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大老婆 第九章
    貝念品抱著一大束花,穿越馬路,送到一家會計師事務所。

    那個收到花的年輕女孩,對著卡片上頭寫著的「親愛的請你嫁給我吧!」又哭又笑,整間辦公室裡洋溢著尖叫、鼓掌和歡呼聲,一堆同事圍上去七嘴八舌祝賀那個幸福的女孩。

    貝念品退到門邊,溫柔眸光感動又惆悵地望著這一幕。

    她想起了五年前,自己也像那個女孩那般快樂,彷彿在那一剎那擁抱了全世界。

    她想起了五年後,在他的辦公室裡,卻是自己對他說:「我們離婚吧!」

    曾經,她以為只要願意,愛情可以天長地久,只要有心,婚姻可以是一輩子的事。

    可是現在她明白了,愛情、幸福、婚姻……會失去,原來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今天是星期五,距離她正式離婚只剩下短短三天。

    貝念品低下頭,藏住了突然上湧的淚意,轉身走出沸騰著歡悅氣氛的會計師事務所。

    在等電梯的當兒,她不由自主回過頭,瞥了遠處那名抱著玫瑰花束的女孩最後一眼,輕若微風地呢喃——

    「一定要幸福喔!」她真心希望,在這世上有人是真的、真的很幸福的。

    貝念品搭電梯下樓,緩緩走出大門。

    她在紅綠燈下站定,冰冷的小手環抱住自己,試圖抵禦深秋的寒意。

    綠燈亮了……行人走在斑馬線上來來去去……燈號微微閃爍,又變成了紅燈……

    貝念品還是怔忡地佇立在紅綠燈號志底下發著呆。

    而在對街的路邊,停著輛黑色轎車,後座車窗緩緩降了下來。

    胡宣原目光陰鬱地望著那個傻傻站在寒風中,僅著單薄的線衫、牛仔褲和綠圍裙,緊環住自己瑟縮發抖的笨蛋。

    她堅持要和他離婚,就是為了過這種勞累又清苦的生活?

    虧她還口口聲聲說,不想再過以前那種日子,可是現在的她,又把自己照顧得多好了?

    氣溫連連降了好幾度,就算是陽光經常露臉的台中,沒穿件外套就出門,她是不是連大腦也忘了帶?

    他想著對街那個呆呆立正像是在罰站,又像是想把自己凍斃了的女人,越想越有氣。

    「開車。」他暴躁的命令口吻裡有著抑不住的懊惱沮喪。

    「是,董事長。」司機趕緊踩下油門。

    胡宣原逼自己硬著心腸按下電動車窗鈕,將她與外面的世界一併隔絕在外。

    第二天。

    胡宣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個偷窺狂沒兩樣,坐在花店對面的咖啡館,隔著落地窗玻璃遠遠看著那個忙碌的纖弱身影。

    「先生,您要不要再加點咖啡呢?」美麗的咖啡館老闆娘不斷找機會前來「服務」。

    「不用。」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

    老闆娘只得識相蹭回吧檯後,繼續臉紅心跳地看著窗邊坐著的那個高大英偉、充滿了濃濃男人味的大帥哥。

    簡直就像是從偶像劇裡走出來的男主角呀!

    「可惜就是太嚴肅、太不解風情了……」老闆娘支著下巴歎氣,「唉。」

    胡宣原絲毫沒有理會任何人的心思和興致,連放在手邊,裡頭有著無數待處理公事與e-mail的iPad,從頭到尾連瞥都沒瞥一眼。

    他濃眉微皺,看著花店櫥窗後不斷擔擔抬抬花材、盆栽的貝念品,眉頭就越揪越緊。

    今天是星期六,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花店,她好像忙得連坐下來喝杯水的時間都沒有。

    ——肯定連午餐也忘了吃。

    他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了起來,抓起iPad就往外走。

    把iPad丟進停靠在路旁的車子裡,穿著灰色風衣的挺拔身形怒氣沖沖地大步穿過馬路。

    門上鈴鐺聲輕響。

    「歡迎光臨!」貝念品揮汗如雨地打點最後一批要送往某訂婚會場的花,聞聲頭也不回地喊。

    白姊眼睛一亮,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先生,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胡宣原銳利目光直直注視著那個在繽紛玫瑰花架上綁緞帶、撒亮粉的小女人,「找人。」

