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歇不斷的笑音,自蒼龍堡的庭園裡傳出。
既已知前幾起案子都是黎京藍所犯,並未有真正的採花大盜混淆其中,而且日後黎京藍也不會再犯案,所以衛涼謙便與風千流回到了蒼龍堡,向堡主稟報。
「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堡主笑得幾乎停不下來。
「虧她們想得到居然叫個大姑娘去扮採花賊。」天城隸滿嘖嘖有聲地搖頭,「其實這種小事情,委託咱們去辦不就得了?」
「說不定就因為蒼龍堡內有你在,她們才不上門。」風千流依舊是語帶譏諷。
「千流,你皮在癢是吧!專門找我麻煩,是不是嫌對手太少沒得練功?」
天城隸滿露出陰森的表情往風千流瞪去。
「你們夠了吧!」衛涼謙忍不住搖頭。
進堡後,他發現這蒼龍堡內多半時間都是自在而輕鬆的,不過也正因如此,即使他正在跟堡主報告這回的查案經過,只要身邊有其他兄弟在場,那絕不會太安靜,常是鬧成一團。
「用不著理他們了,涼謙。」堡主對此已是習以為常,反正她自己也是常跟著起哄的那一個,所以她僅是轉向衛涼謙確認情況,「總之案子解決了,那你應該安心了吧?」
「我向那姑娘確定過,她親口承諾,說姐妹們都出嫁了,所以不會再犯,日後若有採花賊出沒,必定是他人所為。」衛涼謙點頭道。
「那倒好。」堡主點點頭,又好奇道:「對了,那個扮賊的姑娘是哪家小姐?能夠一直不被官差抓到,又能閃躲你的攻擊,輕功應該真的不錯。」
「她叫黎京藍。」衛涼謙如實應道。
「咦?」堡主唇角常駐的笑容突然一僵,「黎?該不是西城大街黎川流的女兒吧?」
「這點我沒有多加過問。」衛涼謙疑惑道:「怎麼回事?」
「是啊!怎會突然提起黎老的女兒?」已經跟風千流吵完的天城隸滿跟著湊近。
「你叫得真親暱,該不是認得?」風千流勾唇冷笑,「不過,就算你認得世上所有女人都不足為奇……」
「千流,你今天真的很想找死?」天城隸滿白了風千流一眼,又向堡主問道:「你們說的黎京藍,確實是黎川流的女兒沒錯,他們家世代經商的,聲譽不錯。有什麼問題嗎?」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往天城隸滿瞟了眼,心裡對於風千流說他認得世上所有女子那一句,感到由衷地認同。
「我會提起,是因為昨天黎川流來拜訪過蒼龍堡。」聳聳肩,堡主沒再跟幾個堡內兄弟閒扯下去,而是直接導入正題,「他說這陣子因為採花賊的事,讓所有家中有女要出閣的人家都嚇得半死,當然也包括他在內。」
「咦?」衛涼謙聽著一愣,「堡主的意思是……」
那個有著一雙燦亮明眸的黎京藍,要嫁人了嗎?
「黎川流說他有個寶貝獨生女,再過不久就要嫁人了,出閣前不希望她出事,所以才上門商借保鏢。」堡主點頭道:「因為對方聲名不錯,所以我就答應了。」
是獨生女?那是黎京藍了?
衛涼謙聽著,心裡不免興起些許失望的感覺。
本想有機會能在外頭以普通的身份見到那雙明眸的主人,現在看來,似乎不太可能。
對方即將是他人的妻子了……
「喔!原來如此。」天城隸滿迸出笑音,打斷了衛涼謙內心的紛亂思緒,「採花賊要從良嫁人了。」
「是啊!我原是想捎個訊給涼謙跟千流你們直接去處理這事情,結果你們就回來了,甚至也查到採花賊的真相,這下情況反倒麻煩了。」堡主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雖然他們可以直接跟黎川流說明實情,請他不用擔心採花賊上門的問題,因為採花賊會出現是另有隱情的,而那些表面上失去清白的姑娘,也都犧牲名節換得了幸福,因此之後不會再有採花賊出沒,再請黎川流一起隱瞞實情,如此便能安心嫁女。
可問題是,黎京藍這個採花賊就是黎川流的女兒啊!
這種事如果是別人家女兒幹的好事,黎老或許會覺得無所謂,但若是自家女兒,八成會痛罵女兒一頓。
但因為蒼龍堡的原則是好人就幫,黎川流雖富有,卻非為富不仁,是個樂善好施的性子,因此堡主沒多問他女兒的情況就點頭答應了。
結果……現在可好,這實情,到底該不該對黎老言明啊?
