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戀愛的滋味有甜有苦,盧璧人似乎一直在期待甜蜜的時刻來臨。如今楊適已經成了父親最得力的助手,許多人都說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但事實上,她知道楊適一直跟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這個星期天她答應父親到孤兒院捐款作公關,做這麼一件有愛心的事當然是值得高興的,偏偏筱玉卻忙著約會,不能陪她去。
「你找楊適陪你去嘛!他是你男朋友耶!他不陪你,誰陪你啊?」周筱玉和盧璧人結了帳從餐館出來。
「他哪是我的男朋友!」盧璧人沮喪的說:「不明就裡的人全都這麼說,可是我們根本就不是。」
周筱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盧璧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忽然問:「你那位鄧先生算不算你男朋友?」
「算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什麼時候開始算的?」盧璧人很認真的問。
周筱玉想了半天說:「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家,在巷弄裡,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又問我會不會打圍巾,說他大嫂給他大哥打過一條,他羨慕了好久,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女朋友也能給他織一條圍巾,我想,我們大概就是這樣定下來的。」
盧璧人讚歎了一聲:「聽起來好浪漫喔!」
「難道你們就沒有浪漫的時候嗎?」周筱玉其實見過楊適幾次,她知道他是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只是往往見他時總覺得他像一陣風或一片雲似的,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我總覺得他很忙,以前他在學校裡成天被學生纏著,現在幫我爹地打理生意,就更忙了。」盧璧人垂著眼,踢著地上的小石子,感歎地說:「我常常在想,或許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女孩子也可以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啊!」周筱玉安慰她:「他不約你,你就約他,約的次數多了,你們就順理成章的變成男女朋友啦!」
「但願如此。」
當天晚上,盧璧人回到家裡就立刻打電話給楊適。
打掃房子的女傭回答說:「楊先生晚上有飯局,沒這麼快回來。」
盧璧人跟女傭留了話,要楊適回家後給她回電話。可是她等了一晚上,家裡的電話始終沒響過,讓她幾乎要疑心是電話機壞了。
「你怎麼了?整晚盯著電話看?」盧定堅問。
「沒有啊!」盧璧人心浮氣躁的翻看茶几上的報紙。
「在等電話?」盧定堅問。
「沒有啊!」如果她說自己整晚都在等楊適的電話,爹地一定又要取笑她了,而且萬一楊適沒給她回電話,她多難堪啊!
幸好不一會兒傭人過來說:「老爺,您的洗澡水放好了。」
盧定堅放下手上的報紙對盧璧人說:「別在這裡乾等,自己打電話過去不就得了,整晚耗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
盧璧人被說中了心事,但仍舊嘴硬,「我坐在這裡礙著你啦!?那我離開好了。」她索性起身上樓去。誰知她才走到一半電話就響了。
盧定堅就近拿起話筒,而盧璧人則豎著耳朵站在樓梯上等著。
「喂,楊適啊!」盧定堅朝璧人望了一眼,笑說:「有事嗎?……喔,那你太晚打來了,她已經睡了!明天星期天,早上十點前她會在家,你明天早上再打過來好了。」
盧定堅一掛上電話,璧人立刻從樓梯上跑下來,不依的大叫:「爹地——」
「對付男人,尤其是楊適這種男人,要用點手段,懂嗎?傻丫頭!」
這叫欲擒故縱嘛!她當然懂囉!可是她知道這招對楊適一點用都沒有,因為楊適的心思比一般男人更複雜、更難懂,起碼一般的男人不會拒絕她這個稱得上美麗的女子,尤其在知道她是盧定堅的女兒後,更不可能不對她大獻慇勤。所以,一般常態的邏輯都無法運用在楊適的身上,因為他是個例外。
而就如盧璧人所想的,第二天早上,楊適真的沒有打電話過來,她也讓自己假裝忘記有這回事。
盧定堅換上外出服後提醒盧璧人:「下午記得替爹地到孤兒院走一趟。」
「我知道!」她悶悶的應了一聲。
盧定堅出門後,她仍舊忍不住打了通電話到楊適的寓所,接聽電話的卻是丁懷楠。
「璧人,真不巧,楊適他剛剛出門,你早一分鐘打來就好了,有事嗎?」丁懷楠問。
盧璧人無聲的歎了口氣:「也沒什麼事,謝謝你。」
此後,她又在家中等了一個早上,結果連他的聲音都沒聽見。她心想:「沒緣分」是不是就是指她跟楊適這個樣子?
