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汛企業」的老闆於東汛前幾天凌晨因心臟病突發而去世,他的喪禮在今天早上舉行。典禮過後,本該帶著肅穆哀傷氣氛的於家,現在卻充滿了火藥味。
引發親戚們爭執的原因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於東汛這個十歲女兒的監護權,實際上卻是他遺留下來將近五千萬元的現金,和東汛企業這家營運狀況還不錯的公司。
為此,親戚們分成兩派人馬,於東汛本家的親戚和他已逝妻子那邊的親戚分據於家客廳兩邊,以誰最有資格領養這個十歲小女孩為主題,當場激辯起來。
站在父親的遺照前,以超越同年齡小孩的世故觀賞了一會兒這些平時很少見到面的親戚們精采的唇槍舌劍之後,十歲的於辰莎扯了扯身邊這位三年前成為父親得力助手、比這些父親拒絕與之來往的親戚們更讓她熟悉的男子的袖口,以完全聽不出擔心的口吻低聲問:
「燁哥哥,你覺得我最後會到哪個人的家裡去?」
她一直很喜歡燁哥哥的眼神,那是一種自信而不張揚、對任何事情都顯得很有把握的冷靜。雖然親戚們說那是一雙銳利而無情的眼,但是比起明明陌生,卻努力對她裝出很有好感的親戚們的笑眼,她更喜歡燁哥哥這種別人學也學不來的冷歛眼神。
現在,她喜歡的這雙眼,正以不同於看待親戚們的森冷輕蔑、以帶有他獨特風格的柔和,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
「你哪裡也不會去。」
燁哥哥那種唇角微扯的模樣,看起來只是使得他的冷靜顯得更加深沉,這種神情十分吸引人,儘管親戚們一致認為這是一種讓人感覺到有危險的冷笑。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難道是因為自己在別人眼中也是個與眾不同的小孩,所以她對這樣一個冷得跟四周格格不入的大哥哥特別有好感?
看著這個穿著黑色衣裙,年僅十歲卻已經有著不輸給大人的沉穩,稍嫌稚氣的五官透著自信與超齡之美的小女孩,蘊涵在裴燁眸中的光芒更溫柔了。
「因為將來要照顧你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是嗎?還來不及將心中的歡喜傳達到臉上,於辰莎已經被這個有著很符合他冷靜外表聲音的大哥哥抱了起來,走向兩派人馬的中間。
咦?親戚們的目光為何那樣奇特?看起來敵意深具,卻又誰也沒有勇氣對燁哥哥大聲的咆哮。嗯,燁哥哥是一個氣勢很強的男人,從親戚們畏縮的目光裡她看出來了。
「停止沒有意義的爭論吧,辰莎將由我撫養。」
很簡單卻深具爆炸力的一段話,讓現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唯一還笑得出來的只有被裴燁用一隻手抱住的於辰莎。
經過一段時間,當每個人各自消化完這個消息之後,終於有一個人打破安靜,爆發似地怒吼出來。
「你是什麼東西!嗯?是姓于還是姓葉?這裡哪有你說話的餘地?小子,我不管東汛生前有多麼器重你,現在是我們兩家在討論辰莎的撫養問題,外人滾到一邊去,不要你來多嘴!」
呵呵,真有趣,這個不知道怎麼稱呼的親戚臉頰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在顫動著,他看著燁哥哥的目光有一種拚命裝出來的兇惡。但是好奇怪喔,雖然他從表情到聲音都在努力裝出恫嚇的樣子,她還是能夠清楚地看見隱藏在那抹兇惡光芒之後的畏懼,燁哥哥真的有那麼令人感到害怕嗎?
垂下視線,她看到燁哥哥笑了,跟他的不動聲色比起來,他的笑容似乎更令人感到畏懼,她看到那名親戚眼中的兇惡光芒在不自覺的退去。
「我是什麼東西?」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令人懾服的威力,裴燁用自己獨特的銳利目光在眾人的臉上緩緩掃過一遍,最後回到對他口出輕蔑之言的男人臉上。「不出三年,你們就會知道了。」
燁哥哥的這句話一定深具威力吧,於辰莎看得出親戚們一臉很想反駁卻又無法反駁的咬牙切齒模樣。為什麼無法反駁?燁哥哥曾經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嗎?