    「找人?」白姊傻眼,「先生,你可能搞錯了,我們這裡是花店,不是徵信社。」

    「我找我太太。」他目不轉睛地緊盯著那突然僵住的瘦削背影。

    白姊隨著他的目光望向一旁始終沉默的貝念品,霎時恍然大悟。

    「你、你就是念品那個不負責……咳咳,我是說,她先生?」媽呀,是說念品怎麼捨得離開這麼有男人味的極品大帥哥……她差點嗆到。

    「是。」他深沈的眸光總算看向她,「你是這間花店的老闆嗎?」

    「是……是……嘿啊……」白姊只覺一顆心卜通卜通亂跳,台中腔都冒出來了。

    她忍不住再瞥了無動於衷、默不作聲的貝念品一眼。面對這樣迷人的電眼,念品怎麼有辦法這麼鎮定啊,連她這個台中首席花蝴蝶都快暈船了。

    「我太太有勞你照顧了。」他嘴角微微上揚。

    「不、不客氣……應該的,應該的啦!」白姊瞬間笑得跟個花癡沒兩樣。

    貝念品心亂如麻,強迫自己整理完所有的花架後,這才轉過身,迎視那雙彷彿想探究、洞穿自己一切的眼神。「請問有什麼事嗎?」

    「跟我出去一下。」

    「我正在上班。」

    胡宣原點點頭,轉向看得傻眼的白姊,「我太太下午請假。」

    白姊眨眨眼,「呃,哦,好啊!」

    「店裡很忙,我也不需要請假。」貝念品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倔強執拗。

    「走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胡宣原!你放開我——」她氣憤地掙扎著。

    「噯噯噯……那個……你們有話好好說……」白姊見狀忙打圓場。

    「我們會的。」胡宣原打橫將她抱了起來,高大體魄氣勢懾人,連送貨回來的阿傑想上前搭救,也被那一掃而來的眼神震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貝念品「劫」走。

    貝念品不管怎麼捶打怎麼抗議,就是沒能自他強壯如鋼鐵的懷抱裡掙脫開來,就這樣被他一路抱過大街,連在路人的驚奇視線下,他還是一派穩健從容、氣定神閒地將她抱進停在對街的轎車裡。

    「胡宣原,你、你可惡……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簡直氣怔了。

    「坐好!」他態度強硬,動作卻輕柔地將她安置在椅座上,大手越過她的身子,拉過安全帶替她扣上。

    「喂!」她一時失了神,半晌後才記起要對他怒目而視。

    他回到駕駛座上,按下中控鎖,發動引擎。

    「你到底要幹嘛?」貝念品又慌亂又困擾地瞪著他,「我們是星期一回台北辦離婚登記,今天星期六,我還得上班——」

    「我餓了。」他沈穩地掌控著方向盤,車子平穩地駛進大馬路上的車流之中。

    「你餓了就去吃飯啊!」她一時氣結,「幹嘛把我拖出來?」

    「一個人吃很無聊。」

    「你——」貝念品瞪著他,氣呼呼地衝口道:「那你不會叫蘇小姐陪你去吃飯嗎?」

    「你在吃醋?」他語氣裡有一絲笑意。

    「誰、誰吃醋了?你愛跟誰吃飯就去跟誰吃飯,我才不想管呢!」她說得結結巴巴。

    「你在吃醋。」他下定論。

    貝念品索性氣憤地扭過頭去,不理他。

    車裡氣氛變得好安靜,胡宣原的心情卻莫名其妙地好了起來,連日來的煩亂與苦悶登時一掃而空。

    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賭氣使性子、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她,那張氣嘟嘟的小臉看起來好可愛。

    他心下輕輕牽動著,望向她的眸光也越發溫柔了。

    頂級法國餐廳裡,佈置典雅中帶有濃濃的巴黎風情,透過落地窗看出去,還能飽覽半個大台中的都市美景。

    他們坐在景觀最好,也是最不受打擾的貴賓包廂裡,餐桌上水晶杯裡裝盛著幾朵紫色繡球花,和雪白細緻的繡花桌巾搭配起來,更顯得高雅宜人。

    輕柔浪漫的法國香頌音樂流瀉在空間裡,一切靜謐柔和優雅得令人恍惚間有種錯覺,好似自己彷彿置身巴黎。

    貝念品眉心打結,小巧的臉上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樣子,胡宣原卻是好笑地看著她的一臉不爽。