「說不說都成吧!」風千流對此倒不覺得有何好煩惱的。
「為什麼?」堡主掉轉視線,移向了風千流。
「總之,不會再有採花賊不是?所以誰都好,派人去做個樣子,等親事一成,就收錢走人。」反正黎川流想要的是女兒平安,而不是為何平安,那麼何必自討苦吃,把全部的秘密告訴黎川流?
可以輕鬆進帳一筆收入,不是挺好的?
「嘖!千流,你真賊。」天城隸滿咧唇露出得意笑容,「嘴巴壞以外,心地也黑,總之,你覺得多拿這筆酬金,也不必感到不安就對了?」
「信不信我拿九節鞭勒死你,再把你吊在蒼龍堡大門前?」風千流瞪了天城隸滿一眼。
「你們要打要殺,都給我滾到練功的空地去。」堡主揮揮手,又道:「千流說的有理,那我問問兄弟們看誰想去……」
「我去吧!」衛涼謙的嘴巴動得比腦袋還快,堡主剛出聲,他已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你要去?」天城隸滿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衛涼謙一眼。
這種有騙人嫌疑的委託,像衛涼謙這種正直謹慎過度的傢伙,應該不會想接下來才對。
可這個友人卻是想都不想就開口說想去幫忙……
嘖嘖……看來有鬼。
「確定?」堡主也覺得有些納悶,但跟衛涼謙這個飛爪捕快,她所知的不比天城隸滿多,所以一時之間也想不透其中原因。
「嗯!請交給我。」衛涼謙堅定地點了頭,心思卻不是放在這委託到底唬不唬人、騙不騙人的問題上。
雖然不能確定,這鎮上是否有著同名同姓的小姐,都叫黎京藍,而黎老的女兒是不是真是夜裡見著的採花賊,但是……
碰運氣也好。
在她出嫁前,他……莫名地就是想與她見上一面。
因為那雙明燦動人的靈活黑瞳,也因為她外向又開朗的性情,讓他即使動用私心,也想見一見那靈動眼眸的主人……
蒼龍堡加上飛爪捕快的名聲,走到天涯鎮上任何地方都無往不利。
黎川流對於衛涼謙可說是歡迎到了極點,一來是因為衛涼謙過往的名捕身份,二來是因為衛涼謙可是被派來當女兒保鏢的。
所以黎川流不只是設宴熱情款待了一番,還要丫鬟把女兒請出來,想叫女兒先向衛涼謙打聲招呼。
衛涼謙看著丫鬟應聲而去,心緒不由得跟著起起伏伏,難以平靜。
過去他鮮少如此,即使為了查案而上過花樓,面對過美艷花魁,甚至是身陷以一對十的惡賊陷阱當中,他都未曾如此緊張過。
但現在……知道自己能夠見到那雙眸子的主人時,他卻沒來由地繃緊了情緒……
「啊!」陌生的女音響起,打斷了衛涼謙的思緒。
他抬頭往聲源一瞧,只見一名面露錯愕神情的年輕小姑娘正緊盯著自己,眼底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情緒。
看來……這位就是黎京藍了吧?
衛涼謙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眼眸,發現她雖然顯得有絲慌亂,可是充滿著她眸間的古靈精怪氣息,卻又絲毫不比那一夜裡所見到的遜色。
沒錯了,就是她……
他真的見到黎京藍本人的相貌了!
瞧她個頭不高,身形嬌小,比起自己足足矮了一個腦袋,雙麻花的髮辮繞成圈繫在頭頂,簪上了珠花作為裝飾,兩串圓潤珠玉垂掛發間,恍若黑透的幽空裡閃爍著星子。
黎京藍的雙眼一如那一天夜裡見到的那般清亮生動,沒有了黑夜的遮掩後,她的紅潤肌色將黑瞳襯得更加有精神,而她那雙泛著水澤、因訝異過度而微張的嫩紅唇瓣,則顯得極為嬌軟。
她身著一襲薄水藍的衣裳,腰間繫上了飾帶,樣式簡單的玉珮掛在腰間,長裙邊緣刺繡著水波紋樣,讓她在行走之間,看來彷彿步於水花之上。
是個俏麗佳人啊……不知是哪家公子與她訂了親事?
