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戈瀚注視著她嬌艷的面龐,為她的一顰一笑癡迷不已。
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馮嫽坐不住了,煩躁地說:「你幹麼非要娶我?我又不是你的族人。」
「因為我剛好喜歡外族女人。」
他的回答令她陰鬱的小臉一亮,彷彿看到希望:說服他改變主意,還她自由!
馮嫽仰起頭看著他,熱情地鼓勵對方。「你的確該娶外族女子,而且是貴族,那樣將有助於烏孫國的大業發展!」
符戈瀚眉梢高揚。乖乖,他得小心,她以這樣的熱情展開遊說時,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而他絕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她抱有任何成功的幻想。
對方的沉默並不影響她的熱切,她提出建議:「你何不娶莎車國公主?上次我們路遇暴雨時,她還為了你多留我們住了兩日,對你既熱情又溫柔。」
符戈瀚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兩眼仍定定地看著她亮麗的面龐。
馮嫽的笑容像暮春時節吹過草原的和風,輕柔得讓人心醉;朦朧的月光在她烏黑的秀髮上跳躍,即便在黑夜裡,她的美麗,仍像第一次在晨光中見到時,那樣令他屏息、令他胸口起伏,可她卻一如以往般,對自己給他造成的影響渾然不知。
「或者你可以娶薩依——呃,你就是因為不想娶她,才拿我堵人家的嘴……」
提到匈奴公主,馮嫽頓了頓,但很快又繼續推薦其它人。「不如娶上個月我們護送回國的那個疏勒公主吧,她美麗又端莊;或者哪個——」
馮嫽突然皺起眉,用手指敲敲額頭。「哎,那個車師國酋長的女兒……就是那個老愛偷看你、對你傻笑的小美人,我忘了她名字,她也很不錯!還有那個……」
因為符戈瀚沒有開口反對,因此馮嫽愈加興致高昂,彷彿為他找到了一條光明大道似的說個不停,許久後才問道:「你覺得怎樣?」
「不怎麼樣。」他淡淡地說,雙目仍盯著她,暗自希望那美麗瞳眸中的快樂興奮,都是為他而閃耀。
馮嫽叫了起來:「她們既有美貌又有地位,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因為她們不是妳。」符戈瀚的回答既簡單又明確。
她緊咬下唇,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無聲的告訴他:我不嫁給你!
符戈瀚也不示弱地回瞪她,以強而有力的眼睛回答:但我非妳不娶!
他目光如炬,就像第一次在湖邊初見時那樣野蠻、直接、火熱,極具侵略性,燒得馮嫽心慌意亂;對峙片刻後,她終因不堪忍受,而雙肩一垮、敗下陣來。
「你真這麼恨我嗎,為何偏要拿我當擋箭牌?」她抱著頭,趴在膝蓋上低吼。
一雙溫暖的大手,將她的手從頭上拉下,害她不得不直起身、抽回手。
「我不恨妳,也沒拿妳做擋箭牌,我喜歡妳。」符戈瀚低沉的嗓音盡顯溫柔。
喜歡她?!第一次聽男人對她說這種話,馮嫽心兒狂跳、滿臉通紅,嘴裡卻毫不客氣地斥道:「少肉麻,哪有大將軍這樣說話的?」
符戈瀚發出輕笑。「這是我的真心話,而且不這麼說,我該怎麼說?」
聽到他的笑聲,她驀地看向他,與他深情的眼眸相對,心跳得更猛了。
轉開臉逃離他的視線,馮嫽撇了撇嘴。「少來!我不相信見面就吵是喜歡。」
他認真地說:「我說的是真的。在樓蘭湖邊第一眼看到妳,我就喜歡上了妳,也因為那樣,當妳罵我、踢我時,我才會失去控制的對妳動粗。我一直為那件事感到非常抱歉,至於跟妳吵鬧,是因為如果不那樣,妳就不會跟我說話……」
是這樣嗎?
