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說完,莊帛宣靜靜望向啜泣不已的綺綺,她很傷心。
她沒講話,回看他,抵死不願開口,好像一旦捅破了這層,她的未來將失去依恃。
「姜伯父給的錢,讓我提早創業,否則在人生規劃裡,我打算用畢業後的幾年時間,先存夠第一筆創業基金。
「離開台灣後,我的生活只有工作和金錢,我想對姜伯父證明自己有足夠的志氣與能力,想證明自己不是卑鄙小人,報復不是莊帛宣會做的事,我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腦袋裡只有事業,眼中只有目標。
「那個時候的我,說行屍走肉太嚴重,但心死了,我無法感受到溫暖,無法理解快樂,就算公司推出去的案子一件一件成功、一次次開出大紅盤,我仍然沒辦法讓自己開心,有員工質疑,是不是他們從沒達到我的標準過?
「我經常夢見穗青,夢見她穿著白紗禮服、挽著陌生男人走入禮堂,他們互許諾言,他們在神父面前親吻……然後我驚醒,痛心疾首、極度怨恨著。」
「可是你恨的,不是姜穗青。」而他……恨過她。
「對,我也不恨姜伯父,我恨命運讓我們分手。美國對於異鄉遊客來說,是個寂寞國度,那時我常希望身邊有個人在,她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待在我的屋子裡呼吸、走來走去,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就可以。
「然後你出現,你失婚、懷孕,對我的依賴讓我感覺自己很重要。我想,如果老天爺注定跟我走完一輩子的女人不是姜穗青,那麼任何人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所以在你情緒崩潰那個晚上,我沒有多加考慮,就對你承諾,孩子生下來,如果我身邊沒有別的女人,我們就結婚吧。」
綺綺的嘴微微抖動。是她會錯意了啊,真可悲,她還以為帛宣深愛自己,深愛到不介意她的過去,誰知道,她之於他只是一個「無所謂」。
歎息,她拭乾淚水,問道:「所以你決定不和我結婚?」
莊帛宣抿唇,回答,「回到台灣,我再度碰上穗青,看見她的那刻,對她,強烈感覺依舊,我沒辦法容許自己與她擦身而過,我控制不了走到她身邊的渴望。
「有許多個夜晚,我問過自己,如果她像我夢中所見,已經成為別的男人的妻子,我會怎麼做?
「半年前,同樣的問題,我的答案會是——離開,放棄有姜穗青的人生。
「而現在,不必考慮,我會回答——想盡辦法從那個男人手中,把穗青搶回來。」
綺綺抗議,「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懷抱希望?」
「你懷孕末期很辛苦,醫師說你曾經有過流產經驗,要處處特別小心,為了不刺激你,我說公事繁忙,要搬到離公司較近的公寓,事實上我搬到穗青家附近,成為她的鄰居,過去幾個月,我把工作挪到深夜,把每個白天用來陪伴穗青。
「我們爬101,我們逛淡水老餅鋪,我們在捷運站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編織他們的故事,我們把過去來不及談的戀愛,一一彌補。
「胸口,那顆死去的心再度復活,冷漠的莊帛宣再度燃起新熱情,我一天比一天更清楚,我愛她、要她,就算她的弟弟、父親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我也要排除萬難和她共度未來。
「綺綺,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不過我會負責你和寶寶的生活。」
「怎麼負責?」給她錢?不需要,趙偉寧給她的贍養費,足以讓她和孩子過優渥的生活。
「這個房子給你住,住多久都沒關係,等寶寶大一點,如果你願意工作,我安排你進公司,寶寶要一個名義上的父親,我願意收養他,我們永遠是好朋友,任何時候只要你有困難,我都會竭盡心力幫忙。」
他的話逼出綺綺的苦笑。
她要的不是「竭盡心力的幫忙」,而是一個男人,一個讓自己不會在半夜輾轉難眠的體溫,現在的她和在美國的莊帛宣一樣寂寞,她想要家裡除了自己還有別人的呼吸,想要有個人在家裡走來走去,想要在身份證上為自己證明,她不是失婚女性,想要成為光明正大的貴婦,站在他身邊,分享他的成就和喜悅。
可是他說,他控制不了走到姜穗青身邊的渴望,他說他的心因為姜穗青再度甦醒,他說他要她、愛她,就算排除萬難,都要在一起……
若是幾年前的她,即便哭鬧吵嚷,她都會想盡辦法強留他下來,但經歷和趙偉寧的婚姻之後,她學會,當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哭鬧是錯、流淚是錯、委屈是錯,連死都是錯。唯有平靜離開,還能獲得男人一絲感激。
何況當年是她先背棄帛宣,憑什麼要求他為自己負責任?