盧璧人替父親捐了一筆款子給孤兒院,早已安排好的報社記者替璧人和孤兒院院長拍了幾張照片。一陣短暫的淺談過後,盧璧人透過玻璃窗,忽然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跟院裡的小朋友在玩躲避球。
咦?那個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的男人不就是楊適!?
盧璧人走到樹蔭底下看著楊適和那群孩子們一起玩球。陰了幾天的天氣,這時也難得的出了一點陽光。
楊適矯健的身手,在這群孩童之間就像是個頑皮的大孩子,看著看著,不知怎麼地她竟有點感傷,如果昨晚她在電話裡找到了他,今天他是不是就不來了呢?
這些日子,她也感覺到楊適有意無意的在迴避她,為什麼呢?是她不夠好,還是哪裡不討他喜歡?
這時,滾到腳邊的球,忽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盧璧人蹲下身子把球撿起來,一個人影落入她眼簾,正是帶著一臉笑意的楊適。
楊適接過球,轉身丟給了小朋友們:「你們自己玩吧!」
「沒想到你會在這裡。」她的心又雀躍了起來,「昨天打電話給你,其實是想問你能不能陪我來這裡。」
楊適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本來我今天是有約會的。」
「約會?」他的話讓盧璧人的胸口像是挨了一拳似的,忽然覺得十分氣悶。
楊適望著玩球的小朋友們,吸了一口氣說:「本來我是跟金燕玲約好今天到百貨公司,她要替我選幾件衣服的。金燕玲你應該聽過吧?她是你爹地夜總會裡歌唱得最好的歌星。」
「喔!我爹地的夜總會我很少去,不過既然你這麼讚揚她的歌藝,那麼我改天應該過去欣賞一下。」盧璧人沉著一張臉,她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快結成冰了。
「璧人,你身邊有很多好男孩,不要把感情浪費在我的身上,我不值得……」楊適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這些違心話。他想,長痛不如短痛,與其這樣不清不楚的懸著,不如就讓璧人死心吧!尤其他還是個身負重任的特務,難保哪一天真的發現盧定堅勾結日本人,到時對峙起來,那璧人又情何以堪?
盧璧人噙著淚,恨恨地道:「你喜歡歌女或舞女關我什麼事?我有說過我喜歡你嗎?你是我爹地手下的人,我找你只是要你開車送我過來,不行嗎?」
楊適原本就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但現在惹得她眼中帶淚、話中帶恨,他心裡也是深深的不忍,只恨自己不夠細心,不能體會到女孩家的心是何等的脆弱。
「我送你回去吧!」楊適望著她說道。
「不必!」
盧璧人倉促的離開孤兒院,陽光似乎在這一瞬間又隱沒了。她不想回家,又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於是順著街道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發現天空飄雪了。她現在的心,大概就像雪花一樣冰冷吧!
