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封印慾望的桎梏在暗夜裡被解開,
於是,
複雜的情感澎湃,
悸動的心在晝夜交替處徘徊——
啊!是該坦然走向黎明追尋真愛,
還是該繼續沉睡,拒絕擁有未來?
星期六,下午三點半。
中午夜絮春和管叔一起用餐時,管叔向她交代了一番,說是要和一些二十幾年前認識的老朋友聚聚,他大概度假個幾天才會回來。
管叔還特意強調,在他不在黑暗城的這段時間,所有的家事以及斷翔黑的古怪性格都得請夜絮春多多包涵、照顧,夜絮春當然是欣然答應了。
「這裡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呢!」反正一個人閒來無事,賢慧的夜絮春索性左手提著水桶、右手拿起拖把,從大廳開始著手清理。
說真的,她來這裡也好幾天了,這間城堡還是有很多地方是她沒去過的。
這麼大的地方居然一點人氣都沒有,即使是白天也還是死氣沉沉的,眼看少了一個至少可以陪她說話的管叔,為了不讓自己太寂寞,她開始唱起輕鬆的歌曲。
時間在工作中一分一秒流逝,忙碌之中夜絮春拿起手絹擦擦額頭沁出的汗水,抬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她好奇的把清掃工具放在一旁,順著走廊直走到盡頭,看到右邊有一道鐵鑄成的大門,只需要按一下門旁的開關,鐵門就會自動打開。
而就在門一開的瞬間,夜絮春的眼睛立刻為之一亮,驚呼道:「哇,看來我是誤打誤撞找到一個好地方了!」
成群的烏鴉還是如昔地圍繞在城外粗聲嘎叫,如果只有一個女孩子住在這裡,今晚肯定無法成眠。
但是夜絮春對於這種氣氛並不畏懼,今天活動的精神與興致一來,她便整天馬不停蹄的工作,忙得都暈頭轉向了,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去害怕?
做完了零零碎碎的家事,接著又伺候斷翔黑吃晚膳,印象中她才剛喘了幾口氣,沒想到馬上又有事要做了。
「啊,管叔真是辛苦呀!」夜絮春手裡捧著一疊衣物走著,將心比心的感歎起管叔平時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根據管叔交給她屬於斷翔黑日常作息的時間表,現在這個時刻正是斷翔黑預備盥洗的時間,她必須將曬乾的乾淨衣物整理好交給斷翔黑,順便交換他要換洗的髒衣物出來。
斷翔黑就連衣物也是清一色的黑色,這點夜絮春今天才知道。
「少爺,我給您送乾淨的衣服來了。」她站在門前溫柔叫喚。
奇怪,她現在才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斷翔黑整日幾乎足不出房,他到底都是去哪裡盥洗的?難不成……他的房間本身就是一間高級總統套房,所有的設備一應俱全?這未免也太奢華了吧!
「外面的燈全關了嗎?」斷翔黑最關心的就是這點,對於門外叫喚的人是夜絮春他倒不訝異。
管叔的行蹤都必須先行向他報備,當然這次的休假也是他同意的。
「關了。」夜絮春看看四周,肯定的回答。
他明明有戴面具,為何還是怕別人看到呢?夜絮春對於斷翔黑的神經質感到納悶,在觀看四周時突然察覺到原來他的房間位置也有經過特殊安排。
在這裡,連比一根頭髮細的月光都透不進來。
就在她納悶之際,斷翔黑藉著無燈光之便,打開門把髒衣物丟出來,然後飛快地從夜絮春手中接過衣物,搶先在她回過神之前又關上門。
「謝謝,你可以走了。」
「啊?」夜絮春被他快速又準確的動作給震懾住,一時間會意不過來。
他的眼睛……好像不分白晝黑夜都看得見東西。
「我說你可以走了。」斷翔黑慢慢地重述一遍,彷彿能解讀她此刻的心思,接著說:「你根本毋需訝異,在黑暗裡我的視力的確比一般人好,不過那也僅止於看得清楚人、事、物的輪廓罷了。」
「我沒有訝異……」
被猜中想法的夜絮春嚇了一跳,心虛的彎下腰摸黑尋找他丟出來的換洗衣物,起身打算聽從他的命令離去,只不過就在腳步一邁開時,羞赧的她又忍不住回頭問道:「少爺……您……為什麼那麼怕被別人看到呢?」
「沒什麼,下人不應該這麼多嘴。」斷翔黑擺起主子的姿態直接駁回了她的疑問,語氣凝重。
夜絮春知道自己不能操之過急,於是沒有繼續追問。
怕斷翔黑又生氣,她緊張的抱著那一堆擁有他個人味道的衣物,在自以為熟悉卻看不見的環境裡奔跑著離去,然後就——
「啊——」一道弱女子的長聲哀叫迴盪在整座靜寂的城堡裡。
聞聲,斷翔黑本能的走出門一探究竟,原來是夜絮春不慎踩了個空,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好痛……」斷翔黑的衣物散落滿地,夜絮春坐在那一團混亂的中央,忍痛揉著自己受傷的腳踝。
看來是腳扭到了,不過應該沒什麼大礙。
「你受傷了?」斷翔黑走下樓,看著夜絮春問。
面對身旁突然冒出來的關切詢問,夜絮春難以置信地仰起小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眼前朝她走近的高大黑影,說不出話來。
是他嗎?那個避不見面的斷翔黑居然因為關心她而走出房門了?
