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誤會了。」掰開瓏玉攀在他臂上的手,元鈞忙把要下床的映月制住。
「你聽我說行不行?」死瞪著他,映月的眼神幾乎要將他撕碎。
「你確定你想白費唇舌?」
「你身子還沒好,別氣呀!小心又氣壞了身體。」惟恐他們夫妻不亂的瓏玉在一旁潑油點火,攪和得十分徹底。
一道殺人目光馬上射到瓏玉臉上。
「不好意思,瓏玉格格,我說話的對象是元鈞貝勒,請您先出去好嗎?」雖是問句,映月眼中的怒火卻不容許她反對。
「瓏玉格格,你是來找織月的吧?」相較之下,元鈞顯得冷靜多了。
「我請人帶你過去。我和我的夫人有家務事要討論,恕不招待。來人,帶瓏玉格格到織月格格那兒去!」好不容易打發了瓏玉格格,映月雙眼怒火高張,下顎高昂,一副不認輸的模樣。
「你不必解釋了,沒有那個必要!」拉過桌邊的凳子,元鈞定定的看著她的怒顏。
「請問一下,你可是在吃醋?我的夫人。」
「抱歉讓你失望。」映月硬扯出一個甜笑。
「我不是。」
「既然不是,你大可不必生氣,更不需要離開。」除了吃醋,他想不出其他可以解釋她突然暴怒的行為。
轉頭直視著元鈞,映月突然笑了起來。
「你以為我在吃醋才這麼說?錯了。我本來就不打算留在這兒,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我答應你要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希望你也不要攔著我。」歛起笑意,她定定的看著他。
「讓我走。」
「你忘了你是成過親的人,是我的妻子?」對她異常的反應與堅決,元鈞有些心慌意亂。
「我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還像個笨蛋一樣在這兒等你?」對他的質問,她似乎覺得可笑。
「我不是皇親國戚出身,這些繁複的禮儀我也沒學過,和其他人交際應酬我更不會。你要我留在這兒做什麼?」
「這些可以學。」她的理由根本不成理由。
「為什麼都是我在適應?不公平!你和其他人都站在雲端,卻要我從地上自個兒爬上去?我不要!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你就硬要把我拖到你那兒去?」她已經心力交瘁,也不管自己說得語無倫次,心中的委屈不平突然就爆發出來。
「你根本不問我想不想過這種生活、想不想成為你的貝勒夫人,淨是耍手段要我照你的計劃去走。你不知道自從住進這兒,我心裡的壓力有多大!」
「你的壓力在哪裡?」
「我的壓力就是你!」咆哮之後,緊接而來的是沉默。
大概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元鈞靜靜的低頭想了一會兒,目光再度回到她激動得已通紅的臉龐。
「我所做的一切,對你而言是壓力嗎?」他沒想過。他只知道自己所渴望的事物一定要想盡辦法留在身邊,他只知道她正是他所愛的、所渴望的。
這樣處心積慮、用盡心思的留下她,對她反而是壓力嗎?
看著他有些茫然、有些失落、有些歉疚的表情,映月終於落下淚來。
「是的。」
「和我成親,你並不覺得幸福?」定定的看著她,他仍然不願一切就這樣結束,依然尋求著挽救的機會。
「可是你剛剛見到我時,我覺得你是開心的。」
「我開心,因為我喜歡你,也許可以說是愛你。可是這並不代表嫁給你我會幸福。」映月悲淒的搖搖頭。
頓了半晌,她終於說出心底的感受與深埋的情感。
「其實,門當戶對真的是很重要的……我無法過這種生活,你不可能、我也不想要求你拋官棄爵。再這樣下去也只是互相勉強而已。」
「你愛我?」咀嚼著這三個字,感受它在口中、心頭流動的溫暖與幸福,元鈞笑了起來。
所以她看見瓏玉格格會生氣?會為了他的要求而留下來?會偶爾在她的眼中看見令他沉醉的溫柔與笑容?
