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女 第一章
    「唉!」一聲長歎,康熙皇帝一張龍顏上淨是苦惱之色。

    攢眉苦思、絞盡腦汁,案桌上的手指一敲再敲也敲不出一個辦法來,這可怎麼辦才好?

    國家大事皆難不倒英明神武的康熙皇帝,偏偏就是這件事讓他費盡心思也想出個應對之策,當真苦惱。

    「唉!」又是一聲長歎。

    「皇上心裡有事?」在皇上身邊服侍多年的厲公公,還是第一次看皇上如此苦惱,這可真令他訝異極了。

    「朕心裡確實有事。」就因為有事,所以才會如此。

    「奴才願為皇上分憂解勞。」食君之祿,本當分君之憂,只要皇上看得起他,厲公公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你……」這奴才心思向來縝密,說不定真可替他解決難題,「朕的琉璃公主你知道吧?」

    琉璃公主?「奴才知曉。」厲公公不只知曉,更清楚所有事情只要跟這位難纏的公主扯上關係,就是皇上也會解決不了的「大事」。

    想想,還真是難為皇上了!

    滿意的點了點頭後,康熙皇帝再問:「你說……公主容貌如何?」

    「明眸皓齒、花容月貌,真所謂沉魚落雁也。」厲公公這話絕非吹捧,熟悉宮廷內大小事的他,對皇上的家務事也是瞭如指掌。

    就拿這位琉璃公主來說,她不只有天仙之色,性子更是古怪得很。

    別人求之不得的美色,在她眼裡卻成了災害禍水,整天蒙著一塊黑紗,絕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

    就因琉璃公主如此怪異的行徑,讓她無端落了個無鹽之名,眾說紛紜實在難聽,可琉璃公主卻一點也不在意,依舊過她想過的日子,終日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麼,任何人,包括皇上在內都無法捉摸她怪異難解的性子。

    「你說的對。」康熙皇帝老王賣瓜,自賣自誇,說起自己女兒的容貌,他也頗覺驕傲,可……

    「公主芳齡已十八,朕終日為她的終身大事煩憂不已;前日朕特撥空與她詳談,想探探她的心意如何,誰知她竟給朕出了道難題……唉!你可猜得著琉璃公主給朕出了道什麼樣的難題?」就是這難題讓他苦惱多日啊!

    「這……奴才愚鈍,實在無法猜出公主心意為何。」今日對像若換成別人,厲公公尚有幾分把握能猜出個方向,唯獨那琉璃公主,總讓他猜不著、摸不透啊!

    「不能以權勢迫人,不要朕頒旨賜婚,不能對外宣揚她的容貌;若求姻緣,一切但憑真心。」這樣的要求看似簡單,實則不易。

    所謂真心指的就是兩情相悅,情意相投。

    日久方能生情,試問,一個出身皇室的公主能到哪兒去找個男人來與她朝夕相處?更何況琉璃公主向來愛靜,不愛與人多有糾葛,這更是難上加難啊!這也是康熙皇帝心裡的第一道難題。

    好!今日就算皇帝有辦法幫她找個合適的對象,試問他又該以什麼樣的名目把人留在宮中,好讓他與自己的女兒朝夕相處,培養出真感情?

    這又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聽完皇上的煩惱後,厲公公也跟著攢眉煩惱了起來。

    天下事唯有感情之事最難操控,琉璃公主要求的是兩情相悅,既不要皇上賜婚,又不准人對外宣揚她的美貌,這……該如何是好?

    什麼都不能做,再加上外界對琉璃公主種種不堪的評語,這段姻緣還真是難以湊合,也難怪連皇上都要束手無策了!

    左思右想、仔細推敲,厲公公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皇上,這事不妨就交給奴才來辦,奴才保證定將它辦得妥妥當當、萬無一失。」

    「你當真這麼有自信?」他不是信不過厲公公的能力,只是這件事太過重要,讓他不敢稍有輕忽,就怕誤了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

