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商旅顧問辦公室裡,姑姑杜緋燕跟徵信社社長沈大方通電話,桌上攤著照片,好幾張是杜謹明出入「巧遇小店」的照片,還有杜謹明瞅著某個女店員看的照片。
「半年多來,他至少每兩天就去一次。」沈大方說:「奇怪吧?」
「謹明從小就不愛吃甜的啊,怎麼忽然迷上喝熱巧克力?」緋燕瞅著照片審思,有幾張是杜謹明瞄著一位女店員沉思的照片。女店員衣著平常,毛衣牛仔褲,相貌可愛,學生氣質。除外,並沒有什麼特別驚艷之處。「為什麼他老瞅著那個女店員看?」
「那是『巧遇小店』的老闆汪樹櫻。」
「難道……謹明喜歡她?你覺得呢?」
「原本也以為杜謹明暗戀汪老闆,可是追蹤下來,又不像喜歡她,也沒跟對方約會過,感覺關係不是特別好……難道純粹是因為東西好喝,可是你又說他不愛吃甜的……」
「這事有點奇怪,你繼續幫我追蹤謹明的行為,定期跟我報告。」
「知道啦,身體怎麼樣?聽說你換了新藥,習慣嗎?」報告完正事,沈大方關心杜緋燕的身體。杜緋燕是肝癌病人,杜謹明為她組了專業的醫療團隊,但她還是一日日消瘦下去。
「我好得很,不要把我當病人看。」杜緋燕掛上電話,支著下頦沉思。她親愛的侄子,為什麼老往「巧遇」跑?不愛甜食不社交不應酬又是工作狂,員工眼中的冷血人,究竟有什麼動機老去這間小店?
這孩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杜緋燕思索著,好奇侄子的動機,想不透啊,難道這間店有謹明要的東西?
杜緋燕沉思侄子怪異的行為。他是否終於寂寞發狂?決定跟生活圈外的女子來段不用負責的緋聞?但是拖拉半年也不見杜謹明有什麼積極行為。
那女孩也非艷麗女子夠教男人神魂顛倒、勾魂攝魄的地步。身為商旅老闆,想跟杜謹明約會的對象,隨便一個都比那位汪老闆出色,那汪老闆衣著打扮仍像學生,相貌也普通。或者,謹明喜歡那間小店的氣氛所以常去。拜託,如果堆滿奇怪物品,充斥詭異音樂,瀰漫印度奶茶氣味和巧克力味,這樣可以稱之為氣氛美好的話,那麼嚴謹自律的謹明肯定有雙重個性。難道真是愛上那裡的熱巧克力?假若謹明口味突然改變——
有人敲門,杜緋燕將徵信社的資料全收進抽屜裡。
「請進。」
林甄恩走進辦公室,在沙發坐下。「照姑姑說的,我跟謹明提了,但他堅持沒錯,不道歉也不打算慰留,真頑固。他都不想想員工背後怎麼說他的,表面上尊敬他,私底下恨得牙癢癢,這不好吧?他這樣下去不行,越活越孤立了,又不是鬼見愁,非要把身邊的人都氣跑了才甘心,我認為他需要一個在身旁幫他打理這些事的女人,他討厭應酬,就讓懂應酬的女人來幫他,那就皆大歡喜了。是不?」
「是,說得對。」
「是嗎?」林甄恩笑了。「那姑姑好不好給他建議?」
「是,那你說我跟他建議誰好呢?阿貓?阿狗?還是你?」
「阿貓太野了,阿狗太憨了,我看我委屈點,我來好了。」
「嗟!」姑姑賞她白眼。「你好死心了,都這麼多年了,你還真死心眼……」姑姑覷著這從小跟謹明玩到大的孩子。「要不要姑姑幫你介紹?你知道姑姑很多不錯的朋友,那些人幾次聚會見到你,就被你迷得暈頭轉向的,幫你介紹?」
林甄恩臉一沈。「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認真的,你二十七了吧?都可以結婚了。」
「姑姑明知我喜歡誰。」
「謹明如果能給你幸福,姑姑我求之不得,問題他不可能——」
「姑姑又知道他不能給我幸福?」甄恩翻臉像翻書,站起來,瞪著姑姑,美麗的眼睛氣得冒火。「姑姑愛怎麼開玩笑都行,但不要詛咒我的愛情。」