她只知道燁哥哥有個在世人眼中很了不起的學歷,他是跳級升上大學,又跳級念研究所,為了做一份關於企業研究的報告才來到爸爸的公司,後來就經常出現在他們家了。
「就、就算你是使東汛的事業起死回生的人,也沒有資格來跟我們爭奪辰莎的撫養權,你不要忘了,我們可是跟辰莎有血緣關係的人。」
「就是,你這個跟於家沒有關係的人,快點把辰莎還給我們。」
法律是什麼?血緣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每個人一提到這個就好像握住什麼厲害的武器一樣,不僅在口氣上、連肢體語言也跟著激烈起來。
面對眾人伸過來欲強行抱走於辰莎的手,裴燁只是冷靜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從黑色西裝的暗袋裡抽出一張紙,制止了他們更進一步的動作。
「這是于先生的遺囑,有什麼問題我們法院見。」
「遺囑?什麼時候……」
紙張唯美地飄落到最先對著裴燁怒吼的那個人手上。
那張紙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呢?於辰莎好奇地自上往下張望,卻發現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不管寫了些什麼,它肯定是一張能夠讓所有親戚閉上嘴巴的紙。瞧,那個親戚的手在發抖呢,其他湊在一旁觀看的人,表情也隨著閱讀了那張紙而難看到了極點,不過,她看不出他們的表情究竟是生氣還是傷心。
「東、東汛這個、這個……」這個可惡的老怪胎!人死為大的想法總算讓他忍住對死者不敬的謾罵。這個老怪胎生前就莫名其妙,不曉得為了什麼原因拒絕跟他們來往,死後居然還把遺產和自己唯一的女兒交給一個陌生人,而且還是一個年紀二十出頭的陌生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怎麼能把辰莎交給你?你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怎麼能照顧好她?」
裴燁不知道這種說法到底有什麼根據,寄養在親戚家的孤兒遭到輕視、冷落,甚至虐待的事情,在這個社會不是時有所聞嗎?他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懶得與這些心口不一的人爭辯,裴燁漠然地轉身離去,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等、等一等!請等一等……」
裴燁側過那張缺少溫暖神情的臉,只因為這次的聲音是來自一位對他還算客氣的女性,她也許是辰莎眾多的親戚里,唯一除了財產之外還真心關心辰莎教養問題的人了。她是已經過世多年的於太太的妹妹。
「請原諒我這麼問,但是……但是裴先生,你一個才二十多歲的男人怎麼有辦法照顧辰莎這麼小的小女孩呢?」
裴燁用那雙在眾人眼中顯得野心勃勃的眼,沉靜地注視紮著兩條麻花辮的辰莎。
「這是我跟辰莎之間的問題,你不需要擔心。」
「但是你還這麼年輕,萬一你結婚了,那、那辰莎……」
「我不會結婚,我會永遠照顧她,永遠。」看著於辰莎那雙清澈雪亮的眼,裴燁用近乎發誓的口吻說。
於辰莎覺得燁哥哥堅定的眼神裡有某種東西在閃爍,那是什麼,她並不清楚,但是她喜歡燁哥哥這樣說,更喜歡他像現在這樣看著自己,專注而執著,彷彿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重要。
未來也是如此嗎?
親戚們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她已經聽不到了,因為她被裴燁抱著往自己的臥室去。
「你害怕嗎,辰莎?以後這間屋子就只剩下我和你。」踩上大理石梯,裴燁看著她的眼問,聲音已經沒有剛才與她的親戚們對峙的銳利。
於辰莎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古怪的小孩,關於未來,她是好奇大過於害怕。
「我不怕啊,因為燁哥哥會保護我。」
淺淺的笑容出現在裴燁總是冷峻的嘴角,柔化了他向來冷酷的輪廓線條,他把那張對他露出全然信賴表情的小臉輕輕壓在自己胸膛,用溫柔的聲音低聲道:「對,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保護你。」
因為他背對著樓下的那些人,所以沒有人看到裴燁清冷的眼睛裡正逐漸凝聚一種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情感。
一定沒有人見過燁哥哥的笑,就連她也是頭一次,所以一定沒有人知道,燁哥哥笑起來居然有點靦腆。
於辰莎偎在裴燁平整的黑色西裝上,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然後在這個透著溫熱的胸口找尋舒適的地點。
低頭注視著在自己胸前蠢蠢欲動的小腦袋,裴燁的目光不知為何變得溫柔無比。
他想要照顧她,不讓她跟自己一樣被親戚們爭來奪去,到最後卻被拋棄。
他不會拋棄她的,永遠不會。
「想睡覺了嗎?」
她今天早早就被他叫醒,參加父親的喪禮之後又立即被捲入爭奪她的漩渦中,難得她不哭不鬧,不但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模樣,還始終有一種大人般的鎮定神情,她的親戚們認為她這種沒有小孩天真爛漫的性格,絕對是她孤僻乖張的父親多年來單獨教養她所致,他卻有不同的看法。
他認為辰莎比別人更清楚自己身處的環境,所以她的表現自然比同年齡的小孩要來得成熟許多。這點跟他很像,這種因為失去雙親而被迫必須提早長大的小孩,通常會因為表現得太過世故而無法讓人真心喜愛,于先生也是看透這點,才會把辰莎托付給氣息相近的自己吧!