也許,盧璧人的血液裡也有著父親的慓悍個性,所以她在傷心了一夜之後,仍然想去見見在夜總會裡唱歌的金燕玲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她向來不曾輕視在這種地方討生活的女子,無論她們靠的是才藝或是rou體;來到這個以男性為主的場合謀生,一定有她們無奈的一面。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楊適竟為了一個歌女而拒她於千里之外。盧璧人那不可理喻的優越感及失落感,便無法遏抑的像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口那樣咻咻的噴著熱氣。
盧璧人拉著筱玉陪她一起到夜總會,服務生一見是大小姐來了,立刻給她們安排一個觀看表演的絕佳座位。
節目一開始是一首熱鬧的康康舞,豪華的舞台上,跳舞的女子穿著華麗的舞台服裝,頭上插著一大束彩色的羽毛,緊身且綴滿亮片的服飾充分顯現出她們姣好的身材。
周筱玉發出了一連串的讚歎:「她們長得好美喔!每一個的眼睛都那麼大、皮膚那麼好、腿那麼長,難怪男人都愛到這種地方來。」
「如果你的裙子敢穿得像她們那樣短,你的腿看起來也一樣很長啊!」盧璧人嗤之以鼻的說。
服務生替她們送來兩杯咖啡及一些西式的小糕餅。
周筱玉啜了一口咖啡說:「唉!我的大小姐,這會兒你可要認輸了,如果我是楊適,我也會愛上這些性感女郎的。有幾個男人禁得起這種誘惑?」
「是嗎?」盧璧人的信心開始受到打擊。
周筱玉一向是個實際派,她要的愛情很簡單,找個愛她的男人相守一生就行了。但她所知道的楊適顯然不是符合她談情說愛的標準情人,在璧人經過這麼多次的挫敗之後,她已經不鼓勵璧人再盲目的為愛往前衝了。
「其實楊適的話也沒錯,你身邊的好男孩那麼多,你又何必單戀一枝草?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替你爹地打理生意,可不像天天坐在寫字樓那麼輕鬆,只要仇家找上門,難免一陣打打殺殺。」
「你真的這麼想嗎?」盧璧人心裡一陣絞痛,她對楊適的這段感情絕不是周筱玉所看見的這短短時間。打從三年前在火車上遇見楊適後,她的心就緊緊被他揪著了。
周筱玉苦笑了一下,「我看你是作繭自縛,就算這個世界沒有楊適這號人物,你的日子還不是要照樣過!?」
「可是我不快樂啊!」盧璧人輕聲說道。
「你天天鑽牛角尖,當然不快樂囉!」周筱玉跟她抬槓了起來。
丁懷楠見到她們,抽空過來她們這一桌。「哇!什麼風把我們大小姐跟這位美麗的姑娘吹到這裡來了。」
「聽你們楊先生說,這裡有位叫金燕玲的歌女聲音優美,我們特地過來欣賞欣賞。」周筱玉笑說。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燕玲的聲音真是沒話說,喏,她出來了。」丁懷楠向舞台上努了努嘴。
盧璧人跟周筱玉一聽,連忙將目光投向舞台。
聚光燈打在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嫵媚女子身上。她有一頭黑緞似的長髮,臉形精緻得像名家雕琢出來似的,別說她清脆的嗓音是如何珠圓玉潤了,就連唱歌時的眼神也柔情似水,哪個男人見了不銷魂呢?
「我認輸了。」盧璧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丁懷楠聽得莫名其妙,問:「你在說什麼?」
周筱玉輕輕歎了口氣說:「咱們盧大小姐認輸了,她終於承認楊適不喜歡她是有原因的。」
「什麼意思啊?」丁懷楠還是沒聽懂她的解釋。
「楊適說他喜歡金燕玲,要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感情。」盧璧人心痛的把事實說給丁懷楠聽,眼睛仍盯著台上的金燕鈴。
「我今天就是特地過來看看金燕玲是什麼樣傾國傾城的大美女。」
沒想到聽完盧璧人的話,丁懷楠卻笑得都快岔了氣。
「你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人家傷心難過得要命,你就算想笑,也要憋著啊!」周筱玉鼓著腮幫子說。
丁懷楠仍舊笑了大半天才開口說:「楊適怎麼會跟你說出這種話來呢?唉!反正說謊又不犯法,只是他這個謊撒得有點好笑,人家燕玲是美羅公司小開的情人,楊適跟人家多金的公子比起來算哪根蔥啊?你們別看她年紀好像不大,其實都快四十了,看不出來吧!?」
丁懷楠這番話說得讓盧璧人和周筱玉瞠目結舌。
他又繼續道:「我看楊適八成是腦袋有問題,要不然就是存心讓你難過。」
「他有病啊?這樣捉弄人家。」周筱玉沒好氣的說。
但不管怎麼說,少了一個情敵,盧璧人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不少。
一般女孩子在遇到盧璧人這種單戀的問題時,多半很無奈,但除了無奈之外大概也就無計可施了。盧璧人雖然也感覺無奈,但她總想再做一些努力,不是有一句又老又俗氣的名言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今天,她事先得知父親跟楊適要在辦公室裡談事情,她就特地選在這時候過來。
