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筆下嬌 第三章
    「你想幹什麼?」

    李容冰還沒自過往的傷痛記憶裡回神,哪曉得封文葉竟突然自座椅上站起,往她挨近。

    「我只是替你解毒,用不著緊張。」封文葉露出苦笑。

    回想起來,他還真沒被人如此憎恨討厭過。

    自小與家人們相處融洽,即使偶有爭執,也是鬧兩回脾氣便了結。

    不過……很顯然地李容冰並沒有這種機會,在她來得及識清什麼叫情義之前,她就先遭奸人所害,莫怪她如此排拒所謂的武林名派。

    這當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

    「替我解毒?」李容冰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瞪著封文葉。

    這男人真有這麼好心?他們可是死對頭,而且說真格的,今天若封文葉倒在路邊向她求助,她一定是多補他兩劍送他上西天。

    可這男人居然開口要救她?

    「放鬆心情,你緊張過度、大動肝火,免不了讓毒性再次發作,到時候可有你受的。」而且她八成還會把這筆多疼一回的帳,一起算到他頭上。

    不過他自己研製的毒物,他最清楚,這毒,藥性原就奇特,用意不為殺人取性命,而是阻人不急不躁不動火氣。

    他的原意是望中毒之人棄刀捨劍、修心養性,就像若天酒棲那幫年輕小伙子一樣,別為了不必要的小事大動干戈,甚至傷害無辜。

    所以若李容冰在中毒後,乖乖的別耍刀弄創、運氣練武,那尚可延命許久,偏偏……

    依她的急躁性子,想必是急尋藥、忙解毒,而且勢必運氣逼毒,所以反倒會加速毒性發作。

    而且當初他為了對付於小妹不利的敵手,使的毒針裡,還是多添了一劑足可置人於死地的劇毒,所以李容冰到現在還能活著,可說是奇跡了。

    或許黑曜門長年以來的煉毒製毒經驗,多少還是幫了李容冰一把,雖沒能解去她身上的毒性,卻多少為她延長了壽命。

    這該說上蒼庇佑嗎?畢竟這一切錯不在於李容冰,當年的她實在太小了,小到令他無法再苛責她半點。

    而且……江管事居然能在若天酒樓與他巧遇,這也算是莫大的巧合了,畢竟他可不常往江北來,這回若非是聽著偏北一地新見幾味少有的藥材,他也不會輕易踏入黑曜門的地盤。

    所以,這或許是老天爺在冥冥之中為李容冰作下的安排,為的是那麼點心疼,好讓她別再繼續裹著過去的舊傷疤,一次次犯下更多的錯誤……

    「你扎這兒,該不是想教我動彈不得吧?」看見封文葉取出小瓶、銀針,將瓶內藥水沾上針頭,往她兩手手背上各扎一針,李容冰半信半疑地往他瞪了眼。

    「這是舒緩你的毒性,你試試看腳是不是不似前時那般僵硬。」封文葉也沒多作解釋,只是逕自收針入袋。

    「咦……」李容冰有些訝異地依言動了動早就麻木的雙腿,發現果然如封文葉所言,她僵硬多時的雙腳開始有了感覺。

    雖然目前還是沒什麼力氣,但至少她可以動了。

    「你為什麼替我解毒?」李容冰露出些許訝異的表情。

    她從來就不覺得封文葉會幫她,怎麼說他們都是死對頭,所以封文葉應該會找盡辦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除去她,甚至對她下更重的劇毒,或逼她吐露黑曜門的秘密才對。

    可他什麼也沒做,他僅是問過她寥寥數句話,便替她解了毒……

    「因為你該得救。」封文葉坐回椅上,望著她那滲入錯愕的美艷臉龐,這不協調的感覺,竟引來他一陣輕笑。

    沒想到自己竟會與黑曜門的殺手同房、救治,甚至是絲毫生不出敵意。

    「我該救?」李容冰越聽越是迷糊了。

    這個判官筆,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不該死的人,我不想殺。」這是他不管身為判官筆還是封文葉,都努力保持的原則。

    「你不怕解了我的毒,我就一刀殺了你?」李容冰從沒遇過這種怪人,一時之間還真是難以適應。

    「那你起碼還得等上半年。」封文葉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反而是一派輕鬆。

    「什麼?」半年?這是什麼意思?