「我可不可以在你這裡睡?」於辰莎的小手指了指透著讓人感到舒適的溫熱胸口。
「要我抱著你睡嗎?」畢竟才十歲,她一定也有屬於這個年齡的恐懼與不安。
她點點頭,眼皮已經忍不住逐漸合上了。燁哥哥的胸膛為何這樣溫暖?別的哥哥也跟他一樣有這麼溫暖的胸膛嗎?
「好,那我就抱著你睡。」他俯下頭輕輕地吻了她白嫩的臉頰一下,同時緩緩收緊手上的力道,讓她感受到自己的體溫。
完全無視於群聚在樓下的眾人們驚愕的目光,裴燁抱著年僅十歲的於辰莎緩步上樓,走出親戚們的視線、走向自己的未來。
未來,只會比現在更好。
由於裴燁敏銳的商業嗅覺加上機敏的判斷力和明快的實行力,「東汛企業」在經濟不景氣中逆流而上,將企業多角化經營、跨足不同領域、不斷與各大企業共同投資,所以事業版圖快速擴大,終於在七年後成立「東汛集團」,旗下公司總共有十一家,成為台灣商業界的一匹黑馬,而裴燁也成為商場上閃閃發亮的新貴,名字和照片經常出現在報章雜誌上。
低調、冰冷、沉靜、神秘是他給人的印象,犀利、敏銳、大膽、果決則是報章雜誌對他的評語。
七年,於辰莎也由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蛻變成一個臉龐閃耀著知性光輝的美麗少女,她的世界早就不再只是繞著她的燁哥哥打轉,水瓶女子不喜歡受到任何束縛的自由天性不斷催促著她往外拓展自己的交友圈。
她獨特、理智、冷靜卻又溫暖的人格特質,使她經常是人群簇擁的中心,在團體中她總能以豐富的話題和敏銳的思考獲得同儕的喜愛。走出人群,她卻又以超脫年齡的獨立不羈吸引陌生人驚艷的目光,愛慕者的告白書信如雪片般的飛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裴燁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充滿獨佔欲,那種想要一輩子照顧她的心情因她日漸脫俗的美麗而轉化成想要一輩子佔有她的偏執情緒。
儘管心情沸騰,裴燁卻表現得不動聲色,對她日益熾烈的感情全都仔細地隱藏在他剛冷的外表下。
表面上,他仍然是於辰莎眼中那個冷歛沉靜、渾身充滿銳利商業氣息、總是給她高度自由、尊重她的自主性、在適當的時候會有所堅持的裴燁。
但是實際上,他卻日以繼夜、不斷地在思考著,要怎麼樣才能收歛她吸引人的光芒、將她永遠納於自己的羽翼之下?如何才能留住她逐漸向外奔馳的心,讓她甘心只為自己停留?
