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上 第十六章
    下一秒,他離開了沙發,站了起來,杵在她身前,低頭看著她,然後朝她伸出了手。

    她瞧著他眼裡的熾熱,渾身發燙,那一瞬間,忽然知道他一直在等,從剛剛就一直在等。

    等現在。

    一語不發的,她把手交給了他。

    他輕輕將她握住,笑了。

    然後將她帶到懷中,低頭親吻她。

    她的月事來了。

    凌晨兩點,秀秀痛得從床上爬起來翻找止痛藥,可一下床赤腳踩到冰冷的地板,讓她更加痛苦,好不容易她走到廁所墊了衛生棉,在五斗櫃裡翻到藥,一陣劇痛卻猛地襲來,讓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忍不住一手抓著藥和抽屜,一手抱著肚子,蹲在五斗櫃前的地板上。

    「怎麼了?」

    聽見他的聲音,她費力擠出一句,「沒事……」

    她聽起來不像沒事,看起來也不像沒事,莫磊走到她身邊,只見她抓著抽屜的那隻手指縫裡,還夾著一排止痛藥,再瞧她那面無血色的抱著肚子的模樣,他很快就猜到她怎麼了,他長大的環境有不少女性,其中有幾個都有同樣的困擾。

    「你經痛嗎?」他問她。

    「我沒事,吃個藥就--」

    他小心的將她抱了起來,她因為突然的移動,痛得抽了口氣,停住了說到了一半的話,疼到連覺得好丟臉的力氣都沒了,手中的藥因為脫力,掉到了地上。

    她的反應,讓他胸口一緊。

    「抱歉。」他幾個大步就將她抱回床上,幫她把止痛藥撿回來,倒了開水,給了她一顆藥。

    「一顆不夠……」她縮在床上,握緊了那顆藥,臉色蒼白的看著他說。

    這女人痛到連嘴唇都發白了。

    他很想給她第二顆,但止痛藥吃多對她不好。

    「一顆就夠了。」他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告訴她,「你先吃了,我會幫你的。」

    幫她?怎麼幫?幫她痛嗎?!

    秀秀傻眼,好想對他吼叫咆哮,但那瞬間她唯一有力氣做的事就是昏倒。

    然後他把藥收起來了,離開了她。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秀秀無言以對,只能先吃了那顆藥,用開水把它吞下去,跟著慢慢躺倒蜷縮在床上,然後希望自己已經死掉了。

    她閉上眼,出氣多、入氣少的躺著,痛到眼淚都快掉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他的腳步聲,感覺到他重新出現在床邊,她睜開眼,看見他端著一盆熱毛巾,肩上還掛了一條浴巾。

    他把那盆毛巾放下,幫她脫掉上衣。

    她沒力氣反抗,甚至沒力氣問他要做什麼,她只能任他擺佈,他讓她趴在床上,將浴巾鋪到她赤裸的背上。

    下一秒,某種熱燙的東西被放到了她肩上、背上,然後是後腰,那幾乎在瞬間就舒緩了一小部分的疼痛。

    忽然間,她領悟到,是那些熱毛巾。

    他坐到了床尾,先將乳液擠在手中溫熱,才開始揉按她冰冷的腳趾頭、腳底板和糾結的小腿肚,那有點痛,但比肚子那可怕的悶痛要好多了。

    他的手很熱,一次一次順著她冰冷僵硬的指頭和肌肉,慢慢的,她感覺腳趾頭不再那麼冰冷,小腿的肌肉也不再糾結成塊,更神奇的是,腹中的疼痛竟然開始舒緩。

    他用熱毛巾把她的左腳包起來,再用乾毛巾再包上一層,然後用同樣的方式處理她的右腳。跟著他把她背上漸諒的熱毛巾拿走,取下浴巾,替她按摩變暖的背,他的大手刷過來揉過去的,用指節與拇指、掌心,幫她按開肩背上每一處緊繃,每一個糾結,從她的肩,順著她的背脊兩旁,緩緩揉開,直到她的後腰,跟著是她酸痛到不行的腰臀交接處,最後再一次從脊椎兩旁往上揉推至她的肩,再從兩旁雙手順推出去,直至指尖外。