    「奴才願意一試,也有這個信心。」

    「好!有關琉璃公主的婚姻大事,朕就交付與你,希望你能慎重其事,千萬不可馬虎,知道嗎?」

    「奴才遵旨。」

    一聲遵旨,厲公公亂點鴛鴦譜的戲碼於焉展開。

    琉璃公主非常清楚自己所開的條件讓皇阿瑪很為難,也知道她所要求的全都不容易做到,更瞭解自己實在太過任性。

    可她偏偏執意如此。

    不是為了刁難皇阿瑪,而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從此不再過問她的婚姻大事。

    她討厭男人,更討厭婚姻;這不是偏激的思想,只是她心有所感。

    從小她所接觸的淨是後宮鉤心鬥角的醜態,覬覦的不過是天子一晚的臨幸,好懷個龍子、龍女,從此母憑子貴生活無慮。

    這樣的心態讓她非常瞧不起。

    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是何道理女人就必須在男人的世界中仰人鼻息?唯唯諾諾一輩子,永遠也沒機會抬頭挺胸。

    琉璃公主有時會想,這時代對女人實在不公平。

    為什麼男人三妻四妾被喻為正常,還換個風流倜儻的雅評;女人勾三搭四就被指為淫蕩無恥、不守婦道?

    史書上個個皆評妹喜、妲己、褒姒為禍國紅顏,從不見有人替她們喊冤叫屈。

    試問,若不是君王性好漁色,她們哪有禍國殃民的機會?

    綜合以上所敘,琉璃公主討厭男人實在不是沒有原因,若真要說她偏激,不妨換個詞,說她是個有思想、不肯苟同世人鄙見的獨特女子。

    經過那日與皇阿瑪的一番深談後,琉璃公主本以為已經徹底解決所有難題,誰知事情的發展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過數日,皇阿瑪竟滿臉歡喜的出現在她眼前,一開口就是——

    「皇兒,朕已經替你找到對象了,現在就等著你的下一步動作。」

    青天一個霹靂,差點把琉璃擊昏,她怎麼也想不到皇阿瑪竟能如此輕鬆的解決她的故意刁難,這下子就算她有心違背也不可行了。

    不過……要她就這麼乖乖認命,當然也是不可能之事。「皇阿瑪心中的對象也得要有兒臣的認可,不是嗎?」意思就是她若不想嫁,康熙皇帝也無法勉強。

    知女莫若父,康熙皇帝又怎會看不出自己女兒有心刁難的舉止呢?「朕屬意的對象是豫親王府的大貝勒,瓜爾佳玄驥,接下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朕答應你絕不出手干涉,也不勉強,這樣如何?」

    太好了!這情況正是她想要的,「謝皇阿瑪成全。」

    是成全也是縱容,當今世上也只有琉璃公主有此榮幸,只因皇上對她向來是寵愛有加,呵護備至。

    聽說琉璃公主貌似無鹽,脾氣古怪,難以伺候。

    又聽說,琉璃公主是個心腸狠毒的女人,終日以整人為樂,手段殘酷,真可說已到罄竹難書的地步。

    眾說紛紜,訴之不盡,這樣的女子就算擁有公主的高貴身份也難以覓得良婿。家世好的說這樣的公主難以服侍,家世差一點的,又怕委屈了公主的身份。

    因此,這樁婚事才輾轉落到豫親王府的大貝勒身上。

    說起這豫親王府的玄驥貝勒,不只是個赫赫有名的才子,更是個俊挺無比的翩翩佳公子。

    他風流倜儻、出口成章、揮筆成文、滿腹經綸,文韜武略樣樣精通,騎馬射箭的功夫更是了得。

    琉璃公主若能嫁給這樣的人才,當也不算辱沒了她公主的身份才是。

    不過,問題就出在玄驥貝勒的身世上。

    話說瓜爾佳玄驥乃滿州鑲黃旗人,他有個非常了得的曾爺爺名叫鰲拜。

    鰲拜雖非皇族,但他自幼弓馬嫻熟、作戰勇敢,曾被賜封為「巴圖魯」,也就是勇士之意,在皇太極時代頗受重用,擢三等昂邦章京。

    清兵入關後,鰲拜追趕李自成、斬殺張獻忠,為清廷立下了赫赫戰功,可時運不濟,還差點丟了腦袋。

    直到順治帝死後,康熙八歲即位,鰲拜與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等輔政。

    誰知他野心勃勃,勢力日益坐大,伺機剷除異己。

    此時的鰲拜雖已權傾一時,卻還不能滿足,終日作威作福,惹惱了年齡漸長的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為奪回自己的實權,苦思良策,計殺鰲拜成功。

    鰲拜被殺後,瓜爾佳氏從此沒落,雖有王爺之名,卻無任何實權。

    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就連八品官也可以騎到他頭上放肆。

    因此,當賴大學士替皇上向豫親王垂詢時,個性怯懦又毫無主見的豫親王心中雖有百般不願,卻也不得不替自己的兒子答應下這門親事。

    可答應歸答應,這樁婚事卻依舊無法成定局,因為男方有家世的考量,女方有拒婚的打算,這下子可還有得磨了!

