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我沒有責怪,只是漸漸明白,戀愛無法只有等待。
嚴立綱從來沒想過女人執拗起來比他想像中還要可怕,尤其是他以為善良好說話的女孩一旦堅持起來,他甚至拿她沒辦法,更不知如何對她說不。
在栗書禾的堅持下夫妻倆終於面對面坐下。
她突然覺得有點諷刺,往常她想好好的和他說話聊天,他卻總忙得說不了幾句就離開,現在這種她已失望至極的情形下,他倒是能有空和她坐下來談了。
「我一直安慰自己,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總會有個偉大的女人,當然,爸爸也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我等,等到你的公司終於正式把產品推到市場上獲利,等過了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然後你公司第一次擴張,我們從小房子換到現在的大房子,你的公司也從小公司變成了大公司……
「但是,你有注意過嗎?我們從你忙碌得每天只能和我說幾句話,到現在你回家的時候,能和我打聲招呼我都已覺得慶幸,這樣的互動是否太可悲了?
「你讓我覺得我像你養的寵物,我們的婚姻像把枷鎖,而這個豪華的屋子,只是一座監牢。我被鎖在這裡,覺得自己每天都變得更醜陋,只能期盼你今天是不是能夠多點注意力給我、能不能和我多說一句話。
「我覺得自己卑微得好可憐,但卻又要每天說服自己我們沒有問題,還是一對即使沒有太多交流感情仍不變的夫妻。這種自欺欺人的失落感,你懂嗎?「
她的語氣並不激動,只是像在敘述一件事實,但那種平淡的模樣,卻更讓人覺得無奈。
嚴立綱無比震驚的望著她,突然發現自己或許一開始就做錯了。
她那種像是馬上就想隨風飄走、離他而去的感覺,也讓他不禁緊張了起來。
「書禾,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給你更好的……」就如同他們剛訂婚時,他在她父親面前許下的承諾那樣。
他想給她幸福的生活,想給她自己所能給的最好的生活。
只是誰來告訴他,為什麼他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努力,她卻告訴他,她活得卑微可憐,字裡行間控訴著她其實並不快樂?
「我知道……」她低喃,看著他震驚的神情,眼眶也泛紅了,鼻頭微酸,「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我不快樂,很不快樂……」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手也緊緊的握成拳,雙眼定定地看著她,喉嚨乾澀的開口,「所以呢?」
她幽幽的看著他,嘴角緩緩拉開一抹微笑,語氣輕柔的開了口,就像只是在說今天早上的天氣不錯。「立綱,我們分開一陣子吧。」
「所以說,你們要離婚?「一個低沉的嗓音突然拔尖嚷道。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沉默。
朱利不敢置信,不過才一個晚上而已,事情怎麼突然變得那麼糟糕?
「不是離婚。」一晚沒睡的嚴立綱,沙啞的嗓音堅定反駁,「只是暫時分開而已。」他很堅持這個說法,也只能堅持這個想法。因為他們之間,早在結婚前就同時簽下了離婚協議書。
那份協議書,是岳父當年為了保護女兒要求事先擬好的,內容包括了財產分配等條件。
他眼神一黯,想到了自己今天早上送走她的時候……
他抿著唇,眼裡佈滿血絲,那是一夜未眠的後果,「書禾……我們就不能再好好談談嗎?「
這樣類似請求的話語從強勢的他嘴裡說出來,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為了挽回妻子的心,他最終還是咬著牙說出口。