「璧人,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吧?」盧定堅吸了一口煙,笑望著女兒。
盧璧人將一疊彩券放在父親的桌上:「星期天我們學校辦園遊會,我這裡有一些彩券,爹地您捧場買一點吧!這些費用是給學校一些清寒學生做獎助學金的。」她邊說邊瞥了眼楊適。
但楊適只是在一旁低頭翻閱資料,彷彿沒看見盧璧人似的。
「多少錢?」盧定堅問。
「一張一塊錢,這裡總共有一百張,爹地我看您就幫我多買一點吧!」盧璧人央求道。
「那就全買了吧!」盧定堅倒是很捧女兒的場。
盧璧人開心的笑道:「謝謝爹地!」
她停了一秒,見楊適仍然專注在他眼前的那疊資料上,不得不開口說:「楊適,同事們要我轉告你,希望你那天能過來玩玩。」
楊適微微頷首,「好。」
盧璧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你答應我囉!爹地您也聽見了,到時候不可以黃牛哦!」
楊適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盧定堅見狀也對楊適說:「去玩玩也好,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該去輕鬆一下。」
「我知道。」楊適又答應了一遍。
得到他的承諾,盧璧人就這麼滿心歡喜的回去了。
園遊會當天,盧璧人以為有了父親的背書,楊適總該給點面子,誰知她等了一個早上就是沒見到楊適的人。她勉強打起精神招待周筱玉和她的男朋友鄧先生逛了園遊會裡的攤位,中午時周筱玉跟她男朋友回去後,她立刻到辦公室打電話給楊適。
丁懷楠接了電話知道是璧人打來的,他立即摀住話筒,輕聲的問楊適:「你答應璧人要去參加園遊會的,她在等你吶!」
「說我有事出去了。」楊適說。
丁懷楠卻對著話筒說:「璧人,楊適去處理一些公司的急事,不過他已經趕過去了,你再等等,他馬上就到了。」
丁懷楠掛上電話後,楊適擰著眉頭,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誰教你要答應人家呢?」丁懷楠發現楊適的眼神裡充滿了無奈和……應該說是痛苦吧!
楊適拿起車鑰匙,望著丁懷楠。「就算幫我的忙,你去一趟,請璧人吃個飯或是喝杯茶,代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丁懷楠詫異道:「你真的不去?」
楊適把車鑰匙塞進丁懷楠的手裡,並且立刻將自己鎖進房間裡。
若楊適跟他不是生死之交,打死丁懷楠他也不要做這種事。
看一個女孩子極度失望的表情,恐怕比面對她撒潑發飆更令人難受十倍,偏偏楊適就把這種難堪的事情交給他來處理。
當丁懷楠把車子停妥在校門外時,他清楚的看見盧璧人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向他飛奔而來。她一定以為他是楊適,如果現在有枝仙女棒,懷楠恨不得立刻就將自己變成楊適。
他拔下車鑰匙,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盧璧人。當盧璧人來到他車窗前用手指敲了敲車窗時,丁懷楠只得擠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迎視她,同時,他也看見璧人如玫瑰般的笑靨迅速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落寞而應酬式的笑容。
「阿楠,是你啊!園遊會都快結束了,如果你早點來就知道我們今天有多熱鬧了。」她心不在焉地說著。
丁懷楠從車裡出來,結結巴巴的說:「早上公司有點事,本來我以為很快就可以處理完,誰知道搞到現在,楊適都還走不開身,真是氣死人了。」
盧璧人覺得自己的心正淌著血,對於楊適的爽約,她不想問原因,本來她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昨晚她才對自己說,楊適不見得會來,如果他來了,那就算是老天爺特別送了一個禮物給她。
理所當然,老天爺是不會無緣無故送禮物給她的。
「楊適要我請你去吃飯或喝茶,算給你賠罪。」丁懷楠低著頭說。
「好。」
盧璧人沮喪的說要去一家小酒吧,丁懷楠雖然覺得不妥,但見她心情低落,也只好陪著她去了。
他知道盧璧人今天的心情很苦悶,卻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或許陪她藉酒澆愁是他唯一做得到的。感情的事本來就是無解的習題,有什麼道理可說呢?當初楊適跟沈德容那一段死生契闊的愛情,有不可抗拒的阻礙,如今他跟盧璧人呢?丁懷楠實在想不出他們之間有任何不能戀愛的原因。
看著璧人這樣無言的喝著酒,再怎樣鐵石心腸的男人也會於心不忍的,因此他決定打電話叫楊適過來這個酒吧。或許是說把楊適騙來吧!