    茶樓酒肆向來是王公貴族的最愛。

    無人打擾的雅座,桌上放著一盅春茶、幾碟瓜果糕餅,就足以讓知交好友閒嗑牙,磨掉好一段時光。

    「玄驥,聽說你即將與琉璃公主成親,可真有此事?」開口說話的乃慶親王府的二貝勒阿濟格。

    說起慶親王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與豫親王兩人的際遇懸殊甚大,那為何慶親王膝下二子還願與玄驥相交,且成為知己呢?

    其實這原因說來也簡單,阿濟格之所以與玄驥相交,最主要是看重玄驥貝勒的文學修養。

    與他交談可說趣味橫生,不至讓他感到索然無味。

    聰明人交聰明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樣一個良師益友,試問,他怎可能因為權勢這點小問題而錯過他呢?

    「是好友就別跟我談起此事。」

    滿腹經綸之人,難免比別人心高氣傲幾分;想他玄驥貝勒人品與容貌皆屬上上之選,有心成親,只要登高一呼,包管百諾應聲,可偏偏他就是無法自主、身不由己啊!

    仔細想想,這情況也真是諷刺。

    能晉身為皇室額駙,該是所有王公大臣人人求之不得的天大殊榮,怎可能輪到瓜爾佳氏的子孫身上?

    今天若不是外傳琉璃公主貌比東施,若不是她心腸歹毒,性子詭異難以服侍,這份榮耀再怎麼輪也輪不到他玄驥貝勒身上。

    想到此,玄驥心裡更加欷吁不已。

    「哈!看你這又是感歎又是無奈的表情,想來那謠傳果真不假,不過……」阿濟格話說到此,臉上表情更見神秘,聲音也壓低了許多,「好友你也別過於沮喪,聽說倒霉之人可不只你一個。」

    「現在的我可說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還有空去管別人家的閒事!」別人家的閒事他玄驥管不了,也不想管。

    「這倒是。」好友都已經自顧不暇了,阿濟格覺得自己實在不宜再對他說東論西,眼前最重要的是幫他出個主意,解決他的難題才是。「對了!皇上此次又無明確下詔賜婚,你若不願意大可以直接拒絕,不是嗎?」

    玄驥一雙冷眼橫瞟而過,只因阿濟格的廢話。「你想我能嗎?」若真能,他就不必在此憾恨不已了。

    「是不能。」唉!想想這事還真難解決,就連向來自詡聰明絕頂的阿濟格也不由得跟著一起苦惱了起來,「其實娶公主對你家來說也不算壞事,至少那位渾身上下沒啥長處的公主,還能幫你得到你一心所想的權勢與地位,不是嗎?」

    「這也許就是這樁婚事唯一的好處了。」就是因為有這好處,所以玄驥才無法拒絕阿瑪的要求,這也是他身為長子的悲哀。

    看好友依舊是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阿濟格再替他出了個主意:「對了!你不是跟四皇子向來私交不錯嗎?改日若有機會,你不妨探探他的口風,也許琉璃公主不如外界所傳那般不堪也說不定。」流言未必可信,謠言止於智者,想弄清楚所有事情真相,除了找上本人外,別無他法。

    「探口風?哈!」自家人當然是替自家人說話,這口風還有必要去探嗎?「你想,四阿哥可能會對我說琉璃公主不好嗎?」多此一舉、畫蛇添足的蠢事實在不必去做,真要做了也是枉然,何必呢?

    唉!這也不行、那也不通,這下子就連阿濟格這個旁觀者也得跟著他一起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不可了!

    就在玄驥與阿濟格陷於苦惱之際,倏然一名男子闖了進來,只聽他一開口即大言不慚地道:

    「玄驥貝勒的難題,在下有自信可以幫得上忙。」

    聽!這話說有多狂妄就有多狂妄!

