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愁心傷 第三章
    唐真緒。

    這情況,該說是難得到足以用稀有來形容吧?

    這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外人的名字,一個曾被自己斥為無稽之談的算命師……可她的名,卻就這麼烙進了封雅書的心底。

    他記下了她的名字,記下了這個人,也記下了這段萍水相逢。

    不過,封雅書向來是自我的,即使他願意將這段回憶放在心上,作為友情來看待,但卻不像家中那幫兄弟們,總愛熱絡對待朋友,所以在簡單的招呼與閒談之後,他便與唐真緒這位女算命師分手道別。

    雖然一般人總會客套地邀請對方,若有機會再敘個舊、見個面,但一來封雅書原就不喜多扯交情,二來聽唐真緒說,她是個四處遊歷的算命師,說不準會在昭城待上多久,將來若到了別處,會不會再一次踏進昭城,完全是個未知數,所以封雅書便沒多提這些。

    因為他與唐真緒,說不定就只有這回的緣分罷了。

    但他並不介意,更沒有因為難得遇上能使自己心情放輕鬆的人,就一心想多談幾句,或感到捨不得。

    只要明白在這個世上,亦有不拿他當活神仙看待的人,他就覺得心裡舒坦許多。

    因此對於這段情誼將來會如何演變,老實說他並不是特別關注。

    他需要的,僅是一份唐真緒帶給他的舒緩感覺罷了。

    所以在與唐真緒道別,回到秋葉山莊後,封雅書一樣過回他的日子,照舊面對天天上門求診的病人。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在和唐真緒聊過後,他的心情變得好多了,因此接下來的幾天,他總是捺著性子待在家裡。

    即使他一樣端著熱茶兀自品嚐,而把小病患丟給三哥封文葉去醫治,心情依然有些煩悶,但是卻不再像之前那般率性,一個不高興就將病人統統丟在秋葉山莊裡,獨自離去。

    雖然這種由他這小弟在旁盯著三哥給人治病的情景,活像是個行醫多年的藥堂老大夫在盯著初出茅廬的徒弟行醫,感覺還是一樣一成不變的無趣,可是……

    是因為唐真緒那番話吧,封雅書不再對眼前的情況心懷厭惡,倒顯得平靜許多。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逐漸地封雅書也沒再想起唐真緒的事,只不過……

    所謂的緣分,一旦牽上了線,似乎就很難切得斷。

    憑封雅書鎮日留駐在秋葉山莊、行事低調的生活習慣,原本應該不會再有機會與唐真緒遇上一面的,但沒想到,就在某天他打發走病人,繞過長廊想回房休息時,一個理當陌生、卻又極其眼熟的身影,突然落入了他的眼簾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錯愕聲來自封雅書,他停步在東廂偏廳前,看著唐真緒泰然自若地端坐家中喝茶,忍不住驚訝出聲。

    唐真緒見是封雅書,跟著自座位上起身,朝他一拱手,正想開口招呼,不料身旁原本正與她談著話的封家小妹封海晏,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小哥,他是我跟媛媛嫂子請來的客人,你不可以把人趕走哦!」封家人人皆知,封雅書對於算命看相的江湖術士之流,向來沒什麼好感,所以一見到封雅書出現,封海晏立刻就跳了出來。

    「我又不是四哥。」封雅書黑瞳微瞇,有些不滿地迸聲。

    他知道小妹是擔心他擺臉色給客人看,才忙著出聲提醒,不過那是因為一般算命先生總是在吹牛唬人,他才不屑,但這個唐真緒卻不同,她甚至安撫了他原本感到疲憊的心緒,所以他當然不會出聲趕人。

    只是……小妹並不知道這個中緣由,所以一樣當他討厭江湖術上,這點他尚可接受,但他不滿的是,他可不像那暴躁的四哥一樣,一見到陌生人踏進秋葉山莊,就拿著他的雙劍當起凶神惡煞把人嚇走。

    說罷,他跟著踏入了偏廳,開口解釋道:「我跟唐真緒是朋友,問她為什麼出現在家裡,只是因為有些驚訝罷了。」

    「咦?」封海晏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試著確定自己的聽力沒毛病,才看向封雅書。

    小哥耶!家裡一聽見算命問卜這類話題就敏感地蹙眉擺臭臉的小哥耶!她親愛的小哥居然會跟個算命師當朋友?