「痛嗎?」他再度問道。
雖然夜絮春看不見他,斷翔黑還是與她保持著一公尺的距離。
「嗯……我想是腳扭傷了,都怪我不好……」證實是斷翔黑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在耳後響起,夜絮春這才回答。
她試著要站起身走一走,可是卻站不起來。
斷翔黑看著她接連失敗的舉動,終於不忍心的靠近她,蹲下身低頭說:「我來幫你吧!之前我和管叔也常發生這種事,都已經久病成良醫了。」他不由分說地抓起她的腳踝預備替她治療,還先行向她做心理建設道:「等一下你可能會覺得很痛,不過一下子就會好了。」
夜絮春點點頭表示同意,秀氣的臉頰泛起紅暈。
「斷少爺,您果然是個溫柔的好人……」咬唇忍著痛,夜絮春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以表感謝,但還是因為腳踝過於疼痛而叫了幾聲。
根據她多日來對他的觀察,斷翔黑其實應該是個溫柔的好人,內心十分渴望著有人能多關心、瞭解他一點,不過卻因為某種她不知道的原因而不敢與外人接觸。
如果她能善用這一點的話,說不定可以在短時間內卸除他的心防。
縱使夜絮春討厭如此富有心機的自己,但為了不讓夜玄失望,她選擇以完成委託任務為首要之途。
「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溫柔。」斷翔黑覺得荒謬的笑著,站起身,退開了幾步,「好了,你現在可以站起來走動,我想應該不痛了。」
夜絮春先是動動腳,再站起身走了幾步路試試,果真這會兒完全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少爺,謝謝您!如果您沒有下樓來幫我,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像盲人般伸手摸著地板,將散亂的衣物一一撿回自己的手裡,開心的不斷感謝著斷翔黑。「我就知道少爺一定是個大好人。」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夜絮春的話似乎在斷翔黑的心裡起了某些作用,讓他清楚感覺到自己心裡那道乏人問津的心門在動搖。
他下意識害怕這樣的奇妙感覺,於是利用轉身走上樓來逃避。
「少爺,您要回房了嗎?」
夜絮春的這個問句讓斷翔黑在第二層階梯轉角處頓住了。
「翔黑。」他背對著夜絮春吐出兩個字,停頓好幾秒才又開口:「你應該早就知道這是我的名字,以後直接叫我翔黑就好了。」
這表示他已經越來越能接受她了嗎?夜絮春為此喜上眉梢,感謝上帝沒有讓她這些天的努力付諸流水。
開心的心情讓夜絮春甚至不怕再受一次同樣的傷。
一心希望任務早日達成,她不畏懼的憑著感覺踏出輕盈的腳步追上斷翔黑,空出一手拉住他習慣穿的風衣阻止他離去。
斷翔黑怔然回頭,恰好聽見她溫柔甜美的聲音揚起——
「翔黑,從今天起不管你答不答應,春都已經決定要當你永遠的朋友!」
下一秒,斷翔黑心門上的沉重枷鎖,鬆脫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早晨的風是沁涼而不寒的。
「唉……」斷翔黑站在可供全身入鏡的大型鏡子前端倪自己,平均每隔五秒鐘就會歎一次氣。
昨晚整夜失眠。
任憑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凌晨三點多他索性走下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戴上面具的自己直到現在。
「我這個模樣是不是會嚇到春呢?」他問自己,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他徹夜輾轉得無法成眠。
不知道為了什麼,現在他只要一有空閒的時間,夜絮春的輪廓及她的溫柔聲音就會出現,盤旋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無法合眼的夜裡,他開始幻想著春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春的年紀到底是大還是小?春的臉蛋生得如何?甚至還想過……春有沒有喜歡的人了?