終於,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即使身處同樣穿著棗紅色西裝制服的女生群中,於辰莎依舊顯得那樣突出。她引人注目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她修長的身材,絕大部分還是來自於她身處嘈雜中心時那份旁觀者的超然和令人安心的冷靜。
在接近接送區時,裴燁習慣性地輕按一下喇叭,當於辰莎那雙靈動的眼從同學身上拉回來投注在他身上時,滿足感會立刻溫熱他冰冷的眸。當她隔著半透明的擋風玻璃對他露出慧黠的微笑時,他也會在車內對她報以平常絕不對人展露的淺笑,灼熱的目光總在她拉開車門的那一剎那適當地歛起。
這七年來,他不曾間斷地接送她上下學,以為這樣的日子至少能持續到她高中念完,但是現在卻不得不停止了,他想出的辦法基本上得先踩疼自己的心才能進行。
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她的臉頰。
於辰莎喜歡燁哥哥修長的手指輕觸著臉頰的感覺,他的手總是那樣乾淨又那樣溫暖;還有他那不言而喻的關懷,總讓她覺得溫馨。
這七年來,他總是用行動代替他想說的話,讓她充分感受到來自於他的關心。
儘管同學們覺得燁哥哥雖然英俊,卻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冷漠感,但她相信那是因為她們沒跟他相處過的緣故。
「燁哥哥,你知道遠揚科技嗎?」把他的手拉下來讓他專心開車,她照慣例跟他講著學校發生的事情。
他點了點頭,相關的商場資料在他腦海裡一掠而過。「是一家表現還不錯的公司,今年預估稅後純益一點二億元,應該可以達到。」他的評語向來毫不留情,並且總是一語挑出弊病,能讓他說出表現不錯的話,這家公司已經是水準之上了。
於辰莎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欣喜的微笑,燁哥哥果然是一台會走動的電腦。
「那是我同學她爸爸的公司,明天是她哥哥的生日,他們要在家裡開生日慶祝會,她哥哥有給我邀請卡,今天還特地跑到學校來找我,請我明天一定要去。」她停下來,煩惱地皺了皺眉,「真傷腦筋,我本來跟另外一個同學約好要去逛街、看電影的。」
注視著前方路況的銳利黑眸瞬間變得陰暗無比,這已經不是裴燁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別的男生特地到學校來找她了,然而這一次,他依然無可避免的被一股無名的妒火掌控,他花了一些時間才將這股妒火壓下來。
這是一所名校,是很多高官名流的子女就讀的學校,校風開放,像辰莎這種氣質獨特的女孩當然免不了被異性追求。
但是他無法忍受她被異性追求愛慕,再怎麼門當戶對他也無法忍受,辰莎的視線所仰望的方向只能是他所在的位置,在她成長到足以明瞭自己對她的熾熱愛戀前,他不會讓別人有機會闖入他們兩人的世界。
不同於內心的沸騰,沉靜的聲音從他口中逸出:
「不要念這裡的高中了,到上海去吧,我幫你找了一所很好的學校。」
上海有一所著名的貴族學校,除了費用昂貴之外,校風嚴謹、管理嚴格更是此校的特色,最重要的是——那是一所女校。這所學校采全體師生住校制,除了寒暑假之外,平時的例假日都得待在學校。
這是一所包含了高中部和大學部的貴族學校,將辰莎送到那裡,基本上可以確保在她大學畢業、跟自己共同經營東汛之前,不會有令他不愉快的異性追求事件發生。這意味著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見不到她了,但是比起讓她投入別人的懷抱、永遠的失去她,這種分離對他來講算是短暫的。
「上海?」於辰莎睜著她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看向裴燁沉靜的側臉。七年的相處使她知道他並不是隨便說說,「為什麼要我到上海去?我在這裡念得好好的。」
這裡有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圈,到上海去的話,一切都得重新開始。
裴燁沒有向她解釋原因,只是不疾不徐地重複:「到上海去吧,我已經安排好了,下個月一號我會親自送你過去。」
確定的日期代表這件事已無可轉圜,一向理性的她也不免陷入激動的情緒中。
「我不懂,你為什麼突然這樣安排?」她稍稍停頓,忽然想起一個可能的理由,這個可能的理由讓她稍微恢復冷靜。「你要把事業重心移到上海去嗎?所以才要我先過去。」
東汛在幾年前就進軍大陸了,只不過事業重心仍然擺在台灣。
「不,跟事業無關,讓你到上海是要你專心學習。」
「我在這裡也可以專心學習啊,燁哥哥——」突然安靜下來是因為他的手正無言地按在她的馬尾上。這七年來,每當她對他的安排有不同意見時,他總會這樣做,而很奇妙的,當他寬大的手掌用力地按著自己的後腦勺時,那種想要與之辯駁的心情就會莫名的沉澱下來。