不自覺地,從不管人閒事的衛涼謙,竟陷入了如此沉思。
「京藍啊!怎麼愣在那邊呢?這位是天涯鎮最出名的飛爪捕快衛涼謙啊!還不快喊聲衛爺?」黎川流自是不知兩人的「交情」,僅是出聲喚女兒入座打招呼。
「呃……見過衛爺……」黎京藍的音調低了幾分,聽來有些困窘。
「見過黎姑娘。」衛涼謙客氣地同她招呼了聲。
許是因為害怕他將事情真相說出口吧!所以黎京藍顯得相當緊張。
為了不讓她感到擔憂,衛涼謙又補上了一句,「初次見面,日後請黎姑娘多指教。」
一句話說得黎京藍眼底的憂慮盡散,再度恢復了光彩,她仰起臉往衛涼謙瞧去,紅唇微啟,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在視線瞟見自家老爹在場之際,很快地吞了回去。
衛涼謙被她一瞧,心裡那股不平靜的感覺卻跟著平定下來,望著眼前的佳人,他不由得吐出了淡聲笑意。
還是跟那晚一樣,半點沒變啊……
這是她的真性情哪……
「衛爺啊!這位就是我女兒京藍了,這段日子裡就有勞你多多費心。」黎川流說著,又叫來幾名僕役吩咐道:「另外,為了安全起見,我會將衛爺的住處安排在京藍隔壁,這樣才好照應,成嗎?」
「就依黎老爺吩咐。」衛涼謙不置可否地應允。
黎川流很是滿意地揮揮手,示意僕人去打掃客房,接著又向衛涼謙敬道:「衛爺,這陣子就請你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吧!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吩咐下人去打點。」
衛涼謙客氣地應道:「讓黎老爺費心了。」
黎京藍在旁聽著兩人談話,心裡是一整個亂糟糟。
怎麼這話聽來,衛涼謙似乎要在家裡住上一陣子呢?
為什麼啊?好好的蒼龍堡不待,跑她家來幹什麼?
「沒這回事,我才要感謝衛爺跟蒼龍堡堡主。」搖搖頭,黎川流起身敬道:「那麼,我還有生意上的事必須去處理,就讓小女代替我這老頭招呼一下衛爺吧!」
「好好好,爹,我會替你招呼客人的,你有事就快去忙吧!」一聽爹親要離席,黎京藍連忙出聲幫腔。
「你這丫頭,八成是想跟衛爺打聽江湖趣事吧?」黎川流露出寵溺的表情,沒轍地搖頭,「別太失禮了,知道嗎?」
「是,我知道。」黎京藍裝乖地迸聲,心裡巴不得爹親快點離開,再不讓她向衛涼謙問清楚事情經過的話,她會嚇到心臟無力的。
「那麼我先走一步,衛爺,麻煩你了。」黎川流點點頭,對衛涼謙示意後,便帶著兩個家丁離去。
黎京藍盯著黎川流走遠後,立刻揮手要身邊伺候的丫鬟與傭人退下,頓時廳內只餘她與衛涼謙兩人。
衛涼謙也沒多吭聲,他知道自己的出現應該讓黎京藍感到相當不安,遣走下人應是為了問清事情經過。
果不出其然,下人們剛走沒多久,黎京藍立刻緊盯著他,出聲問道:「你怎麼會在我家啊?」
「因為黎老爺到蒼龍堡去商借保鏢,說是近來鎮上因採花賊出沒而不太平靜,想找人保護你。」衛涼謙如實應道:「因為我最清楚事情真相,所以堡主就派我前來,我想……這樣應該比較妥當。」
「爹真是大驚小怪。」黎京藍沒轍地攤手,「對了,你應該什麼事都沒跟我爹說吧?」
「我不會告訴黎老爺的。」畢竟她是為了好姐妹的幸福著想,他又向來樂於助人,像這樣的秘密,自然沒必要說破真相。
「那就好。」黎京藍頓時放鬆了下來,她半癱在桌上,活像是由緊張感當中解脫,所以筋疲力盡了。
「蒼龍堡向來講情義的。」衛涼謙瞧著她一副累癱的模樣,忍不住迸出了輕笑聲。
他在辦案時,向來謹慎而規矩,可今天這個小姑娘,倒真是一再讓他不得不破例,而且面對她那雙靈活黑眸,他也實在是很難硬下心腸,就只是公事公辦。
「太好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是特地來跟我爹講我的秘密呢……」黎京藍有些虛脫地重新撐起身子爬起來,沒了苦惱後,她的眸裡又摻入了更加燦亮的光彩。
「爹娘擔心女兒是很正常的事。」衛涼謙搖頭,「這秘密,我是絕不會說出去的。」
這可不是因為什麼良心的譴責,認為既然沒有採花賊,就不該接這工作,感覺有點騙人錢財,更不是因為他覺得黎京藍做這事是為了正義之類的想法,所以不說,是因為他不想令黎京藍困擾。
這個一心一意只想著要幫人,甚至可以冒著自己被鎮上捕快抓到的危險,為好姐妹做出這麼多犧牲的小姑娘,他喜歡她的這種性情,所以他只想盡全力幫她,卻不願做出任何令她不快的事情。
「你倒真是好人。」黎京藍安心了之後,胃口大開,她夾起桌上的小菜邊吃邊笑道:「不過這回就當是報恩吧!反正也不會有採花賊上門,你儘管放輕鬆享受我爹的招待就好,可以的話教我兩招功夫也不錯……」
「可你不是要出嫁了?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吧?」衛涼謙納悶道。
雖然他不介意教她習武,但要當新娘子的姑娘,會有這等閒工夫跟他聊天學功夫嗎?