    「我這毒,是用來傷人不是救人,因此施毒容易解毒難。」封文葉逕自解釋著:「所以要清完餘毒、讓你體內毒性盡褪,至少要花上半年時間。」

    「什麼!半年!」李容冰自是沒想到,封文葉這毒居然如此猛烈,得耗時半年才解得了,霎時大驚。

    「半年還是粗淺估計罷了。」封文葉沒有李容冰的驚訝,僅是淡淡應聲:「你之前應該曾經急著運氣排毒,而且常動火氣,致使毒性攻心吧?能活到現在算是命大了。」

    「你……判官筆!」這話分明是暗指她耐性不足又毫無經驗,才會引火自焚!

    「而且為瞭解我的毒,你還用了落根草想以毒攻毒。」封文葉細細端詳著李容冰的氣色,緩緩應道。

    再度被說中,讓李容冰下意識地閉上了嘴,斂起怒火,卻多了分佩服。

    雖然對判官筆沒好感,不過封文葉的才能倒不是浪得虛名。

    像這樣的男人,為何要與秋葉山莊那幫假仁假義的偽君子同流合污?

    「落根草雖能壓制大半毒藥,但對我下的毒沒用,你濫用毒草只是讓你身受更多苦痛,如今不只要解我的毒,還得多解落根草的毒性……」封文葉一邊在腦袋裡思索著如何解救李容冰的方法,一邊應聲。

    「什麼……你這是罵我笨、不懂用毒?」他們黑曜門可是最擅用毒的門派,封文葉竟敢如此嘲弄她?

    「十天。」封文葉對於李容冰的怨氣並沒多大反應,僅是搖頭應聲。

    「什麼十天?」李容冰聽著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忍不住皺眉。

    「你每動一回火氣,就會令毒性發作,要解毒就得多花十天,所以不只半年,你現在得花上半年又十天,才能解完毒。」彷彿是在挑戰李容冰的耐性底限,封文葉又補上說明。

    「你、你你你……」好個判官筆!他是存心想氣死她還是整死她?

    「我奉勸你……真想殺我的話,還是改改性子,才能早些解毒,別再衝動易怒了。」這話雖有以自身為誘餌之嫌,但若能暫且令李容冰壓下脾氣,倒也划算。

    被封文葉當面指出許多缺點,讓李容冰又是火從心起,可一想到這一怒又得多耗十天,她再有不滿也只得忍氣吞聲。

    瞧她氣鼓的頰泛著艷紅,軟唇沒了張牙舞爪的氣焰,倒是多點姑娘家的柔嫩,封文葉不由得泛起了些許私心。

    真像……這般易沖的牌性,與他的四弟封易軍,真是像了個徹底。

    不過若是李容冰能夠脫離黑曜門,只當著李真藍、繼續行善,想必她這身長年培養的殺氣將會漸漸褪去,成為一個嬌艷絕倫的美姑娘吧!

    不知道他是否有此機會拉她一把……

    「另外,為瞭解你這毒,我得就近調藥、注意你的毒傷,所以這半年,就有勞你準備空房讓我住下。」封文葉想了想,下了一個史無前例的決定。

    過去他向來不留宿任何外人家中,一來是不想給人添麻煩,二來他自知身份敏感,停留在同一地太久總不妥當。

    不過這回……他決意破例。

    「你要住在這裡?」李容冰差點失聲尖叫。

    這判官筆還真是夠得寸進尺了!

    「不住下來,難以治毒。」封文葉簡略地應聲。

    接下來,就端看李容冰怎麼決定了。

    反正,他能做的事也不過是盡人事,然後聽天命……

    「我……」李容冰咬咬下唇,沒想到居然得讓秋葉山莊的人住進家裡。

    如果封文葉就只是判官筆,她還能不予計較,怎麼說都同為施毒使計的同道中人,但是……

    他可是秋葉山莊的三公子,黑曜門的死對頭啊!讓他救治原就是件令她痛恨而不得不點頭的事,偏偏現在還得與他朝夕相對。

    可若不照做,她的性命又不保,就得浪費在判官筆手下……這樣的結果,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甘心。

    蹙了蹙秀眉,李容冰冷聲道:「我會讓江管事替你安排東廂房住下。」

    她住的是西廂,與判宮筆相隔甚遠,如此一來,至少在治傷療毒的時間以外,她用不著看到這個討厭鬼。

    「那麼,在下就打擾了。」封文葉露出溫和微笑,知道李容冰已一腳踩進了陷阱,他的心裡亦跟著燃起些微的希望。

    事實上,解毒根本不用花這麼久的時間,只不過,若僅是為李容冰解毒,卻無法讓她脫離黑曜門,那他這趟還是等於白走一遭。

    所以……他不只要解毒,還要一併將李容冰腦袋裡裝著的錯誤念頭都轉過來。

    賭上香雨門門主的名聲,他一定要將李容冰心裡的傷一起治好!

