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讀是裴蘭的生活習慣之一,縱然出門在外,她這自小養成的習慣依舊改不了。
豫親王府中的藏書雖不如皇宮裡來得多,卻也不算少,跟王爺開口借幾本書,裴蘭便暢遊於書中世界,孜孜不倦。
就在她沉浸於書中世界時,門板上突然傳來幾聲輕敲。
「是誰?」這麼晚了,還有人來打擾她的安寧,裴蘭難免口氣差了些。
「是我,玄驥。」手上拿著一壺上等醇酒,玄驥依計出現在裴蘭房前,就等著她前來開門。
「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談也不遲。」對他,裴蘭總有幾分戒心。
就因防他甚緊,所以她聰明的不打算開門迎客。
門外的玄驥才剛出師就遇挫折,他說什麼也不肯放棄。
看她執意不肯開門,他乾脆肆無忌憚的扯著喉嚨大叫:「開門!若不開門,就別怪我硬闖。」威脅的話才剛說完,他當即伸腳猛踹房門,那聲音在夜晚寂靜的時刻聽來更是讓人心駭。
可惡!為什麼這男人總是那麼霸道,害得她總是招架不住。
逼不得已,裴蘭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上前把門打開;看他就要闖入自己的房間,她纖弱的身子一挺,擋在門口硬是不肯放行,「有事快說,沒事滾蛋,少來煩我。」
「喔!你口出穢言,有辱斯文。」月色下的她,皮膚雖黑了點,可那雙滿是怒火的水眸卻分外晶亮可愛,讓玄驥忍不住想招惹她,就愛看那閃爍晶光的神采。
「你……」別氣,別氣,跟這種人生氣只會侮辱了自己的人格。
裴蘭勉強順了口氣,方才壓下心頭的火氣,「深夜造訪,敢問兄台有何賜教?」他若要斯文,她給就是,何必與他硬拗。
「咬文嚼字,故作斯文,這可一點也不像你裴蘭的性子。」矢志招惹她發怒的玄驥,好的壞的全有他的理由,就不怕她真躲得掉。
「你可是存心來此尋我晦氣?」柳眉聚攏,她眼中的怒火更烈,就恨不得能親手拆得他全身一根骨頭也不剩。
「哇!真可怕,可真讓玄驥心懼不已啊!」
瞧他一個勁兒的在她面前裝模作樣、言語挑釁,也不說個正題出來,不堪其擾的裴蘭乾脆身子一退,就當著他的面想把房門合上。
看她就要關上門,玄驥趕緊伸腳一擋,「好,好,我道歉就是了,別拋下我啊!」他說得楚楚可憐,就像是只被人丟棄在路旁的野狗一般,惹人心憐,「夜深人靜,偏偏我又睡不著,所以才帶著一瓶醇酒上門打擾,想找你陪我暢飲聊天,解解悶兒。」
「沒空。」兩個字,裴蘭回得毫不猶豫,更無憐憫之心。
「別這樣,好歹我們兄弟一場,你總不好看我消沉頹喪吧!」未達目的,玄驥是絕不死心,就算用纏的,也非得把她纏到答應為止。
不該心軟,可看他那副可憐的模樣,裴蘭還是忍不住心軟了,沉默的以點頭的方式答應了他的要求。
「太好了!」哈哈!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眼看勝利在望,玄驥笑得可開心了,也不讓裴蘭有後悔的機會,猛然伸手攫住她的柳腰,提氣一跳,才眨眼的工夫,兩個人已安全的置身在豫親王府的屋簷上。
面對這種居高臨下的狀況,裴蘭忍不住心慌的往下俯瞰,才發覺這地方離地還真是遠啊!「要喝酒在底下喝不就得了,為何要把我拎上你家屋頂?」
就為了斷絕你所有的退路。
玄驥當然不可能把心裡所想的真正理由說出口,只巧妙的尋了個最最荒唐的理由說:「清風明月,堪稱得上是良辰美景,我倆不妨就學學唐朝詩人李白那月下暢飲的瀟灑。」
「哈!只可惜你我之間無人姓李,況且吟詩作對的風雅,裴蘭是一竅不通,唯一懂的就是商場上那錙銖必較的小心眼。」小心眼這三個字,裴蘭可說得別有用心,意在提醒他,心眼小的人一生最愛記恨。
今夜玄驥能把她陷於上下不得的絕境,改日她若有機會,肯定要讓他灰頭土臉,讓他有冤無處訴,有苦說不得,哼!
