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西域裡一個叫作樓蘭的小國,小國裡的一戶人家,一個女孩的故事……
蔚藍的羅布泊,千頃碧波,含煙沁翠。長滿荻草蘆葦的湖岸在陽光之下,鑠金十裡如火如熾,風起處,翕然有聲;羅布泊鮮碧絕塵、一望無際,是樓蘭人賴以為生的大地之母。
「快呀!姊姊,照你這個速度,什麼也獵不到了啦!」一個貌美絕倫的女孩喊道。她深邃如潭的棕色眼眸、高挺精巧的鼻梁、深刻而分明的五官,是不同於中原女子的鮮動美艷。
「誰像你整天活蹦亂跳的……」舞羚咕噥埋怨著,吃力地跟隨著妹妹,心想:湖畔的蘆葦又高又密,可別刮破了她新做的綢裙才好。
「哎喲,快點嘛!野雁飛光了啦!」舞鳶急得直跳腳。
她也穿著今天才第一回穿的漂亮衣裳,綠絲綢罩衫,絲質夾布的裙子,腰間一條嫩黃腰帶;鵝黃嫩綠,說多俏麗就有多俏麗!可是舞鳶才不在乎呢!她只在乎她手上的這把小弓發揮不了作用。
真是!殷闐送了她一把好弓,正想今天大顯身手一番,沒想到帶著舞羚,她根本走不快。
舞鳶蹙起柳眉,無可奈何卻又不忍心地停下腳步來等舞羚。
也罷,畢竟她這個姊姊的個性可不像她。舞羚是出了名的溫柔美女,多走兩步路都喊累了,更何況在這蘆葦叢中穿梭?
舞鳶只得伸出手拉著姊姊,口中嘀嘀咕咕:「好嘛好嘛,我跟你一起慢慢走總行了吧!」舞羚嬌嬌的嗓音似斥似怨,「誰教你好端端的,偏要來湖畔射什麼野雁!」
「是喲——」舞鳶靈燦的眼珠子一轉,促狹地道:「如果是殷闐讓你陪他來,你陪不陪呢?」舞羚臉頰霎時一紅,不甘心地反頂回去:「你還不是因為安胥沒空陪你,才拉上我。」這下換成舞鳶直了眼,如玉的臉上飛起一抹紅雲。她斜斜睨了姊姊一眼,「好啊,調侃我!」她才沒那麼好欺負呢,說著說著她的手已經到了舞羚身上,趁勢去搔她的胳肢窩。
舞羚驚跳著尖叫出聲,笑得連站都站不穩,卻騰出手來掙扎著反攻回去。
舞鳶又要忙著躲又忙著笑,笑得都快沒力氣了,一時之間,兩人嬌嬌朗朗的笑聲偏布了整個湖畔……
「哦,原來是兩個小姑娘呢!」兩人被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霎時止住了笑鬧。
舞鳶往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四名大漢,他們粗獷剽悍的臉上帶著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瞧他們的裝束,並非來自樓蘭。
是漢人!舞鳶心頭一驚,下意識地護著姊姊舞羚。
自從張騫三次出使西域後,樓蘭城內外出現漢人的軍隊商旅已不是奇事。
「嘖嘖,你看這兩個怎麼樣?」那四個漢人竟好整以暇地自己交談起來。
「後面那個看起來比較可口吧!」其中一個一邊說,一邊還用曖昧的眼神看著舞羚。
舞鳶警覺地把舞羚圍在身後,抬起臉瞪著這些人,雖然這四名漢子看上去光是影子都能把她壓扁,舞鳶卻還是用她那雙冰冷如琥珀的瞳眸狠狠地瞪著他們。
「哎喲,這小姑娘瞪人呢!」一陣哄笑後,注意力移到了舞鳶身上。
「這個潑辣的也不錯啊,夠味兒!」
「喂!你們趕快讓路,我們要回去了!」舞羚自覺是姊姊,總不能老躲在妹妹背後,因此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的勇氣,她盲目地站出來對著那四個大男人嬌斥一聲,手叉在腰上,還傻兮兮的身子往前一挺,纖薄的上衣自是掩不住她胸部發育良好的堅挺線條。
「你在做什麼呀!」舞鳶急急又把姊姊往身後一扯。她的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真想宰了她!