    老天!明天太陽要打從西邊出來了!

    「我說小哥,你沒生病,也沒發高燒吧?」封海晏張著古靈精怪的眸子往封雅書身上再度打量著。

    平時小哥只要一看見爹請回家的風水師就給白眼,若見著她跟娘親們請回家算命問卜的算命師,就丟出一句冷哼,可是……

    今天他居然說,他跟這個算命師是朋友?

    哇!小哥該不是燒壞腦子了吧?還是近日問診的人太多,讓他勞累過度,所以感覺不正常了?

    「你沒事咒我?」封雅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要說有病,他才覺得這個活潑過頭的小妹有毛病,成天聒噪得靜不下來一時半刻。

    「雅書哥,原來你們認識啊?」一旁聽得納悶許久的谷媛媛,終於找到機會開口出聲。

    她甫嫁入封家,成為封家四少封易軍的妻子,由於與封家兄弟們相處得並不久,所以也不太清楚封雅書討厭江湖術士的個性,自然聽不懂兄妹倆在鬥什麼嘴,更不明白封海晏為何如此驚訝。

    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封雅書對於唐真緒的出現感到納悶。

    「一面之緣。」封雅書轉向谷媛媛,不想再跟自家小妹爭論沒營養的話題。

    「原來是這樣。」谷媛媛笑道:「其實我們會請這位算命先生到莊裡來,是因為今天我跟海晏上街時,半路上這位算命先生一見到我,突然就向我道喜……」

    說著,她突然面色一紅,沒再往下接續,倒是封海晏見話題被轉移,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沒來沒由的,我們當然覺得奇怪,結果這位算命先生就告訴我們,說媛媛嫂子有喜了!」知道谷媛媛生性容易害羞,所以封海晏索性好心代答,「我們本來是不相信的,所以在半路上抓了個郎中替媛媛嫂子把脈,沒想到她真的有身孕了耶!」

    瞧她說得喜上眉梢,活像是自己又懷了第二胎似的,封雅書卻只是淡淡地拋出一句回問:「所以?」

    「什麼所以啊!這麼大的喜事,小哥你怎麼沒半點驚喜、高興、開心的表情啊?」啐,結果還是一張冷臉。

    「四嫂有了身孕,該高興的人是四哥吧。」在封雅書看來,這事根本與他無關。

    況且這陣子以來,他光看谷媛媛的氣色變化,也早斷出她有孕在身,只是覺得成親生子乃屬人之常理,沒什麼好拿出來當話題談論的,所以才沒多提,因此小妹的喜悅之情,他根本無法體會。

    原本他就是盤算著,等哪天這對傻夫妻覺得不對勁,主動找他確認時,再點醒他們就成,哪曉得會陰錯陽差地讓唐真緒點破。

    所以他對於谷媛媛有孕的喜事並不是挺在乎,他比較想問清楚的,依舊是她們請唐真緒回來的事。

    「總之,你們是因為她一語說中四嫂有身孕的事,覺得她算得很準,所以想請她回來替大家算命?」打從以前,娘親們就偶爾會請相師來看看他們兄弟幾人的面相,所以封雅書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心底不喜歡罷了。

    不過……女人家的興趣,他倒真是不懂,怎麼她們就愛聽算命師瞎說一通呢?