且他並沒有違背誓言,當時他說的是——「孩子生下來,如果我身邊沒有別的女人,我們就結婚。」而今,他身邊有個深愛的女子,她能說什麼?
吞下不平,綺綺說:「我知道了,孩子不必掛你的名,不過你願意的話,可以當孩子的乾爹,如果你真心想幫我,請幫我找個好保母吧,我沒辦法一天到晚關在家裡。」
她的話讓他鬆了口氣,「我會盡快找到一個合格的好保姆。綺綺,謝謝你。」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謝謝你過去幾個月的收留。」
自己並不甘心把帛宣讓出去,但不甘心能如何,她不再擁有過去的優勢,娘家破產、千金小姐已成下堂妻,她僅存的唯有自尊心。
帛宣厚道,事情解釋清楚後並未立刻離開,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他的手機響起。
「喂,您好,我莊帛宣。」
這通電話讓他臉色微變,因為來電的是姜伯父。
網路上說,走路可以治療憂鬱。
於是,她在這條路來來回回走,走一趟,心底沒放晴,走兩趟,憂鬱仍沉澱心底,這是種糟糕狀況,因為她不曉得,自己要這樣子持續多久?
父親回來了,她明白父親是對的,她清楚快刀斬亂麻是正確決定,她承認光陰是傷口最好的治療劑……然而理智上瞭解的東西,無法說服她的心。
快樂遠離,喜悅缺席,她努力當好女兒、努力讓父母親放心,然而她強裝來的笑容,看得家人更心碎。
第十三趟。姜穗青在心底數著。
不預期地,她在回程中遇見莊帛宣。
她想:他是不小心走到這裡,還是刻意在她的家門前等?
是前者的話,她應該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掉,把這個午後意外給避開。
如果是後者呢?坦然迎上,像老朋友一樣,對他說聲嗨,再邀他進家裡,喝杯冰冰涼涼的果汁?
那個果汁不會是番茄汁,因為她開始戒番茄汁,到目前為止,成效不差。
姜穗青吐氣。這是不對的,就算是後者,她也要轉身離開。
有個人說:「我也不願意當小三,那是命中注定,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因為愛情沒有對錯。」
電視上也說:「在愛情裡面,不被愛的那個才是小三。」
她不同意這種言論,也許命中注定你會遇見對方、愛上對方,也許自己心裡真的有許多的無可奈何,也許對方真的愛自己、欣賞自己……
是的,愛情沒有對錯,但愛情有責任、有道德,而且選擇權握在自己手中,可以選擇退出、選擇不傷害別的女人,於是她想清楚,轉身。
來不及了,莊帛宣早一步發現她,提著紙袋朝她的方向奔來。
「嗨,穗青。」他站在她面前,笑顏燦爛。
她嗨不出聲,只能淡淡地看著他的臉。
「身為女朋友,對男朋友不告而別是很糟糕的行為。」他一開口就是指控。
她直覺回嘴,「我們並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嗎?那我們幹麼接吻,我們幹麼談戀愛,我們幹麼一次又一次約會?」
他連番句子,讓她百口莫辯。
「我……」她想解釋,他們那個不叫約會,但就算她笨,她也理解這種話稱之為「越描越黑」。
