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慶滿門 第一章
    這段孽緣究竟是在何時結下的?

    北漠國的生活型態以遊牧為主,在廣闊綠意盎然的草原上隨處可見羊群、馬群,與一座座以檉柳木與牛皮搭成的氈包。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突然刮起一陣疾風,風沙瀰漫,吹得小草都彎了腰。

    巨大的聲響由遠漸近,在風沙漫天飛舞的大地裡,只見幾匹駿馬踩著穩健的步伐在草原間奔跑。

    馬背上的人男女皆有,他們的背上背著沉重的弓箭,透出興奮與蓄勢待發的氣息。

    「分散開來!」為首的男子指著左右兩邊,要求後頭的人分散開來,以利抓準時機將獵物擒住。

    眾人聽令,快速將彼此間的距離拉長。

    草原因風起了波浪,像極局勢緊張的戰場。

    倏地,遠方的草叢間有了動靜。

    為首的男子將背上的長弓反手拿起,用大手緊握住,取來長箭架在上頭,粗壯有力的臂膀與視線齊平,瞄準眼前發出窸窣聲的來源處,等待獵物探出頭來。

    一隻羊終於冒出頭來,圓黑的眼睛毫無防備地朝這兒一望;眨了眨眼,它似乎毫無所覺自己正踩在火線上。

    耶律尉拉開大弓正想放出長箭,身旁卻突然冒出個程咬金騎著駿馬快速前來,將他擠到一旁去。

    「我來!」

    耶律薔薇大喊了聲,細瘦的手臂吃力地拉開小一號的弓。

    眾人也沒看見她有瞄準的動作,弓上的箭卻已直射出去落於草叢間。

    「哇,射中了,我射中了!」她高興地在馬背上又叫又扭,毛色黑如墨的駿馬因主子激動的行徑而嘶鳴了聲,似乎有著些許不滿。

    「要看了才知道。」耶律尉不信她那種三腳貓功夫也能射中小羔羊。

    「不要瞧不起我,我的技術和皇兄相比可是不相上下。」她扯動韁繩,座下的駿馬便如一道閃電筆直地往前奔去。

    耶律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見到她挺直背脊故作驕傲的姿態,不禁發出會心一笑。

    而聽令拉開搜捕線的侍衛們則望著他,每個人將五官東皺西抿,顯然是對耶律薔薇說的那句「不相上下」有意見。

    他們敬愛的王子殿下可是北漠的第一神射手吶!

    耶律尉拍踢馬肚往她所在的位置奔去,不用下馬,他已經看見「不相上下」的成果。

    「你剛剛看見的好像是頭小羔羊,什麼時候小羔羊長得像坨羊糞了?」耶律尉說的話裡含著濃厚的笑意。

    「皇兄!」

    她、她只是手下留情,見那隻小羔羊可憐,才離開媽媽的肚子沒幾天,如果她就這麼殺了它,是會遭天譴的,所以她選擇留它一條活路。

    聞聲聚過來的其他人,在見到草地上那坨插著北漠皇家御用箭的羊糞後便再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她的臉色益發難看。

    「我只是看它可憐,放它一馬。」她驕傲地抬高娟秀的小臉。

    回應她的卻是一聲聲更加囂張的狂笑,她簡直快氣瘋了!

    「別氣了,百發百中的技術是需要訓練的。」耶律尉趕緊別過頭,不敢讓她看見他臉上的笑意。

    「訓練真的有用嗎?」一旁的侍衛小聲嘀咕著。

    耶律薔薇氣鼓雙頰,反手再度從背上的箭袋裡抽出一枝箭架在弓上。

    「哼,少瞧不起人,我就打一隻老虎給你們瞧瞧!」她立刻瞇起眼,在草原上梭巡老虎的蹤影。

    「老虎?」眾人面面相覷後迸出大笑。

    忍住被取笑而發的怒氣,耶律薔薇騎著馬在草原上來回徘徊,注意草原上的任何動靜;突地,她放出箭——

    「哇哈哈——我射中了!」

    她這一道興高采烈的笑聲讓在場的人紛紛愣住,表情顯得有點僵硬。

    「真的射中了嗎?」耶律尉這句話說出所有人的疑惑。

    明明就沒人看見老虎的影子,她是怎麼射中的?