    要不是今天她們遇上、請回家的人是唐真緒,他大概已經開口趕人了。

    但畢竟他見識過唐真緒的真本事,明白她確實精通相人之術,所以也就沒什麼排斥感。

    說不定,藉著唐真緒不同於一般相士的想法,還能反過來勸勸家裡的娘親和小妹、嫂子們,別總愛迷信這些。

    「我們不是請他回來給大家算命啦。」封海晏搖頭駁道。

    家裡的兄長嫂嫂丈夫,個個都是人中之龍、女中豪傑,再不然便是賢淑溫婉的大家閨秀,像這樣一群不用算都知道將來的前途有多輝煌的人,算起來有啥意思啊?

    「雅書哥,這位算命先生說,雖然該恭喜我有孕在身,但家中的風水恐怕有些問題,會影響到腹中的孩子,感覺就像一顆大石壓住了孩子的背,將來會令孩子多病痛,因此我們才請他回莊裡四處瞧瞧、改改風水。」谷媛媛知道封海晏說起話來就是沒什麼重點,乾脆代為答覆。

    「改風水?」封雅書不由得往靜默在旁,只是兀自品茶,聽著他們對談的唐真緒看去:「你連看風水也會嗎?」

    「相術、風水這些陰陽道術,原就系出同門,只消弄懂根本的基礎道理,各種法門便能融會貫通。」唐真緒朝封雅書一笑,淡聲應道。

    說起來,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再度與秋葉山莊搭上關係。

    不過如今看來,自己和這位外傳冷心腸的神醫閻王愁,似乎還算得上是有緣分。

    「原來如此。」封雅書會意地點頭。

    這道理,就像他們習武的爹親在教導他們時,總說習武的根本,不在於學得那些獨門劍法或絕世武功,重要的是融會貫通、透徹根基,其道理確實都是相同的。

    「既然是要看風水,我帶你四處瞧瞧,讓你看看是哪邊出了問題。」伸手往外一請,封雅書往唐真緒開口邀請道。

    「那就麻煩谷姑娘跟封姑娘稍候一會,我尋出問題便來相稟。」唐真緒擱下茶杯,對著兩人微笑示意後,便跟著封雅書步出偏廳。

    瞧著封雅書領了唐真緒,有模有樣,毫不排斥地為唐真緒四處介紹秋葉山莊的各種擺設和庭院方位的態度,追出偏廳偷瞧著兩人的封海晏,眼睛都給看傻了。

    老天哪!這下子不只是太陽要打從西邊出來,說不定天上還會下起紅雨了!

    討厭跟人親近、討厭江湖術士的小哥封雅書,居然跟個算命先生當朋友,還熱心地招呼他?

    沒想到她居然能夠親眼見到這等天大的奇事!

    今天晚上,她一定要跟上頭的哥哥們一五一十地說個詳細!

    不知自己的舉動惹來了小妹的關注,封雅書領著唐真緒,在熟悉的自家庭院當中開始左繞右看。

    「這塊大石,是我爹聽風水師提起,說這位置代表子孫的前途和運勢,擺上帶玉質的石頭,可使後代子孫才德留芳,因此特地請人尋回,擺在中庭。」封雅書帶了唐真緒走到中庭,指著院裡的奇形玉石解釋著。

    不過,雖然爹娘對這名風水師的建言挺信服的,還說他們一家子能夠如此揚名武林,都是風水好的緣故,但是……

    老實說,他對這樣的說法完全是不相信的。

    他認為,若要孩子品德好,那就得靠爹娘教養,如果爹娘不肯好好教導,沒讓孩子習得做人處事的道理,別說是擺玉石,就算在家裡堆滿黃金珠寶也沒用的!