莊帛宣莞爾,伸手從紙袋裡拿出一顆巧克力,剝去包裝紙,含進嘴裡,繼續搶話說:「這幾天,我這裡很痛,吃好幾盒的巧克力都不見好轉。」他指指自己的胸口。
她蹙緊雙眉,同樣的地方,她也痛,痛得想哭卻哭不出聲。
自作主張伸手,她從他的袋子裡拿出巧克力,剝開包裝,放進嘴。
姜穗青喃喃自語,「你怎麼會痛呢?你應該鬆口氣才對。」
他聽見了,卻假裝沒聽到。「你知道思念的滋味嗎?」
她當然知道,但她搖頭,拒絕回答。
「嗯,思念有兩種滋味,一種是甜的、一種是苦的。當我想著心愛的女生、想著我們共同做過的事、想她的笑臉、想她憨傻地賴在我的懷裡……那樣的思念是甜的。
「可是當我想到,我已經離開她、她再也不會為我的思念負責任,當我告訴她,我想她的時候,她再也不會放下手邊工作、立刻開著小跑車來見我,那樣的思念是苦的。」
仰起頭,姜穗青被他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莊帛宣繼續往下說:「留在美國的那段日子,我經常在甜的、苦的思念中被輾轉折磨。你或許要說,別思念不就好了,可是不思念的話,代表我放棄苦滋味同時,也放棄甜滋味……不要,我眷戀著,眷戀那含在嘴裡甜得化不開的香濃滋味。
「我無法放棄思念那個笨笨傻傻的小女生,無法放棄思念她為我剝的新種番茄,所以我總在她送的那盞立燈之下,拿著她的照片,一遍遍回想她的笑臉。」
意思是他思念她?
不公平!他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是他決定離開、是他決定娶別的女人,也是他決定不要姜穗青的愛情啊!
他替她順好頭髮,說:「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想繼續在立燈下面,對著照片、獨自想念?」
機會?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姜穗青被逼急,無法考慮什麼話該說、什麼不該說,她憑直覺出口,「你怎麼可以講這種沒良心的話,你已經有太太了!」
她果然看見了。
莊帛宣歎息,卻沒有戳破她。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我有故事想對你說,好不好?」他的語調溫柔,溫柔得她不懂怎麼拒絕。
這兩天,他老是在說故事,他不認為自己有好口才,但在故事中,他一點一點回味過去、解析心情,於是他愛上說故事。
她考慮半天後往家的方向走,但握住門把時,想起爸媽,他們都在裡面,她皺了眉頭,猶豫不決。
他看出她的為難,替她解圍,「我們坐在台階上吧。」說完,逕自轉身面向大街、尋了層階梯入座。
她看著他寬寬的背影,吐口無奈之氣,跟著坐在他身邊。
「我曾經有過兩個女朋友,一個是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我們兩家是世交,父母親從小就有意思把我們湊成對,因為是一起長大的,十幾年的時間,讓我們建立了深厚感情。
「第二個女朋友是在前女朋友嫁做人婦之後認識的,她在我心裡,是個愛笑天使,我曾經懷疑自己,怎麼能這麼快便忘記青梅竹馬,進入一段新戀情?是不是因為我對愛情特別冷淡?還是我不懂得何謂愛情?
