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金不換 第六章
    路祈是被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驚醒的。

    他翻身坐起,發覺自己睡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思及妻子落水的事,他神色驚惶的跳下床榻,步伐急切的推開房門走了出來,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夾雜著哭號的求饒聲。

    「別打了,別再打了,我真的沒有推夫人落河!」

    「你還敢狡辯,皇上身旁的侍衛親眼看見是你推嵐吟姊落河的,你還不承認!」歐菲的鞭子毫不留情的甩向寧兒身上。

    寧兒痛哭的爬到宣勤面前,哀求著,「皇上、皇上,求您明察,不是民女推的,是夫人自己不小心跌進河裡,那名侍衛看錯了,民女真的沒有這麼做,皇上,您相信民女,真的不是民女做的……」

    路祈來到客棧的院子前,瞧見了這一幕,剛才沒有聽清楚她們的對話,只知一出來就看見歐菲郡主竟然蠻橫的鞭打著寧兒,而站在一旁的白陽王,還有宣勤與趙寅等人竟沒有人上前阻止她的暴行,他看不下去的出聲。

    「住手,這是怎麼回事?」

    看見他來,歐菲忿忿的拿著鞭柄,指向跪倒在地、滿臉淚痕的寧兒,「你何不問問她做了什麼事?」

    看向一旁的宣勤,路祈不明所以的問:「她做了什麼?」

    宣勤歎息一聲,「朕的侍衛看見是她將四皇嫂推落河裡。」

    「是她推嵐吟落水的?!」路祈滿臉驚愕,不敢置信。

    寧兒爬過來,拉住他的手,啜泣著為自己辯解,「不,當家,不是我推夫人,是她自己跌下去的,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看著她那張淚痕斑駁佈滿驚恐的臉,路祈猛然想起妻子曾不只一次對他說過的那個惡夢,他臉色倏地一震,用力甩開她的手,失神的喃語,「原來嵐吟作的那個夢是真的,她真的跌進了河裡……」

    站在他身邊的宣勤聽到他的話,若有所思的道:「她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有一些預知能力倒也不足為奇。」

    宣勤的話像一支尖利的針狠狠扎向路祈,令他懊悔得恨不得殺了自己。當時他竟完全沒有將嵐吟說的話放在心上,還以為是她不喜歡寧兒才那麼說。這時他想到什麼,心急的抬頭四處梭巡。

    「嵐吟呢?她在哪裡?」

    「我們還沒有找到她。」歐烈出聲道。

    「趙寅,你不是說她不會有事?!」路祈走過去揪住他的衣襟怒聲質問。

    趙寅溫言解釋,「河水太湍急了,侍衛們一時找不到夫人,現在已加派人手全力搜尋夫人的下落……」

    不待他說完話,路祈驀然放開了他,不發一語轉身朝客棧大堂走去。

    「殿下,你要去哪裡?」

    他頭也不回,沒有回答。

    「當家,你帶寧兒一起走,夫人真的不是我推的,你帶我走……」寧兒抓住他的衣擺,苦苦哀求。

    路祈橫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憤恨,「寧兒,我自認待你不薄,我同情你的遭遇,帶你回路府,因為欣賞你的才華,傾囊相授教你歌唱技巧,我以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結果你竟是這樣報答我的,你怎麼能夠?!」

    寧兒被指責得心虛,但她不願放棄唯一的希望,「可是當家的確是喜歡寧兒的吧,不然不會對寧兒那麼好,當家,我已經知道錯了,你救救寧兒吧!」

    「你害了嵐吟姊還有話說!」歐菲一鞭揮去,將她再打得跌落地上。

    「當家、當家,你救救我,寧兒要被打死了,求你救救我……」她淒厲的聲嘶喊著。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自活。」丟下這句話,他邁步走了,只是究竟說給寧兒還是說給他自己聽呢?或許兩者都有吧。

