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點紅妝 第六章
    水碧山青,林木蔥鬱,一片綠意盎然。

    微風中送來些許春意,明媚的景色是如此恬靜暢適,一切是那麼地美好,教人打心底舒暖起來。

    一行人在山中的一座亭子休息,一會兒張望四周的風光幽景,一會兒談天說地,心中好不快活。

    「瞧!從這兒俯瞰,還能看到西湖的景致呢。」青青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地叫道。

    莫芝芙跟著望去,隨後讚歎道:「如今才知,杭州果真是人間天堂!」

    俯瞰下去,西湖的白堤、蘇堤看得格外清楚;水清澄澈,橋邊的松柏柳樹不但增添風景的優美,更讓過客有一處休憩的涼地,因此經常有不少的遊客與攤販流連於此。

    「蘇堤春曉與南屏晚鐘便是來自於此。」雲丹書不由得開口道。

    莫芝芙聞言,又更喜歡滿腹經綸的他幾分。

    三人瞧著亭外的景色,全因遊山玩水的興致而忽略了另外一對,但那兩人倒是不在意,反而樂此不疲地享受著兩人世界。

    望著雪殘梳頭的動作,毋情突地靈光一閃。「我幫你梳頭。」說完,他興致勃勃地由她手中接過那把稍早為她買的梳子,他依樣畫葫蘆地照著方纔她所做的動作做。

    須臾,竟然梳亂了她的發,令原本十分柔順的秀髮打了不少結。

    望著那原本柔柔的髮絲如今卻變成一頭亂髮,毋情呆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沒?橋上有個人跌了四腳朝天耶!真好笑。」掩嘴一笑的同時,青青不經意瞥到坐在他們後頭的毋情與雪殘,隨即驚叫一聲:「怎麼雪殘姑娘的頭髮亂七八糟的?」

    望見毋情手上的梳子,以及他那張無措的臉,青青心下已猜到八、九分。

    「你到底會不會梳啊?」她一把搶過梳子,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認真地梳理雪殘的髮絲,其動作是熟練而迅速的。

    「梳女人的頭髮,力道要輕、要柔,不是像你平常幹的蠻活那樣既粗魯又生硬!要知道,頭髮是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若不好好保護,那可就慘了。」

    細心聆聽她的解說,努力將梳發的過程一一記入腦海,毋情認真得就像個好學的學生。

    「因為我們女人將頭髮視為第二生命,沒有了頭髮就等於失去生命……奇怪,怎麼這結那麼難解?」青青努力想解開最後一個結,卻始終不得其法。

    毋情蹙了蹙眉,「解不開?讓我來。」

    接過一綹髮絲,他嘗試解開結,力道由輕漸重,情緒亦從輕鬆變成暴怒,一氣之下竟將那一綹髮絲給拔了下來,忘了雪殘是否會痛。

    青青愣住了。「你……不是才剛告訴過你力道要輕的嗎?」她氣急敗壞地朝毋情大吼。

    手中握著那一綹打結的髮絲,毋情一時間沒了反應。

    「還發什麼呆!你的心上人都哭了,你還有閒情逸致看那綹頭髮?」青青用力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到雪殘面前。

    凝望著因痛楚而緊鎖著眉的淚人兒,毋情不但心疼,更有著愧疚。

    「我……對不——」

    雪殘突然猛搥他的胸膛,除了發洩怒氣之外,也不想讓他有道歉的機會。

    該死的他怎麼可以這樣!

    適才她被簪花扎,現在又被拔掉幾根頭髮,兩次都是他惹出來的,他可知她被這麼折騰有多痛?真氣死人了!

    猝不及防地,話說一半,毋情險些岔了氣,幸好他福大命大,不至於命薄;再這樣下去,若不阻止她他遲早會得內傷。

    他連忙抓住她如雨般落下的拳頭,然後緊緊擁住她,心裡很是歉疚。

    「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的,請你原諒我的無心之過。」頭一次,他如此對一個女人低聲下氣,但這是值得的。

    習慣了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心裡竟也不自覺地愛上那溫暖的臂彎,於是雪殘不再掙扎。