多不勝數的疑問纏繞住斷翔黑的思緒,反正只要是關於夜絮春的事情他全部都想要知道。
就連他自己也很驚訝——曾幾何時,他變得會想去深刻瞭解一個人,去在乎一個人?
「春,我想見你……我好想看看你……」受不了自己衍生出來的重重疑惑,斷翔黑閉上眼睛摸著冰冷的鏡面,依照自己對夜絮春的感覺幻想出她的模樣。
當然,想像畢竟是想像,腦海中的模糊影像一閃即逝,回味起夜絮春身上的陽光味道,斷翔黑忘情的輕語低喃:「春……我喜歡上你了!」
一大早,昨晚累得倒頭就睡的夜絮春便被鳥兒的歌聲給吵醒了。
看看窗外,旭日在綿延山巒間滯留遲遲不肯升起,朦朧的霧氣也趁她熟睡之際肆無忌憚地跑進她的閨房裡來,讓剛醒來的夜絮春還差點以為自己陷入了迷霧仙境呢!
也許是太久沒有在都市街道上逛街買衣服的關係吧!簡單的盥洗後,眼看工作時間還沒到,她終於受不了玻璃衣櫃裡古典服飾的誘惑,找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晚禮服偷偷穿上,坐在梳妝台前替自己設計髮型。
自從來到這裡,她就不曾好好打扮過。女人偶爾要犒賞自己一下,不管怎樣總是需要對自己好一點的。
「不知道秋少了我會不會孤單?」看著鏡中的自己,夜絮春本能的思念起遠在台灣的家人。
記得初上大學時,就讀美術系的她因為無聊而參加了創意髮型設計的社團,每次下課回家後,她就會被當時就讀高中的夜曼秋纏住,硬是說要自願當她的實驗模特兒;拜夜曼秋所賜,她的編發技術才能到達鬼斧神工的境界。
「嘻……」想起往事,夜絮春覺得有趣的自個兒笑著。
夜玄說得對,這世上只有親情難能可貴,其他的他們一概都不需要。
突然間,向來不會有人敲的門居然響了起來。
「什麼人?」夜絮春把最後一個髮夾夾好,緊張得不知道身上的衣服該不該立即脫掉,怯生生的開口問。
因為慌亂,她的臉又泛滿潮紅。
「是我。」門外傳來斷翔黑低沉的聲音,「我知道你的房間現在是亮的,所以你不用開門。」
「哦!」是翔黑呀!聽見他的聲音,夜絮春自覺輕鬆不少,至少她不用害怕有人要見現在擅自穿上華服的她。
「春……」斷翔黑困難的開口,首次喊著她的名字。
僅是一個短短的單音,清楚聽見他的呼喊的夜絮春,心頭竟因此而小鹿亂撞起來。
翔黑叫她名字時的聲音好好聽……
「春,你知道嗎?其實我很醜的,所以就算這座城堡裡整天都是黑夜,就算只有我和管叔兩個人,我也會戴著面具行動。」要斷翔黑說出這段話其實不簡單,畢竟他需要提起勇氣來接受與承認自己的怪異和醜陋;他站在門前,雙手因為害怕而握拳。「如果你清楚的看到戴面具的我,會不會因而拒絕當我的朋友?」
為了春,他說出會刺傷自己心靈的事實,卻害怕遭受到她的拒絕。
「我……」該說什麼呢?她和他的關係在一夕之間急轉直下,快到令夜絮春無法言語,卻是又驚又喜。
斷翔黑居然主動找她,並且告訴她這麼隱私的事情,她是應該欣喜若狂的吧?