    那感覺好舒服,她忍不住歎了口氣,不自覺放鬆下來。

    他來回重複了好幾次,每一次都讓她覺得,疼痛好像被他推出去了一點,沉重的身體像是輕了一些。

    雖然她的小肚子還是痛,但她真的覺得好多了。

    他拿掉了她腳上的毛巾,小心的擦乾,替她蓋上棉被。

    她昏昏欲睡的,感覺他走開了,然後又回來,這一回他溫柔的將她扶坐起來,給了她一杯熱水。

    「喝一些,你會好一點。」他說。

    她捧著那杯子,乖乖喝了。

    「還痛嗎?」他上了床,靠坐在床頭,讓她坐在他懷裡。

    「好多了。」秀秀點點頭,一口一口的喝著那杯熱水。

    等她喝完了水,他拿被子環著她,從床頭拿了一小塊沾了醬料的東西餵她。

    她咬了一口,是烤過的吐司沾著巧克力。

    「哪來的巧克力?」她貪婪的吃著,邊間。

    「櫃子裡有可可粉。」他告訴她。

    那是無糖的,可是他加了糖進去,還有牛奶,然後把吐司切成小方塊,沾醬之後拿去稍微烤熱,那東西好吃得要命,安慰了她的心靈。

    莫名其妙的,眼眶微微發熱,泛紅。

    他的大手,落在她頭上,輕輕撫摸。

    那溫暖的懷抱,細心的照顧與安撫,都讓她心頭更緊,好久沒有人這樣照顧她了,當熱淚盈滿眼眶,她忍不住將臉埋進他懷裡,喉頭有些哽咽的吸著鼻子。

    「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

    「你只是身體不舒服。」他的唇刷過她的額角,大手撫著她的背說:「情緒不穩是很正常的。況且,我爸說過,只要是女人,何時想哭就能哭,這是你們的特權,但男子漢大丈夫,我們有淚不輕彈。」

    這話,讓她破涕為笑。

    她感覺他似也笑了一下。

    「你幾歲時,他這樣和你說?」

    「七歲。」

    「你爸好可愛。」她說。

    這句評論讓他真的笑了出來,她可以感覺到那低啞的輕笑在他胸膛中震動。

    雖然在笑,他還是不忘再拿了一小塊巧克力吐司喂懷中的小女人吃。

    她乖乖張嘴讓他喂,半點也不想反抗。

    「好好吃。」睡在他懷中,秀秀啞聲告訴他。

    他嘴角輕揚,繼續再喂。

    她乖巧的又吃了幾塊,雖然他已經去洗過了手,她還是聞到了熏衣草和玫瑰的香味,在他手上。

    那是她放在浴室裡的精油,顯然他找到了它們。

    「阿磊?」

    「嗯?」

    「你怎麼會懂這些?」

    「哪些?」

    「精油、按摩……」這男人不只是懂而己,他沒滴太多精油在乳液中,他調的味道很好聞,非常的剛好,不像是新手,而且他按摩的技術非常熟練。

    他又沉默了幾秒,她以為他不會說了,但他還是開了口。

    「我媽是芳療師。」他撫著她的背,說:「我從小在旁看,她教了我一些基本的東西。」

    「真好。」她羨慕的說。

    「怎麼說?」

    「我爸媽都是個工作狂,沒什麼時間陪我。」

    「你是獨生女?」

    「嗯。」她扯著嘴角,閻上了眼,靠在他肩上說:「他們沒時間生第二個,養孩子太累太浪費時間了。」

    她輕描淡寫的,可他聽出其中的寂寞。

    忍不住,又餵了她一小塊的巧克力吐司,她好乖好乖的張開嘴,不像平常總要試圖掙扎一下,他知道她一定很不舒服,才會這麼乖巧。

    他抹去她唇上的巧克力醬,安慰她說:「其實兄弟姊妹太多也很麻煩的。」

    「像是什麼?」

    「吃飯要用搶的。」

    她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他回想家裡聚會的情況,那些記憶如此鮮明,恍若昨日,一下子便浮現腦海,脫了口。