唉!這女人怎麼總喜歡潑他冷水呢?當真不可愛!可偏偏他就愛她這點不可愛之處。
想想,這算不算自討苦吃?
玄驥捫心自問,再想想也罷,「算了!唇槍舌戰太費腦力,還是喝酒的好。來,聞聞,這可是瓶難得的美酒呢!」
瓶蓋應聲而開,酒香立即溢滿四周,裴蘭深嗅一口,心裡當即有幾分明白。
這種酒尋常人不易喝到,就算家財萬貫者也無福品嚐,只因這酒實在太濃太烈了些,就算酒量極好之人也難過三杯之量。
玄驥今夜會拿出這種酒邀她品嚐,當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妄想陷害她、蒙騙她,這計劃可是失策了。
認識裴蘭的人,都知曉她酒量如海,千杯下肚依舊能面不改色,就算是這種極烈的黃釀,也難讓她折服。
「好,好酒!」想要喝酒,她裴蘭奉陪就是,順便乘機挫挫他的銳氣也好。只手一伸,她豪邁的接過他遞上來的醇酒,毫不猶豫一口嘗盡,「再來一杯!」
看她牛飲的方式,玄驥真是既心疼又沮喪。心疼的是她這種喝法,對酒來說可算是一種浪費;沮喪的是他看出她酒量甚好的事實。
這下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一想到自己挫折不斷的事實,玄驥難免失神,一時大意,竟把一杯好酒給拿翻了,好巧不巧,剛好傾倒在裴蘭的手上。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自覺失禮的玄驥,趕緊伸手握住那只亟欲退縮回去的小手,心急的直想跟她道歉。
「沒關係!」裴蘭不怕喝酒,卻怕酒倒在她身上,當即一把甩開他的大手,快速收回自己的手,一臉的驚惶失措。
天啊!這情況可非在她的意料之中,碰上這意料之外的事,她是越想掩飾,就越容易讓人起疑。
玄驥本還不覺得有什麼,可她的臉色實在太過奇怪,讓他不由得好奇的攤開自己的手掌往月下一瞧——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搓搓手掌,他不敢置信的瞧著自己掌上的黑色顏料。這到底從何而來?
這黝黑的顏色,看來就像是裴蘭臉上的膚色。
難道說……因為心裡的懷疑,玄驥也不管裴蘭意願如何,直截了當的一把壓在她身上,也不管她掙扎得如何劇烈,拿起酒壺就往她那張黝黑的臉龐直潑。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深夜裡,裴蘭不顧一切的尖聲大叫,還拳打腳踢,唯一想的就是甩開他的桎梏;螓首亂搖,拚命躲的就是傾倒下來的瓊漿玉釀,妄想做最後的掙扎。
無奈所有的秘密皆在這皎潔的月色下曝了光,浪費將近一瓶的好酒,換得一張艷麗無雙的姿容,這筆交易怎麼算都划算。
她貌比西施更甚,膚白若瓷、細嫩如脂,如粉雕玉琢一般忒是撩人,讓玄驥看得不禁傻眼,心怦怦然不飲也醉。
「看夠了吧!看夠了就放開我,不要壓在我身上,走開!」底子被掀的窘況,讓裴蘭心恨不已,看他如癡如醉的神情,更是讓她怒上三分,只恨這男人也跟世人有相同鄙見,以貌取人最不可取。
裴蘭不出聲,玄驥還真忘了她所有的欺騙;這下她出了聲,才提醒了他被騙的事實。
「不起來,我就是不起來。」玄驥霸道的宣言,還不忘加重力道,把躺在他身下的她壓得更緊,「你可知,你騙得我好苦。不只性別是假,連容貌也假,若不是今夜的巧合,我當真要被你騙上一輩子的時間。」
「哈!我騙你?這話可冤枉我了。」裴蘭就是死也不肯承認自己騙他,「我一切偽裝不過是為了在外行走方便,這哪算得上欺騙之舉?反觀你……」說到他,她心中可憤恨難平,「不守言諾也就罷了,還執意拆穿我一切偽裝,這算什麼?」忘恩負義、不守信用的小人!
「不管。」蠻橫霸道的宣言,玄驥完全無視她那雙怒眼的鞭笞,更狂妄的宣告:「我不管我們當初約定的是什麼,我只知道這輩子我是非得到你不可。」就像在證實他的決心一般,頭一低,他就想侵佔那兩片紅嫩如火的櫻唇。
「不要!」纖手一擋,裴蘭說什麼也不肯讓他越雷池一步,「你若敢對我輕薄妄舉,就別怪我也學起你的食言而肥!」
玄驥可以強逼,論力道如她這般瘦弱的女子,怎比得上他這麼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可他就是不敢,只因他怕她真從自己眼前消失,到時要他去哪裡找人?
