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水味濃厚的病房裡,潔白的病床上躺著一位臉色蒼白的病人;她額頭上綁著繃帶,由繃帶內側透出的斑斑紅色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啊!又是這種頭疼欲裂的感覺。
袁芷儀撫著疼痛的額頭,一陣難以忍受的撕裂感由頭頂傳來,讓原本欲起身的她不由得又躺回去。
「我在哪兒啊?」袁芷儀氣若游絲的細小聲音迴盪在空空蕩蕩的病房裡。
這裡是醫院嗎?
啊!頭好痛。
袁芷儀疼得閉起眼睛、皺起眉頭。
她想起來了,她和幼幼出車禍了;她依稀記得她抱著幼幼被車子撞彈出去,而且還記得幼幼喊她一聲姨。
接著,她的腦海出現許多畫面……
「你醒啦?」護士手抱著記錄板,朝著袁芷儀走過來,立刻按下通知醫生的緊急按鈕。
她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她不是袁芷儀,她是來台灣參加研討會的室內設計師。
飛機降落後突然爆炸……
等等,事情怎麼這麼複雜?她的頭快要爆炸了!
「我的家人呢?」袁芷儀突然想起龍騰空、幼幼、龍翔雲,還有王媽和小翠。
她突然好想見他們。
「你昏迷這麼多天,我從來沒看過你的家人來看你啊!」
「怎麼會?」難道龍騰空沒回台灣?還是幼幼出什麼事?
還是、還是……
她一顆小腦袋瓜不斷地胡思亂想。
「我昏迷幾天了?」她緊張、激動地問著,生怕她的家人們出什麼意外。
「龍太太,你現在最好保持冷靜,不要太激動,你的肚子裡已經有一個小孩,因為車禍讓你動到胎氣,如果你再不控制好你的情緒,胎兒很有可能會保不住。」護士叮嚀著她。
「你已經昏迷一個星期了,你能醒來還能保住胎兒,運氣真的很好。」主治醫生人未到聲先到。
他會這麼說是因為有人在煮飯時,不小心把刀子弄掉到地上就流產,而她被車子撞彈五公尺之遠,母子居然還能平安無事。
另外,有人就算坐在家裡看電視,飛機也會莫名其妙撞進大廈把人給撞死,而她連遇到墜機意外,有一百多人死亡,她也僥倖地存活下來。
真是應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句話。
「胎兒?什麼胎兒?」
「龍太太,你還不知道嗎?恭喜啊!你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醫生宣佈著這項喜訊。
她總算在緊張、激動後微微地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呵呵!寶寶嗎?
這是她與龍騰空愛的結晶耶!
「那幼幼呢?她沒事吧?」袁芷儀沒來由的問一句,後來想起醫生可能聽不懂,又補充道:「就是我出車禍時,抱在懷裡的小女孩啊!她沒事吧?」
「喔,她啊;沒事,多虧你救了她,否則她可能早就一命嗚呼,所以你別擔心。」醫生翻翻她的眼睛,檢查她的瞳孔,一邊分心說著。
「真的嗎?真是太好了!」袁芷儀開心道,隨即又歛下笑容。
幼幼沒事?該不會是龍騰空出事吧?
她激動地欲下床打電話給他,卻被一旁的護士給架回床上。「龍太太,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不可以隨便下床;請你配合點,就算是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腹中的胎兒著想啊!」
對!她要保護胎兒,不可以隨便亂動;從現在開始,她要為腹中的孩子保重自己,不能生氣、不能激動,要常常保持愉悅的心情,這樣才能生個漂亮、健康的寶寶。
「那你可以幫我聯絡我先生嗎?」袁芷儀拜託著一旁的護士,還是放心不下龍騰空。
「奇怪,龍太太進手術室時我們不是有看到龍先生在外頭等嗎?怎麼最近一連幾天都沒看見龍先生呢?」一旁的護士問著另一名護士。「你們確定是那龍先生嗎?」
「當然啊!」
如果龍騰空已經回來的話,又知道她出車禍,他為什麼不來看她呢?
