成拙,微溫的唇瓣已開始思念袁知陵的味道。
這種恣意擾亂別人生活的人,最討厭了!
恨恨地摺起報紙,方聆音迅速地洗好餐具,然後走進練琴室。
昨天因為一連串的偶發事件,使得他每天例行的練琴被迫取消,所以今天得補回來才行。
如同往常,方聆音架起琴,認真的拉奏著。
優美的琴聲如平日般飄揚,但是——
「不行?」方聆音有些懊惱地放下琴與拉弓,百思不解今天為什麼拉得特別不順。
一天沒練,手指就生疏了嗎?
不知是不想探尋或是真的找不到原因,呆愣一會兒之後,方聆音搖搖頭,決定重來一次。
琴聲再度響起。
同樣的曲子,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為什麼今天練習起來就是那麼不順手?原本該凝聚在眼前樂譜和手中樂器的注意力,今天卻好似空中的鳥雀般來去恣肆飛揚。
該死,是因為他嗎?
方聆音洩氣地擱下手中的琴,索性打開音響,讓CD代替他練習。
只是昨天才認識的霸道男人,為什麼會那麼在意他?只是才相處了不到一天時間的無恥混蛋,為什麼會那麼掛念他?只是一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厚臉皮傢伙,為什麼自己就那麼容易被他影響?
方聆音有些生氣地自問,但回答他的只有帕格尼尼的奏鳴曲,在安靜的房裡迴盪。
「少爺,您的電話。」老管家恭敬地喚道。少爺的心情大概不太好吧!今天只拉了一會兒的琴就躺在地上發呆,到底是為什麼呢?
大概是那個姓袁的害的。略微思索之後,老管家認定是受到袁知陵的影響。
方聆音緩緩坐起身,有些鬱悶地往電話走去。
都是電話害的!要是昨天沒接到袁知陵的電話,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有電話也好吧!要是沒有電話的話,搞不好他昨天一開門就會被袁知陵給嚇死。
心思千回百轉,方聆音不太愉快地拿起話筒,「喂,我是方聆音。」
(聆音,我是宋學同。)
出乎意料之外,方聆音以為又是袁知陵打回來搗亂。「老師您好,有什麼事嗎?」
(昨天你怎麼沒說一聲就跑走了?我找了你好一會兒呢!)
糟糕,他都忘了這回事。「我……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就先走了,請老師原諒。」
(原來是這樣。有好幾個人來問我你是誰,你的演奏評語相當不錯喔!)
「老師太過獎了……」想起自己當時的精神狀況,他回答得有點心虛。
宋學同陪著笑了兩聲,然後清了清喉嚨,(對了,聆音,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管絃樂團?)
「管絃樂團?」
(好像是某個企業贊助者的提議吧!對方想邀請一些音樂家來舉辦一場演奏會,我看過名單,都是一些知名的演奏家,只是……)宋學伺有些猶豫,頓了一會兒又繼續開口:(原本名單上的小提琴首席是謝平先生,但是聽過你的演奏之後,對方要求一定要邀你擔任小提琴首席……)
「老師,可以拒絕嗎?」不習慣拋頭露面的方聆音馬上要婉拒,雖然對方的賞識讓他受寵若驚,但也心生退卻。「我不想再上台。」
(聆音,這是個相當難得的機會,我個人的建議是希望你接受。)宋學同又頓了會兒,接下來的話讓他更難齒。「而且,聆音,我想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剛才我打電話給你家的理財顧問,可是……」
可是?不祥的預感如同陰影般迅速籠罩著方聆音,壓得他幾乎不敢呼吸。
(可是他不見了!事務所的人說他已經失蹤好幾天,所以你家交給他保管的財產也……)
也失蹤了。
猛然倒抽了口涼氣,方聆音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哽住一般,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木然的盯著電話,腦中亂烘烘的一片。
(他們說他可能只是到哪兒去處理事情。可是我想沒那麼簡單,要處理公務的話為什麼要帶著你家的財產……)
耳中斷斷續續地接收著宋學同的話,方聆音只覺得一片茫然,好像原本還在風平浪靜的海上行走的船,下一秒就被狂浪給卷翻了,他不知該如何接受。
那現在要怎麼樣呢?目前家裡只剩兩個月的生活費,再加上袁知陵這個超級大食客——雖然他說會拿錢給他們,可是誰曉得啊?肯定等不到財務顧問先生的浪子回頭,一家人就會餓死了。
難道要向袁如陵求援嗎?