    面面相覷後,所有人同時往她的方向移動。

    到達所謂的「陳屍地點」,大夥兒只見一隻只有巴掌大的鼠輩躺在該是老虎倒下的地方,腹部中箭沒有半點氣息。

    「真是厲害,要射小羔羊,卻射中羊糞;要射老虎,卻射中隻老鼠。薔薇,要是等會兒突然出現只白兔,不知道你又要將它看成什麼。」耶律尉終於忍不住調侃起她。

    幸好今日只是在宮裡閒得慌,出來狩獵活動一下筋骨,若今日是與鄰國打仗,依她的三腳貓功夫,她早成了敵方的俘虜。

    「我、我只是……」

    「看它可憐,放它一馬。」眾人有志一同地替她解釋原因,讓她省了回答的麻煩。

    「錯了!你們不覺得我很厲害嗎?可以射中這麼小的動物,可見我的技術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否則你們打一隻耗子來瞧瞧。」

    「公主簡直在強詞奪理。」一名中壯年男子摸摸下巴上的山羊鬍,忍不住抗議。

    北漠人無一不會騎馬射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上乘好手,這場狩獵活動卻讓她這麼一鬧,從早上到現在的收穫也不過是一隻小羊、一隻灰狐,這簡直、簡直是有辱北漠人善於打獵的威名嘛!

    正當大家等著輪番貶她時,一枝箭咻的一聲從眾人的眼前飛過。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耶律薔薇已經騎著愛馬往前狂奔;大夥兒心想她不知道相中什麼獵物,又要變出什麼玩意兒來了。

    看見一隻小兔子從小丘上跳到樹叢來,她肯定自個兒這回絕對可以打中兔子。

    騎著駿馬快速往樹叢裡奔,馬蹄跨過一處過高的草叢後,她竟然僵在那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遠處等著她高喊「哇哈哈,我射中了」的眾人豎起耳朵,眉頭一挑一皺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把兔子還給我!」

    耶律薔薇舉直纖細的手臂,惡狠狠地瞪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什麼兔子?」男人神色有異,臉部肌肉更是不停地抽搐。

    什麼,他不會是想坐收漁翁之利,獨吞她的小兔子吧?

    「兔子,把我剛才射中的兔子還給我,我明明看見它往這裡跑,而且我還射中它了,你快點還給我!」她不禁暗忖這個側身躺在地上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後,肯定是把兔子藏在後面!

    見耶律薔薇躍身下馬,在遠處等著她逸出歡呼聲的其他人見狀莫不望了望彼此,決定策馬過來看個究竟。

    「快點把兔子還給我!」見男人一動也不動,一雙眼卻死命瞪著她,她覺得他彷彿想將她生吞活剝,看起來還頗嚇人的。「你、你幹嘛這樣看我?不、不管怎麼樣,你快點還我,那是我的兔子!」

    如果不是這幾年在北漠混久了,學會說北漠話,他還真以為她在說鬼話哩!

    「我沒拿你的兔子。」一字一句從齒縫間迸出,身體緩慢地移了移,他這行徑看在耶律薔薇眼中就像是在掩飾罪行。

    她氣得將腳向後拉,蓄滿力量後直接朝他的腰際踹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穿著獸皮皮靴的腳踝被大掌攫住,躺在地上的男人吃力地撐起上半身,面色冷闃恨不得一手掐死她。

    「野蠻女人。」

    「什、什麼!你偷走我的小兔子居然還敢說我是野、野蠻的女人?」耶律薔薇氣到快發狂,死命抽踢著被抓住的腳。「放開我!」

    「放開你,讓你這惡毒的女人再踹我一腳嗎?」

    她氣得青蔥十指不停地抽搐,幾乎要引頸咆哮。

    他眼中的怒火益發熾烈,猶如地獄之火,攫住她足踝的手掌瞬間收緊往下一拉,硬生生將她撂倒在地。

    「啊——」耶律薔薇毫無心理準備,整個人瞬間失去重心,迅速向後倒下,背脊結實地撞上黃土地,令她不禁悶哼了聲。

    好痛!