她的淚水雖在眼眶裡打轉,但她仍試著讓自己先心平氣和下來,因為他或許太忙了,再等幾天就會來看她。
到時她要告訴他,她有他們兩個人的寶寶了。
那是他們愛的結晶喔!
「龍太太,你好歹吃一點吧!你這樣都不吃任何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了呢?這樣孩子很容易就流掉的,你知道嗎?」護士坐在一旁,手裡端著粥,苦口婆心對袁芷儀勸道。
袁芷儀日漸消瘦的臉蛋像是被人一刀、一刀把肉割下來似的,僅剩下骨頭,乾扁的雙唇也毫無血色,脫皮的情況極度嚴重;她蒼白的臉蛋掛著兩行清淚,兩眼空洞無神地直視前方,整個人呆若木雞。
龍騰空為什麼不來看她,也不理她?她打電話給他,回音永遠是電話中,或是轉入語音信箱,公司的秘書也推說他不在。
他不要她了嗎?
他似乎做得很明顯了,難道是她在自作多情?
「太太!」王媽吃驚的看著將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袁芷儀,心疼地喊一聲。
袁芷儀聽見熟悉的聲音,立刻轉頭看向來人。
「王媽!」袁芷儀連忙想下床。
「太太,你快躺著,你的身體虛弱,不要下床!」王媽立刻趨前想扶袁芷儀躺下。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你來得正好,病人已經一連好幾天都不吃不喝,再這樣下去,身體一定會承受不住的,你好好勸勸她吧,就算不為她自己,也請她不要傷害無辜的小生命。」護士搖搖頭,對著王媽說。
聽著聽著,王媽的眼淚便情難自禁地流下來,「太太,謝謝你,謝謝你將幼幼從鬼門關救回來,你的大恩大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的。」
「騰空呢?」袁芷儀現在沒心情說別的事,一顆心滿是龍騰空。
「來!我帶了點粥,你趁熱吃一點吧!」王媽迴避著袁芷儀的問題。
「騰空為什麼不來看我?」袁芷儀不死心再追問。
「太太,龍先生大概最近比較忙,沒有空來。」王媽隨口編出一個理由。
「王媽,你老實跟我說吧!騰空怎麼了?如果不是出什麼事,騰空怎麼狠得下心不來看我?我不會相信的,你快告訴我,家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太太,詳細的情況我真的也不知道,龍先生、翔雲先生最近也很少回家。」王媽避重就輕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實際上,左安琪已經大方入主龍宅,而且是以女主人的姿態進駐。
龍騰空也寵溺地由著她,兩人如膠似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模樣,讓大家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一夜之間人事全非。
龍騰空甚至寧可僱請特別護士,也不准王媽和小翠到醫院照顧袁芷儀,但王媽今天還是特別告假偷溜出來。
王媽只要一想到袁芷儀一個人孤伶伶地在冷冰冰的醫院裡,她的鼻頭就不禁酸了起來。
「是嗎?」袁芷儀虛弱地回應一聲,隨即轉過身躺下來,閉上眼睛不想說話。
「太太,你如果都不吃東西怎麼好得起來?我們都希望你趕快康復回家來啊!」
袁芷儀閉著眼睛,讓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她抿著嘴唇,不願哭出聲音,不想把委屈公諸於世。
王媽歎口氣,望了望手錶,擔憂道:「太太,我把粥放在桌上,你要記得吃喔!別把自己的身體搞壞,我得先回去了,改天我再來看你。」王媽替袁芷儀拉高被子,逗留一會兒後便離去。
袁芷儀用棉被蒙住頭,讓眼淚直流,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事,龍騰空居然會這樣對她。
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又在一瞬間湧上她的心頭。
她的心空空的、痛痛的,好像遺落了什麼。
深夜,一道人影閃進病房裡,輕輕地將未關上的窗戶掩上,靜悄悄站在病床邊,凝視著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的袁芷儀。
雖然在睡夢中,袁芷儀依舊緊鎖著眉頭,如作惡夢似的以小手揪緊著棉被,蒼白的容顏上還掛著兩行清淚,包裹在棉被裡、骨瘦如材的身軀更顯單薄。
這一個星期來,每晚龍騰空都趁著袁芷儀進入夢鄉後,偷偷地來看她。
雖是如此,他依舊恨她!