「那又如何?」她不認為愛可以解決一切。
那又如何?是不如何,只是讓他擁有下某種決定的勇氣。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會留下嗎?」凝視著他,映月歎了口氣,但臉上表情微微帶笑。
「我不要如果。」這個充滿不確定的字眼,有也等於沒有。
「我愛你。」沒有如果。
「謝謝。」原以為只能藏起來的感情得到了回應,她再無遺憾。
「我很高興。」
「你不能為了我留下來?」他看著彷彿隨時都會離去的她,迫切而想盡辦法要留下她。
搖搖頭,她無奈地拒絕。這陣子她的精神已經受了極大的折磨,她不想再隱忍下去。
「我不行,我已經累了。而且你也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再怎麼和平的開始,最後一定會是以吵架結束。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只需要愛,像我們這樣不協調,是不會長久的。」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緊緊的鎖住她的目光。
「放我走。」映月也看著他。
「如果你真的愛我。」
「我不相信我們每一次都會吵架。」至少今天到現在還是一片和平,雖然有點感傷與悲痛。
元鈞續道:「如果你不要故意吵架,我敢說我們今天一定會在和平的氣氛下結束我們的談話。」
「什麼?」才說著,映月馬上瞪大雙眼,聲音拔尖了好幾度。
「你……你說我故意要和你吵?我什麼時候故意了?每次都是你來惹我的,這種話你竟然說得出口!」太過分了!
「你看吧!你現在又要和我吵了。」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喂,是你,是你害的!」才不是她的錯!都是他說什麼她故意和他吵,她才會生氣。
「誰教你亂講話,我哪有故意和你吵?」
「你敢說沒有?」元鈞挑起眉,一副懷疑的模樣盯著她。
「每次我做什麼你都反對,然後就同我吵架。像叫你喝藥你不要,我們就吵……對了,說到喝藥——你這碗藥趕快給我喝下去!」都冷掉了。
「你是故意的,拿這種藉口來逼我;我又不是不喝,是不想喝!不、想、喝!」她大聲的吼回去。
「沒有人逼你的話,你永遠不會想喝。」
「那又關你什麼事?」
「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就忍不住要罵你。」
「你罵我?那我罵回去有什麼不對?」要講公平,那就禮尚往來嘛!
元鈞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對罵中突然停了口,順便伸手摀住她的嘴,爭吵暫時告一段落。
「看吧,又吵架了。」話中的怨歎多於責備。
愣了一會兒,她拉下他的手掌。
「所以我說,我們真的不適合對方。」身份、個性無法相合,再相愛又有什麼用?
「夫人,貝勒爺真的讓你走?」邊幫著打包行李,銀兔兒滿臉不可思議的問道。
太奇怪了!元鈞貝勒明明想盡辦法要把她綁在身邊,連那些下流手段都使得出來,怎麼突然會說放就放?
「嗯。」應了聲,映月專心的收拾著東西。
「是嗎……」還是很懷疑。銀兔兒邊工作邊觀察著映月的表情,可惜只看見一片漠然。
終於要走了。映月無聲的歎口氣。終於要離開京城,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對於這些榮華富貴,她棄之不覺得可惜;唯一捨不得的只有在這兒認識的朋友以及元鈞。
愛畢竟是愛,再怎麼合不來依然會掛在心上,即使日不思,夜也會念。
「銀兔兒,你以後就別叫我夫人,叫我映月就好。」朝銀兔兒咧嘴一笑,映月企圖沖淡空氣中的沉悶與心中的牽絆。
「映月……」銀兔兒試著叫,總覺得拗口。
「很好,就是這樣。」映月笑嘻嘻的。
「銀兔兒姊姊。」不再是了,她已經不是容王府的少夫人。
昨天終於認清兩人無法相合的事實之後,她已經請元鈞寫了休書,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一切終於回復原狀了。
「映月?」一個悅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焦急又驚慌。
「你要回揚州?真的嗎?為什麼呢?」望著剛進房的美人,映月笑得雲淡風輕。
「銀箏姊姊,我要回揚州了,謝謝你這段日子的照顧,映月很感激。」
「你……你真要回揚州?」杜銀箏嚇了一大跳,她還以為這消息是她相公道聽塗說來的,正想拿來當笑話說給映月聽,沒想到一來就瞧見她們主僕兩人在收拾行李!「為什麼?元鈞肯讓你走?」怎麼每個人都認為元鈞不會放她走呢?