「什麼?」拿著筷子的右手突然停頓在半空中,黎京藍露出錯愕眼光問道:「我要出嫁?」
怎麼會有這種事?她什麼時候訂親了?怎麼她半點都不知情啊?
「你怎會不知道?黎老爺就是因為採花賊專挑婚期近的女子下手,所以在你的婚事訂下後,才趕緊上蒼龍堡找人幫忙的。」衛涼謙的驚訝之情亦是不下於黎京藍,因為他本以為這是件幸福美滿的事,還下定決心要好好保護她,哪曉得……
「我從沒聽爹提過!」黎京藍突然板起了面孔。
她還當是爹操心過頭,才找人來保護她,結果居然有這種內幕藏著?
筷子一丟,黎京藍也沒心情吃飯了,直接起身往廳外追黎川流去。
「可惡,我一定要向爹問個清楚!」
身為黎京藍的保鏢,衛涼謙自是跟著她的腳步一路往外去,兩人在門前攔下了黎川流後,黎京藍劈頭就是一句質問——
「爹,我那親事是怎麼回事啊?衛大捕頭說我訂親了,有沒有這回事?」
「噓!你別大聲嚷嚷!」黎川流神情緊張地拖著女兒到一旁,躲在門邊小聲勸道:「為了讓你平安嫁出去,爹這親事可是辦得相當低調啊!別白費爹一番苦心了!」
「什麼……」黎京藍的臉色倏地刷白。
結果真有這回事?
「為了你的安全,爹這事誰也沒說,打算等迎親那天,直接送你到夫家,中間還特地請衛爺保護你,這樣才叫萬無一失啊!」
要知道他們大戶人家嫁女時,通常都會好好宣揚一番,接受各方祝賀的,如此低調嫁女,一點都不合規矩,但為了女兒幸福,黎川流可是相當忍耐,一心只想她平安無事。
「別開玩笑了!我連將來夫婿是誰都不知道啦!我才不嫁!」黎京藍可不是這麼好說服的性子,她管這中間到底有什麼隱情,重點是事關她的終身幸福啊!
「對方是玉草城的池家少爺,現在你知道了,可以聽話了吧?」黎川流也明白女兒的拗脾氣,所以很乾脆地吐實,「爹為了你可是挑了許久,才選中這個好女婿的,對方琴棋詩畫樣樣精通,又是官家之後,聲名極好,不少媒婆都搶著要替他作媒的!」
「我管他有多少人喜歡!總之,我不嫁給不認識的男人!」黎京藍氣急了,她沒想到在幫了姐妹們之後,這事居然也淪落到她頭上來。
「京藍!」見女兒一再使性子,黎川流也不高興了,「爹平時鮮少管你,總是任憑你做自己高興的事,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以來婚事都是由爹娘作主的,所以這回你怎麼要脾氣都沒用!」
「爹!」黎京藍氣得秀眉緊繃,她就是因為不希望被人安排婚事,才去幫姐妹的,現在又怎能教她乖乖接受這種命運?
「你好好聽話。爹知道你喜歡自由自在,所以還特地替你挑了個脾氣好的丈夫人選。對方家中規矩也不多,算是會疼媳婦的好人,所以你就別再任性了。」拍拍女兒肩膀,黎川流又續道:「爹要去池家商討親事的細節了,你在家乖乖待著。」
說罷,也沒再管女兒怎麼鬧,黎川流便帶著家丁出門去了。
「臭老爹!」黎京藍握緊粉拳,一臉不甘心地瞪向載著黎川流遠去的轎子,小臉已經氣到皺成一團。
從頭到尾沒插嘴的衛涼謙看得無語。
沒想到這事居然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他本以為黎京藍會就此平安出嫁,卻沒料到她自己也遇上同樣問題。
這下可好,他這個保鏢究竟該怎麼下決定?
真要保護黎京藍不受採花賊污辱嗎?
畢竟依照目前的現況,「採花賊」是百分之百會再犯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