果然,那些男人眼裡流露出饑渴,開始有了動作。
「怎麼樣?小姑娘,跟我們走好了。」一名大漢向她倆跨前了一步,語調含笑,「我們會補償你的——珠寶土地隨你要。」
「你們敢亂來,看我爹不殺了你們!」舞鳶堅定地微昂下顎,傲氣的臉龐卻不由得滲出了絲絲細汗。
「那簡單,帶我們去見你爹娘,一切好商量。」買個樓蘭女子有什麼困難的。
「你們別過來!」這幾個色膽包天的男人,竟然還一步步向她們逼近。舞鳶尖聲喊著,護著舞羚只好一直往後退……
「哎喲!」一個不小心,舞羚的腳差點踩進湖邊的泥沼裡。
「姊姊!」舞鳶慌急著把拉著舞羚的手往上用力一扯,把舞羚拉了過來,可是她自己卻重心不穩,反而踩進泥沼裡,就這麼摔了個四腳朝天。
「啊——」舞鳶慘叫一聲,這下全身污泥,裙鞋全毀,又髒又丑,簡直慘極了!
舞羚一時反應不過來,還在一旁發呆,可那四個大男人卻立即迸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笑聲,指著摔在泥沼裡的舞鳶捧腹大笑。
「何必戲弄兩個小姑娘呢?」什麼時候竟來了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現在這陣混亂當中,他濃眉大眼,雄偉傲岸,陽剛中帶著一抹俊逸,渾身散發一股難以言喻的懾人力量。
「公子……」四名大漢神色一轉,恭敬而肅靜地站至一邊。
原來是同黨呵!舞鳶的心一下子涼了。眼看著那個俊野昂藏、英氣逼人的男人向她一步步走來,一顆心不由得往上一提——他卻伸手往泥沼裡一撈,像撈東西似的,把來不及驚訝的舞鳶一把撈了起來,好端端地放在地上。
啊!他不一樣呢!
那一剎那,舞鳶整個人呆住了,直覺眼前這男人是個英勇的俠士、從天而降的英雄。她的心裡充滿了對他的濃濃感激和好感,而這一切全寫在她不擅掩飾的表情上。
「真是可惜了,這麼美麗的姑娘……」他迷人的薄唇一掀,漾起一抹惋惜的淺笑,輕輕而憐惜地用衣袖替舞鳶抹去臉上的點點污泥,溫柔而小心翼翼,像在擦拭一件最珍貴的寶物。
舞鳶的臉霎時羞紅如布滿雲霞,整個人像被魔杖點過一樣木立在原地,忘了這是個陌生男人,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只是呆呆任著他軟軟的衣袖輕拂過她的面頰,激蕩著她的心湖。
拭淨污泥,舞鳶妍麗絕倫的臉蛋便呈現在他面前,他那雙黝黑的眼眸跳動著笑意,「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該給我什麼酬謝呢?」什麼酬謝?舞鳶呆愣著,有點懂,又有點不懂,只知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快、加快……
而那張英俊的臉龐卻逼近了她,驟然攫住她的唇。
舞鳶嚇得睜大眼睛,無助地盯著他,只覺自己被卷入他黝黑深邃的眸子中,心跳快得幾乎蹦出喉嚨來。
他的手握住她嬌小的肩頭,她幾乎可以感覺得到他結實手臂上緊繃的肌肉……濕潤柔軟的唇瓣相觸,帶來一股不知名的火焰,往上一竄,焚得她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火熱難耐。
這個吻既烈且狂,他的舌尖探索地勾引著她的唇,挑逗著她。他強烈的男性氣息猛烈地炫惑著舞鳶,她渾身發顫,心中意亂情迷的反應連她自己都訝異。可是,這陌生的感覺好奇妙……她竟然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他捧著她細嫩的雙頰,溫柔、緩慢地加重他的熱吻。
完了,她的頭更昏了……青澀的舞鳶初嘗親吻滋味,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教人幾乎暈厥的狀況。她幾乎不能呼吸喘息……她快不行了……
就在舞鳶差點全身癱軟,再也無法好好站直的時候,他適時松開了她。
「看來你還滿喜歡的嘛!」他壞壞的、帶著笑意的眸子直盯著她,揶揄的迷人嗓音在她耳邊縈繞。
喜歡你個頭啦!