馮嫽看著他,雖然感到他的道歉太遲,但總好過沒有,只不過,她不想接受。
「你的『喜歡』真特別。」她冷冷地說。「我不過是想摸摸天鵝,你就害得我那麼慘。從來沒人那樣粗暴地羞辱我,就連仇人也沒!如果那就是你的『喜歡』,那麼我告訴你,我不要!」
符戈瀚在她雙眼含淚地說完後,握住她的手,語氣誠懇的解釋:「不管妳要不要,我都喜歡妳;雖然的確太遲了,但我還是要跟妳把往事說清楚。」
「我不想聽!」馮嫽抗拒地想甩開他的手,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安靜。」符戈瀚溫柔地命令,將她拉得更近。「那天清晨我剛到樓蘭,在湖邊看到妳時,以為看到了仙女。妳是那麼美麗、充滿靈氣,可妳卻對天鵝出手。我以為妳要捉牠,因此阻止妳,不料卻嚇著了妳,還引出後面的誤會。」
「我從不想傷害妳。」見她倔強不說話,他續道:「那天受傷的不光是妳,看這——」
符戈瀚翹起右手食指,放在她眼前。「妳咬的。」
馮嫽的身子僵住,盯著那道明顯凸起的傷疤,震驚於自己曾有過的暴戾之舉。
難怪那天他那麼憤怒,因為她差點兒咬斷了他的一節指頭!
看到她臉色無比震驚,還充滿罪惡感,符戈瀚衝動地將她拉進懷裡安慰。「我讓妳看,不是要怪妳;我只想讓妳明白,被心愛的小仙女用粗鄙的言辭咒罵、用鋒利的牙齒咬傷,我的心情絕對不會愉快,脾氣也不可能好。」
馮嫽忽然覺得難以呼吸,符戈瀚的靠近令她感到暈眩,他的體味更對她有著驚人的吸引力。
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能被一個厭惡到甚至懼怕的男人給吸引,可不管她怎麼否認,她都清楚,那股吸引力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咬得那麼重。」為抗拒暈眩感,她抵著他的肩膀,虛弱地說。
符戈瀚歎了口氣。「是我惹的禍,如果不是我誤會妳,害妳落水,妳也不會那麼生氣。我早該向妳賠罪,可又以為時間會讓妳忘掉那件事,但我錯了。」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他的懷抱,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該做什麼。
見她不語,符戈瀚知道她還不肯原諒他;雖然失望,但他不會放棄努力。
鬆開圈著她的手,他托起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自己,鄭重地說:「嫽兒,我知道我那天的行為難以被寬恕,如果妳至今還看不清我的為人,那麼今後,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妳可以慢慢去瞭解,我不是一個粗暴的男人。要知道除了一個滿嘴粗言的小仙女曾令我失控外,我沒對女人動過粗。就算妳還恨我,明天我也要娶妳,因為我就要離開了,我必須在走之前娶妳!」
馮嫽忘卻了煩惱,焦慮地問:「離開?你要去哪裡?」他的愛語、他的懇求、他的悔意,無不令她震驚,但所有一切加起來,都不及最後一句來得突然。
符戈瀚銳利的眼,沒有錯失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知道自己對她而言並非毫無意義,他的面色瞬間轉柔。
「妳還不曉得嗎?」符戈瀚撫摸著她的臉,那細嫩的肌膚令他留戀不捨,但他還是很快就收回了手,視線更始終不敢停留在他渴望已久的紅唇上,怕自己抵擋不住那種誘惑,再次冒犯她。
「曉得什麼?」馮嫽問,努力不去想面頰上,是否留下了灼燙的烙印。
他不知大王和王后對她說了多少,便問:「妳知道匈奴人蠢蠢欲動吧?」