「甄恩啊,你看你?一提到他就這麼在意。」杜緋燕歎氣。「他要是喜歡你早喜歡上了,這麼多年你像個影子,跟著他的世界打轉,我知道你對旅館經營沒興趣,純粹是為了討好他,想待在他身邊,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誰說浪費時間了,謹明有女朋友了嗎?他和誰傳緋聞嗎?這麼多年他沒和誰交往過,能跟他吃頓飯的我看也只有我而已,還有哪個女人比我跟他親的?在他沒有女朋友之前,我都有機會。所以姑姑,不要說我浪費時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談感情像簽大樂透,不中獎就換另一組號碼。」
杜緋燕愣住,大笑。「你這丫頭,在謹明面前溫柔似水,在別人面前像咬人的老虎,可不可以平衡一點?哈哈哈。」
林甄恩臉紅。「那不一樣,我只是……我只是表達我的立場大聲了點。」
「你對謹明死心塌地,我怕哪天他愛上別人,你會崩潰。」
「假如他愛上別人,我會祝福他。」
說得跟唱歌一樣,最好是有那麼達觀。杜緋燕笑問:「然後默默地黯然退出嗎?這麼灑脫?這麼有風度?你要做到喔,到時候不要哭哭啼啼鬧自殺喔。」
「謹明不是那麼容易跟別人談戀愛的,真是,姑姑又不是不知道他之前那些事。除了我,我看是不可能有別的女人可以走近他身旁半步,姑姑真不瞭解他。」
「是,是,你最瞭解。那你說,謹明愛吃巧克力嗎?」
「別開玩笑了,不是才退了一盒巧克力?他討厭吃甜的,喝咖啡連糖都不加。小時候過生日,蛋糕也不吃的,姑姑忘了啊?所以我說還是我最瞭解他。」
姑姑笑覷著林甄恩。「你確定,你真、的、很瞭解我們謹明?」
「當然,我們從小玩到大,除了我還有誰更瞭解他?」這點,林甄恩非常自信。
姑姑若有所思地笑著。「以前我爸我媽我哥全都以為全世界就他們最瞭解我了,不過呢,我覺得,全世界最不瞭解我的人是誰?是我的家人,常常碰面一起住一起吃飯的家人。林甄恩,說句實話你或許不愛聽,不過,對家人的感情,跟對外面的人的感情,是不一樣的。談戀愛不是相處得久就夠了,有時相處得久反而是一種障礙,你會對相處久的桌子椅子電視床鋪電腦感到興奮嗎?不會嘛。嘖嘖嘖,你某些地方還真是天真欸。」
林甄恩眼眶紅了。「今天的姑姑,非常討人厭。」
杜緋燕無所謂地呵呵笑。「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明天你來要是聊到一樣的話題,姑姑的話還是一樣,因為姑姑看得很清楚,希望你早點清醒,所以先預告一下,明天的姑姑也很討厭,後天大後天的姑姑也非常討人厭,因為真相是不會因為你討厭就改變,早點接受吧。」
才不!林甄恩氣呼呼甩門走了。
* *
晚上,杜謹明抽查飯店廚房的整潔度。
大廚跟餐廳員工們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他們看他慢慢走過刷得銀亮亮的餐檯,食指順勢的摸過餐檯。然後他停下腳步,看著手指,唔,表情平靜。
呼。員工們暗暗鬆了口氣,看樣子是通過檢查了。
且慢——大廚臉色驟變。
杜謹明慢慢地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白手套戴上,再重複剛剛的動作抹過餐檯,檢視手套,唔。他轉身,攤著手掌讓大廚看清楚上頭的污漬。
眾人臉色恍惚,嘴角抽搐。這太過分了喔……
杜謹明宣佈:「這個月的獎金,取消。」杜謹明說完跟秘書走出廚房。
大廚氣得摘下帽子甩在餐檯上,員工們不爽地竊竊私語——
「怎麼會有白手套?新花招啊?」
「好陰險啊老闆。」
「他前世是典獄長吧?」
「白手套欸?這太難了啦,我看我們每個月都不用領獎金了。」
「欸?大廚咧?大廚?」
可憐的大廚蹲在角落,面對牆壁,咬著手臂啜泣,地上擱著一瓶剛剛開罐的保力達B。