    清晨,連夜露都尚未干去的一大早。

    「小姐?小姐,判官筆來找小姐,說是要解毒了,有請小姐起床更衣呢!」琅兒推推蜷縮在床上的李容冰,想把她從睡夢中叫醒。

    「什麼……」李容冰有些迷糊地微瞇起眼。

    瞧窗外似乎還未天明,這個判官筆在搞什麼鬼?一大早擾人清夢!

    過去她為了避過下人眼光,所以會在一大早起床偷偷練功,可現在因為身受判官筆的劇毒,無法調氣運息,更別提練功了。

    所以她近來已慣了睡至天明,沒想到判官筆居然要她一大早就起床。

    他明明就知道中毒的她全身乏力,幾乎成天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現在卻來打擾她的睡眠,分明故意整人。

    想著,一股怒意又起,卻沒想到胸口立刻窒悶起來。

    「啊……」李容冰摀住胸口,神情痛苦地蜷縮起身子。

    「小姐!」琅兒見主子不舒服,還一副疼痛難當的表情,嚇了一大跳,「小姐你忍著點!琅兒立刻請判官筆過來!」

    雖說大姑娘家的閨房,原本是不該讓年輕男子進來的,但是一想到小姐的毒傷,琅兒一急起來什麼也顧不得了,立刻轉身奔去開門。

    「判官筆公子!請快點看看小姐的情況!」

    她喊得急切,倒教封文葉錯愕了。

    因為在他進門後,看見的不是穿戴整齊的李容冰,而是僅著一層薄薄白色裡衣的李家小姐。

    照理來說,這般見李容冰是有些踰越,也太失禮了,不過救急在先,所以封文葉也顧不得這許多。

    「怎麼了?」封文葉走近床邊,幫著把疼痛難當的李容冰扶起。

    「琅兒方才要請小姐起床,誰知道小姐就突然毒發,看起來好痛苦的樣子……」琅兒連忙將事情說明了一遍。

    「我沒事……」李容冰很想賞封文葉幾記白眼,因為要不是他打亂了她的步調,她也不用白捱這回痛。

    不過一想到琅兒就在身邊,她只能將到嘴的怒罵吞了回去。

    她緊緊攀住封文葉扶住自己的手臂,狠狠地抓了一把,算是洩了恨。

    而封文葉僅是微蹙了下眉心,並沒出聲,因為就算不問,他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看來李容冰對他一大早趕著她起床療毒的事,非常不滿啊!

    可是,他並不是無故整她,而是有原因的……

    「琅兒,去端盆熱水來,等等準備替小姐擦汗更衣。」封文葉給琅兒下了指示,看著她連聲應是的急奔出門,才低頭對渾身無力、只能挨在他臂彎裡的李容冰低聲道:「我不是說過,請你改改壞脾氣?」

    「少廢話……還不是你害的!」李容冰緊蹙眉心,試著想使力推開封文葉,卻怎麼也辦不到。

    該死的封文葉,下這什麼毒,簡直跟那些專門用來調戲良家婦女的蒙汗藥沒兩樣!

    「我是真心為瞭解你的毒,不過看來……壞脾氣果然不是一兩日之內就改得了的。」封文葉扶著李容冰讓她躺下,拉高被半蓋住她身子,淡聲道:「你先等等,我取藥來。」

    「你……」李容冰很想破口大罵幾句,奈何力氣不足、四肢疼而麻,讓她連開口都懶了。

    看著封文葉逕自丟下她離開房間,李容冰的脾氣也跟著緩和了下來,雖不明白他究竟有什麼打算,不過他剛才相當君子,眼不亂瞟、手不亂摸的態度,多少讓她稍稍接納了封文葉。

    至少,封文葉沒趁人之危,這點與那些滿嘴仁義,暗地裡卻開設賭坊酒肆的偽君子比較起來,算得上是真君子了吧……

    「躺著休息,應該好點了吧?」封文葉不動聲色地又踏入房內,只不過這回,他的手上還多了束花。

    淡紫的花瓣帶著清柔香氣,李容冰認得的,那是她房外園子裡的花,一年大半的季節都開著。

    「這是……」封文葉不是說要去取藥,怎麼卻摘花來了?