「好,我答應你收歛行止,不強逼你就是。」話落,玄驥當真爽快的從她身上爬起,還她自由之身。
這是妥協,可這妥協並非永遠。
只要他不肯死心,玄驥相信假以時日,定能從她口中套出她真正的身份,到時就算她身懷上天入海之絕技,也難翻出他的五指山。
身子雖然已經恢復自由,可人還在人家的屋簷上,裴蘭就算想逃也逃不得,只好轉身尋那罪魁禍首之人負責,「你送我上來,還不快快送我下去嗎?」
「不行,現在的我已經醉醺醺,使不上力,無法送你下去。」玄驥真的是醉了,醉在她那張美麗的容顏下,瞠目傻望。
「醉?」這理由可荒唐了,「從頭到尾,你不過喝上一杯就能醉得使不上力,你真把我看成三歲孩童一般好欺負不成?」她不笨,所以不信。
「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醉在你這張絕色的姿容上,看著你,我就算不飲也熏然啊!」
輕狂的言詞,讓人聽來分外驚心,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利眸更把裴蘭盯得手足無措,只能用怒火來掩飾自己渾身的不自在,「啐!滿口荒唐,聽了就知不是個良善之輩。」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你面前,我是絕對做不得一個好人,要不就真的要被你給吃定了。」一說到吃字,玄驥心裡惡念再起,言詞更是煽情露骨,「不過……你若真想把我給吃了,我保證一定乖乖的躺在床上,任你啃咬,如何?想不想啊?」
這男人簡直不知羞恥為何物,當真可恨!裴蘭自認臉皮不像他如此厚,更清楚的知道話說得越多,只會換來更多的難堪,索性抿起嘴來不吐半語,這一來他可就沒轍了吧!
不想說話?玄驥可能讓她如意嗎?才怪!他心裡還有很多疑惑需要她一一解答呢!
「你皮膚上的偽裝,可是需要酒來清洗?」
「哼!」冷嗤一聲,裴蘭冷眼一瞟,打定不開口就是不開口的堅決主意。
「不回答?」呵呵!這下子他可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偷香了,「不說話,可就浪費了你這張櫻桃小口了,不過……也無妨,頂多我委屈一點,吃了它算。」說著,玄驥當真把身子往她一傾,狀似要吃她一般。
「不要!」看他這般逼人,裴蘭更是氣憤,不想屈服卻又怕他當真對她使壞,只得百般不願的開口回答:「是的。」
「哦,那這顏料從何而來?」
「毛叔。」華鐵毛當了將近一輩子的商人,不只閱歷豐富、見識更廣,任何奇特的東西,對他來說都算稀鬆平常。
裴蘭能遇上他,也算是幸運,從他身上,她不只習得不少書本外的知識,甚至連身上的顏料,以及那日在崇府所撒的迷藥,都是由他提供,以防身之用。
夜的寂靜,能讓人心逐漸平靜,屋簷上的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玄驥想知道的,能說的裴蘭全說出來,不能說的她乾脆以「不知道」或「無可奉告」兩個答案相抵,玄驥因忌憚她先前的威脅,倒也配合不得寸進尺。
這一來,兩人相處的氣氛還算頗為融洽。
直到半夜時分,裴蘭體力再也不勝負荷,疲倦的睡倒在玄驥懷中,他方才露齒一笑,瞅著她那張沉睡的容顏。
同樣的一個女人,竟有如此多變的容貌。睿智時,犀利逼人;愉快時,笑得跟個孩子一般無邪;不言不語時,這張美麗的容顏讓人看了更驚為天人;怒氣衝天之時,讓她更加光彩奪目。
她像個謎一般,有層層不同的外衣包裹著,一層比一層還讓人驚歎,這讓玄驥對她的愛慕更深。
這輩子他只求擁有這似謎一般的女人就已足夠,哪還敢再妄想什麼三妻四妾呢?
之前,他為她的才情傾倒,願娶她為妻;今日見著了她真實的容貌後,玄驥更是不可能放手。
在玄驥的強勢安排下,裴蘭只得頂著一張真實無偽的姿容出來見所有豫親王府的人。
那窈窕的體態,縱然身著男裝,也無法遮掩住她一身玲瓏纖細的曲線。
白皙若瓷的玉容,更是讓所有在場之人驚艷不已,好一個美嬌娘啊!