(怎麼樣?聆音,你要考慮一下嗎?)
「老師,請您幫我轉告對方,說我願意試試看。」
人最可悲的事莫過於此了吧!出賣自己最愛的事物,為了五斗米而折腰……可是,他現在還有什麼選擇?
「袁先生,他答應了。」放下話筒,沈為峰恭敬地向主子報告。
「我想也是。」袁知陵不太專心地回應,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公文上。
今天一到公司,他馬上要沈為峰幫他弄來一份管絃樂團的配置表,細細看過之後,便要沈為峰在表上各位置寫下適合的人選。
「謝平?」接過秘書的苦心力作,袁知陵的第一個反應卻是皺起眉頭。「這傢伙是什麼人?」
「他是去年獲得國際伊莉莎白小提琴比賽第二名的小提琴家,聲望和評價都相當好。」他當然知道主子在想什麼,但是一下子就寫上那個名字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
袁知陵的眉頭越皺越緊,然後一言不發地拿起筆,在紙上塗塗寫寫之後,連同另一張便條紙交給沈為峰。
「拿去,由謝平開始往後順延。還有,那件事馬上替我辦好。」
「這是……」拿起樂團配置表,沈為峰明知故問。
「我要組織一個小型的管絃樂團,就這樣。」表明自己的解說到此為止,袁知陵不肯再多說些什麼。「你去辦,一個星期內給我回音。」
對音樂一竅不通的總經理,竟然會有這麼高尚風雅的念頭?真是……沈為峰飛快地瞟了他屬意的小提琴首席一眼,無聲地暗笑。
到底這個男人有什麼力量,能讓袁知陵這樣著迷心醉?為了能再看到舞台上的他,竟不惜耗費金錢人力,甚至不擇任何手段!
方聆音,到底該說你幸運,或是不幸呢?
「那我去辦了。」
沒辦法,領人薪水的當然要幫忙辦事,即使有些事情太過違背良心也不得不做。
跟了袁知陵幾年,沈為峰也學到一些事情。權勢和金錢往往是控制人事物最強大的利器,再怎麼奇怪、無理的要求,通常只要亮出袁氏財團的名號,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至少他至今還沒有遇過;而兩分鐘前又再度有人被迫屈服在這種強大的勢力之下。
金錢與權力,是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手段。袁知陵曾這麼說過。
沈為峰對這個看法並不表反對,因為他不認為有什麼不對的。如果錢與勢能善加利用的話,即使是奪得天下也是易如反掌,但若是過度濫用的話,連他這種已稱不上善良好心的人也不願去想像那種後果。
「我只要知道聆音的意思就好,其他人就隨便吧!辦好了再把結果告訴我就好。」原本還對這件事興致勃勃的袁知陵在知道方聆音的意願之後,馬上將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不想再對這個休閒活動多置一詞。
說穿了,袁知陵只是想再讓方聆音踏上舞台,其他的配角是什麼人他才不管,那些都不是重點。
(袁先生,有位方先生打電話來,請問……)
一位女秘書試探性的問話透過電話傳入袁知陵耳中,攪亂了他辦公的心思。
是聆音嗎?「接過來。」
拿起了話筒,袁知陵迫不及待的說:「喂,聆音?」
(呃……抱歉,打擾你上班。)方聆音囁嚅地道。
聽著他有些羞澀而禮貌的道歉,袁知陵邊偷笑邊想像他手足無措的模樣。
沒想到他真的會打來,他還以為聆音會把他的名片順手丟入垃圾桶裡!
「沒關係。有事嗎?」他耐心的等著方聆音開口。
方聆音的呼吸聲聽來有些粗淺,顯然相當緊張,(呃,我有件事要告訴你,跟你沒什麼關係,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跟你說)
「聆音,放輕鬆,慢慢講沒關係。」反正他已經知道了。
(我家突然出了一點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幫忙……)向袁知陵說出那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卷款潛逃的財務顧問的事之後,方聆音輕輕地歎了口氣。(我想請你幫我將他找出來。)
「我會注意的。」袁知陵的眼中閃爍著難解的光芒。「還有事嗎?還有其他要跟我說的嗎?」
方聆音沉默了數秒,再開口時已有著堅定:(因為這件事,我決定到管絃樂團擔任小提琴手了。)
袁知陵的唇邊勾起無聲而得意的微笑,方聆音的話證明了他勝利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