    領著唐真緒走到另一座院落,封雅書指著小院裡一棵入了冬之後,葉子便落滿地、顯得光禿的桃樹,淡聲道:「這是我六妹種的。」

    「就是剛才的封姑娘吧?」唐真緒點點頭。

    「她老擔心子敬生了張太勾人的臉,擔心她丈夫太惹姑娘家注意,成天被女人勾搭,所以信了風水師的話,在房外種桃樹,若是花一開,就將花剪下,這樣丈夫便不會犯桃花。」說著,封雅書不由得往桃樹伸出手去。

    他自幼便開始學醫,也種植藥草,所以對於植物總格外有情,每回見這株桃樹不只是冬天,連花季都給小妹剪得不帶半朵桃花而顯得光禿,他就有些同情。

    每回,他總想為這株桃樹發聲,告訴那迷信的六妹,說人生得漂亮就是沒轍,不可能因為家裡種桃花、剪桃花,就把妹夫陸子敬的桃花運斬斷。

    在他看來,要男人不會出去外頭找女人,要丈夫一輩子守著妻子,靠的還是自己,首重的是夫妻感情和睦,絕對與桃花無關。

    不過……想想小妹大概也不會聽他的話,畢竟他是神醫,卻不是神算,所以也就懶得理會小倆口的問題。

    「看來你似乎不怎麼相信這些事。」唐真緒瞧著封雅書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迸出笑聲。

    旁人總說這閻王愁,脾氣古怪又難相處,可在她看來,閻王愁倒不是無情無義主人,反倒有著挺溫情的性子。

    至少看見他對著桃樹流露出的同情之意,那黑瞳裡透出來的一絲淡淡不捨與溫柔,絕不會是造假的。

    這封雅書,並不是不好相處,而是有著旁人難以察覺的細膩柔情哪……

    「我是不相信那些算命看風水的江湖術士。」封雅書將視線自桃樹上拉回,轉向了唐真緒。

    「那你又為何帶我在秋葉山莊裡四處閒逛,甚至淨指些與風水有關的擺設給我看?」既然不屑這說法,理論上封雅書該會離她遠遠的才是。

    可是,他沒有排斥她,甚至是熱心地招呼她,還記得她的名。

    這樣的封雅書,與江湖上對閻王愁的傳言,著實差距甚遠啊!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封雅書露出認真的表情,「因為,我覺得你與之前上門胡謅的風水師不同。」

    「哦……所以你是想聽我說,這些風水師說的都沒半點根據、沒意義,不管是擺上山水石或種桃樹,其實對家裡人一點幫助都沒有,是嗎?」唐真緒迸出淺笑聲,又往下續道:「若我這麼說,你就能印證那些風水師都在胡扯的想法,更能點醒家人,別過度迷信風水,是嗎?」

    這男人,心思其實挺單純的,到底是誰將封雅書傳成了冷漠無常、脾氣陰晴不定的怪神醫?

    「嗯。」封雅書簡潔地應聲。

    他似乎已慣了讓唐真緒看透自己的心思了。

    「那很可惜,我只能讓你失望了。」唐真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意。

    封雅書顯得有絲訝異,他瞪著眼瞧向唐真緒,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他們說的這些都是真有其事?」

    「嗯。」唐真緒一樣應得乾脆。

    「那麼……我就不再提要他們少迷信的事了。」想了想,封雅書乾脆地迸聲.

    「這意思是你開始信風水之說了?」唐真緒有絲意外。

    原本她還以為,自己得花點工夫說明給封雅書聽,不然的話封雅書那執著的性子,想必會爭論或追問到底。

    可封雅書卻出乎她意料之外,完全沒什麼掙扎,就這麼信了她?

    「我不信風水,但我信你。」斬釘截鐵的聲調吐露,雖是談論著風水之說、信念所在,但聽在唐真緒的耳裡,卻有著那麼一丁點的曖昧情愫。

    這種宛如給予特權的話語,一般人不會輕易對個陌生人說出口吧?

    尤其封雅書與她,還是只見過兩次面,算不上熟識的點頭之交。

    雖然他們談起話來算投機,不過像這樣的信賴感……究竟是打哪兒生出來的?

    她可不覺得封雅書會僅僅因為與她聊得來,又信她的相人之術,便對她百般信任。

    可是,不是她要自誇,她相人確實奇準,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什麼失算的經驗,因此如果她沒看錯的話……

    站在她面前的封雅書,那雙幽透的黑瞳,可是確確實實地對她盛滿了無比的信賴,以及絕對的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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