他心酸落淚,告別男子氣概委曲求全,自甘墮落,面對老闆的威儀屁都不敢放,他哭泣。
「為了養活一家老小,我忍——」來一口保力達B,把憤怒通通吞忍下去。
* *
清晨六點多,冷風透骨,杜謹明穿了防風運動外套,到公園慢跑完,買了報紙,站在「巧遇小店」前的馬路對面,等著紅綠燈。
天色灰濛濛的,冷颼颼的早晨,整條街的商店都還沒營業,只有「巧遇小店」亮著橘色燈光,杜謹明看見店裡忙碌的身影。
汪樹櫻已經繫好圍裙上工了,她一下擦拭桌面,一下提木架告示板出來放,忙進忙出的,張羅開店事宜,卻沒有花心思去打理自己的一頭亂髮。她的頭髮總是不安分,亂翹亂鬈的。
杜謹明想到半年前第一次光顧,那天忽然一場大雷雨,他進店裡躲雨。那時,他誤會衣著時髦忙著跟客人打屁聊天的管嬌嬌是老闆,後來才知道她是僱員。老闆其實是默默站在櫃檯後忙著洗杯子、擦拭桌面,衣著樸素長相可愛,氣質像工讀生的女孩。
竟然有這種事?身為老闆可以忍耐僱員和客人打屁聊天,自己卻忙得暈頭轉向?這顯示出老闆的無能跟管理不當。
杜謹明是因此開始對汪樹櫻產生好奇,覺得有這樣無能的老闆,這家店應該很快就會關門大吉。他以專業的眼光衡量小店的經營模式,發現這是間荒謬的店,讓他詫異連連——
首先,台北市區,一杯熱巧克力只賣五十五元。十坪的小店,還提供插座讓客人使用筆記型電腦。最誇張是那天有位胖胖宅男模樣的男客人走進來,因為有插座的座位被人佔據了,竟從包包裡拿出好長、好長的——延長線。
杜謹明因為坐在櫃檯前吧檯位置,他們的對話他聽得非常清楚——
宅男問:「我可以使用延長線嗎?插座那邊的位子有人坐了,所以……」
當時管嬌嬌拒絕了。「先生,你這個……這個延長線也太長了吧?你先坐別的位子,等一下插座附近有空位,我可以幫你換位子。」
「可是我急著要用電腦。」
「什麼事?」汪老闆過來關切,聽完對方的請求,杜謹明不敢相信,她居然答應了——
「沒關係,你可以用延長線。」
那位宅男很誇張地拉了好長的延長線到店門邊的位置,他很樂地打開電腦使用。
管嬌嬌跟汪老闆竊竊私語。「一杯飲料只賣五十五元,還要提供網路、插座,這還不夠,現在還要讓客人拉延長線?你腦子壞掉了是吧?」
汪老闆無所謂地說:「讓人方便嘛,現在很多人工作都要用電腦,體諒一下別人嘛,這沒什麼啦——」等等,下一刻,汪老闆臉色脹紅,瞪著宅男。
管嬌嬌冷笑,揶揄她。「是啊,確實是很需要電腦喔,需要電腦打線上遊戲,了不起啊,我們『巧遇』變成網咖了。」
宅男不顧店內還有其他客人,任由電腦發出機關鎗爆裂聲等遊戲聲響,很激動地在跟網路裡的怪物作戰。
管嬌嬌冷笑。「現在他不坐上個幾小時是不會離開的。我肯定他會變成常客,我們這兒比網咖便宜多了。」
杜謹明忍住笑意,看汪老闆一臉呆愣。
「他怎麼可以這樣啦?!」
「要不要去跟他警告一下?」管嬌嬌問。
「算了算了,打電動嘛,也不是什麼大事,別管他——」
對付這樣的「奧客」,汪老闆沒有積極的舉動,就這樣?這麼隨便就算了?有人這樣開店的?而自從讓客人插電用延長線之後,他甚至還看過有客人自備多孔插座,一孔插筆電,一孔給手機充電。不可思議!這簡直是污辱他們這些認真看商管書籍,以專業態度經營事業的老闆群。
後來,杜謹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會忍不住進「巧遇小店」看看。他在那裡發現更多教他驚嚇的管理模式——
首先要做粗重活兒的、會弄髒手的、打掃清潔等都是老闆在做,連外送飲料都是汪老闆負責。而被僱用的店長管嬌嬌,除了漂亮地站在櫃檯點餐,其餘時間都坐在邊邊的椅子上網、看雜誌、塗指甲油、和朋友講手機。完全地暴露出汪老闆管理員工的能力多白爛。
管理員工能力爛,那麼經營商品呢?