    「還痛嗎?」毋情輕聲問道。

    她不應,只是抬起頭,眼角噙著淚水、扁著紅唇露出一張苦瓜臉。

    一陣心疼,毋情輕輕吹著她受傷的部位。「我呼呼,不痛不痛哦。」百般的溫柔,輕而易舉地擒獲一顆冷寂的芳心。

    愛憐疼寵的舉動與神情,讓平常看慣了毋情對每件事的不重視、對女人漠不關心的雲丹書不敢相信粗蠻如他,竟會有溫柔的一面。

    「還會痛嗎?」毋情又問。

    雪殘搖頭,無意間瞥到眾人皆往他們這邊看來,一陣嬌羞,趕忙抽身離開他的懷抱,站在另一邊假裝眺望風景。

    「看什麼看!」毋情朝眾人大罵,心中好生失落那副柔軟的嬌軀離開他。

    三人不怒反笑,轉頭瀏覽美景之勝,不再理會他們這一對,省得他倆又嫌他們三人礙事。

    瞧著雪殘小鳥依人地回到毋情的懷裡,莫芝芙羨煞了眼,偷偷瞄了站在自己身旁、口裡念著詩詞的雲丹書,她沒來由地臉紅,正巧雲丹書此時望向她這邊,這下子更令她滿臉通紅。

    有了前一次經驗,雲丹書不再鹵莽地將她的臉紅錯當成發燒,只是以一種很迷惘、很迷惘的表情望著她。

    寒冬時,大夥兒是冷得在家冬眠,沒閒工夫去閒話家常;如今春天來臨,到處有的是機會出去走走,而三姑六婆自然也就一個個出籠,開始呼朋引伴道起這家大醜聞、那家舊新聞來。

    此刻,一堆「閒」妻「涼」母手裡不是抱著嬰兒就是提著菜籃子,一夥人正坐在大樹蔭下休息。

    女人嘛,愈長愈老愈是脫離不了七嘴八舌的毛病,此時又難得聚在一起,嘴巴無聊,難免多舌了起來。

    「聽說了沒?陳家的老么自願進京當太監耶!」一名尖嘴猴腮的婦人道。

    「真要命喲!好端端沒事的,幹嘛大老遠跑去伺候皇上,簡直活受罪嘛!」提著菜籃的中年老婦喧嚷著。

    「小聲點、小聲點!難道你要這話傳進皇上耳裡將你砍頭不成?」

    中年老婦嚇得馬上噤口。

    「沒那麼嚴重啦!」懷裡抱著女娃兒的少婦坐在一邊輕笑。

    「喂喂喂!大家聽我說!」一名婦人大聲嚷著,眼裡閃著神秘色彩,令大家好奇地豎起耳朵來。

    「聽我婆婆說,十年前咱們村子裡曾經出現過雪女哦,而且還是一對母女呢!

    那時候因為傳聞雪女會招來不幸,哪個村莊出現雪女那個村莊就會發生重大的悲劇,為保護咱們村莊,所以村子便決定派出張家、許家、劉家,以及毋家的男丁去殺掉雪女。」婦人停頓了一會兒。

    「然後呢?」其中一人問著,急著想知道下文的表情道盡了在場每位心情。

    「等等嘛,先讓我喝口茶再說呀!」啜了口茶,婦人又繼續下文:「有沒有殺死雪女是不清楚,但是據那些男丁的家屬說,有射中雪女母親,只是兩個全都下落不明,雪地上就連個血也沒瞧見半滴,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暖暖的春風吹向她們,卻變成了一股冷颼颼的陰風。

    「聽起來還真有點恐怖。」頭皮一陣發麻,大家心裡不覺有些毛毛的。

    「事情過了八年,又發生一件駭人聽聞的慘劇。」此時婦人連歎三聲氣。「當年參與殺雪女行動的四家男丁全部慘死,接二連三的,女眷丫鬟也受到了牽連跟著一併死亡。據說當時有人親眼目睹一名年約十四、五歲,身穿白衣的姑娘自毋家的院門走出來,大家都在猜測是不是雪女母親死了,所以小雪女帶著仇恨來為母報仇。」

    「喔!這件事我也曾聽說過。」其中一人恍然大悟地道。

    大夥兒一致點著頭,因為這件慘劇造成的轟動可不小,幾乎全村的村民都知道。

    「話又說回來,雪女母親死時,小雪女年紀還小吧,真可憐。」

    少婦緊抱著咿咿呀呀的女娃兒傷感地說,剛生完小孩的她,很能夠體會那種失去至親的痛苦。

    「是很引人同情沒錯,但問題是,抵一命也就夠了,何以一個人的性命需要十數條人命來賠?」尖嘴猴腮的婦人十分氣憤不平。「不過是個雪女嘛,又不是天皇老子那般貴命,真是太不值得了!」

    「話是沒錯,然而失去唯一的親人是世上最痛苦的,你又不是沒嘗過。」中年老婦明顯偏向雪女那一邊。

    好啊!竟敢嘲笑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婦!