她拉著一個行李箱,站在玄關處回望著他,輕聲說:「我已經做了決定。「
這次離開,是她的放手一搏,因為他其實有很深的大男人主義,總堅持自己堅持的,如果不是有很大的刺激,她想他永遠不會注意她的想法和意見。
他一直沒有發覺兩人的問題,總試圖用物質去填滿她是生活,兩人的交流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她發現自己能夠聊天的對象僅限於林嫂。可忙碌的他,又永遠只關心她錢夠不夠用,她都快不知道自己還能對他說什麼了。
他不讓她出去工作,連做家事也幾乎不讓她動手,以至於她慢慢與之前的朋友漸行漸遠,不再聯絡。日復一日無所事事生活著,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在他身邊存在的價值。
他拉住他行李箱的把手,「至少晚幾天再走,等我幫你找好房子,還有讓林嫂先過去整理一下……「
她打斷了他的話,微笑拒絕,「不,不需要,我可以自己來。「
如果又全都讓他插手的話,那她不過是換個地方、換個方式讓他豢養而已。
「那你要住在哪裡?吃飯怎麼辦?」他皺著眉,依舊不放心的追問。
如果是過往,或許她會很開心,接受他這種像把她當成孩子般的寵愛,但現在,她需要的是他的信任和尊重。
「立綱,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她將他拉住行李箱的手撥開,然後果斷的走到門口,「等我找好了地方安定下來,我會聯絡你的。」說完,她直接出門坐上叫來的計程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想到她離開時那種毫不留戀的態度,他冷凝的神色忍不住又沉下幾分。
暫時分開,不就等於分居?通常走到分居這一步,也距離婚沒多遠了。朱利在心底小小的腹誹著。
看著眼前仍舊沉悶但樣子多了點狼狽的好友,他小心試探的問:「是因為我嗎?昨天靠得太近,你老婆誤會了?」
「不是。」
「真的不是?」朱利臉上充滿打探八卦的她奇,難得熱心說:「如果真是我搞出來的麻煩,你千萬不要客氣,我真的可以去解釋。」
嚴立綱默然的看著他,搖了搖頭,「不用了,跟你沒太大關係,是我們夫妻自己的問題。」
說是沒關係,不過他一來人家夫妻就分居,怎樣都讓他感覺有那麼彆扭。
一想到此,看著平常囂張得半死現在卻只能坐在這裡無計可施的男人,朱利受不了開口諷刺,「我說你啊,平時不是把老婆管得死死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刻,都拿不出你身為男人的魄力來?」
此話一出,換來某人陰森的瞪視,朱利猛地打了個冷顫,連忙扯笑打哈哈。
「呵呵,我剛剛是胡說八道的,胡說八道……不用理我,我自己離開。」說著,他飛快往門口移動,馬上消失在某個可能將要抓狂的男人面前。
等到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嚴立綱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點了根很久沒抽過的煙,讓白色煙圈慢慢在空中消散。
朱利說得沒錯,到了關鍵時刻他卻讓她走了,實在不符合他過去的行事原則,但昨天她說的那些話確實讓他太過震驚,即使過了一個晚上,他心情還是無法平靜。
直到昨晚聽完她平淡的敘述時,他才明白,一直以來兩人關係日漸冷淡的原因出在這裡。
她不說,他還以為她逐漸缺少笑容是因為他做得還不夠,所以他拚命的買任何女人應該會喜歡的奢侈品給她,嚴厲的要求幫傭服侍她,只希望能讓她滿意他為她打造的溫室,希望兩人能夠回復從前曾有過的溫馨生活。
可是沒想到,他做得越多,反而將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弄懂她要的究竟是什麼。一想到這裡,他臉上不禁露出自嘲的笑。
在瞭解到自己的錯誤後,他怎還能用強硬的手段將她留下?