    「當然,事實上,幾乎什麼都要搶,動作太慢就只能在旁邊看,我們從電視遙控器,到電腦使用權,甚至最新出的電玩、籃球、足球--」

    秀秀噗哪一聲笑了出來,道:「籃球和足球本來就規定場上只能有一顆球啊。」

    「你說的沒錯,我想那是我們喜歡它們的原因。」他輕笑出聲,說:「遙控器搶輸了,總有人會賴皮,常常不小心就打起來,但家里長輩嚴禁我們打架,被逮到得去罰跑或禁足,很慘的。所以我們改運動來比賽。」

    「比賽?你們賭球嗎?」她笑間。

    「嗯,贏的人,就能少洗一次碗,多吃一塊牛排、一隻雞腿,或擁有一天或幾個小時的遙控器控制權,看當時想要的是什麼而定。」

    「你到底有幾個兄弟姊妹?」

    他又笑,道:「很多個,其實我們沒什麼血緣關係,但父母交情很好,所以住在隔壁,從小他們就一起照顧我們,因此我們小一輩的也像一家人一樣。」

    「感覺好熱鬧。」她枕在他肩上,欽羨的說:「我從小就一個人,只能和不會說話的洋娃娃玩,後來大了一點,科技進步一些,娃娃會說話了,但其實也只是我自己錄的聲音。我會事先錄好一段話,然後讓她回答我。那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朋友,我幫她做了好多衣服。」

    「你是因為這樣才開始做衣服的?」他撫著她的後腰問。

    「嗯,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注意和稱讚,我好高興,那是他們第一次稱讚和注意到我。」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淡淡的自嘲。

    她沒說清楚他們是誰,但他卻有種感覺,她指的他們,是那對工作狂父母。

    不自覺,胸中微緊。

    她是個寂寞的小孩。

    曾經,他不懂寂寞是什麼,這輩子不曾懂過,還以為他永遠也不會懂。

    可他現在懂了,早已清楚知道,這十年來,他一直很寂寞。

    很寂寞。

    「你一定很喜歡你的家人。」

    她輕柔的聲音,悄悄飄散在空氣中。

    他微楞,垂眼看去,只看見她溫柔的瞧著他,冰冷的指尖撫上了他的臉龐,就在他嘴角邊。

    秀秀凝望著他,心微緊,指出一件事。

    「你想念他們。」

    這個問題,讓他微僵,她靠著他,所以能感覺到,他美麗的藍眸收縮著,雙層緊氓,沉默不語,可她知道她是對的。

    「阿磊,既然你在放假,為什麼不回家?」

    那是個錯誤的問題。

    問出口的那瞬間,她就知道了,可她完全來不及阻止自己,它已經出了口。

    那一瞬,那幾個字,彷彿凍結在空氣中,變得巨大冰冷而沉重。

    他的眼裡,有著可怕的傷痛,像是她不是問了一個問題,而是拿了把長劍狠狠的戳在他身上。

    他甚至屏住了氣息,沒有在呼吸。

    秀秀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可他沒有移開視線,在一段長得可怕的沉默之後,他還是看著她,啞聲開了口。

    「因為我不能。」

    她沒有追,她不敢。

    那個問題,奪走了他的笑容。

    當他將她緊擁,她只能伸出雙手,擁抱他。

    因為我不能。

    他不是說他不想,固定說他不能。

    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可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有家歸不得的痛,那是如此鮮明,那麼清楚,讓她也痛。

    「我很抱歉。」她說。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可她只能這麼說,他聽了只是緩緩搖頭。

    那一夜,他抱著她,久久無法成眠,她也無法入睡,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讓他一個人面對那漫長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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