「嗯,我們談過了,這樣對我們都好。」映月淡然道。
「才不好呢!」杜銀箏急得團團轉。
「怎麼會呢?映月,你和元鈞貝勒說了些什麼呀?他怎麼會願意?」
「我說我們兩個人合不來。」事實證明,正是如此。
「所以我們決定不要再勉強彼此,不然誰都不會快樂。」這個理由真是充足得教人沒話說。
杜銀箏雖急,但也想不出什麼方法來挽留她。
「不然……映月,你們先到平王府去住個幾天好不好?先別回去嘛!」
「銀箏姊姊。」映月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就不再多叨擾了。倒是姊姊哪天到揚州去,記得順路來看看我啊!」唉!挽留失敗。
「我會的。那你們何時起程?」
「大概明天吧……」
「就你們兩個女孩子?很危險的!」杜銀箏還是想盡辦法要讓這面破鏡重圓。
「請元鈞貝勒送你們回去吧!」
「謝謝銀箏姊姊關心,貝勒爺說他會派人跟著。」映月很清楚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貝勒爺工作很忙,不用勞煩他了。」唉!計謀又失敗。
元鈞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那麼輕易就放映月走呢?有什麼問題可以協調討論嘛!何必一定要鬧到這個地步?
完全不明白真相的杜銀箏邊納悶著,邊步出了容王府。
聽她相公說,這幾天元鈞很忙,可是除了元鈞和皇上之外,卻沒有人知道他在忙些什麼。這麼神秘,是和映月有關嗎?
如果是,那他又想做什麼?
回到家,看見也正好回到王府的丈夫,杜銀箏心中慨然。相愛卻不能相守,是多麼痛苦的事啊……
這次回到揚州,映月順便搬了家。
和元鈞攤牌那一天,無奈於她對回鄉的堅持,元鈞對她只開了一個條件。
「我不知道你以前住的地方是哪兒,也不曉得是好是壞。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我在揚州有間房子,我希望你住在那兒。那裡地方雖然不大,但也還稱得上舒適;這是我唯一、也是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雖然覺得他這麼做總有些可疑,可是當時他臉上的懇請與誠摯,卻讓她不得不點頭。
所以,映月便從揚州城附近的泰川縣搬進了揚州。
「少夫人……呃,映月姑娘,還有什麼事要做的嗎?」奉元鈞之命保護兩人來到揚州的護衛一時改不了稱呼,挨了一個白眼。
「謝謝你們,剩下的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送客送到大門口,映月對幾個欲言又止的護衛點頭致謝。
「還麻煩你們跑這一趟,真是對不住。」
「請別說這種話,這是應該的。」極少得到感激的護衛們慌亂地擺手。
「貝勒爺也要我們好生照顧著,不許有半點閃失。」又提起他。映月的心輕輕顫動一下。
「總之很謝謝你們。回去請替我轉告貝勒爺,我很好,請他不要掛念我。」映月笑著這麼說,心頭卻苦澀不已。
如果可以,她也想請自己不要想念他。
「那,我們回去了。還請姑娘多多小心。」行禮告辭,數人上馬的上馬,駕車的駕車,沒多久已消失在映月的視線之外。
輕歎口氣,慢慢的關上了大門。
轉過身,她環視著這個陌生的新家。
雖然比不上容王府的寬敞豪華,可是和她以前住的地方相比是好得多了。
但是,為什麼她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空虛呢?
「映月。」繞了屋子一圈的銀兔兒走到前院,把映月從沉思中喚醒。經過一路上的練習,她已經叫得很順口了。
「我出去買做晚餐的材料,你趁這時候趕緊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如果有弄不來的,等我回來再幫你。」銀兔兒儼然一副姊姊模樣。
「你知道哪兒有市集?」她之前住在泰川縣時,沒進過揚州城幾次,根本不曉得哪個店在哪條街上。怎麼才這麼一趟路,銀兔兒就摸得清清楚楚?