「知道。」馮嫽點點頭。「匈奴王因大王親近我朝,拒娶匈奴公主而不滿,便唆使西面的康居、東邊的車師鬧事。好在康居的麻煩已擺平,但車師國疏遠我朝,還仗著位於漢廷通往西域要塞之利,阻攔漢使通行、殺死反抗的漢使。我皇已經下了戰書,令車師國停止挑釁,現在就看車師國選擇誰了,漢天子,或匈奴王?」
「妳果真不是一般女子,對國事瞭解得很清楚。」符戈瀚欣賞地說完,隨即語帶遺憾地告訴她:「車師國已經做出了選擇。」
聽到他的話,想起傍晚與公主見面時,公主欲言又止的神情,馮嫽暗自責怪自己被婚禮的事搞亂了神,竟沒等公主把話說完就離開。
她連忙問:「什麼選擇?難道我離開的這幾天,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符戈瀚的視線越過燃燒的火焰,望向北方。「那裡是北山,跨過九龍溝,就是匈奴右賢王的屬地。而那頭——」他轉向暮色籠罩的東方。
「那頭是車師國,與烏孫隔裕勒都斯河相望。」馮嫽性急地接上他的話。
「沒錯。」符戈瀚繼續說:「漢天子為保持通往西域的道路暢通,已決定攻打車師。得知此消息,匈奴王派使者來,重提匈奴早年對吾王先祖的護援之恩,要求烏孫借道給他,讓匈奴從裕勒都斯河出兵,幫車師國抵抗漢軍。」
馮嫽未等他話音落下,便憤然道:「他這是逼烏孫國背叛我朝!」
「沒錯。他甚至提出要我代替吾王,續娶匈奴公主,以確保與匈奴、大漢的平等聯盟,但我不可能答應他的要求。」
馮嫽十分聰明伶俐,想起這一年多來,任性的匈奴公主總來糾纏大王,給自家公主造成很多困擾,再加上匈奴使者悻然離去,必然引發後果,不由深感擔心。
她衝口問道:「你拒娶薩依,是為了讓她遠離烏孫,給大王和公主安寧嗎?」
符戈瀚轉過臉,深邃的眼眸盈滿愛意。「不,我是為妳,為我們。」
心頭一陣悸動,她轉開視線,冷靜地說:「但你能控制她。如果你娶了她,至少可以緩和兩國間的矛盾。烏孫國內親匈奴者可不少呢。」
「就算我烏孫國,將因此再次面臨危機,我也絕不會娶她。」符戈瀚明白她的意思,態度堅決地道:「明日婚禮,長老和貴族都會到;大王將召集長老議會,說明目前的情勢,以穩定人心。」
明白動亂難以避免,馮嫽憤恨地說:「匈奴王此舉,用心險惡!」
「的確如此。」符戈瀚同樣濃眉深鎖。「他以為挾恩而來,吾王就難以拒絕他的要求——起碼不能拒絕全部。若借道成功,既可壯他聲威,也可毀掉烏漢聯盟;若借道不成,而我娶匈奴公主,那與他毗鄰的北山領地,便將成為他的禁臠,由他扼住烏孫半壁江山;就算上述兩者皆不成,他也為自己攻打烏孫,找到了理由!」
馮嫽贊同他的分析。「匈奴單于早已對烏孫親漢遠匈不滿,大王該有所防範,尤其是邊陲。」
她指指北方。「那裡地廣人稀,防守不易。天氣越來越冷,要守住北山,光靠巡防不夠,得建造營地長期駐守才行。」
符戈瀚忽然抓起她的手,用力親了一下。「妳果真是我的知己!」
馮嫽被他唐突的動作弄得渾身躁熱,可見對方眉飛色舞,神情激動,又不想責怪他,便輕聲問:「為何如此說?」
他的笑容更大了。「因為我已向大王和長老請纓,並獲得准許,將親自率領我的部落,遷徙北山安營紮寨,防禦匈奴大軍!」
「你真要離開?何時動身?」馮嫽驚問,說不出是喜還是憂。
「三五天內吧。」符戈瀚滿懷豪情地說:「我已經派屬下傳令,將整個塔族都遷至那裡,大王也指派了其它幾個部落遷往天鵝峽,由我統轄;在那裡,我會建起一道堅強的防線,匈奴人休想越過烏孫山!」
馮嫽聽完,卻面露憂色。「那麼大的山,地形又複雜,你守得了嗎?」
看出她是在為他擔心,符戈瀚暗自心喜;看來公主沒說錯,這丫頭確實沒看清自己的感情,需要有人主動拉她——而他很樂意做那積極的一方。
「我們共事這麼久了,妳該對我有點信心才是。」他安撫她。「我既然敢跟大王和長老議會主動請纓,就一定會完成任務。」
馮嫽與他穩定的目光相接,心想,她的確該相信他的能力。
身為右大將,他握有兵權;作為藍鷹部塔族的翎侯,又擁有地方實力。
而符戈瀚不僅是大王最信任的臣子,也是部落民眾愛戴的首領,就連長老們都放心他,她怎能不放心?