    此刻他腦海裡不停迴盪著妻子曾對他說過的那個惡夢,和宣勤方才說的那句話——

    「……我還夢見,寧兒就站在河岸,看著我跌進河裡,她臉上得意的笑著。」

    「她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有一些預知能力倒也不足為奇。」

    當時嵐吟一定早就預見了今日的情景,他卻絲毫察覺不到她的擔憂,不顧她的感受,天天去找寧兒唱歌,對她一再要他送走寧兒的事,他還十分不諒解,認為是她心胸狹隘容不下寧兒。

    想起上次為了寧兒而與她發生爭吵,他的心臟彷彿有無數的針在戳刺著,用悔恨懊惱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出了客棧,他恍恍惚惚的走向河邊。

    趙寅不放心,在他離開客棧之後,派了個侍衛跟著他。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路祈沒有發現有人跟著他,此刻他腦子裡除了生死末卜的妻子,什麼都無法再想,來到河岸,他抬眸看向滔滔滾動的河水,眼前彷彿看見妻子微笑的在向他招手,他沒有細想的跳進河裡。

    那名侍衛來不及阻止,也急忙跳進河裡想救起他,無奈水勢太急,才須臾之間,路祈已被沖得不見人影,見狀,他奮力泅回岸邊,奔回客棧求援。

    午後的小漁村裡,不時有狗吠和孩兒嬉戲的聲音傳來,這漁村靠近萊河,後方有座鳴鶴山,山勢巍然險峻,終年雲霧繚繞。

    此時村中一間房子裡,一名躺在床榻上的男子,眼睫顫動了下,緩緩張開眼,昏沉的神志還未清醒有些茫然,耳邊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他抬眸看去,見到一男一女走進屋裡。

    「大夫,這都一日一夜了,那位公子怎麼還不醒?」一名身形福泰的婦人覷向身旁一同進來的一名年約三旬、眉目端正的男子。

    「我再瞧瞧。」

    來到床邊,見到路祈張開了眼,胖婦人喜道:「咦,他醒了。」

    大夫走過來,在床楊旁坐下,伸出三指按在他的脈搏上,須臾,他收回手,溫言詢問,「公子的身子看來沒有什麼大礙了,可還有哪兒覺得不舒服?」

    路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嗓音嘶啞的問:「這裡是哪裡?」

    胖婦人答道:「咱們這兒是靠萊河的一個小漁村,我丈夫日前在海灣那兒捕魚,看見你浮在河上,就把你救了回來。」萊河通向大海,他們這個漁村就位在出海口附近,村裡的人泰半都靠著捕魚維生。

    「他應該餓了,桃子嫂,你待會熬個粥給他吃,我晚點再送帖藥過來。」

    「好,我這就去熬粥。」桃子嫂點頭,轉身離去前回頭問:「對了,錢大夫,你要過去桂大娘家看看前日救起來的那位小嫂子嗎?聽說昨兒個她醒來後,就一直不肯吃飯,不停的摸著自己的肚子默默的流淚,讓人瞧著怪可憐的。」

    「她肚裡的孩子沒了,也難怪她會傷心,我這就過去瞧瞧。」錢大夫起身道。

    聽著他們的談話,路祈情急的坐起身,緊緊拽住錢大夫的手,蒼白清俊的臉上流露出激動,「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小嫂子是誰?她現在在哪裡?」

