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黑中,四周圍靜悄地只剩下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沒有月光——就算有,也被阻擋在層層簾帷之外。
沒人費事打開室內的燈。
今晚,這臥房,屬於幽深的夜。
房裡唯一的身影僵硬而不自然地站在床畔,他赤著足,身上只著一件黑暗中無法辨識顏色的睡袍。
他一動也不動,整個人如化石般融進了黑暗中。
這是一個男人,高大修長的身形理應帶給人無可言喻的脅迫感,然而黑暗中的他,唇邊正幾不可見地顫抖著。
盡管男人勉強抑制住自己愈來愈急促的呼吸,卻阻止不了雙手掌心滲出些微濕意。拒絕洩露出任何的情緒與想法,他只能用漠然的表情與空洞的眼神抵擋即將發生的一切。
那夜復一夜,彷佛永無止境的折磨。
當黑暗奪去他的視線,聽覺感官敏感地察覺到,不遠處,門把轉動的聲音。
是那個女人。
她想逼瘋他!
錯不了。明知道此時此刻他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卻落井下石,利用夜復一夜的折磨逼迫他面對自己的瘋狂。
隨著那穿破黑暗的腳步聲堅定來到的,還有她身上野花般的香氣。
他鼻端不由得嗅進她的氣息。她必定洗過了澡,她發梢的濕潤使得周遭的空氣也為之潮濕起來。
她尚未近身,屬於他的各種感官已敏銳地知覺到她的存在。甚至連空氣中那份潮濕的觸感都使他渾身哆嗦。
從來沒想過,他會有如此畏懼一個女人的一天。
他是天之驕子,向來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在他從前所知的那個世界裡,他不曾害怕過什麼物事。而今,這女人不僅挑起他最深層的恐懼,更以一種極私密的方式令他的心也為之顫抖。
生平第一回,他心生拔腿逃走的念頭。
是自尊使他雙腳生根般定在織花地毯上,一動也不動。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也知道她會怎麼做。
他不應該讓她對他做出那樣可惡的事,起碼,不能讓她太過順利,毫無阻礙。
但他所能做的,卻僅是緊緊捉住身旁的厚重窗簾,彷佛能藉由一塊布料保住自己殘存的尊嚴。
她即將走過來,踐踏他,無情的。
而他該死的無力反抗——他的左腕上正被一只有著長長鏈子的手銬給銬在大窗旁那堅固的銅質床柱上。
該死的她竟然銬住他,彷佛他是她的禁臠,可以任她為所欲為!
扯不開手銬的他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倨傲地站在床邊,拒絕回想昨夜、前夜、大前夜……以及過去他不願去計數的黑夜裡這女人膽大包天對他所做出一切不堪啟齒的事。
當她終於來到他身前,他可以從她的呼息,計算出兩人的距離與她的身材高度。
她正站在離他一步之遠的地毯上。
她的身高大約只及他的下巴。
並非她身材嬌小,事實上,她比一般女人還要來得高一些,但與他相比,她仍然輕易地被歸入嬌小纖細的那一型。
而她竟敢如此對待他!彷佛他是只沒有反噬力量的紙老虎。
今晚,他會讓她知道,他不是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
她將後悔膽敢踐踏他的尊嚴——以那種無比私密的方式——藉由無數個從不停留於唇上的親吻——該死的她!
他想要她吻他的嘴,而不是只碰觸其它部位。
一雙突然撫上他臉孔的纖手使他驚跳起來,語出威脅:
「別碰我!我警告——」
他的警告消失在她輕盈又邪惡的笑聲裡。
「換句台詞如何?」她說:「你昨晚也說過這句話。」
當下,他氣急敗壞地掙扎著,失去平衡後,太過輕易地被她推倒在一旁的床鋪上,他的體重使他深深陷入柔軟床墊裡,無法脫逃地被她壓制住。
「你敢——」他用力扯著手上的腕銬,鋼制鏈子發出清脆而急促的撞擊聲。
她又笑了。「我當然敢。」
彷佛駕馭一匹不馴的野馬般,她利落地跨坐在他的腰上。
「因為這是你逼我的。」她說,同時毫無顧忌地扯開他身上唯一一件蔽體的衣物。
帶著涼意的空氣碰觸到肌膚之際,他忍不住抽了口氣。
「住手!」他沙聲喊出,並且用盡意志,試圖忽視她移向他下腹的手。
胸前一片裸露的肌膚突然傳來濕潤的觸感,讓他微微發麻,又微微地癢。那濕潤感沿著他胸前肌膚一路向下,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吸吮,像蝴蝶探采花蕊中的秘密,如此挑逗、如此親密……
她在舔他!