「聽話。」
這兩個字有著奇異的魔力,或許是裴燁本身的氣勢給了這兩個字魔力,她並不容易臣服於別人,但是卻總是輕易地臣服於他。
儘管他的選擇一直是那樣正確,但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熟悉的地方,仍然使得十七歲的於辰莎忍不住輕輕地蹙起眉。
收回按在她馬尾上的手,裴燁命令自己忽視她那張憂慮的臉。伸手將她座位前的置物箱打開,他把上海學校寄來的資料拿給她。
「看一下,有什麼問題我們回家討論。」
這麼多年來,他從不曾對她疾言厲色,卻總是有辦法讓這個偶爾會有些叛逆的女孩聽他的話,這次也是如此。
在封閉的校園裡成長、將她引人注目的獨特美麗封鎖住,不讓別人有機會窺見靠近,等到她離開校園、等到她有能力與自己一起經營東汛的那一天,也就是他永遠將這份美麗收藏的那一天。
於辰莎向來清澈閃亮、總有一抹自信光芒閃爍的眼中,現在難得地染上黯然。她有點沮喪地將牛皮紙袋的線繩打開,抽出裡面的文件,才看了幾張她就忍不住地叫了起來。
「什麼?連寒暑假你都要我參加學校舉辦的國外研習營,那我不就都沒有自己的時間了?」
女校、住宿制,寒暑假還得參加學校跟國外姊妹校的研習活動,每一樣都在限制她的自由,讓她光是想像就覺得窒息。
故意漠視她的話,裴燁以慣有的冷然淡淡地開口:
「這是一所很優秀的學校,她們的經營管理科辦得很好,大學部在當地的排名是前十名以內,你到那兒會受到很好的教育。」
「但是為什麼連寒暑假都要我接受學校安排的活動?我以為寒暑假我可以回來跟你一起過的。」閃爍著疑問的澄淨黑眸投向他冷峻的側臉,要求一個解答。
住宿這點她還勉強可以接受,但是連寒暑假都必須參加研習活動的話,她真的沒有辦法忍受。一向十分尊重她的燁哥哥為什麼突然做這樣的安排呢?
她的話讓他嘗到被依賴的愉快滋味,至少到目前為止,辰莎仍是以他為中心,為了讓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他只好犧牲她部分的自由。
他需要辰莎專注的目光,但她早熟又獨立的性格卻常常使她往開闊的天空飛翔,他必須在還能阻止之前,消除她這種傾向。
「別忘了你的責任,辰莎,東汛集團在等你長大。」他也在等著她長大。
一種無形的壓力使她沉默了數秒鐘,過了一會兒,像是要掙脫這種壓力一樣,她煩躁地道:「我還是覺得沒有辦法接受。燁哥哥,寒暑假我可以回來跟著你學習,這樣難道不好嗎?就跟你當初利用寒暑假到爸爸的公司打工一樣啊,為什麼我非得參加學校的活動到國外研習呢?」
裴燁輕輕地側過臉,注視著於辰莎那雙有著強烈個人風格的眼中閃爍著堅持的光芒。
「我有做過對你不好的安排嗎?」
「沒有。」她氣悶地低下頭。
正因為他的眼光一直是如此獨到,才能讓東汛起死回生,才有辦法在短短的七年間成立東汛集團。不用看報章雜誌的報導、不需要同是商人子女的同學讚美,於辰莎知道她的燁哥哥究竟有多麼不平凡。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很少違逆他的決定,可是這次……
「生氣了嗎?」
溫暖的手掌再度按上她的後腦勺,很奇異地再度消除了她蠢蠢欲動的憤怒。
熟悉的冷靜重新回到身上,她原本就不是個會讓情緒控制的人。她外表雖然顯得主動而積極,其實卻慵懶又被動,這樣的性格使得她很快地便接受了他的決定。
她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微笑。
「如果你希望我早點獨立的話,我會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辰莎……」車子已經轉入於家住宅的私人車道,在等待鐵門開啟的空檔,裴燁傾過身,目標不是粉嫩的臉頰,而是她漾著青春光澤的嘴唇。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親吻自己的嘴唇,於辰莎清澈的眼中有著詫異的光芒。
燁哥哥……
因為不知道該不該拒絕,所以也就任由他進入。當他含住自己的舌頭、輕輕吸吮時,她只覺一種異樣的感覺穿透背脊,使她忍不住輕輕顫抖。
她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應他逐漸熾熱的吻,她只感到自己在瞬間跳脫了軀體,彷彿有另外一個自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為何突然這樣吻她?這一點也不像他平常如父兄般的輕吻。今天的吻很特別,有種她從來不曾在燁哥哥身上見到的東西存在,那是什麼呢?
在她還沒有想出答案之前,這個吻就結束了,裴燁在她的唇上依依不捨地舔了兩圈之後才離開她的唇。
這時,她想到了。
「燁哥哥,你捨不得我對嗎?」他的吻那樣眷戀、那樣不捨,一定是不忍心讓她離開吧!