    桃子嫂回道:「那小嫂子在隔壁桂大娘家,是桂大叔前日在出海口那兒救回來的,可憐她命是保住了,卻沒能保住肚子裡的孩子,她傷心得吃不下東西呢。」

    聽完她說的話,路祈原就蒼白的瞼變得更加死白,唇瓣輕顫著,「……孩子沒了?!」

    桃子嫂歎了一口氣。「就是呀,真是可憐,不過要不是錢大夫醫術高明,只怕連她的命也要保不住,能活下來也算她命大了。」

    錢大夫看出端倪,問道:「莫非公子認識那個小嫂子?」

    「……」路祈語噎,胸口的巨痛劇烈的撕扯著他的心,頃刻間,他眼裡已佈滿淚水,「帶我去看她,她是我的妻子!」

    見桃子嫂開口想再問什麼,錢大夫示意她先別多問,回頭朝路祈道:「好,你跟我來吧。」

    桂大娘家就在幾步外,然而這短短的距離,卻是路祈有生以來走過最痛苦的一段路,他彷彿踏在刀尖上,每走一步就痛一回。

    好不容易來到門前,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妻子面前,但下一瞬,他卻膽怯了,他不知道該用什麼面目去見妻子!

    見他杵在門外,遲遲不進去,錢大夫神色煦然的招呼他,「公子,進來吧。」

    「我……」就宛如犯下滔天大錯的孩子,路祈畏懼的站在原地,不敢踏前一步。

    錢大夫看他一眼,沉吟了下道:「公子,我不知你們夫妻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致雙雙落海,不過你遲早要面對你夫人的,還是進來吧。」

    路祈終於跟著進屋,錢大夫向桂大娘說了幾句話,後者回頭看了路祈一眼,領著他們走進一間房間。

    一進去,路祈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張著眼的妻子,她臉色蒼白,神情空茫,似悲似哀似怨,讓他整顆心頓時揪成一團,更加痛恨起自己。

    他眼淚一滴滴的滾落,為了她,也為了他們不幸早天的孩子。

    「小嫂子,錢大夫來看你了。」與福泰的桃子嫂相反,桂大娘眉清目秀,體格纖瘦,走至床邊輕聲道。

    聞言,裴嵐吟這才發覺有人進來,緩緩的轉眸覷去,下一瞬,在看見站在桂大娘身後的路祈時,她彷彿沒有見到般,視線直接轉向一旁的錢大夫,嗓音細弱的表示,「我沒事了,不用勞煩錢大夫每日都過來。」

    「聽桂大娘說你都不吃飯,這樣身子怎麼好得了?」錢大夫關切的道。

    「我吃不下。」

    「多少還是要吃一點,身子才能康復得快。」錢大夫替她診了脈後勸道。

    她溫順的輕輕頷首,「我知道了,謝謝錢大夫。」

    桂大娘也勸說:「你早日養好身子,以後想再生幾個孩子都可以,別太傷心了。」她接著指向身後的路祈道:「喏,你相公來看你了,咱們先出去不吵你們。」說完與錢大夫轉身離開,房裡只剩下她和路祈。

    「嵐吟。」路祈走到床榻邊,伸手想撫摸她蒼白的面頰。

    「不要碰我。」她別開瞼,淡漠的說了一句,令他的手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不敢落下。

    須臾,他縮回手,哽咽道:「對不起,嵐吟,你罵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她的嗓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旋即她徐徐闔上眼,不想再見這個她曾經交付全部真心的男子。

    他的悔悟來得太遲,她不只一次對他吐露她的憂懼,結果他卻渾然不在意,一心只想把寧兒留在身邊,終於她的惡夢成真,她跌進了河裡——由他帶來的寧兒將她親手推落。

    她沒死,代替她死的是他們的骨肉。

    孩子一死,讓她的心也跟著死了。

    「嵐吟,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他愧疚的握住她的手。

    她張開眼,眸裡透著一片寒漠,幽幽的再說一遍,「不要碰我。」

    她的眼裡沒有憎惡沒有痛恨,有的只是疏離冷漠,這讓路祈受不了,在她的注視下,他緩緩放開她的手,不敢再隨意碰觸她。

    他情願她罵他、責怪他,但她卻一句責備都沒有,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漠然的語氣,把他當成陌生人一樣對待。

    吸了口氣,他心痛如絞的開口,「對不起,是我識人不清,是我……」他竟親手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死路,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出去!」她的情緒因為他的道歉而激動起來。她跟他已無話可說,孩子死了,如今他再多的道歉和愧疚對她都沒有意義了。