「剛才來的路上有看見,我大概還記得位置。」抬頭看看天色。
「時候不早了,再不走就晚了,我馬上回來。」說著便出門去了。
映月呆呆的站在門口,心裡總覺得這些事是她應該做的,難道她已經習慣了在容王府當少夫人時的安穩舒適生活?這真是個不好的習慣。
驚覺自己逐漸有好逸惡勞的趨向,她決定馬上動身幹活兒。
她要再勤快起來,她要再勞動起來,她要再忙碌起來,最好是忙得什麼都不會多想,忙得不會再想起他——唉!又想了,又想他了。
搖搖頭,甩開腦中那張笑臉,映月正想起步回房,背後卻又傳來敲門聲。
她拉開門,「請問你找誰?」望著屋外那張陌生而略顯靦腆的臉龐,她微笑道:「我想你敲錯門了,我才剛搬來。」門外的男子急急忙忙的搖手。
「不!我知道你們是剛搬來的……」他慌慌張張地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映月,笑得有些羞赧。
「這是我剛抓到的魚,分你們幾條。」映月有些遲疑地接過禮物,疑心漸減。
「謝謝。不知這位大哥如何稱呼?」消息真靈通,馬上就來串門子了。
「我……我是對門的李大山,你們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幫著想辦法的。」他熱心卻又害羞的說道。
呵!真是個好鄰居。映月對他淺淺一笑。
「謝謝你,李大哥。」李大山一張黝黑臉龐馬上泛紅,支吾了幾句就急忙告辭,回到對面的房子去了。
映月提起手中的魚看了看,想了想,然後慢慢踱向廚房。
鄰居的好意不可浪費,宰了它們吧!
「元鈞,你這話可當真?」戌時初,御書房裡異常熱鬧。
「啟稟皇上,臣已慎重考慮數天,還請皇上成全。」陪在一邊攪局的兩位御史,也就是江湖上的「風影雙俠」——尹懷風和於墨影對看一眼,決定開始擾亂皇上的考慮。
「不行啦!元鈞,皇上是不會答應的。」
「對呀!你這個決定太荒唐了!這怎麼行得通?」原本以為皇上也會跟著反對的兩人,一轉頭卻發現皇上正認真的思考著,不免慌了起來。
「皇上,這事兒萬萬不成!」
「是啊!要是您答應了,恐怕會造成各府之間的混亂與不安!」兩人看著皇上依然置若罔聞的陷入沉思,於是將目光轉向元鈞。
「我說元鈞,要辦法嘛!我們會幫你想的,你又何必這麼做呢?」
「你只要說一聲,我們沒有不幫忙的道理。你這個要求是不是太過火了?還是算了吧!」你一言他一語,兩個對自己雄辯之才越來越沒信心的男人歎了口氣,決定分頭行動。
「皇上,這件事非同小可,您可要三思……不!三思不夠,再多思幾次也無妨!」尹懷風很緊張。
「元鈞,咱們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你何必這麼想不開呢?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這麼做啊!」於墨影很害怕。
對兩人的苦口婆心視如耳邊風,皇上和元鈞似乎完全沒有改變心意的意思。
這下子糟糕了。看著兩人的反應,尹懷風和於墨影越來越惴惴不安。
「元鈞。」半晌,皇上終於開口:「朕實在很難答應你的請求。」一句話,把差點墮入沮喪地獄的「風影雙俠」拉回希望天堂。
「對對對!聖上英明!」
「本來就行不通嘛!皇上真是聖明睿智!」對於兩人的落井下石,元鈞依然一臉空白,沒有失望或急切,似乎也預料到這個結果。
「可是……」可是?吱吱喳喳的討論聲頓時消失,三人同時轉頭看向心有轉圜的皇上。
「皇上,您已經做了很好的決定——」
「不需要什麼可是了!」揮手截斷尹懷風和於墨影的搗亂,皇上定定的注視著元鈞。
「朕早就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朕沒想到竟是這麼快。」望著元鈞堅定的神色,皇上輕輕笑了起來。
「好吧!你的請求——朕准了!」
「謝皇上!」簡單一句話,隱藏了多少波濤洶湧,多少心思紛亂。元鈞閉了閉眼,心中因如願以償而欣喜。
不過有兩個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樣做不好吧……」
「會不會有問題呢……」皇上笑看他們一眼。
「你們別淨在一邊攪局,難道看不出元鈞是認真的?」
「皇上,我們也是認真的。」
「再認真也不過了。」懶得再聽他們囉唆,元鈞起身告退。
「多謝皇上成全,微臣告退。」
「下去吧!」月移星動。寧靜的夜,依然熱鬧的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