他簡短的告訴楊適,他在酒吧碰到一點麻煩,他知道楊適絕不會對他置之不理的。
當楊適來到酒吧時,盧璧人已經吐得七葷八素了。
楊適見狀,心疼的攙扶璧人在椅子上休息,同時請酒保送一杯濃茶和醒酒藥過來。
「我讓你帶她去吃飯,你為什麼要帶她來喝酒呢?」楊適一臉被他打敗的表情。
丁懷楠立刻推卸責任說:「是她自己硬要喝的,不關我的事。」
「可是你也不用帶她到這種地方來。」他的語氣透著責怪之意。
「唉!不是我帶她來的,是她帶我來這裡的。」丁懷楠一臉無辜的說:「如果你不爽約的話,璧人也不會傷心得讓自己醉成這樣。」
楊適拿起冰毛巾替璧人敷在額頭上,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這個丫頭為什麼陷得這樣深呢?
盧璧人自從那天宿醉之後,就絕口不再提楊適這個人。
盧定堅雖然看在眼裡但也無可奈何,畢竟現在的男女已經不喜歡讓父母來干涉他們的感情了。
盧璧人雖然每天一樣到學校教課,但日子卻過得有點茫然,她變得很沉默,常常對著窗外發呆,腦子是空的,心似乎也已經空掉了。以前她總會拉著周筱玉,用訴苦的方式發洩心裡的感傷,但現在她似乎已完全放棄一切宣洩的方式了。
學期結束時,盧璧人收到大學同學的邀請函,信函的大意是說學校要舉辦一個話劇研習會,希望邀她參加,同時教授也需要一個助教,如果她願意,學校會幫她安排宿舍。
盧璧人接受了這個邀請,而且打算盡快動身前往南京。她想暫時離開這個傷心地也好。
盧定堅故意讓楊適去幫盧璧人買火車票。
而盧璧人要到南京,而且可能在那裡長住的消息對楊適來說,也是一個意外且難以接受的事實。
丁懷楠知道後也替他急得冒火:「喂!你的神經是不是全打結啦?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這樣無動於衷?」
「或許璧人的決定是對的,她有權利去追求另一片天空。」
「你就可以給她一片天了,不是嗎?你不但能給她一片天,你還能給她全世界,你為什麼硬是不肯?為什麼要讓她一個人到那麼遠的地方獨自面對心中的苦痛?」丁懷楠扯著喉嚨大吼。
楊適鎖著眉頭,沒有人能體會他此刻內心的掙扎。
他多希望能握著盧璧人的手,要她留下來……可是,戴先生的影子是個巨大的陰影,這個影子逼使他不得不遠遠的避開盧璧人。沒有人瞭解他,他是不希望自己傷了璧人啊!
「阿楠,不要逼我,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這麼做是有苦衷的。」楊適啞聲說道。
「放你的屁!」丁懷楠真的快要被他氣炸了。「璧人到底有哪一點不好?
我覺得她完美得不得了,如果今天德容還在,或許你拒絕她,我會站在你這邊;可是我想破了頭也不明白,你明明愛她,為什麼不承認?」
楊適顫動了一下身子,口是心非地說:「你少胡說,我幾時說過我愛她?」
「你的嘴巴不說,可是你的眼睛卻不會說謊,當你聽到璧人要到南京的那一刻,我發現你的眼神就像當初知道德容要被姓曹的軍閥逼婚時一樣。楊適,你騙不了我的。」丁懷楠激動的說:「現在還來得及,去和她談一談,璧人一定會留下來的。」
盧璧人離開上海的這天是個天氣陰暗的雨天,空氣濕冷、細雨紛紛。
盧定堅送璧人到車站,他依依不捨的說:「如果在那裡住不慣就回家來。」
盧璧人笑道:「爹地,我在那裡念了好幾年的書,對那裡已經非常熟悉,哪會住不慣呢?倒是您,別只顧著生意,要找時間多休息。」
盧定堅堅持陪璧人在月台上等火車,周筱玉也趕了過來。
周筱玉四處看了看,低聲問:「他會不會來?」
「當然不會!」盧璧人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仍希望會有奇跡出現。
「楊適也真是冷酷無情,他該不會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上海吧?」
盧璧人沉著臉說:「是我自己想換個環境,跟他沒關係。」
「才怪!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周筱玉對她扮了一個鬼臉:「待會兒他要是來了,而且求你別走,你怎麼辦?」
「他求他的,我走我的。」其實她心裡明白,他根本連來都不會來,更別說求她留下。
「火車來了!」周筱玉拉長脖子在人群裡張望著,真的沒有楊適的身影,實在太令人遺憾了。
盧璧人見火車進了站,心裡的惆悵油然而生,原來楊適真的是很冷酷無情啊!