不過,這狀況絕對只是暫時的而已,他相信他們會重新在一起。
絕對。他重重的在煙灰缸裡捻熄了煙頭,再次在心裡強調。
昨天晚上,栗書禾同樣度過一個無眠的夜晚,只不過她想的是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雖然曾在大學時有過一陣外宿的日子,不過那時是住在學校宿舍裡,基本上,她只要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就好,而現在,她的問題顯然複雜許多。
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先找到可以讓自己住下的房子,還有必須盡快找到工作,否則會沒辦法應付之後的種種開銷。
雖然嚴立綱替她在戶頭裡維持著一定金額的存款,但非到必要,她不是很想動用那筆錢。她只希望自己在婚前存下的零用錢,可以讓她多支撐幾天。
幸運的,她在路過一個社區時看到一則分租房屋的廣告,而更讓她驚喜的是,那個分租人恰巧是她高中時代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蕭珍珍。
珍珍那間房子,是為了開間手工藝品店,一樓店面,二樓倉庫,而房子的三樓就空了下來,才讓她撿到便宜,用租一間小套房的錢住進了這間看起來很不錯的房子,並且獨佔一層樓,還順便找到一份工作。
下午時分,通常是手工藝品店最清閒的時候,蕭珍珍和栗書禾兩人坐在桌子兩端,手中各自忙著編織樣品毛衣和製作水晶花藝,一邊聊著天。
「書禾,你最近還有和你老公聯絡嗎?」蕭珍珍拭探的問著。
「聯絡?沒有。」栗書禾搖了搖頭,「我只給了他這裡的地址。」
蕭珍珍疑惑的問:「你之前說打算和老公分開一陣子,是因為你……想離婚嗎?」
那個讓她不得不問這問題的可惡男人,害她感覺自己像是打探好友隱私的八卦女。
「離婚?我沒想過。」栗書禾再次搖頭,困惑的看著好友,「怎麼了?怎麼突然間問我這個?」
蕭珍珍乾笑幾聲,攤了攤手,「沒什麼,你也知道秦源朗那阿呆就在生技公司工作,好像……就是你老公的公司。他說最近公司裡的主管每個人都挺害怕看見董事長,因為董事長脾氣變得更恐怖,所以就猜他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知道你在我這裡工作,就想要我問問看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理由說得漏洞百出,而且爛到不行,但蕭珍珍也只能隨口胡謅了,她總不能說其實是嚴立綱身為大老闆,「拜託」下屬的未婚妻去跟他老婆打聽口風吧?
可惡!秦源朗那個臭阿呆,乾脆換工作算了!
栗書禾沒有回應,像是還在想著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也有可能她根本就知道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沒有挑明。
但不管是哪一個,蕭珍珍都很慶幸好友沒有翻臉讓她難堪。
「不過……書禾,你打算就這樣和你老公分開多久?我記得你剛訂婚的時候,和你老公感情好像還不錯啊。難道是因為結婚久了,感情就淡了?」那時她們兩人雖然已經分別到不同的大學裡唸書,但偶爾還是會聯絡,而她們最常討論的話題裡,總是會有嚴立綱這個男人存在。
因此,當知道好友是因為跟老公分居而自己出來找房子住的時候,她的訝異大概不輸給看到幽浮在天上飛的程度。
她向來認為好友是標準的賢妻良母最佳代表,可若連好友這樣的好女孩都有可能走向離婚之路,她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能踏入婚姻。
栗書禾好笑的看著蕭珍珍,放下自己手中的水晶花,慢慢說著,「我們沒有感情變淡,至少,我自己沒有,我只是想趁這個機會改變我們現在的相處模式。
「剛訂婚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他對我很好,但這幾年來,我想要知道他的好,大概只能從他買給我的禮物上看到。可惜對我來說,那些東西都不重要,有時我只是想讓他願和我分享心情,或者聽我說說話,而不是只會問我吃飽了沒?錢夠用嗎?「
「嘖,男人大概都是同一種腦袋,以為買些小東西或禮物就可以擺平女人。我也曾認真的懷疑,那些男人八成把我們女人當成腦容量只有十克重的生物,五克是感情,五克拿來衡量禮物的價值。「蕭珍珍說著,原本就略圓的臉蛋氣嘟嘟的鼓了起來,說出來的話還格外毒舌。