「後來,我找到理由說服自己,我說:『遺忘是人類的天性。』
「我們不會記得前天的午餐吃什麼,昨天捷運站碰到的老朋友,身上穿的是西裝或休閒服,我也不會記得去年生日拿到什麼禮物,國中學測理化考幾分……因此遺忘一個背棄我的青梅竹馬,並沒有什麼特別。
「可我錯了,離開我的愛笑天使,我徹夜難眠,我刻意讓忙碌填滿生活的每一寸時間,卻無法阻止自己在深夜想起她,我想她想得幾乎發狂,我必須用盡所有力量,才能強迫自己不回台灣看她。我非常想她,想得無法讓另一個女人進入我的生活。」他停下話,側過臉看她。
姜穗青正極力憋氣,不讓淚水滑下,但盈眶的紅眼睛已然洩露心情,她向來不懂得怎麼說謊。
「我是理性重於感性的男人,我試著用科學分析,分析出自己對青梅和天使之間的不同,我試圖解釋,為什麼同樣是離開一段愛情,感受會天差地別?」
「分析出結果了嗎?」忍不住,她問。
他點頭,卻沒有直接回答。
「她們都認為,愛就是照顧。在我父親經商失敗之後,青梅認為所謂的照顧,是偷偷地塞錢給我,為我付信用卡、手機費,當我不願意收下那些錢,她會大發脾氣,指責我刻意與她分出距離。」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綺綺為他付出多少,便想從他身上獲得多少,她要他的百依百順、要他的呵護體貼,要他隨時隨地像保鑣一樣站在身邊,讓她向朋友炫耀,甚至於……她要他的性服務。
「天使呢?」
「她不會和我搶著付錢,但她會快快樂樂地等我為她排隊買一杯冰水,她也照顧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給我打果汁、給我做飯,她試著幫我打掃家裡,雖然技術不怎樣,但我坐在客廳,看著她和拖把奮戰的身影,心裡有著滿滿的感恩。」
「為什麼?」
「自從母親去世後,我住的地方不叫做家,它只是一個房子,一個提供休憩的地方,而天使,讓我的家重新變成『家』。」
「可是青梅的照顧比較實際。」姜穗青道。
「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樣,照顧不是施捨、不是幾個單位的金錢付出。
「失去物質上的照顧,我只要認真賺錢,就可以從自己口袋裡掏出同樣的『照顧』,然而一旦失去精神上、心靈上、情感上的照顧,會讓人覺得手足無措,遺憾而痛苦。
「天使用『愛』照顧我,她隨時隨地擔心自己照顧得不夠好,隨時隨地想辦法要給我更好的照料,她成天在我身邊走來走去,不管再忙再累,只要一抬眉,我就能看見她的笑臉。
「知道嗎?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每個轉身時,我幾乎以為她還在我身後,巧言淺笑。我因為她的照顧而富足。」
「如果你告訴青梅,你想要什麼照顧,她會懂的。」
莊帛宣搖頭苦笑。這個時候,她還善良地替綺綺著想,他該怎麼說她才好。
「青梅要的是一匹馬,我卻是一頭牛,她用很多方法試圖將我改造成馬,她很辛苦、也常對我失望。」
「你為什麼是一頭牛?」
「我不懂得浪漫,不會在她穿上名牌衣服時為她發出衷心讚歎,我不喜歡陪她進夜店,不喜歡陪她跑趴,我只想腳踏實地計劃明天,試著建立一個安穩家庭。我認為給女人最好的禮物,是給她安定的未來,但很顯然的,她並不這麼認為,但天使不同。」
「哪裡不同?」
「天使知道我是一頭牛,或許她心底也想要一匹馬,可她不要求我變成馬,並且欣賞我的牛脾氣。」
「怎麼說?」
「她對經商不感興趣,卻總是睜大眼睛,努力聽著自己不理解的專業術語,每每我講得忘情,她依然滿臉興味盎然地望住我。我不是個多話男人,但她滿足了我說話的慾望。」
他看見她的柳眉彎彎,微微的笑映在嘴角,他明白,她想到過往。