    她弓起背,側身以手肘支著身子。「你這個混帳男人!」她反手撫著背脊,精雕玉琢的小臉蛋滿是痛苦的表情。

    「你應該慶幸自己是女人。」他說。

    放開她,他撐住身子,以手肘倚地側身坐起,俊逸的五官上悄悄掠過一絲蒼白。

    「薔薇,發生什麼事了?」耶律尉策馬趕來,立即看見坐在地上的兩人。

    「皇兄,他把我的小兔子藏起來不還我。」

    她等著拿那隻兔子雪恥,這男人竟然抵死不承認偷了她的獵物!耶律薔薇氣得簡直想飛踢他幾腳。

    其他人跟著圍過來,聚在耶律尉身後。

    耶律尉轉頭睨著眼前的男人,似乎知道他這一號人物的存在。「你應該就是朗叔口中的那名中原人吧?」

    「是的。」

    「不管你是不是朗叔的客人,既然兔子是薔薇獵到的,我想你應該物歸原主才對。」

    「我沒拿她的什麼兔子。」他咬緊牙的力道越來越重。

    「騙人!」她抬頭央求:「皇兄,你別被他騙了。」這男人雖然長得人模人樣,樣貌俊了點、氣質不凡了點,可是偷兒就是偷兒!

    面對耶律薔薇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他的眼神如同一道盾牌,硬生生將它折射回去。

    「敢問公子的姓名?」

    「雷——」他猶豫了下,「雷貳。」雷元原想報上自己的名字,但為避免麻煩、以防日後有什麼問題,他只好道出自個兒孿生弟弟的名字。

    「雷貳公子,我想你應該是位正人君子,不會做出侵佔他人財物的事,對嗎?」耶律尉嘴角雖是揚起充滿善意的微笑,但他發亮的雙眸裡卻蓄滿一觸即發的怒氣。

    看見皇兄替自己出頭,耶律薔薇深具信心,驕傲地昂首睨視著雷元。「快點交出來!」

    雷元眉角一抽,帶著殺氣地盯著耶律薔薇,慢條斯理地開口:「你說的小兔子是這個嗎?」他翻過身子展露出一直背對著眾人的另一半邊。

    那枝皇家御用箭正深深地、筆直地陷在他的「粉臀兒」上頭,箭的周圍還鮮血直流。

    果然正中紅心!

    小兔子這會兒換成一個大男人,果然划算。

    不過,耶律薔薇可不這麼認為。

    她依舊認為失去小兔子,雷元是最大的罪魁禍首,一定是他嚇跑小兔子,才會讓她淪為笑柄,在耶律尉及侍衛面前怎麼也抬不起頭來。

    再說,只要一想到他,她的背就會不由自主地微微抽痛;她現在的感覺簡直、簡直就像耶律尉曾說過的一句中原成語一樣——

    芒刺在背!

    角落有人雖刻意壓低音量交談,但聽在耶律薔薇耳裡卻是格外清晰。

    她無聲地靠近、壓低身子、躲在牆角偷聽。

    「公主打獵的技術還是差勁呀?」

    「當然。」一名侍女塞了一顆葡萄進嘴裡,心裡想起先前聽來的「趣事」,不免多加補充:「公主想射小羔羊卻射中羊糞,想射老虎卻中老鼠,最誇張的是,想射小兔子卻射中一個大男人;那枝箭還真會挑地方,居然正中大男人的臀兒,你說好不好笑?」

    「真的嗎?公主太厲害了!那現在那個大男人呢?」

    嚼著葡萄,侍女再拔下一顆剝著皮。

    「王子殿下把人給帶回來了。」侍女倏地將小臉湊近,「我聽說那個男人現在被安置在長青宮裡,因為他的臀兒中箭,他現在只能趴在床上動都不能動,那枝箭到現在還沒拔下來,你說好不好笑?」

    「長青宮?那不就在公主的薔薇宮旁邊而已?」

    「是呀!」

    是啊,那個該死的混帳離她只有一個氈包之距,一想到他離她離得那麼近,耶律薔薇就渾身不舒服。

    原本可以藉著這次打獵擺脫跟了她十幾年的壞名聲,這下子全拜他所賜,不僅讓她損失一隻兔子,連帶地還因為射中他的臀兒,讓她受眾人恥笑,更別說是要洗刷「冤屈」。

    哼,這筆帳她一定會和他算清楚!