    「你又如何?享受不到父母的呵疼,孤哀子一個!」

    「你——」

    兩人氣紅了臉不斷地互相對罵叫囂,場面一時混亂不已,一夥人拉開的拉開、安撫的安撫。

    「安靜!我的故事還沒講完!」

    才一句話,立即平息嘈雜的雞捨,大夥兒好奇心再起,連忙湊近婦人身旁仔細聆聽。

    「聽說暴風雪期間有人看到雪女出現,在一次市集中也有看到雪女,有人推測最近極有可能會再發生雪女事件。」

    「我也曾經在市集上看到,沒有想到雪女那麼漂亮。」中年老婦不由得說道。

    「是啊,相當標緻的姑娘,很美,看起來單純得像張白紙,教人極難相信她就是殺死四家十數條人命的雪女,一點也不像是手染血腥的劊子手。」婦人也跟著回憶當時,感歎地道。

    「你們都有看到,那……最近是真的有可能會發生雪女事件嘍?」少婦腦海不由得構出一幅幅血腥畫面,臉色逐漸蒼白。

    「這……會出現並不一定是真的啊,也許雪女只是下山透透氣而已,畢竟四家的人口不是順了她的意全無後了嗎?」其中一人安撫少婦的憂慮。

    「沒有。」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恐地瞪著婦人,就等著她解釋這話的意思。

    「四家之中,有三家後繼無人,唯獨毋家,僥倖地留有一子,雖然毋家不似其他三家男丁旺盛,但因為代代單傳,所以毋家拼了命保住一子,就怕唯一的香火斷絕。」

    「這麼說雪女會在兩年後的現在又出現,是為了要來滅掉毋家的遺孤了?」

    「不無可能。」

    老婦歪著頭邊想邊道:「咱們村子的人口為數不少,但「毋」這種罕見的姓氏也僅有一家。」話罷,她突地駭然的瞪大了眼。

    「沒錯,正是那唯一的一家。」婦人也嚴肅起面容。

    眾人同心一致地想到冷漠出名的毋情,雖說村裡的年輕姑娘不太喜歡他,但由於他淡漠對待的對象常是針對年輕一輩的姑娘,因此村人也不是很討厭他。

    至少在老一輩人的眼裡,他是面惡心善不失禮的小夥子。

    由於毋情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會女人專做的針線活兒,為了生計,他到處向老一輩的人請教,也因此他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卻懂得敬老尊賢,虛心求教,贏得老人家的喜愛。

    「真的是毋情嗎?」

    「村裡姓毋的也只有他,而他又是沒了爹娘的孤哀子,事實就是這麼湊巧,不是他還會有誰?」話雖如此,大夥兒仍是不願相信她們喜愛的小夥子就快要消失於人世。

    後院飄散著一股濃烈的藥草味,三人坐在石椅上一邊搗藥一邊談天說笑,就等著毋情買包子、打酒回來。

    怎麼青青姑娘沒跟芝芙姑娘一起來啊?

    「她在府裡忙著,沒時間陪我,而我又愁著沒事做,怪悶的!所以就過來你們這裡嘍!」

    「是節慶快到了嗎?」雲丹書將採來的藥草分門別類,聽聞此言便好奇地問。

    「也不是,只是爹爹請了幾位大人物,吩咐要擺宴設酒,美食佳餚須可口美味,所以府裡上上下下的丫鬟幾乎都到灶房、廳堂張羅。」莫芝芙聳聳肩,早看慣了這種情況。

    「那你不是更不應該外出嗎?」

    「誰說的?我當然可以自由外出。」她笑了開來。「每次一有大人物來,除了伺候的丫鬟之外,爹爹向來不許我和娘參與。」

    那些大人物有這麼重要嗎?雪殘納悶著。

    「好像是吧,我也不清楚。」

    聞著藥缽裡散發的一股異香,莫芝芙不禁好奇。

    「丹書大哥,我搗的這株藥草叫什麼名啊?」

    他嗅了嗅味道,不假思索地說:「香薷。」

    「好厲害,不愧是村裡有名的大夫!只是聞一下味道就知道是什麼藥草了。」她讚揚道,心中為他的各個優點而著迷不已。

    「過獎。」他淡笑。

    「是你太謙虛了。」

    她的眼溢滿著對他的迷戀;他撇開眼,不願見。

    搗藥搗得藥缽儘是汁液,已不見一丁點藥草的蹤跡,雪殘這才放下藥缽。「雲大哥,我已經搗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正巧廳堂傳來某些聲響。