    「想吃點什麼?」他吞下笑意,低頭看手裡的那份法文菜單,溫和地問,「幫你介紹?」

    一旁的經理恭恭敬敬道:「本餐廳很榮幸今日能招待到胡董事長和夫人,若有任何需要我們服務與介紹的地方,還請兩位不吝指教。」

    「謝謝。」貝念品悶悶地道,不忘瞪胡宣原一眼,「胡董事長不用費心,我看得懂。」

    胡宣原抬頭看著她,難掩心裡的驚異。

    「麻煩你,我要一份Bouillabaisse(馬賽海鮮濃湯),謝謝。」她掩上菜單,對上他詫然的目光,「怎樣?」

    他眨了眨眼,神色緩和過來,對經理道:「前菜的部分,給我們兩份Coquilles Saint-Jacques(聖賈克扇貝),湯我要Soup a l`oignon(洋蔥湯) ,主菜一個Homard breton et navet a l`aigre-doux auromarin(迷疊香酸甜蔓菁佐布列塔尼龍蝦),一個Grillade de foiegras de canard normand aux dattes(棗子諾曼底香煎鴨肝)……」

    「喂,你點那麼多幹嘛?我們又吃不完。」她忍不住小聲阻止他,「而且這樣很浪費錢。」

    縱然點菜時的法文說得優雅動人,但是在這一瞬間,貝念品還是忍不住流露出賢妻良母勤儉持家的「不良」習慣來,因為要真照他的點法,這一餐吃下來夠付她一個月房租還綽綽有餘,就算有錢也不能這麼個花法呀!

    看著她有些氣急敗壞的小臉,胡宣原一怔,然後笑了出來。

    方纔那一剎那間,他彷彿又看到了過去五年來熟悉的那個靦腆賢淑妻子。

    天知道他有多麼想念原來的她。

    他眸光一柔,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貝念品卻是望著他因為笑而變得更加溫柔迷人的英俊臉龐,心頓時失控地怦跳了起來。

    不行!不能再被誘惑,也不能再心軟了……

    「沒事,不用管我,」她咳了一聲,別過頭去。「你繼續。」

    再給我太太一份甜品,Tarte aux pommes au Caramel lacteet gingembre(焦糖蘋果塔),然後兩杯Cafe(咖啡)。」他眼底笑意微斂,「就這樣。」

    「好的,請胡董和夫人稍候,餐點馬上來。」

    待經理退下後,胡宣原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冰鎮的白酒,微微一笑,「我從來不知道你懂法文。」

    「一點點。」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補充了一句:「之前有在學。」

    「為什麼?」

    貝念品小嘴微張,本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閉上嘴巴,低頭喝水。

    都是為了他吧?

    胡宣原凝視著略顯羞窘不安的她,胸口驀地發熱,微微揪緊。

    可是五年來,他卻從來沒有帶她出門好好吃過一頓。

    因為他太習慣每天回到家,享受一切她打點得舒服溫馨的家居生活,因為他太確信她不會喜歡外頭那些衣香鬢影卻虛華無實的宴會,因為——

    因為他太有自信,她永遠都會靜靜地守在那個家,等著他回去。

    可是,他眼看著就要失去她了……

    胡宣原心口絞擰緊縮著,幾乎無法呼吸。半晌後,才硬生生抑下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痛苦,勉強收束混亂的心神。

    「我只是很好奇,我的太太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瞭解的?」他輕聲道。

    太多了。

    貝念品不由得黯然,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故作平靜淡然地抬起頭,「不需要為了不重要的人與事傷腦筋,反正等後天一到,我們就是陌路人了。」

    他沉默不語。

    貝念品眸光低垂,長長睫毛掩住了一絲歉然的心疼。

    她並不想出口傷人,她只是……不想再對他有任何情感上的期待與牽掛。

    明知眼前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是虛妄不實、隨時會消失的海市蜃摟。

    「以前,我把太多的事認定為理所當然……」長長的靜默後,胡宣原終於開口,嗓音低沈深郁,「但我也因此錯失了很多。」

    她眼眶灼熱濕潤了起來,喉頭嚴重梗塞。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失去的何嘗只是一段索然無味的婚姻?