舞鳶的臉頰因差赧而發燙,熱吻之後加快的脈搏完全還無法恢復過來,她又氣又羞,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枉費她原本還沉醉在一種夢幻的狀態中,沒想到這男人比他四名屬下還可惡!那四人只是耍耍嘴皮尚未動手,沒想到這人才一來,就……
舞鳶一肚子火沒處發,看准了恨恨地就往他腳上狠狠一踩,然後用盡全身的力量,對著那男人重重一推——「你去死吧!」那男人完全沒料到舞鳶這麼潑辣,也沒料到她竟會推他,一個站不住,換成他摔在泥沼裡。
舞鳶愣了一下,只見那四名大漢全都奔過來扶他們公子。她看了那個坐在泥漿中、狼狽而錯愕的男人一眼,發覺那雙眼睛也正回盯著她,充滿了怒氣,還有一些……詭異。
就在他們視線接觸的那一剎那,舞鳶的心跳得怪怪的……不過畢竟情況不對,她沒敢再去管自己那不對勁的情緒,迅速拉著一直傻愣在一旁的舞羚,頭也不回地趕緊溜掉。
舞羚和一身爛泥的舞鳶一路直奔,好不容易回到家,正想偷偷從後門溜進去,沒想到來開門的,竟然不是家人也不是女僕荷葉,而是樓蘭的兩位年輕王子——殷闐和安胥。
「你們在這兒干什麼呀?」舞鳶嚇了一跳。
「我才要問你跑去干什麼了!」安胥驚訝地望著一身髒兮兮的舞鳶。
「唉!一言難盡。」尤其自己被強吻的那個部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說。一想起來,舞鳶的氣憤與羞赧便直線上升。西域的民風雖然不那麼封閉,沒有什麼被人吻了就要嫁給那人之類的觀念,可是那不是出自自己所願,實在也……
「我去洗一洗。」舞鳶哀怨地揮了揮手,匆匆忙忙進了屋裡。
「你們上哪兒了?」殷闐問向舞羚。他在四人之中年紀最大,覺得自己最有資格問話。
「還說呢!」舞羚卻埋怨回去,「都是你啦,沒事教舞鳶什麼騎射!害她今天硬拖我去湖邊,說非得射中一只野雁才肯回來,結果雁沒獵著,自己反倒摔進泥沼裡去。」舞羚難得精明,省略了一大段不說。
舞羚與舞鳶的娘親是樓蘭公主,當今樓蘭王最小的妹妹。
樓蘭王有兩個兒子,公主生了兩名女兒,因此兩家人從以前開始就有著未明說的默契——將來必是要做親家的。而四個孩子從小玩在一塊兒,彼此之間也都明白,舞羚長大一定會嫁給殷闐,而安胥跟舞鳶亦配成一對。
舞羚下意識偷看了安胥一眼,不曉得他如果知道舞鳶今天被人家強吻,會有什麼反應……
「剛剛撿到從樹上掉下來的兩只幼鳥,想留給舞鳶玩……」安胥悶悶地說,「沒想到等你們等了那麼久……」
「幼鳥掉下來了?那得趕快送回樹上的巢裡去啊!」安胥的話被舞鳶打斷,原來她清理干淨,換了件衣裙,又從屋裡跑出來了。
「送回樹上?」安胥皺起眉頭,抬頭看著枝葉蒼茂的大樹。
「爬到樹上去啊!」舞鳶想也不想,理所當然的道。
「對呀,爬上去。」殷闐在一旁附議。
「不好吧!」舞羚害怕地說,「又要爬樹,又要小心手上的鳥兒,萬一摔傷了怎麼辦?」
「怕什麼」殷闐豪氣地伸手接過弟弟手掌心裡的幼鳥,身手矯健地便順著樹干往樹梢爬去。
從小就是這樣,殷闐和安胥就像舞羚和舞鳶,個性歧異;殷闐性急而烈,就像舞鳶老讓人家罵是野丫頭,然而相反的,安胥卻相當沉靜。可是殷闐喜歡的卻是與自己個性迥異的舞羚,安胥也喜歡活潑的舞鳶。
「哇!好棒!」舞鳶羨慕地鼓掌,看著殷闐不費吹灰之力爬上樹梢達成任務,正得意地滑下樹來。
「這樣子多危險,你看你一身是汗……」舞羚嗔道,一顆芳心卻也不由得竊喜自己未來的夫婿是如此矯健勇敢,「進屋裡去歇歇好不好?」殷闐點頭,與舞羚進了屋內。