    「大概是毋情回來了,你們先到廳堂去吃吧,這兒我來收拾就好。」

    雲丹書心裡好感激毋情回來得正是時候,適時解救了他差點被那雙熱情的眼眸淹沒的危機。

    雪殘開心地先行離去。

    「丹書大哥,我來幫你收拾。」

    「不用了!」情急之下他衝口而出。

    莫芝芙愕然,心裡不覺有些受傷。

    難道說他……不喜歡她?

    瞥見那抹受傷的神情,雲丹書暗自恨起自己太過直接了。

    「我是說,你是千金之軀,好好的一雙手沒必要做這種下人幹的粗活,所以我來收拾就好。」見她仍有話要說,他又道:「我想你肚子一定很餓,先去吃吧!」這會兒他的口氣有些強硬,不容她拒絕。

    「這……好吧!」原來他是為她好,不是因為不喜歡她的緣故,莫芝芙舒了口氣,笑著暗罵起自己的多心。

    見她笑著離開,雲丹書感到不妙。

    不好,看樣子她會錯意了。

    「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族人?」

    望著毋情一臉的陰鬱,雪殘心底沒來由地不安。為何你會這麼問?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雪殘欲言又止,心中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怎麼不回答?說啊。」凝視那張自己最深愛的容顏,毋情有著太多太多的不相信。

    自從兩年前的那件慘劇發生之後,謠言傳得滿天飛,但日子久了,人們也跟著漸漸淡忘。

    如今,兩年前的謠言再度傳出,更過分的是,居然有人說她就是那位殺了十數條人命的雪女!

    雖然他打心底不相信,甚至跑去找散播謠言的人理論,然而——

    「當年我可是親眼目睹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留著及腰的銀髮,穿一身白衣裳的年輕姑娘從你家院門走出來,就跟在市集上與你走在一塊兒的那位姑娘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髮色完全不同罷了。」

    大夥兒跟著在旁邊點頭附和。「是啊,是啊,我也有在市集上看到。」

    之前跟蹤的那一天,他的確是看到她的髮色變成銀的,毋情暗忖。

    「銀髮的人到處多得是,你如何能確定你所見為真?」村莊內到處看得到上了年紀的老一輩人家,不能規定銀髮惟雪女才有。

    「當然可以!」那人略激動,只求自己的話有人相信。「當年那個雪女由銀髮變成雪白又轉為黑髮,我還瞧見她拿地上的雪塊來治療自己手臂上的刀傷呢!更奇的還在後頭,不到一刻那傷口馬上完好如初,像是脫了層皮似的!」

    這不就跟雪殘以雪療傷的情形一模一樣嗎?

    「這又能證明什麼?」話雖如此,但他的心已明顯的動搖。

    那人似乎又想到什麼,大叫:「對了!我還發現她看到手臂上的刀傷時,那表情很哀戚,好像是想到什麼事情似的,還哭個不停,連掉下來的淚水都變成冰的,真稀奇!」

    這下子,毋情的整顆心更是搖搖欲墜。

    再怎麼不信,然而滿天飛的謠言卻是真實得可恨。

    「回答我啊!」她的遲疑更是令他侷促,懷疑之心亦漸漸倚向謠言的那一邊。

    半啟朱唇,心中的不安卻愈來愈大,她著實害怕他一旦知道事實的真相,會不會怨她、恨她,甚至……不再愛她如昔?

    「你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族人?」他重複一遍。

    望著他,雪殘深深吸了口氣決定豁出去,她緩緩地搖頭,而雙手卻是顫抖的。

    他見狀,默不作聲。

    而她也只是等待,等待他的反應,其實她心裡早已有了準備,只是夢醒太匆匆,一切都來得太快。

    「先吃包子吧。」

    毋情送一粒包子到她手上。

    心情由悲轉喜,雪殘用力抬頭,卻被他的冷容震回。

    為……為什麼?

    她低首,聽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捧著手中幾乎冷掉的包子一口一口的吃,渾然不覺淚水早已悄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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