    見狀,他縱然不捨,也只得順著她的意思,「好,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我晚一點再來看你。」再看她一眼,路祈慢慢的走出房間。

    他背靠著門板坐下,雙手痛苦的掩住臉,無聲的流著淚,為他那個還來不及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哀悼,也為自己犯下的錯痛悔。

    直到無法挽回的悲劇發生了,他才明白前陣子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沉溺在寧兒的歌聲中,看不見妻子的不安和恐懼。

    他不敢想像當他快樂的和寧兒唱著歌時,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在忍受這一切。

    他欣賞寧兒的歌聲,也同情她的處境,因此對她很有好感,結果令他蒙蔽了雙眼,看不清真相,他自以為與寧兒清清白白,只是在一起唱歌而已,殊不知這一切看在外人眼裡,渾然不是那回事。

    回想起歐菲郡主責罵他的那些話,連府裡的下人都認為他會娶寧兒,嵐吟心裡又會怎麼想。

    他比誰都清楚,她爹與她二娘的事,在她心裡造成極大的陰影,結果自己卻犯了一樣的錯。

    雖然他對寧兒不是那種感情,可他表現出來的行為卻讓所有的人都誤解,包括寧兒自己。所以她在河邊時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明著是在勸她回來,實際上是想製造更多的誤解,甚至最後還狠心的推嵐吟落河。