    北漠皇宮雖不似中原的皇宮一樣金碧輝煌,但北漠幅員遼闊,皇宮的規模也不輸中原的,整體建築十分有特色,其中還建造一座不小的馬廄豢養為數不少的名駒,而這些名駒正是其他國家所覬覦,北漠最值錢的資產。

    耶律薔薇心愛的坐騎比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蒙品種優良、極有靈性,而且奔跑的速度在北漠更是無「馬」能出其右,不過就是個性……嘖,怪了點!

    它極度看輕自個兒主子的能力,總是冷冷地瞅著耶律薔薇,彷彿在它心中,她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對於她的命令它也老是發出悶哼聲,充滿不信任。

    可耶律薔薇就是喜歡它,每日都會替它刷洗全身,帶它到外頭繞繞,免得它悶壞了;她捨不得比蒙與其他馬兒一樣住在馬廄裡,於是將它養在自己住的薔薇宮裡與她朝夕相伴。

    一如往常,耶律薔薇提著木桶準備替比蒙刷洗身體。

    比蒙就住在她的寢宮旁以檉柳木搭建而成的小氈包裡,氈包裡鋪了一大堆乾草,角落以挖空的長形大木頭裝水。

    耶律薔薇進入氈包裡時,比蒙正伸長脖子在喝水,發現有人影晃動,它冷冷地睨了下,又繼續喝水。

    「比蒙,刷毛羅。」

    比蒙依舊不理她,自顧自地喝水。

    她有些尷尬地吐吐舌,但這樣的情形每日都會上演,她早已習以為常,只能等它喝完水再說。

    趁這時候,她整理了一下那堆乾草,將環境整理乾淨;抱起角落潮濕的稻草,她轉身打算將這堆草抱到外頭去。

    比蒙在這時喝夠水了,舔舔嘴後挺直身子默默地往外走去。

    耶律薔薇眨眨眼露出微笑。

    比蒙雖然冷淡了點,但還是滿聽話的。

    跟著它走出去,將手中的稻草放下後,她拿起木桶裡的刷子開始替比蒙刷洗背。

    比蒙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讓她為它刷洗過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隔一個氈包的長青宮鬧烘烘的,幾名侍女跑進跑出,一下子端著銅盆,一下子端著放有剪子、鉗子的銅盤,猶如火燒長青宮,每個人都在費盡心力搶救值錢的玩意兒一樣慌亂。

    耶律薔薇也被這吵鬧聲響吸引。

    「去請醫管事了沒?」

    「去了去了,熱水……司瓦納提來熱水了沒?乾淨的棉布呢?」

    「都齊了,只等醫管事來;嘖,真準,那枝箭就這麼直挺挺地插在臀兒上,他恐怕要趴在床上不少日子。」

    「噓!」一名侍女連忙舉起食指警告嚼舌根的人。

    另一名侍女愣了愣,順著同伴「指引」的方向望去;兩人臉色瞬間慘白,困難地吞嚥口水,牙一咬,一下子跑得不見人影。

    原本在替比蒙刷洗身子的耶律薔薇小手僵放在馬背上,柳眉一挑一皺地,臉上咬牙的表情清晰可見。

    剛才侍女們的談話她全聽見了!

    見鬼,為了那男人,她今日面子算是被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

    耶律薔薇的氣憤完全影響到她刷馬背的力道,只見她用盡吃奶的力氣上拉下扯,手中的刷子也毫不客氣地在比蒙身上留下幾道清楚可見的痕跡。

    比蒙痛得嘶哼了聲,頭一扭、嘴一張,粗暴地咬住耶律薔薇的衣襟。

    她整個人瞬間背向被提起來,而比蒙的目光就這麼銳利地瞅著她,顯然她剛才的力道惹惱它了。

    「幹嘛,連你也要和我作對嗎?」這算什麼,她今天和這些個男人有仇嗎?

    比蒙冷冷瞪她一眼,顯然不想理會她的挑釁,隨即放下她,轉身走回自個兒的氈包裡吃草。

    哼!

    都是那男人害的,現在她連心愛的比蒙都瞧不起她。

    耳邊聽著「隔鄰」的動靜,她瞇起雙眼,嘴角逐漸綻放出一朵不懷好意的笑靨,小腦袋裡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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