    經理親自送前菜過來,本想再介紹一番,見他們默不作聲,氣氛凝重,只得趕緊放下前菜就識趣退下。

    「你中午沒吃,也餓了吧?」胡宣原擠出一個微笑。

    她憋著氣,胡亂點點頭,生怕被他瞧見眼裡的淚光,低著頭,拿起精緻銀匙默默吃了起來。

    在喝了幾口馬賽海鮮濃湯後,原本胃口就小,現在更是食不知味的貝念品輕輕推開湯碗。

    「我吃飽了。」她鼓起勇氣望著他,「我可以先走了嗎?」

    他持銀湯匙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在經歷了三個心跳時光之後,才慢慢地放下餐具,抬眼凝眸望著她。

    「喝完它,我就送你回去。」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不值得因為我而食不下嚥,搞壞了自己的身體。

    她低下頭,猶豫了。

    「我說到做到。」他聲音裡隱含著一絲溫柔,又幾乎似是懇求。

    貝念品心底交戰掙扎不已,那個「不」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她只得選擇了什麼都不說,默默拿起湯匙,把那碗馬賽海鮮濃湯喝完。

    胡宣原眼底掠過一抹連自己也未曾察覺到如釋重負的喜悅。

    那天晚上,胡宣原失眠了。

    在沐浴過後,身上披著純棉浴袍,他佇立在落地窗前,眺望著宛如繁星流瀉大地的美麗城市夜景。

    星期一,不管是否要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登記,他都得回台北一趟,處理堆積滿案的公事。

    雖然透過傳真、電子郵件和視頻會議,消化掉了一些工作項目,但是有許多必須由他親自審閱、簽字的文件,甚至是必須親身參與到場的國際商務會議、酒會,也不能丟給旁人去做。

    但是,他不想回台北。

    他不想面對和她一起去戶政事務所,在戶政人員的見證下簽下離婚協議書,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離婚!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怎麼也無法紓解胸口灼燒、緊繃的痛楚感。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胡宣原心一跳,一個箭步奔回桌邊,抄起了手機。

    「念品?」

    「是我。」蘇紫馨的嗓音幽幽傳來。

    他恢復冷靜,沈穩地問:「紫馨,怎麼了?有事嗎?」

    「宣原,媛媛今天問我,為什麼好久都沒看到宣原叔叔了?」

    想起那個蘋果似的可愛小娃娃,他心一暖。「對不起,我最近事情多,沒時間去看媛媛。她最近還好嗎?」

    「不好。」蘇紫馨近乎賭氣地道。

    「媛媛哪裡不舒服嗎?」

    「最近天氣冷,感冒了,已經兩天沒去幼兒園。」蘇紫馨聲音在顫抖,「宣原,你可以回台北來看看她嗎?她這陣子都吵著要找你。」

    「我……」他心下有一絲歉疚,「這樣吧,我明天先讓Chad帶媛媛去看醫生,再安排一個專業的保母幫忙照顧。等星期一我回台北後,我一定去看媛媛。」

    「你星期一就回台北了嗎?」蘇紫馨不由得雀躍。

    他眼神一黯。「……對。」

    「太好了,」蘇紫馨語氣裡怎麼也藏不住深情款款的依戀。「那我們等你回來……」

    胡宣原彷彿觸電般一震,眸光變得銳利了起來。「紫馨。」

    「嗯?」她柔聲問。

    「我們是朋友。」他強調。

    電話那端頓時悶不吭聲,片刻後,才傳來蘇紫馨刻意壓抑過情緒的聲音,「你不是告訴過我,你就要離婚了嗎?」

    「我告訴你的是,念品要跟我離婚。」他蹙起濃眉,正色道:「但我不可能跟她離婚,她是我的妻子,五年前我們在教堂裡許下要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婚姻誓言……」

    「不是這樣的,當時你是因為我的事受到打擊,這才選擇了她。」蘇紫馨心慌意亂,再也忍不住衝口而出。「宣原,你不用再騙我了,你愛的始終是我,貝念品只是我的替代品,這五年來你一直等著我回頭,要不然你怎麼會對我和媛媛那麼好?甚至為了我們,不惜冷落她?」

    「你說什麼?」胡宣原震驚到了極點,不敢置信地問。

    「宣原,對不起。」她在電話那端飲泣,「當年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一個錯誤的對象,拋棄真正愛我的人。我真的好後悔嫁給他,更後悔失去你……」

    胡宣原大受衝擊,難掩滿臉錯愕之色。

    「所以我毅然決然離婚,帶著媛媛回來,就是想彌補你,也將一切都導正回來。」蘇紫馨哽咽,帶著濃濃的期盼和希望說:「現在,貝念品總算接受事實,她總算瞭解我們兩個才是命中注定要相守一生的,所以她祝福我們,這不是很好嗎?在繞了那麼一大圈之後,我們終於又回到彼此身邊了。」

    「你怎麼知道念品的想法?你見過她?」他呼吸濃重急促,握住手機的指節泛白。

    「我知道你會氣我不經過你的同意就和她碰面,我也知道你會惱我隱瞞你這些事,可是為了我們的幸福,為了把錯誤糾正過來,我勸了她好幾次。現在好了,她終於成全我們了……」

    原來,一切不是念品的疑神疑鬼、嫉妒多心!