兩對小戀人,於是有了各自的空間。
安胥緊抿著唇,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在舞鳶心目中是遠遠比不上殷闐了,好半晌才迸出一句:「你一定比較喜歡殷闐,是不是?」
「你說什麼呀!」舞鳶啐他一句,知道安胥在吃醋,嗤地一聲笑開了。
她跟殷闐個性是較相像,可是從小她就知道他是自己將來的姊夫,她只是把他當成大哥哥一樣看待罷了。而安胥有他的優點,雖然年紀輕卻深思熟慮,論起學問來,殷闐也大大比不上他,而且他比殷闐英俊得多——唇紅齒白,眉清目朗,是個動人心弦的翩翩美少年。
「一直是這樣!」憂心舞鳶情意不定的安胥,嫉妒得臉色發白,他一口咬定道:「你從小就喜歡跟在殷闐後面,看他打獵,看他騎馬……我知道你一定喜歡他!」舞鳶也懶得反駁他,只是瞪著一雙琥珀寶石般的晶亮大眼,「你再亂講,小心我不睬你!」她嚴肅的語氣、微慍的眼神,果然唬得安胥不敢再說。他一時心慌意亂,顧不得其他,一把握住舞鳶的手,情急而迫切地將她拉近自己,吶吶道:「鳶,你別氣,別不理我。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我只是一時急了,怕你覺得我不夠好……」舞鳶嫣然一笑,晶瑩剔透的眼珠子一溜,「你又沒做錯什麼,等你哪天做錯事,我自然會讓你知道你哪裡不夠好。」
「唉!」安胥多慮敏感地歎了口氣,「你的個性又強又烈,我想我將來肯定管不住你。」
「干嘛一定要你管我?我自己不會管自己嗎」舞鳶微嗔地噘起嘴,俏麗的小臉蛋微微往上一昂;那嬌俏的神情、無瑕絕麗的容貌上漾著一片青澀的妍媚,真真迷人心魄!
安胥心中一蕩,心魂霎時不受控制地飄揚起來,腦子裡原來想說的話也全忘了,禁不住舞鳶無形的誘惑,他情不自禁地將臉龐湊近她的發際,偷偷攫取她那令人銷魂迷魄的芬芳。
舞鳶的心跳不由得急促起來,安胥俊美的臉龐離她那麼那麼的近,而他的眼神又是那麼樣的深情,癡癡地、情迷地望著她……
她忽然再也沒有勇氣直視他,一朵紅雲飄上她妍麗的容顏,雖然沒有喝酒,她卻覺得自己醉醺醺,又軟綿綿的……
「鳶……」安胥漲紅著臉,因為缺乏經驗而不知所措,然而卻又完全無法抗拒自己想親近舞鳶的欲望。他重重喘著氣,就這麼青澀而笨拙地輕輕捧住她的面頰,再輕輕地把唇壓在她的唇上。
四唇相接,純潔不帶色欲的輕觸,卻飽含著安胥年輕而真切的情感。
短短的一吻,兩人隨即分開,安胥緊張而不知所措,從低垂的眼簾中偷偷看著舞鳶,卻發現舞鳶羞澀的臉紅著,惹人心疼憐愛。
「鳶,這輩子我都會照顧你的。」安胥輕擁她入懷,深深覺得自己今生今世有妻如此,再無所求。
舞鳶把面頰埋在他的胸前,柔柔地依偎著,一種幸福的感覺在此時傳遍她的心扉……
但忽然就在這個時候,她極殺風景地想起了下午被強索的另一個吻。
那種強烈而炙熱的感覺,讓人麻痺而癱軟的震撼,跟剛剛完全不同。剛才她慌亂得幾乎一點感覺也沒有。天!到底哪一種感覺才是正確的呢?
哦……真是要命!她怎麼能偎在安胥的懷裡想這些、懷疑這些當然是安胥的情意才是正確的;那個男人無端而無禮地強索她的吻,她怎還能對他念念不忘啊!
舞鳶的臉頰倏地燥熱滾燙,她伸出手緊緊環抱住安胥的腰,用盡心力把下午的記憶壓擠出去,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