清清喉嚨,他繼續說話,因她再度滿足他說話的慾望。
「無數次的分析,我分析出我喜歡青梅、習慣青梅,但那不是愛情,因此在她琵琶別抱時,我只感覺到驕傲被踐踏、自尊被摧折,我憤怒,卻沒有太多的悲哀及眷戀。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天使的父親曾經找上我?」
「記得,他給你一筆錢,那些錢傷害了你的自尊。」
「我的自傲再次被踐踏,但相反地,這回我沒有感到生氣憤怒,只有深深的悲傷和後悔,我不滿意自己的驕傲,如果當時我選擇留下、選擇對天使死纏爛打,就算被天使的家人瞧不起,又如何?至少可以得到我的天使。
「當我的哀傷遠遠超過驕傲時,我理解了,原來那才叫做愛情,我愛上天使,深刻地愛著。」
她想說什麼話似的,好半晌,鎮壓下去。
「我不告而別、傷害了天使心,我認定天使不會原諒我,我相信她將擁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男人,依天使的家世,要辦到這點,並不困難。
「在美國的第五年,我再度遇見青梅,她已經離婚、肚子裡有孩子,她的娘家破產,無人可以依賴,因此我決定收留她。
「我講過,或許我們之間不是愛情,但多年下來,的確建立起深厚友誼,當時我想,如果我和天使已經沒有可能性,那麼身邊的女人是誰,有什麼要緊?於是在青梅最脆弱的時候,我給出承諾,我說:『如果寶寶生下來之後,我身邊沒有別的女人,我們就結婚吧。』
「之後我帶著青梅回到台灣,上天厚愛,讓我與天使重逢。一見到她,我興奮得幾個日夜無法入睡,我每晚都在期待隔天的見面,我和天使重新談了一場戀愛……多年來堵在胸口的氣終於順了,壓抑的心終於再度遇見快樂。
「可是她莫名其妙失蹤,我找上天使的弟弟,當我從他口中聽見,天使身邊從沒有過別的男人,知道她沒放棄過等我時,我有說不出口的激動。
「我再也不能錯過了,那年我為驕傲離棄她,如今我願意親手把驕傲送進焚化爐,換得她的愛情。
「我把天使的故事告訴青梅,爭取她的諒解;我去見天使的父親,訴說心願;我明白天使的家人無法放心把天使交給我,但未來的日子很長,我會用愛向他們證明,我有能力讓天使幸福。
「穗青,猜到了嗎?你就是我的天使,不管在六年前或六年後。」
故事結束,他凝目望著她。
姜穗青熱淚盈眶,張口,咿唔半天,卻語不成句,他伸出大拇指,為她拭去淚水。
「你願意原諒我做過的愚蠢決定嗎?」
她點頭。
「你願意忘記過去六年的辛勤等候嗎?」
她繼續點頭。
「你說過,天使總是會給予祝福,你願意祝福我的愛情嗎?」
她用力點頭。
「很好。」他從口袋拿出那枚許願金幣,「也許你已經忘記這枚金幣的故事,但你說過,我可以用這枚金幣向天使求取一個願望。
「我知道自己應該更有耐心一些,至少等你記起我,或者等你再度愛上我,就像當年那樣。可是我已經等了太久,等得不願意再多浪費一分鐘,所以……」
他半跪在地上,拉起她的手,將金幣塞進她的掌心中。
「天使,請你嫁給我,我想用未來的生命愛你、疼惜你,我想和你一起走過生命的春夏秋冬每一季。」
她依然說不出話,只能不斷、不斷、不斷點頭。
那是因為穗青太笨,不曉得該在這樣的場合說什麼話,但聰明如他也一樣找不到合適的話,只能跟著她點頭、點頭、再點頭……最後一個大擁抱,他抱住她,也抱住他們的每個未來。
姜穗青的失憶症奇跡地在莊帛宣向她求婚的第二天恢復。
她在餐桌上大聲宣告自己將要嫁給莊帛宣的消息,她語出恐嚇,如果有任何人反對,她就要和他私奔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地向穗勍投去一眼,意思是——分工合作,我準備婚禮,爸媽交給你說服。