    他怎麼會鬼迷心竅,直到現在才明白寧兒的心機。

    無盡的懊悔隨著指縫間的淚不停的流下。

    不久,宣勤與歐烈派出的人在漁村裡追查到路祈與裴嵐吟的下落,一行人趕了過來。

    經過裴嵐吟落水的變故,歐烈已與宣勤談妥條件,將一起前往秘窟,至於最後誰能得到那件羽衣,則各憑本事。

    這樣的條件對歐烈自然是吃虧的,因為他知曉秘窟的下落,宣勤並不知,然而宣勤頂著楚澐國皇帝的身份,逼得歐烈不得不妥協。

    來到漁村後,得知裴嵐吟流產的消息,歐菲氣呼呼道:「王兄,你當初不該阻止我,應該讓我一刀殺了那個賤人才對。」她對嵐吟姊很有好感,所以對她的遭遇感到很心疼。

    歐烈瞟了眼一旁的宣勤,道:「如今她坐實了謀害皇嗣的罪名,她的生死皇上自會定奪。」他們趕來這裡之前,已派了人將寧兒送往最近的官府。

    儘管路祈這個太子在名義上已經死了,但他的孩子怎麼說都是皇家子孫,謀害皇家子孫,依楚澐國律例,是死罪。

    「歐菲,四皇嫂肚裡的皇嗣沒了,那個寧兒死罪難逃,回去後,朕會命官府依法處決她,你就別再氣了。」宣勤溫聲安撫。

    「若不是皇上追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她不滿的抱怨。

    「菲兒,不得無禮!」歐烈斥道,接著說:「你不是要去看路夫人,還不快進去。」

    瞪了眼守在門前的路祈,歐菲大步走進房裡。

    進去後看見裴嵐吟睜著眼沒在休息,她走到床邊,輕聲問:「嵐吟姐,你身子可有好一點?」

    「郡主怎麼來了?」她緩緩坐超身。

    瞧她臉色虛弱蒼白,歐菲又心疼又生氣,一開口就責罵屬下,「都怪那些侍衛太沒用了,現在才打聽到你被這個村裡的漁夫救了,所以我們這麼晚才趕來。」

    「他們能找到這裡已經很不容易,你別怪他們。」她替侍衛們緩頰。

    沒錯,該怪的是另一個人,歐菲忿忿道:「都怪路祈,要不是他把那個女人帶來,你就不會被推進河裡,更不會失去肚子裡的孩子。」

    見對方一陣沉默,察覺自己失言,她連忙又道:「好,我不說了,你別難過。」

    沉靜須臾,裴嵐吟抬眸看向她,「郡主,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你儘管說。」

    她從枕頭下取出一枚金色指環與一封寫好的書信一併遞給她,「我想請郡主幫我把這兩件東西轉交給路祈哥哥。」

    「好,我這就拿去給他。」她接過手,轉身走出房間。

    來到門外,她將東西交給路祈。「喏,這是嵐吟姊要我交給你的。」

    接過那枚他親自為兩人打造的婚戒,路祈神色一震,接著拆開那封信,抽出一張紙箋,上面只短短的寫著幾行字——

    戒指歸還,夫妻情斷,立離休書為據,今後天各一方,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看完,他整個人怔住了,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紙箋,「這……什麼意思?!」

    見他看了信之後,表情彷彿失了魂一般,歐菲探頭看去,不由得大讚,「原來嵐吟姊寫了離休書,做得好。」

    由於楚澐國為女帝開國,是以女子的地位較前朝提升不少,朝中也有一些女子任官,在婚嫁上,女方這邊不再僅憑父母之言,也需徵得女兒的同意。

    而在休離方面,也不再僅由男方提出,亦可由女方提出,不過大多數的女子即使丈夫另結新歡,泰半仍是委曲求全,鮮少主動提出休離。

    「嵐吟,你真的……再也不能原諒我嗎?」路祈嗓音嘶啞得似要嘔出血來。紙箋上那些決絕的字,彷彿化為一根根的錐子,狠狠刺進他的心。

    歐菲冷道:「你有什麼值得原諒的?當初在萊河畔,若非你為了那賤人與我僵持不下,嵐吟姐就不會被那賤人給害了。」

    想起那一幕,路祈臉色慘白。

    狠狠瞪著他,歐菲再道:「陛下說要將那賤人處死,不過你既然這麼中意她,何不去求皇上饒了她一命,這樣一來,你就可以與那賤人雙宿雙飛,沒人會再妨礙你們。」

    聽著她尖刻的話,路祈神情憤怒的駁斥,「我對寧兒從未有任何想法,她狠心推嵐吟落水,讓嵐吟失去孩子,我怎麼可能原諒她,為她去向皇上求情!」

    他錯信寧兒,導致害了嵐吟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是此刻寧兒在他面前,說不定他會忍不住親手殺了她,為自己的孩子報仇。

    「你如今會這麼說,當初又為何要那麼做,傷透嵐吟姊的心?」歐菲質問。

    「我……」他啞口無言,事到如今錯已鑄成,不管他再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路祈踩著虛浮的腳步像遊魂一樣轉身離開。

    心彷彿整個被掏空了,他茫然的往前走。

    趙寅見狀,不放心的跟上他,出聲勸道:「殿下別太過自責了,這事也不能全怪殿下,若非白陽王先帶走夫人,夫人也不會受此無妄之災。」

    他幽幽的搖頭,細數著自己犯下的過錯。

    「是我的錯,是我跟寧兒的事傷透了嵐吟的心,她才會跟著白陽王離開,她早就告訴過我,她夢見自己跌進河裡的事,我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那陣子她是用著怎樣恐懼的心情來面對我和寧兒,我竟渾然不察,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逕自開心的教著寧兒唱歌彈琴,是我,是我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恨他、她怨他,全是他罪有應得。

    他無法原諒寧兒所做的事,但他更無法原諒自己,若不是他錯信寧兒,寧兒也不會有機會傷害嵐吟。

    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路祈喃喃的又說:「若是可以用我的命換回那個孩子,我願意……」

    見他如此消沉,趙寅開解他,「殿下,孩子已經沒了,你再自責也無濟於事,何不想想該怎麼做才能挽回夫人的心。」

    「她不會原諒我了!」連他都恨死了自己,更何況是她。

    「夫人與殿下有三年多的夫妻之情,更何況夫人是如此蕙質蘭心的女子,末將相信她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只要殿下誠心誠意,終能挽回夫人的心。」