    「給你。」封文葉將花束散開,撒在李容冰的枕邊與被上。

    「咦……」看著淡紫的花朵飄落在自己週遭,再襯上封文葉挨近的認真表情,霎時,她覺得自己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劇烈躍動了起來。

    過去與封文葉針鋒相對,從沒正眼瞧過他,如今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這男人的臉龐線條與唇形,甚至是眸光之內,都滲透著一股柔和。

    不像判官筆之名給人帶來的殘忍感,封文葉有著一張相當溫和的面孔,專注而認真的眼眸閃著柔光,若不是因為明白他的來歷,她還真會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

    這男人……究竟殘酷冷血與溫柔君子,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又或者他與她一樣,僅是為了圖方便才扮作兩面人?

    她真是越來越弄不懂封文葉了……

    「你平時應是在房外的石子地板上練功吧。」一心療毒的封文葉沒能察覺到李容冰隨著自己的舉動而移轉的視線與心思,僅是開口輕問。

    「你怎麼……」這事連他們李家與她多年相處的下人都不知情的。

    「我家幾個兄弟皆是習武之人,這麼點小事還注意得到。」普通人家哪需要鋪上一層硬邦邦的石板子?這分明是李容冰練功用的。

    「我確是在房外練功,你問這做什麼?」李容冰聞著那淡而清柔的香氣,感覺似乎舒服了點,也就不再字字句句皆帶刺,只是語氣天生就沖的習慣硬是改不了。

    「這花雖非奇珍異草,香氣卻正可緩和你體內的毒性,而且以天亮前綻放時的香味最濃烈,正好治你的毒。」所以他才會趕著要琅兒一早便將李容冰叫醒。

    「這麼說……我是因為成天吸入這些花的香味,才讓毒傷得以拖延?」李容冰不可思議地瞧著落在身邊的小花,沒想到這些不起眼的尋常小玩意兒,居然是救治自己的秘方。

    「這算是誤打誤撞吧……不過,這花倒與你挺相襯的。」封文葉將花撒在李容冰四周後,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打算等候「藥力」生效。

    「什麼相不相襯的!」聽見封文葉這句略帶頻美的話語,李容冰忍不住臉一紅。

    過去她與男人向來是比高低而針鋒相對,像此刻這般滲入些許曖昧情愫的氣氛,她倒真沒遇過。

    即使她以李真藍為名,在邊陽縣做著生意,加上又是適婚之齡的富商姑娘家,所以引來不少人上門提親,但是她向來不將那些公子少爺看在眼裡的。

    一來李家有財,不必靠男人養活她,二來她身懷功夫、又能使毒保護自己,所以只讀過幾本書、能寫寫文章,但其餘的一點本事也沒有的少爺們,又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也是因此,她對男人向來是不屑一顧,對她來說,真能勾動她心的,該是心如君子、武功高強,而且以誠待人的男子。

    可封文葉似乎讓她的這份準則有了些微的變動……

    論外貌,封文葉斯文儒雅,看來不似江湖人士倒像個書生;論武功,他談不上高明卻又能夠令人不敢輕忽;論態度,封文葉對她的舉止,著實與君子無異。

    判官筆,這個帶幾分謎團、令人費疑猜的男人──

    若撇開敵對的立場不提,或許她會與他相處融洽也說不定。

    他談話時的態度總是輕鬆而自然,帶著一點與世無爭的和緩步調,就如同他一身素雅衣袍上的柳葉細紋,看似無主見地隨風擺弄,卻又堅韌難倒……

    「花紫覺艷,而幽香清雅,與你身負殺手與大善人的兩面性,豈不正好吻合……」封文葉隨手撿起一片散開的花瓣,湊近鼻尖嗅了嗅,享受著自然的清香。

    只不過,他這別無用心的舉動,卻再度令李容冰的心跳急促起來。

    這男人,看不出他一副溫吞樣,說起這種討好小姑娘似的甜話,倒真能臉不紅氣不喘的!

    才剛說這花像她,又對著花瓣東聞西嗅的,聽來像是話中有話。

    這判官筆,明明就知道她是想取他性命的黑曜門人,為何還這麼待她?

    只是為了取信於她,好從她身上套撈好處嗎?

    不,要比家產,她李家還比不上秋葉山莊的富可敵國。若他只是想套問黑曜門的秘密,更沒必要救治她,只需以毒藥相逼即可。

    但封文葉什麼也沒做……

    他真的就只是為她療毒,如此而已。

    瞧著他全心享受這縷紫花幽香的專注表情,那逸出柔和笑意的唇瓣,讓李容冰竟看得有些發愣了。

    說實在話,不管是他對她的溫情,還是他那令人摸不透原因的體貼,她只能說,這一切都是無比新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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