當她貪婪的舌有如梅杜沙帶著邪惡的誘惑,吻過他毫無遮掩的身體時,他忍不住緊繃起來,深怕他的自制毀於一旦。
若輕易放棄自尊,任她為所欲為,屆時他將無法再阻止她進入他沉寂的生命,似寒星照亮他黑夜般的靈魂。
他猜想那就是她的目的。
她連他一分鍾呼吸幾次都想插手、想介入、想干預。
「快住手!」終於忍不住出聲抗拒。
沒被銬住的那只手忽地反擊,用力扣住她柔軟纖細的腰肢,妄想推開她。但她身上輕軟的棉質布料,卻使他掌心因摩擦那纖維而發燙,剎那間有種不知該推開她,還是緊緊捉住她的迷茫。
「對極了,反抗我。就是這樣。」
她得意地說著,彷佛他徒勞無功的反抗取悅了她。
而她無所不至的手則伴隨她濕潤的吻,撫遍他敏感的身體,引發他體內一陣陣無法自制的戰栗。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部位有這麼敏感。
噢,這魔女!
「瞧,你都氣到發抖了,除了躺在這裡任我為所欲為之外,你還有別的事可以做嗎?」帶著刻意的嘲諷,她說。
黑暗中,出自她口中每一句、每一字都切割著他的心。
而她的唇與她的手,甚至她貼在他大腿和赤裸腹部上的肌膚所散發的熱度,都使他無力招架。
當她逼得他無助地自牙關逸出一聲渴欲的呻吟時,他真的恨極了她。
這女人,她明明知道他做不到。
無論如何,他就是做不到!
他早已失去與現實人生抗衡的力量。
不管過去的他究竟有沒有外傳那般能夠呼風喚雨,此時此刻的他,只不過是一個瞎了眼的平凡男人。
他連推開一個對他意圖不軌的小女人都做不到!
「寧海。」他總算肯喊出她的名。「你到底為什麼要嫁給我?」為什麼要如此蠻橫地介入他殘缺的生命?
突然,她靜止下來。好半晌,他只能從仍然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美好重量和她溫暖細致的膚觸,感覺她的存在。
直到她以手指輕輕撥開他前額劉海,碰觸他額頭上那道猙獰的傷痕,才使他整個人僵住,隨即聽見她清楚地說出──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隨即她又沉靜地說:「但就算你再問上一百遍,我也還是只會告訴你這一句話。」天生偏冷的聲質彷佛不帶任何私人感情。
他躺在床上,臉上混合了輕蔑的冷笑與刻意隱藏的彷徨。
「何必假清高?終究是為了錢吧!」他笑得諷刺。「一個女人會肯嫁給一個她根本稱不上認識的瞎眼男人,為的就是想要他的錢吧!這不是什麼新鮮事,你何不大方承認?反正那些錢對我也沒什麼用處,你要多少,開口便是,說不定我會全部奉送,根本就不需要用一紙結婚證書來換呢。瞧,你做了個多不劃算的生意?你實在不該答應我姨母——」
原以為這番話可以逼她說出事情的真相,然而她卻一句話也沒說,只做了一件事,就使他無法繼續嘲諷下去……
她握住他已然被喚起的分身。
那該死沒大腦的東西!只被輕輕一碰就舉旗投降。他不得不倒抽一口氣,清楚知道,今晚,又將是個無眠的夜。
她不會輕易放過他的,一如過去幾天以來,每一個彷佛永無止境的夜晚。
何其漫長的夜……
「反抗我……」她說:「不然我會以為,你想要我更進一步。」
他早就已經失身,因此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好失去的。況且,?羞澀?兩字一向不在他的字典裡。但如果她過分到妄想拿走他僅存的尊嚴……
「我會報復!」他說。
「很好,我期待著。」然後她吻住他。
不在唇上。
他想要她吻他的唇。但她吻遍他的全身,就是不吻他的唇。
他絕望地瞪著無盡黑暗,任由她夢魘般的撫觸將他卷進熾熱的情火地獄中。
她想逼瘋他……或許,她早已成功了。
否則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竟會如此渴望她的擁抱。
他們倆甚至談不上認識對方。
這不過是場權宜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