栗書禾被她逗得呵呵笑,蕭珍珍說完,自己忍不住的跟著笑了。
笑了好一會兒,栗書禾停下笑聲,轉而一臉認真的看著她,「珍珍,我愛他,這點毋庸置疑,這是我從第一眼看到他就確定的事。我可以忍耐他因為公事而好幾天不見人影,也可以忍受他笨拙的表達方式,但有件事情我是不能忍的,那就是他總有無止境的目標,達到一個後馬上又設下新的下一個,不斷的追求,沒有停歇。
「他以前總說,等我們公司賺錢了,就有更多時間可以在一起,可等到公司賺錢了,他又說等公司賺更多的錢、我們換個大房子,他就不會這麼忙……到現在,公司已經賺了不少錢,他還是沒有停下來,房子換得更大了,他在房子裡的時間卻沒比在公司或工廠裡多,只剩下我一個人,守著他一次又一次失信的諾言和寂寞。」
蕭珍珍看著她好友,臉上的表情也很複雜,因為她實在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將自己生活重心都放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感覺。
她不解的問:「書禾,你不覺得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很像怨婦嗎?」
栗書禾楞了下,忍不住笑了,「對啊,你說得對,我的確像個怨婦。不過這也沒辦法,誰教我自己沒工作,家裡的事又都讓幫傭搶去做,當然會空虛。」
能不怨嗎?她從大學還沒畢業就被他給訂下了,畢業後兩人直接結婚,結婚後他便開始忙碌,換來她無盡的等待,讓自己的生活在一天又一天的無趣中消磨殆盡。
而且因為她沒有工作,他也不想讓她出去工作,甚至連在家裡做家事的權利也被他剝奪,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一無是處的廢人,只能在家裡等他偶爾才施捨的寵愛。
過著這種生活,想要不成為一個怨婦也不容易啊。
蕭珍珍雖然開間手工藝品店,但其實性子可不似大家閨秀那樣溫柔嫻靜,反而率直得很,加上他多少有點女人當自強的意識存在,看到昔日好友這種悲慘的生活,自然會想發揮一下正義感。
「書禾,我跟你說,你這樣是不行的。」她拿著手中的棒針揮舞,臉上帶著憤慨的情緒,「你看你,雖然離開了老公,但你心腸這麼軟,搞不好接下來他哄個兩句你就被帶回去了。到時候又回到原點,你沒工作、你老公也不讓你工作,惡性循環之下,你很容易就會變成一個心理不正常的怨婦。
「所以,趁現在跟老公分居的時候,你應該要找到人生的新目標,然後好好發憤圖強才對。到時候就讓你老公看看,女人可不是沒他就會死,讓他知道你有多好,用三跪九叩來把你迎接回去。」她越說越興奮,只差沒揮舞著大旗,把「反抗革命」之類的話當口號喊。
栗書禾哭笑不得的看著她,「那請問珍大仙,我該怎麼辦才好?」
蕭珍珍雙眼熠熠發亮,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想知道珍大仙有什麼指示嗎?」
蕭珍珍搖頭晃腦的說,看來,還頗有幾分大仙的風采,「呵呵……首先嘛,女人手上一定要有錢,而想要有錢,就一定要先有工作。其實這幾天,有不少顧客都有來問你之前那個繡花作品的手工藝有沒有開課……怎麼樣?與其幫我這裡做這些單賣的作品,要不要開班授課,過一下當老師的癮?」
這個提議,還真不是突然空穴來風,從以前她就知道書禾的手很巧,尤其是那手繡花的技巧,好像還是拜名師學的,要不是兩人在她畢業後慢慢失聯,當初她開店就想找她來當幫手。
不過,現在這個提議也不晚。她在心底沾沾自喜的想著。
栗書禾清蹙著眉,「我真的可以嗎?」她不是對自己的手藝沒信心,而是不曉得自己能否承擔為人師的責任。她如果要做,就想做到最好,不想真的開了班卻教不好學生,那對她來說是種不負責任。
蕭珍珍大聲的說著,「當然可以,你現在最需要培養的就是自信,懂嗎?」她爽朗的拍了拍栗書禾肩膀,用再認真不過的語氣說:「相信自己一定行!這句話雖然被用爛了,不過真的很好用。總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讓我們朝著女強人的目標前進吧。」
栗書禾抿唇而笑,感覺心裡的那一點不安似乎在好友活潑開朗的自信語氣裡慢慢消融。
她不禁默默想著,或許,她的人生真能就此改造也說不定。
起碼在她順利改變那個男人、成功改造他們的婚姻關係之前,他可以先期待改變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