    「還有……這個可能嗎?」路祈死寂的眸裡亮起一絲火光。

    「當然可能,夫人與殿下當年歷經宮裡變故,同生死、共患難,幾番周折才離開都城,來到星城重新生活,相信夫人不會忘懷這段時間與殿下之間的恩愛,只要殿下好好補償她,她一定會再重新接納殿下。」

    他這番鼓勵的話,令路祈生出一點信心,「你真的認為,她還有可能再接納我?」

    「是的。」趙寅肯定的點頭,「以殿下的才智,末將相信殿下定能再度贏回夫人的心。」當年他在議事廳以一席話威鎮那些大小官員的丰采,他至今仍難以忘懷,他相信他不會消沉太久,此刻只是缺少一個人點醒他。

    彷彿當頭棒喝股,路祈晦澀的面容上重新綻起希望的光彩,「沒錯,我要重新追回嵐吟。」他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無論要花多少時間,他都要乞得她的原諒。

    拿起手上的金色戒指,他發誓要讓它再戴回她的指上。

    「嵐吟姊,你真的不再多休息幾日嗎?」見她臉色還是很蒼白,歐菲不放心的問。

    「不用了,我想盡快找到羽衣,了結這件事。」她輕搖螓首走出房門。

    而門口,路祈擋著不讓她出去。

    「嵐吟,在你身子康復前,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她才剛小產,身體仍很虛弱,怎麼能拖著病體跟著白陽王他們去尋找羽衣。

    她無視他,要從旁繞過,他索性張開雙臂擋住整個門口,讓她無法越過。

    「嵐吟,你這個時候不好好調養好身體,怕會留下後遺症。」他好聲好氣的勸道。

    她終於開口,輕吐出兩個字,「讓開。」

    「不讓,除非你身子痊癒,否則我哪裡也不讓你去。」他語氣十分堅持。她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令她很心疼。

    她覷向他的眼裡透著漠然,「我跟你已沒有任何關係,請你讓開。」如今的她哀莫大於心死,對於身子是否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她絲毫不在意。

    他溫柔的眼神帶著哀戚凝視她,「你不認我沒關係,我認你就好了,你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指環已還你,你我如今是陌路人,請你別再阻攔我。」別再對她說那些騙人的情話,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擁抱寧兒彈琵琶時的燦爛笑容,還有那日在河畔,他為了保護寧兒不惜與歐菲郡主動手的情景。

    她冷漠的話令路祈心頭一痛,見她不顧自己的身子執意要離開,他從腰間取出一柄匕首,遞過去給她。「如果你真要過去,就殺了我,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垂眸看一眼那柄在晨光下閃爍著寒芒的匕首,裴嵐吟眼神有一瞬間的動搖,但一想到夭折的孩子,再抬頭時又是一片冷然,「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請你讓開。」

    她不再叫他路祈哥哥,還用著那樣陌生的眼神看他,路祈嚥下心頭湧起的苦澀,堅持的道:「除非我死,否則我不可能不管你。如果你真要出去,就殺了我,我知道你恨我親手害死我們的孩子,你可以殺了我替他報仇,我絕無怨言。」

    她閉了閉眼,不想再看他那張佈滿懊惱痛楚的臉龐,轉身走回屋裡。

    事到如今,已不是她恨不恨他、願不願意原諒他的問題,而是她無法再跟他生活下去。

    他背叛了她的信任,她無法再相信他了。

    只要看見他,她就會想起當初在自己滿心憂懼時,他是怎樣快樂的擁抱著寧兒,親密的教她彈琴唱歌,又是怎樣為了寧兒而責罵她疑神疑鬼、無理取鬧,心胸狹隘。

    還有……寧兒是怎樣將她推落河裡,害死了她無辜的孩子。

    她無法遺忘這一切,也許有一天等她心裡的傷結了痂,她可以告訴他她原諒他了,但不是現在,現在她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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