濃烈的愛意突破自製的防線,裴燁凝視著她的黑眸中有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情。
相較於他充滿佔有慾的凝視,於辰莎回望他的眼顯得那樣單純。
蘊涵著狂熱與深情的視線落在棗紅色的西裝制服下、米白色襯衫領口的白皙肌膚上。在她察覺到他視線的落點而疑惑地低下頭去時,裴燁冷不防地抬起她線條柔和的下巴,在她的頸子上烙下印記。
「啊……燁哥哥……」刺痛使她輕叫出聲,並且戰慄地縮起肩膀。
在帶有齒痕的印記上輾轉舔吮之後,裴燁將她摟入懷中,按著她柔滑的馬尾,讓她的臉頰緊貼著自己頸部的脈動。
「辰莎,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不行,太早了,在她還不清楚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前,告白只會令她迷惑。
「燁哥哥?」頸部的輕微刺痛提醒她裴燁今天的不尋常,好像從他沉靜自製的軀殼裡跑出了另一個她不熟悉的、如火焰般熱情的燁哥哥一樣。
感覺好怪……
當她的身體被輕輕推離他溫熱的胸膛,於辰莎抬起眼,映入眼簾的赫然又是她平日熟悉的燁哥哥。
裴燁伸出一隻手輕觸著她的臉頰,從指尖傳來的觸感是那樣柔嫩,彷彿要讓手指頭記住這樣的觸感,他眷戀地來回輕撫著,但是從他幽深的黑眸裡顯現出來的,卻是與體內沸騰的溫度完全相反的淡然。
「乖乖的完成學業,我等你回來。」
語氣上倒是很符合平常的燁哥哥,寵溺中帶有一絲獨特的清冷,只是肢體上的接觸跟以前點到為止的摟抱或親吻差很多,也許離別的痛苦對他而言是遠大於她的。
大概是因為誕生在冬天與春天交接時,所以她的個性中有著悲觀與樂觀兩種特質,熱情與冷漠經常交替地在她身上出現,體內屬於情感的那一部分經常被理性掌控著,所以大部分的時候,人們認為她是個冷漠多過於熱情的女孩。
她並不是不會感到悲傷,而是即將離別的悲傷就像風吹過所帶起的漣漪一樣,雖然的確有那樣的情緒,但是很快便恢復了,速度快到她根本來不及表現在臉上。
她是外熱內冷的個性,而燁哥哥也許剛好相反,是外冷內熱的人。
車子駛入車庫,在推開門下車前,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使她的臉上閃爍著促狹的笑意。
「燁哥哥,你該不會是想要交女朋友,所以才把我這個包袱丟到上海去吧?」
冷峻的臉輕輕側過,覺得她的想法很有趣。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我同學說的啊,她經常陪她媽媽參加社交活動,她說有很多名門千金都會拿你當話題,她們好像都對你很有意思。」她伸手抓住裴燁被深灰色西裝包裹著的手臂,語氣充滿鼓勵意味,「怎麼樣?燁哥哥,你是不是也有意思跟她們交往?」
裴燁的表情跟語氣都顯示出他的興趣缺缺。「一點意思也沒有。」
在她企圖繼續這個話題時,他及時伸出手揉亂她的頭髮,並在她柔白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別胡思亂想。」她那種鼓勵的語氣讓他覺得心痛,但是轉念一想,她還年輕,還不明白他之所以對別的女人不屑一顧,是因為他把所有的感情全給了她。等時候到了,他會讓她明白的。
因為明白至少還有六年才能向她傾訴自己的心情,裴燁突然變得有些焦躁,恨不得時間可以在剎那間快轉六年。他低啞又痛苦地脫口而出:「快點長大吧!」與聲音一樣痛苦、卻含有深深期待的目光,直直地望進於辰莎澄澈的眼底。
冰雪聰明的她立刻就聽出他的話背後有另一層涵義,只是她想到的卻與他的意思完全相反。
「其實,燁哥哥不用在意我,如果你想……」
她的唇被重重地壓住,裴燁以唇封住了她想話的話。
「我等你,就這樣。」他的語氣因為氣惱而變得冷淡。
幹嘛等她?想交女朋友隨時都可以去啊,雖然他當年在阿姨面前許下那樣的承諾,可是說真的,根本沒有人在監督他實現這個承諾。阿姨移民到國外去了,其他的親戚們則被他長年拒於門外,以他現在的成就,就算他真的違反諾言結婚了,也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但是這些話她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剛剛的吻已經讓她明白他不喜歡自己提起這個話題,既然如此,那就等她長大再來幫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