福晉看得眼睛都快翻白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竟還會把一個美人當成男人來看,更荒唐的想把自己的女兒許給她為妻,當真是老糊塗了!
「裴蘭……呃……你這名字,總該是真的吧?」連性別都能瞞的女子,福晉實在無法不懷疑她的姓名。
「裴蘭的確是我真正的名字。」對福晉這有趣的老人家,裴蘭就是無法惡言相向,也就因此,她先前才會落入那進退不得的窘境。
「呵呵,好,真是好,裴蘭這名字可取的好啊!人長得美,名字更是美,真是合乎你的外表。不過……」話說到此,福晉忍不住有滿腔的怨言要發,「你這女娃兒可騙得我們一家子好苦呢!」
「請福晉原諒,裴蘭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在外行走方便,絕不是存心欺騙您與王爺兩人。」裴蘭確實心中有愧,可其中的對象絕對不包含玄驥在內。
至於玄玉,等會兒她會親自過去跟她解釋清楚的。
「不怪你,不怪你,相反的,我可佩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你一個女兒家不只能力了得,膽子也大,淨做些不讓鬚眉之事,真是出人意表啊!」裴蘭是個男人時,福晉對她就有偏愛之心,現在知曉她是個女兒家,她更是喜歡得緊,就恨不得自己膝下也有如她這般可愛的女兒。
玄驥在旁看自己的額娘與裴蘭相談甚歡的模樣,當即聰明的把握機會,欺向裴蘭身邊,擁著她對自己的額娘說:「額娘,我想娶裴蘭進門。」
一句話,震得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怔忡著不知該如何反應。
裴蘭心中更為他的大膽與厚顏氣憤不已,真恨不得手上有一把刀,當場砍了他省事。
「好啊!」震撼過後,福晉首先恢復過來,一開口就是一聲贊同,「你這小子倒也長眼,知道要巴上這樣的奇女子不放,好!額娘舉雙手贊同。」
向來習慣不出聲的王爺,也忍不住贊上一句:「阿瑪也贊成裴蘭入我家大門。」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一定都會贊同的。」玄驥說得歡喜,更是滿意,還一臉的得意,「裴蘭,這下子你可沒話說了吧!」
裴蘭都還來不及回話,那向來作風強硬、說風就是風的福晉搶著替她說:「哎呀!你這孩子也真傻,裴蘭肯來幫你,就已經證明她對你是有心的,要不她這番苦心所為何來,對吧!」
福晉的話是對著裴蘭而說,可回話的依舊不是她。
「額娘說的是,額娘說的甚是。」事實上,兩人當初的約定,也只有玄驥自己一個人心知肚明,可在這歡喜時刻,他也顧不了這許多,一心就急著先把裴蘭訂下來再說。
母子兩人逕自取得共識後,當場就開始討論嫁娶的種種事宜,完全不給裴蘭有發言的機會。
裴蘭眼看他們母子熱絡的模樣,又看王爺滿臉欣慰的神情,還真有哭笑不得的無力感。
這家子人實在是……
「我想諸位在忙著討論婚禮事宜之前,是否應該先考慮皇上的賜婚?」
這是最中肯的建言,同時也是一道青天霹靂,當場擊得所有人啞口無言,臉色的變化更是精采萬分。
王爺一臉愁苦,眼神更是無奈,就這麼直勾勾的瞅著自己的好兒子,滿心的愧疚,只為自己當初的自作主張。
這門親事,是他親口允諾的,說什麼也推卻不得,況且對方又是皇室的公主,他們有何能耐拒絕?
福晉則是滿臉的洩氣,她作風雖然強勢,可親家是皇上,未來媳婦又是個公主,就算她再怎麼喜歡裴蘭,也是無能為力啊!
玄驥則一臉蒼白,為了整個瓜爾佳氏,他是該娶公主進門,可他自己的心與感情呢?又該置於何方?
這輩子他早已認定裴蘭為自己的妻子,說什麼他也不肯放手。
就因不肯放手,所以他不得不厚著臉皮,開口想說些什麼——
「你什麼也不用說。」裴蘭絲毫不給玄驥有開口的機會,直接一句話就斷了他所有的癡心妄想,「我說過這輩子絕不與其他女人共同享有一個相公,這主意斷難更改。」
一個堅持不肯退步,一個又堅持不肯放手,現下這情況應該怎麼解決才好?
這還真是個頗讓人頭疼的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