只是,人真的很奇怪,她明明不想關心他,卻忍不住要為他的安危擔心;明明不想跟他在一起,可在得知他即將遠離,以後將不能再與他同赴危難、同行相伴,甚至鬥嘴鬥氣時,她心裡仍感到隱隱的難過。
「既然如此,你為何選此刻求親?」糾結在厘不清的感情中,馮嫽苦惱地問。
「因為我不想與妳分開;」
這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卻讓她冰封的心瓣,出現了一道裂口
「那是什麼鬼理由?」
符戈瀚目光灼灼,穩穩地說:「那就是我的理由——我不願離開妳。」
彷彿一口氣哽在胸口,她雙眼圓睜,瞪著他。「難道,你就是以這個為條件,強迫公主和大王答應你的求婚?」
「我只是說明我對妳的感情,然後他們就很高興地答應了。」符戈瀚的回答依舊不疾不徐,注視著她的眸光更亮如星辰。「現在,我希望妳也答應。」
面對這樣的眼睛,馮嫽無法不心慌,只好用支在膝蓋上的雙手蒙著臉,喃喃地說:「我答不答應,有什麼意義?你不是一向都予取予求嗎?」
她的話充滿無助和哀怨,罪惡感椎心刺骨的襲上符戈瀚心頭;他瞪著她的頭頂半天,忽然抓下她的手,將其緊緊握在掌心,輕柔地命令對方:「看著我!」
他聲音裡渾然天成的霸氣,讓她情不自禁地,執行了他的命令。
凝望著眼前的朱唇粉腮、瓊鼻皓齒,他感到呼吸窒住、胸口壅堵。
過去他們曾多次獨處,但他總是故意激怒她,讓時間在彼此嘲弄、相互鬥嘴中度過,因為他覺得那樣既可以讓她跟自己說話,又可以掩飾內心真實的需要,並保護他們之間早已存在、卻十分脆弱的感情。
可現在他倆四目相望,而他又握著她纖細的小手,想要掩飾或隱藏感情都已不可能了;但符戈瀚不想給她壓力,也不想再讓她恐懼,因此選擇讓自己保持微笑。
見他不說話,只是對她笑,馮嫽不安地問:「你要說什麼?」
她的不安給了他勇氣,他開心地說:「我要妳明天與我成親。」
看到她瞳眸閃亮,似乎要反駁,他急忙開口堵住她的話。「我知道妳是個忠誠的人。」
他很有技巧地說:「妳會服從公主的安排,哪怕恨死我,也會嫁給我。不過我仍衷心地希望,明晚在婚禮上出現的,不是一個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新娘;我祈求有個快樂的婚禮,哪怕妳並不是心甘情願,也請妳笑著嫁給我,可以嗎?」
符戈瀚匆忙說完後,就緊張地看著馮嫽,等她回答。
看著他蠕動的喉結和眉宇間的細紋,馮嫽知道他很緊張,可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依舊十分銳利,彷彿希望能望進她紛亂的心扉。
她恨對方如此瞭解她,因為正如他說的,就算恨死他,她也不會忤逆公主。
「你真的是因為喜歡我,才想娶我嗎?」馮嫽問。
「當然,如果不喜歡妳,我絕對不會娶妳。」
「可是我們根本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符戈瀚急切地打斷她,企圖用事實說服她。「快兩年了,我倆合力辦過多少事、共同面對過多少危機?而我們每次都配合得極好。」
「那是因為我有頭腦,你有力氣;我有嘴巴,你有手,所以剛好能配合。可是成親?看看我們——你像大山,我是小溪;你如巨木,我是小草,這相配嗎?」
「非常相配。」符戈瀚把她的雙手合攏,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裡。「妳看,我們如此契合。大山可以托起小溪,巨木可以呵護小草;遇到雨雪時,我身高體闊,可以為妳遮雨擋雪;遭遇狂風時,還能為妳擋住風沙。」
想不到他這樣的粗人,也會說這樣動聽的話……馮嫽怔忡地看著他,心裡熱浪翻湧,雙眼陣陣發燙。「那你呢?難道你不需要照顧?」
「不需要。」他豪爽地說。「我有能力照顧自己,也有能力照顧好妳。」
他已經認定了馮嫽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只想要照顧她、為她擋風遮雨!
熱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馮嫽急忙低頭掩飾;因雙手被對方抓著,她只好把臉埋在他們合在一起的手上。
他要照顧她!這輩子,除了公主,他是唯一對她說這句話的人!