他們是雙胞胎姐弟,心靈相通。
於是一個月後,婚禮在清境農場進行,參加的人很少,除了新娘的幾個親戚和新郎的員工之外,沒有外人在場。
姜穗青穿上一襲從法國空運來台的白色婚紗,長長的裙擺鋪在如茵的草地上,千百隻綴在裙間的淺紅蝴蝶,隨著新娘的腳步輕輕跳躍著,她的捧花是白色瑪格麗特,她勾著父親的手,走到紅毯那端。
父親把她的手交到新郎手中時,他低聲說:「我會隨時隨地盯著你,看你怎麼對待我的女兒。」
莊帛宣笑意盎然地點頭,不生半點氣。
「我會用行動證明,我對穗青只有愛情,沒有您想像中的復仇心。」
「最好是那樣,只要穗青受到一點委屈,我會立刻把她帶回身邊。」姜殷政是商人,在商場上爾虞我詐多年,不會因為莊帛宣幾句動聽的語言就同意這場婚禮,逼迫他妥協的是女兒,他已經傷害了穗青六年,他無法再眼睜睜見她繼續抑鬱六年、十六年或二十六年。
能理解一個當父親的心情嗎?他覺得自己明知道前有火坑、而女兒義無反顧地朝火坑奔去,卻無法擋在前面,用生命不讓她去送死。
那個心情,太苦。
典禮很簡單,從頭到尾不到十分鐘就完成,坐上馬車同時,姜穗青將捧花朝姜穗勍拋去,她希望把自己的幸運送給她最愛的天才弟弟。
但姜穗勍不領情,他追了幾步,把花拋進她的裙擺裡,皺了眉目,說:「你自己留著吧。」
莊帛宣苦笑,「看來,願意祝福我們的人,實在不多。」
「別生爸爸和穗勍的氣,他們韓劇看太多,以為你在演王子復仇記。」韓劇看太多的人不是他們而是她吧?他失笑,伸手擁她入懷,「希望他們能夠慢慢理解,我是個能夠分辨是非黑白的男人。」
「會明白的,遲早有一天。」
「對。」他附和道。
她巧笑倩兮,窩進他的懷裡。「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最喜歡的花是瑪格麗特?」
「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手上拿的是瑪格麗特,而我說,瑪格麗特很適合你。」
「你竟然記得!」姜穗青驚訝不已。
他怎會不記得,他還知道她總在球場邊,如癡如醉地看著自己,不過那時他身邊有綺綺,且他不容許自己當一個見異思遷的男性。
「你是個漂亮可愛的女生,能忘記你的男人並不多見。」
「可穗勍說,追求你的女生多到可以在校園裡繞三圈。」
「問題是,我不喜歡她們的美麗,只喜歡你的可愛。」
「穗勍說,喜歡你的女生,都有顆聰明腦袋,做事很能幹。」
「又不是在挑職員,我幹麼挑聰明能幹的女生。」
「穗勍說……」
莊帛宣重重歎氣,歎掉她的下一句話。
她睜大眼睛,轉頭看他。
他鄭重說:「姜穗勍,你讓我非常、非常、非常嫉妒。」
「為什麼?」
「因為從剛才到現在,你口口聲聲都是『穗勍說』,你已經嫁給我,可不可請你改成『帛宣說』。」
她噗哧笑出,回答,「可以啊,可是帛宣說過什麼啊?」
「帛宣說,他愛穗青,愛得很厲害。」
她笑出兩道彎月亮,甜甜的笑隱藏在瑪格麗特後面,她點頭說:「記住了,帛宣還有說別句嗎?」
「帛宣說,他會愛姜穗青一輩子,就算她不再漂亮可愛,就算她肥成大肚婆,就算她的牙齒掉光光,他還是愛。」
「那……帛宣還說了其他的話嗎?」她愛聽他的甜言蜜語,過去錯失的,她要一次補齊。
「帛宣說,他很高,如果天塌下來,穗青要記得趕快躲到他的手臂下……」
就這樣,他不斷說、她不停聽,聽遍了所有他能想得出來的甜言蜜語。
他們的愛情始於一個陌生男人的瑪格麗特,如今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小白花,他相信、她也相信,他們的愛情會一直持續。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