    瞧他年紀輕輕,身子又比一般男子來得纖細弱小,巴掌大的一張臉黑得像木炭般,簡直就是其貌不揚,這樣的一個人,說他有多大能耐,任是誰也不會相信。

    當然,玄驥與阿濟格更是不可能把他的話當真。

    阿濟格不等玄驥開口,直接一聲冷嗤,臉上淨是不屑,「你這小子也未免太過自大了點,憑你……哼!能幫得上什麼忙?」連向來自認聰明過人的他,都不敢有此自信,這小子有何能耐,膽敢在此大放厥詞!

    「你不信我無妨。」反正他今日的目的不是他,管他信還不信,他針對的是另外一個人。「你呢?你可信我?」

    「我信或不信,暫且不談。」玄驥心裡在乎的不是他的能耐,而是這陌生男子的來歷。「小兄弟若真有心幫我,為何不先表明你的身份與來意?」

    會有此疑問,說到底,他終歸是不信任他。

    對玄驥的不信任,他只是冷漠一笑,「想知道我的身份與來意?可以!只要他離開,我就說。」年輕狂妄的他一點也不在意惹惱慶親王府的二貝勒,手裡的紙扇朝他一指,清楚明白的指出該退場的對象。

    「你……」想他阿濟格是什麼身份,怎肯吞下這口怨氣,身子一站正想出手好好教訓這目中無人的狂妄小子……

    「稍安勿躁,阿濟格。」玄驥適時勸阻好友發飆的怒火,再暗中以眼神示意請他先行離去。

    「算了!我走就是。」既然自己的好友都同意那小子的話了,阿濟格也不好再繼續留在此地自找無趣,索性袖子一甩,悻悻然離去。

    看那礙事的第三者已離去,男子不等玄驥招呼,直接往阿濟格方纔的位置大方坐下,眼神一瞟,示意他一起坐下。

    「現下這裡就只剩你我二人,閣下總可以開口把話說清楚了吧?」他就等著看他葫蘆裡賣些什麼藥。

    是該說話,不過在開口之前,他得先跟他確定一件事,「在下想先聽聽貝勒爺對琉璃公主的看法。」知曉他的看法後,他方可決定自己能對他坦白多少,又該幫他多少。

    劍眉冷淡的一挑,玄驥聰明的聽出這黑臉小子在套他話,只是不知他目的何在。

    「貌似無鹽,性子難纏,心腸狠毒,壞事做盡。」這些全都是道聽塗說,他信或不信姑且不談。

    真是難聽啊!萬萬沒想到她在外的名聲竟如此不堪,不過……這對他來說倒也算是好事一件。「既然如此,我想玄驥貝勒應該非常不屑娶這位琉璃公主才是。」

    「哈哈!」這問題能回答嗎?

    說是,乃褻瀆公主的重罪;說不是,又未免太過牽強,玄驥索性狡猾的回個四兩撥千斤的答案:「時勢所逼,我必須娶。」

    聰明!對他的聰明,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倘若沒有所謂的時勢逼迫,你是否依舊願意娶琉璃公主?」

    「既是皇上聖諭,豈容玄驥說個不字?」皇命難違,違者罪及九族,這可不是能拿來當玩笑話的。

    「錯!」一個字,他說得斷然篤定,自信得好像還知道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這件婚事全看雙方自願,就是皇上也無法強迫你同意,所以……」話說到此,黑臉少年停頓了會兒,以一雙異常犀利的眼眸直盯著玄驥貝勒不放,跟著勾唇一笑,笑得邪佞且頗富深意,「我倆就乾脆點,把話給說白了,其實玄驥貝勒心底是萬分不願娶那壞心狠毒、容貌不堪的琉璃公主,對吧?」

    可疑,這小子確實可疑!

    「既然小兄弟執意要求我把話說白了,那敢問你呢?」要人坦白,自己卻連名字也不肯吐露,這小子未免也太狂妄霸道了吧!

    「我?」今日有問題的是他,干他底事?「我有什麼好說的?」

    「有!而且好多,譬如你的名字、你的來歷,還有你幫我的目的何在等等,這些你總該先說清楚,要不我如何信你,如何把話說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道理他該明白才是。

    「原來你終究是不信我。」想想,這也難怪,算了!「好吧!你想知道,我說便是。在下世居京城,不是什麼王公貴族,也非官家子弟,只是一介默默無名的生意人,名喚裴蘭。至於想幫你的理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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