感覺到手背上的濕度,符戈瀚吃了一驚,急忙將她的臉抬起;看到她的盈盈淚水時,他胸口劇痛,無措地一邊替她擦淚,一邊問:「妳還是不願嫁給我嗎?」
馮嫽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可現在,她張口無言。
見她沉默無語,他感到絕望,難道他一定得放棄她嗎?
不,只要她沒有說出這個字,他就要努力到底!
輕輕攬過她,讓她靠在胸前,他深吸了口氣。「嫽兒,我知道妳還在為當年我打妳的事生氣,但我發誓那是我第一次對女人動粗,而那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就算折斷自己的手,我也不會再讓妳受委屈……妳可以信我一次嗎?」
「如果你下跪認錯,我就相信你。」馮嫽在他懷裡悶悶地說。
下跪?!讓他堂堂大將軍、慷慨男子漢……給小女人下跪?!
符戈瀚僵住,心裡糾結成團,腦袋發脹,腰板挺得像石壁一樣直。
過了半晌,他才低聲說:「漢人愛下跪,所以讀書寫字、吃飯睡覺,全趴在地上;胡人不下跪,所以我們睡有床、食有桌、坐有凳。」
「我是漢人,只識漢俗。」骨子裡的刁鑽勁兒,讓她不肯輕易就範。
符戈瀚被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將馮嫽自懷中推開,俯身看著她,沙啞地說:「發誓,如果我下跪認錯,妳就原諒我,高高興興地嫁給我!」
難道他真的以為,我會讓他做那種事?馮嫽吃驚地看著他。「你真要下跪?」
「我不要!可是,如果那樣能讓妳高興……」
符戈瀚看看四周,豁出去了。「反正這裡沒有人……以後如果妳說出去,殺頭我也不承認!」
他的誠實和對自己的深情,終於讓馮嫽不忍再刁難他。
當他放開她,直起身想要付諸行動時,她拉住了對方。「傻瓜,我是那種會讓夫君受辱的女人嗎?」
符戈瀚張大雙眼瞪著她,彷彿她說了什麼難以理解的話似的。「妳……嫽兒,妳願意嫁給我了?」他不敢相信地問。
馮嫽白他一眼。「你這人,有時聰明過頭,有時卻遲鈍得要命……人家連『夫君』都說了,你還要問?」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忽然哈哈大笑地抱著她,轉著圈子高聲說:「謝謝妳,嫽兒,妳讓我成為最快樂的男人,我保證妳不會為今夜的決定後悔!」
在附近吃草的馬兒,雖然不知所以,但也跟著發出了歡快的嘶鳴。
在快速旋轉中,馮嫽只能暈眩地抱著符戈瀚寬厚的肩,祈禱自己沒做錯決定、祈禱公主沒看錯人——他最好是個重承諾、講情義的好男人!
忽然,符戈瀚將她放下,輕輕地推開些許,皺著眉頭看她。
「怎麼啦?」馮嫽虛弱地靠在他胸前問。
「妳其實早已決定要嫁給我了,對吧?」他問。
「你不是早就明白我不會忤逆公主嗎?」她反問。
符戈瀚懲罰性地輕捏她的鼻尖。「那妳幹麼還戲弄我半天,害我差點下跪?」
她圓圓的眼睛從他深邃的眼瞳,轉向他長滿短鬚的腮幫,再轉向已經朗照天下的明月,喃喃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說完,她重新靠回他溫暖的胸前,用雙臂環住他的腰。
她的歎息、迷茫的目光,以及熱切的擁抱,都在他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符戈瀚知道,方纔那就是她的「報復」了,為了一年多前他的唐突和孟浪。
他將一個懺悔的吻印上她額頭,無聲地宣示:
過去的已經過去,從明天起,我們會有個嶄新的、美好的開始!
馮嫽彷彿聽到了他的話,在他懷裡心領神會地笑了。
聽到她的笑聲,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心,不由得高興地想:有默契真好!