夜絮春眨眨眼,突然想起斷翔黑正在等候她的回答。
她壓抑住內心的得意,正經八百地說:「不會呀!我怎麼會是以貌取人的人呢?雖然我沒見過你,不過我覺得你就算不戴面具,我也不會怕的!」最好是這樣,那她就可以立即完成使命回台灣和家人團聚。
「真的?」
「當然呀!為什麼這麼問?」
「我絕對不會讓自己醜陋的面孔嚇著你的,所以你只需要先有心理準備知道我是一個戴著面具的怪人就好了。」斷翔黑沒有直接回答夜絮春的問題,他將雙手交叉於背後,忐忑不安的在夜絮春門前來回踱步許久,不斷在心裡天人交戰著自己該不該開口。
彷彿已有隔世之久,他終於定下腳步,用著絕無僅有的認真口吻說:「這是我斷翔黑第一次想要真正的用心去認識一個人,為了這個人,我願意勇於面對自己的缺點,而這個重要的人……就是你!春,我想見你!現在!」
發現自己意外的拉近了與斷翔黑的距離,夜絮春被滿腦子的喜悅沖昏了頭,全然忘記自己此時的打扮,就大方地開門迎接斷翔黑進來。
「春,你害怕我嗎?」在夜絮春一打開門的瞬間,站在門外的斷翔黑就立刻閉上雙眼。
他要先從夜絮春的口中聽到答案!如果她害怕他的話,他會馬上瀟灑的轉身離去,然後就像以前那樣把自己關在不見天日的房裡。
就算沒有充足的光線,白天的亮度還是把斷翔黑的全身清楚地照亮了。
也許是因為曾經瞥見過他的模樣,夜絮春第一眼看見他的感覺居然不是恐懼,反而是心跳莫名的狂馳。
他……就算把臉的上半部給遮住了,卻無法遮掩他天生尊貴的氣質!
除了夜封夏以外,他是第二個令她覺得嘴形很完美的男人,微短的頭髮加上頎長略嫌消瘦的體格……如果他肯把面具扯下,應當會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呀!
「春?你在嗎?」夜絮春的無聲讓斷翔黑深感不安,於是他出聲詢問。
心思敏銳的夜絮春怎麼可能會猜不出斷翔黑現下的矛盾心情?
「翔黑,你怎麼不睜開眼睛呢?是不是怕被我嚇到?」為了讓斷翔黑習慣在她面前放鬆警戒,夜絮春半開玩笑的說著。
聞言,斷翔黑放心地慢慢睜開眼睛——
天使!這是他看到夜絮春的第一個想法。
夜絮春全身上下的打扮,是屬於略帶現代風格卻不失中古歐風的標準貴婦造型。
她穿著一襲低胸的白色禮服,雖然樣式簡單樸素,卻異常適合她那清秀的氣質;她額上的瀏海和耳鬢的頭髮皆被發膠固定成微卷狀,盤起來的頭髮上夾著幾個小巧的銀色髮飾,巧妙地凸顯出她年輕的氣息。
好一段時間,斷翔黑都捨不得眨眼,被夜絮春的模樣深深吸引住,直到眼睛感到酸澀不已,他才肯快速眨動一下,轉而研究起她的五官。
她的五官十分精緻,有著水汪汪的眼睛、尖挺的俏鼻以及小巧的紅艷嘴巴,而真正讓她的容顏臻於無懈可擊的神來之筆卻是她無意顯露出來的靦腆神色。
天啊!不只是臉部的膚質好,她連纖細的手臂和美腿都是白皙無瑕的,而全身裸露出來的各部位皮膚也都是白裡透紅,肌膚水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來一般。
春,她就是春!一個美到足以令他自慚形穢的溫柔女人。
「翔黑,你是不是生氣啦?」夜絮春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出聲問道。
他深邃的眼睛似乎失去焦點,就連她伸手在他眼前大幅揮動了好幾次,他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天使……你一定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斷翔黑看她看得出神,自顧自的說著。
「翔黑?」夜絮春覺得他的神色好像有點不對勁,關心的問道。
「沒想到我母親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會是那麼的適合……春,你真的是一個人如其名的美麗女人。」斷翔黑由衷讚美著夜絮春,而後便苦澀的笑著,滿臉失落的向她告辭,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他太天真了!見到了春又能代表什麼呢?她的美越是神聖光亮,就越是強烈對比出他的陰暗與不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