不過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見她的渴望。
他平日臉上依舊掛著笑,心裡卻時時刻刻惦記她,連詢問醫生或護士關於她的情況也不敢。
因為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每晚都會來看她。
他以為她可以恢復得很快,但他每晚看到的卻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消瘦的人兒;看著這樣的她,他的心如被刀割般疼痛。
但……他還是無法原諒她的不忠;他本以為他在她身上投入全部的情感之後,她會死心塌地地愛著他、忠於他,沒想到這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居然趁著他人遠在香港而和別的男人……
真是不可原諒!
龍騰空縮回快貼上她臉蛋的手,定定地看她一眼,轉身欲走,卻聽見她夢囈似的喊著:「騰空,你不要不理我。」
他以為她醒了,心倏地漏跳一拍,再回頭看看,只見她緊閉著雙眼,眉心鎖得更緊;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她顯得更無助了。
龍騰空克制自己想抱住她的衝動,大步走出病房。
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不會原諒這個背叛他,該死的女人!
「騰空叔叔,這個給你。」幼幼踮著腳尖將一個沾滿塵土,帶點紅色血跡的紙袋放到龍騰空的辦公桌上。
「來,幼幼乖!」龍騰空一把將幼幼抱起來,讓她坐到他的大腿上。
「你給叔叔什麼東西啊?」龍騰空疑惑地看著那個灰灰、髒髒的紙袋。
「這是姨買給你的!我不知道姨為什麼不跟幼幼說一聲就自己回家了,但這是姨進醫院那天掉在馬路邊,幼幼幫她撿起來的。」大家為了怕幼幼傷心,就騙她說袁芷儀回娘家養病,過一陣子才會回來。
「是嗎?」龍騰空放下幼幼,讓她出去玩,自己則是小心翼翼地將紙袋拆開。
紙袋裡頭是一個長方形的黑色絨布盒子和一張卡片。
龍騰空手忙腳亂地打開卡片,娟秀的字跡立即映入他的眼簾——
騰空:
生日快樂!
因為我沒有很多錢,所以不能買很名貴的東西送給你,但這一隻手錶是我用自己賺來的錢買的,雖然很便宜,但代表著我的濃濃愛意,希望你會喜歡。
芷儀
龍騰空輕啟盒子,裡頭是一隻款式簡單的男表,手錶後還刻著袁芷儀的英文名字。
他不屑地將手錶扔進抽屜裡。
他真不知道他不在台灣的這幾個星期裡,袁芷儀到底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賺錢?
呵!他真懷疑她是怎麼賺到這些錢的。
「二○六號病房的病人不見了!」
「快找啊!」
「你去廣場看看!」
「怎麼會不見呢?」
「搞什麼啊!」
正當醫院的醫護人員忙成一團,尋找著失蹤的病人時,袁芷儀正坐在計程車裡,往回家的方向去。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龍騰空會這樣絕情地對待她。
她不相信!
就算他不要她了,她也要聽他親口說;她要他看著她,當著她的面說,否則她是不會死心的。
半個小時過後,袁芷儀已經站在龍宅門口;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氣來,鼓起勇氣推開門。
門一打開,屋內一個人也沒有。
袁芷儀失望的到處看,最後吃力地扶著樓梯把手走上樓,心中滿是期待。
站在半掩的門扉外,袁芷儀隱約聽見有聲音從龍騰空的房裡傳出;那……似乎是女人的申吟聲!