「你們回去吧!我要上車了。」她無奈的說。
「路上小心!」盧定堅目送璧人上車。
「璧人——璧人——」
這時,一陣急促的呼喚聲從人群中竄了出來,盧璧人詫異的回過頭,不僅是她,就連盧定堅和周筱玉也以為楊適終於出現了,結果落入他們眼簾的卻是丁懷楠。
「睡晚了,差點趕不及來送你。」丁懷楠氣喘吁吁的說道。
盧璧人眼裡閃著絕望的淚光,勉強堆出一個笑容說:「其實南京離上海不算太遠,有空你們可以來找我玩啊!」
「那當然,我選了一本外國小說送你,如果路上無聊,可以打發時間。」丁懷楠把小說交到盧璧人的手上,同時附在她耳邊輕聲的說:「原諒楊適,他很害怕這種離別的場面。」
盧璧人點點頭,很快的上了火車,她隔著車窗向父親、周筱玉、丁懷楠還有她尚未成型的愛情揮手告別。
其實楊適也在月台上,他甚至是所有人裡面,來得最早的一個。但是他一直默默在人群裡目送盧璧人,直到火車開動、漸漸駛出了他的視線……
有些事情如果能夠預知,人生也就可以少一些遺憾了,如果楊適能夠預知的話,說什麼也不會讓璧人搭上那班惡夢列車。
盧璧人所乘坐的火車在行往南京的途中,與另一輛脫軌的火車在郊區相撞。
消息傳來,盧定堅幾乎傻了眼。怎麼可能……
早上璧人還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才不過幾個鐘頭的時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他立即吩咐司機備車,並且立刻動身趕往火車出事的地點。
而得知車禍消息的楊適,自然也陷入了最深痛的不安與自責之中。
「璧人不會有事的,我要到現場去看看。」楊適焦慮的說。
「我跟你一起去。」丁懷楠擔心楊適的情緒不穩定,因此堅持由他開車。
他們趕到了失事現場時,天空已經灰濛濛亮了。
一陣陣哀號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進他們的耳裡,凌亂的現場,已分不清是失事受傷的旅人,還是焦急的家屬在啜泣。
楊適感到心亂如麻,他跟著救援的人員,把一具具猝死的屍體搬運出來。丁懷楠見到某些血肉模糊的屍體時,幾番作嘔欲吐。
「我們到附近的醫院看看吧!說不定璧人只是受了輕傷。」丁懷楠真的受不了當下哀鴻遍野的慘狀了。
「你去醫院打聽一下消息吧!我要留在這裡。阿楠,我真的好怕、很怕璧人只是受了傷,還埋在這些殘骸裡面,她會很害怕的。」
「你別盡往壞處想,火燒戲院她都沒事,我想這次她也會吉人天相的。」
在這個令人觸目驚心的畫面裡,撫屍痛哭的悲泣聲最是催人落淚,楊適不由得哽咽的說:「我真的好恨我自己為什麼要讓璧人走,如果她不走,今天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好恨、好恨!」
他情緒失控的用手捶打自己的腦袋,眼淚紛紛落下,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不會再有這麼多顧忌、這麼多預設的立場,他一定會好好的愛她……
「楊適……」這時,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輕喚著楊適的名字。
不僅楊適抬起頭,連丁懷楠也回過了頭。
「啊——」丁懷楠突然像見鬼般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