***
翌日夜晚,婚禮在赤谷城大草原上隆重舉行。
國王翁歸靡和王后解憂公主,親自主持了這個盛大的慶典。
儘管時間倉促,形勢緊急,但由於符戈瀚崇高的威望和極佳的人緣,很多部落首領和長老們都趕來了;而剛從夏都特克斯城轉場來的族人們,更讓赤谷城成了歡樂的歌舞場。
一堆堆的篝火照亮了赤谷城,一群群的人們環繞著篝火,跳起了歡慶的舞,阿肯的歌聲也在夜空中迴盪。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新郎符戈瀚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見;此刻,在他的眼裡和心裡,只有他心愛的新娘。
當看到馮嫽面帶笑容出現在篝火邊時,他心裡翻騰起幸福的波浪。
她的笑容美麗而甜蜜,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而那正是他快樂的來源。
她笑吟吟地走向他,身上穿著一身色彩鮮艷的新衣。
儘管那是漢服,但她頭上的飾物,是烏孫女子最喜歡的獸皮與瑪瑙石,因此她看起來既保留著漢家姑娘的靈秀,卻又多了西域女子的奔放。
當馮嫽在他身邊站定時,阿肯嘹亮的歌聲,唱出了新人互送禮物的序曲。
馮嫽取出自己從昨夜趕工到婚禮前的禮物,雙手捧遞給他。
符戈瀚大吃一驚,沒想到昨天還拒絕嫁給他的馮嫽,居然為今晚的婚禮,親手準備了禮物。
當他接過禮物展開,看到了一件做工精巧的黑色織錦羽緞斗篷,胸口用雲紋針繡了個長滿鬍鬚長毛的獸頭時,他更肯定這的確是她親手縫製的。
撫摸著獸頭,他笑了,而對方露出了一個只有他能明白的揶揄淺笑。
他倆這小小的插曲,並沒瞞過其它人的眼睛,因此惹來了一片歡呼笑鬧聲;在笑聲中,符戈瀚取出他要送她的禮物——一個金指環。
靠得近的人們,包括國王夫婦和長老們,都看出那是代表他權力與地位的「族戒」,因此有人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歎。
符戈瀚沒有理會他人,只握起馮嫽的手,將那只「族戒」,套進她左手無名指上,以大多數人都能聽到的宏亮聲音,宣誓般地道:
「我,藍鷹部落塔族翎侯符戈瀚,把代表我生命與榮譽的族戒,獻給我的夫人馮嫽,從此時此刻起,我會用我活著的每一天來保護妳、愛護妳、尊重妳!我的族人、朋友,也將像我一樣敬妳、愛妳、保護妳!」
他的話讓馮嫽和所有人都明白了,他送給她此戒的目的,就是要讓她獲得如他一般崇高的地位,讓她得到同等的尊重和保護。
他的用心良苦,令在場的人感動,更令出身奴隸世家的馮嫽心弦震撼。
她模仿著對方的誓詞,大聲道:「我,馮嫽,今日接受此族戒,從此後,將像你一樣愛護它,珍重它,直到我生命終結!」
儘管符戈瀚注意到,她並沒有表示對他的愛與尊重,可是,她能笑著與他同赴婚禮,他已經很滿意了,其它的感情,他會慢慢去尋獲。
歌聲再次響起,阿肯唱出了下一個步驟——跨火焰、拜火神。
烏孫人崇尚自然,認為火的光明和熱量能驅除邪惡,新人邁過火焰,則可吉祥順利,因此新婚夫婦一定要行此禮俗。
面對旺盛的火焰,馮嫽有點害怕。
點火人只記得新郎的高度,而忽略了嬌小的新娘;如此高的火焰,她就算跳,也跳不過去。
發現這點的解憂立刻要求減弱火勢,但符戈瀚不想浪費時閒。
他期待早點結束婚禮,與他的新娘獨處,於是乾脆抱起馮嫽,大步跨過了燃燒的火焰,走上拜火台,接受祭師的祝福。
婚禮正經的部分結束,阿肯高唱起眾人齊歡的重頭戲——吃喝與歌舞。
「嫽兒,跟我走,我盼這一天盼了這麼久,現在可不想再浪費時間,像傻瓜一樣的坐在這裡乾瞪著妳!」剛在新人座前坐下,符戈瀚就急切地對馮嫽要求。
「不行,那樣不禮貌。」馮嫽反對,並四處看了看。
與坐在他們身側的翁歸靡和解憂的盈然笑臉相對時,她知道他們聽到了符戈瀚的話,不由羞紅了臉。
翁歸靡看她臉紅,不由笑道:「耐著性子點,符戈瀚,你與嫽兒有一輩子,今夜的婚典卻只有一回;帶嫽兒吃喝跳舞去吧,照規矩,拂曉時才能進洞房。」