    胡宣原腦中轟然作響,臉上血色消褪無蹤。

    難怪她常常欲言又止,難怪她常常用那種悲傷的、害怕失去他的眸光看著他,難怪……

    可是面對她的恐懼與煎熬,他又做了什麼?

    他用成堆公事將她遠遠擱置在生命中那個角落裡,他的遲鈍、無心、冷淡,成為壓垮他們婚姻的幫兇、殺手——

    胡宣原雙腳突然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身軀,踉蹌虛軟地後退,跌坐在軟厚的地毯上。

    他緊緊揪住了頭髮,恨不得狠狠重捶、痛毆自己一頓!

    「宣原,」蘇紫馨的嗓音輕柔如低語,眷戀依賴地道:「我和媛媛都需要你,我們都愛你。我知道,你也是相同的愛著我們的,否則你不會一直一直都對我們這麼好,不是嗎?」

    他緩緩地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痛楚滿佈的眸底只剩一片澀然。

    念品說得對,最大的問題不是出在紫馨母女身上,而是他!他始終把其他的人事物凌駕於她的重要性之上,他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溫柔,單純,順從和善良,會永遠包容他,守候著他。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他真的愛她。

    曾經,他以為他是個頂天立地,有責任感的大男人,也是個最盡責的丈夫。

    現在他才知道,他這個丈夫做得有多失敗。

    他用五年來的疏離與漠視,深深傷害了他最該細心呵護的妻子,那個他最該捧在掌心疼惜愛憐的女人。

    他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會用法文點菜,她的法文腔裡有溫柔的甜美和淡淡的巴黎味道;也是今天,他才發現她原來討厭吃青椒,因為她把所有鋪在扇貝底下的各色生菜都吃掉了,只留下了切成細絲的青椒。

    還有,她喝水太快會打嗝,小小聲的,像珍珠般的泡泡自海底浮上來細碎消失的聲音;她喜歡繡花的餐巾,總是趁他像是沒察覺的時候,偷偷地翻來覆去,撫摸著上頭細緻的繡工,柔和的目光裡,有著讚歎之色。

    「宣原?宣原?你有在聽嗎?」

    胡宣原回過神來,紛亂蕩漾牽動的心剎那間穩穩地回到了最初,也是最終的地方——

    我滿懷著愛和喜悅給予你這只戒指。我選擇你做我的妻子,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是壞,是富,是貧,疾病中或健康時,都相愛相依,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貝念品,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

    那年,那天,他在婚禮上許下的結婚誓辭,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宣原?」蘇紫馨語氣裡再難掩恐慌。

    胡宣原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紫馨,早在五年前,我們就已經結束了。」

    「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事實。我很抱歉這些日子來對你和媛媛的關懷,造成你的誤解,給了你『我們可能復合』的錯誤印象,但是我自問,我從來沒有給過你『我要和你復合』的訊息和允諾。事實上,我記得曾告訴過你,我們永遠都是老朋友、老同學,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宣原……」蘇紫馨倒抽一口氣,大受打擊,不禁哽咽出聲,「不是的……」

    「紫馨,也許你當初的婚姻是個錯誤,我也很希望你和媛媛能夠遇到一個真正愛你們、疼惜你們——一個對的人,但是那個能給你幸福的人,並不是我。」他語氣溫和,態度卻很堅定。「因為早在五年前,我們已經各自做了抉擇,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我選擇了念品做我的妻子,這五年來雖然沒有過得轟轟烈烈,可是……我愛她。」

    那一句「我愛她」,剎那間擊沈了蘇紫馨最後一絲的祈盼和希望。

    「男人果然本性賤,非得要等到失去了,才會發覺自己手中擁有的,原來是個多麼珍貴、獨一無二的寶貝。」胡宣原苦澀自嘲道,「原來我也是個愚蠢無知的笨男人。」

    在電話那一頭,蘇紫馨極力壓抑激動、顫抖的心緒,她絕望地緊緊抓著手機,努力了好久好久,才總算擠出一句話來——

    「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對不起。」

    蘇紫馨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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