袁芷儀鎮定地推開房門——
突然射入的光線讓房內的一男一女停下接吻的動作。
袁芷儀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順著面無表情的光滑臉蛋落下來。
要不是她親眼看見,她真不敢相信龍騰空居然會丟她一個人在醫院,自己則在這裡和別的女人逍遙快活。
她的心早已痛得沒有知覺、她的人早已如行屍走肉。
袁芷儀靜靜的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龍騰空,還傻傻的希望他能對她解釋些什麼;不管他想說些什麼,只要他願意跟她解釋就行。
她會原諒他的,她真的會原諒他。
可是,三十秒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
三個人就像是被時間定住似的,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袁芷儀平靜地踏進房裡,假裝沒有看見丟滿地的衣服與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朝著龍騰空走去。
極度不穩的步伐與不穩定的精神狀況,讓袁芷儀看起來就像很容易被風吹倒。
「你可以告訴我,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場誤會嗎?」袁芷儀柔聲問。
她不在乎誰先開口,也不在乎自己先低頭;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只希望盡一切的力量挽回這段感情。
啪!
一記力道十足的巴掌將虛弱的袁芷儀打得跌坐在地板上。
左安琪將這陣子自己所受到的委屈一古腦兒全發洩在她身上。
如果可能,左安琪真想一巴掌打死她。
「沒有什麼好解釋,就像你看到的,騰空已經不要你,你可以走了!」左安琪擋在龍騰空身前,自私的不讓袁芷儀更靠近他。
龍騰空強忍下想痛揍左安琪的衝動。
看著袁芷儀被打,他心痛得說不出話來,但他卻無法說服自己去扶她、原諒她。
「是嗎?」袁芷儀只手撫著滾燙的臉頰,露出淡淡、哀淒的一抹微笑。
「我可以聽你親口告訴我嗎?」袁芷儀望向龍騰空,「只要你說你不要我了,我絕不會死纏著你不放,我立刻就走,祝你們幸福。」
袁芷儀捂著嘴巴哭成淚人兒,另一隻手則不自覺地撫向平坦的小腹。
她什麼都沒有了,眼看著又要失去自己所愛的人……
她只剩下寶寶了。
媽媽沒有能力給你一個完整的家,是媽媽不好;袁芷儀的心像在滴血般。
龍騰空心疼地看向早已病得不成人形的袁芷儀。
看她眼淚不停地流,他多想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替她吻去所有的淚水,將她納在他的羽翼下,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但每當他一想到她的背叛,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刀一刀、一刀地插,一刀、一刀地刺。
所以他絕不原諒她!
左安琪看著猶豫不決的龍騰空,心裡相當惶恐,於是心一橫,從抽屜裡將那些袁芷儀與別的男人偷情的照片扔到袁芷儀面前。
「像你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怎麼還有臉來見騰空!」左安琪語氣刻薄地說。
「我……」袁芷儀不可置信地看著一張張從她眼前落下的照片;她想辯駁、想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才說出一個字,立刻被龍騰空傷得體無完膚。
龍騰空心一狠,揮手指向門口,「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龍騰空的話一落,袁芷儀立刻虛軟地跌坐在地板上。
她雖知道他不要她了,也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沒想到親耳聽見答案之後所受到的打擊會這麼大;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絕情。
他不分青紅皂白、不查清楚真相、不相信她的人格、不相信她對他的愛、不相信她的心,甚至不相信她的人。
她已經沒有話說了,就算她做人失敗、算她愛得失敗。
「好,我走,我會走!但我想再說一句,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還是會一直愛著你;我走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袁芷儀自嘲地笑笑,淚眼朦朧地看著左安琪,又說:「我相信這位小姐也會好好照顧你的,不必我擔心。」
袁芷儀深深吸一口氣,撫了撫肚子,心想他既然不相信她是清白的,就算知道孩子的存在後,大概也會認為她懷的不是他的孩子。
所以她若告訴他這件事,大概只會惹來他的嫌惡,甚至引來一堆傷人的惡言。
她用著既絕望又深情的目光望向龍騰空。
「祝你們幸福!」語畢,袁芷儀便跌跌撞撞走出龍宅。
該死,該死!
趕走她,他應該很開心才對,但為什麼他的心卻像缺一個角呢?
他的心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