拂曉?仰頭看看黝黑的天空,符戈瀚痛苦地閉上眼睛,嘴巴裡咕噥出一串烏孫咒語,卻惹得國王和長老們都笑了起來。
馮嫽也很想笑,因為他念的咒語是讓石頭開花、讓啟明星午夜即出之類的。
「別念了,吃點東西吧。」她在暗處拉了拉他的手。
符戈瀚立刻回握,再也沒放開。
令他滿意的是,馮嫽沒有抗拒。
撫摸著她骨骼纖細的小手,他想,也許這樣能夠幫他撐到拂曉。
而就在人們盡情吃喝、快樂歌舞時,急促的馬蹄聲凍結了歡樂的氣氛。
「大王、翎侯大人!」
兩匹口吐白氣的快馬馳近,當先的是個妙齡女子。
當她翻身下馬時,馮嫽感到身邊的符戈瀚身軀緊繃,並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而那名女子,竟哭喊著撲進他的懷抱。
緊接著,大王及在座的長老們,全都離開座位圍了過去。
符戈瀚抱起那個看起來就要昏過去的女子,與他們一道走向夜色籠罩的王帳。
他居然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望著符戈瀚消失的背影,馮嫽感到無比震驚與尷尬:不久前還對她情意綿綿的新郎,竟忽然撇下她離去,連簡單的回顧或交代都沒有!
她明白了那個女人對他很重要,而她的直覺一向正確。
「嫽兒。」十分瞭解她的解憂,走過來安慰她。「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符戈瀚不會那樣走掉。」
「顯然是……」馮嫽困難地嚥了口唾沫。
解憂理解她的感受,不由在心裡暗惱符戈瀚,又勸她道:「妳別生氣,先回氈房去,我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馮嫽茫然地點點頭,看著公主蹙眉離去。
「夫人。」
公主剛走,幾個烏孫女子就走向她;馮嫽愣了半天才明白,她們是在喊自己。
「有事嗎?」她不自在地問。「夫人」兩字,讓不到十八歲的她有了滄桑感。
「右將軍要我們來,伺候夫人休息。」其中一個女人說。
伺候?原來符戈瀚並沒有忘記自己。
馮嫽沒理會,反而詢問對方:「那位姑娘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她是阿蘇,右將軍的族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女人回答並安慰她。「夫人不必擔心,大王和右將軍會安排好一切,讓我們陪夫人回房吧。」
「不必妳們陪,我一向自己照顧自己。」她站起身。「去照顧妳們的家人吧,我知道氈房在哪裡。」————
烏孫子女最初有點猶豫,但馮嫽堅定的眼神,說服了她們。
看著女人們散去,她緩步離開篝火,走向符戈瀚的氈房;她的東西,早些時候都已被人送去了那裡。
氈房內充滿皮毛和野花的香味;明亮的月光穿過穹廬頂的天窗,將裝飾一新的氈房照得透亮。
雖然早知道這是符戈瀚的居所,但她從未進來過,此刻,面對房內的一切,她感到十分陌生不安。
身為侍女,她並沒多少私人物品,但公主和大王送給了她豐富的嫁妝;真正屬於她的私物——那個裝著她替換衣物的素色包袱,正安靜地擺放在床上。
她走過去,站在床邊,看著與這張大床格格不入的小包袱,忽然感到無比的空虛和孤獨;雙膝一軟,她順著床沿滑坐在地氈上。
馮嫽說服自己不該吃醋,她嫁給符戈瀚,只是因為公主希望她這樣,漢烏聯盟需要她這樣,她對他並沒有感情,他想抱誰,或跟誰親熱,她都無所謂。
可是一想到他抱著那個女人的樣子,她的心就痛得要命,呼吸也急促不穩。
憑女人的直覺,她敢斷定,那個叫阿蘇的女人與符戈瀚關係不一般,不然她不會一來就撲向他的懷裡,而不是撲向其它的男人。
而符戈瀚的表現也很明顯:他一看到那個女人,就把她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