在杜謹明眼中注定要倒閉的「巧遇小店」,最大敗筆是商品混亂。它只賣熱飲,三款熱巧克力跟印度奶茶。沒了。竟然沒有咖啡?害他每次來只能喝熱的薄荷巧克力。主力糕點呢?很抱歉,沒有主力糕點。這汪老闆也太隨心所欲了,她亂賣吃的,有時連包子都會做出來賣,怎麼不乾脆炸雞排來賣?!
杜謹明還曾經領教過豬油拌飯誕生的奇跡,這到底是間什麼店?不中不西、亂七八糟,一天到晚亂換商品就是它的特色,毫無章法變來變去就是它的風格。唯一不變的只有熱巧克力,其餘真是變得一塌糊塗。上次甚至賣起汪老闆手縫的皮包,哪天如果賣起貓狗來,店裡充滿汪汪喵喵聲,他也不意外了。
可以想見,這樣一間店,如何驚嚇、震撼了向來以管理嚴謹、不近人情、鐵面無私的大老闆杜謹明。更驚駭的是,這家店生意普通,竟然可以在黃金地段生存下來。
靠著五十五元的熱飲跟亂七八糟的商品,面臨眾多人客們的糟蹋與荼毒,承受毫無管理能力的汪老闆隨便的亂經營,加上一位愛偷懶愛打屁的店長,「巧遇小店」活下來了,他都來半年多了,它依然生氣蓬勃地亂下去。人家開店的是無所謂啦,倒是杜謹明很激動地暗暗盤算小店的收入支出等開銷,怎麼算都不可能活下去的店,為什麼還開著?他不懂!
事實擺在眼前——
「巧遇」活得很好。好得連他這個對它鄙視的客人,漸漸地竟然習慣性的常來光顧,習慣性地在店內看報紙時偷偷打量汪老闆。是啊,習慣成自然,連不愛喝的甜飲也變成固定要喝的習慣,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現在,杜謹明呵出一口氣,呼吸化作一團煙霧掠去。像被莫名的磁力牽引,他又來到這裡,即使昨日汪老闆沒給他好臉色,他還是來到這裡。
杜謹明走進「巧遇」。
看到他,汪樹櫻冷笑。這傢伙,昨天鬧成那樣,還耍了她,現在還有臉進來?哼哼哼。
杜謹明微笑。「熱的薄荷巧克力,外帶。」他今天要趕去公司處理財務報表。
汪樹櫻賞他個好燦爛的笑臉,她伸手,敲敲櫃檯前一塊小小的告示牌,請他看。
杜謹明看了,訝然失笑。是啊,在「巧遇」,看到什麼都不奇怪。
今天起,巧遇的點餐新規則——「小孩優先」,她果真跟他槓上了,弄了牌子出來。
杜謹明看她一臉得意洋洋。「這是針對我設的特別條款?」
「嗯哼。」她用力點頭。
杜謹明側身靠著櫃檯,拿起告示牌打量著。「我賭你明天就會把這個牌子換掉——不對,用不到晚上,你就會扔掉這塊牌子。」
「我不會。」她搶回牌子,穩穩地放回原位。「因為我不希望再看見一個大男人幼稚地跟個趕著上學的小孩子吵架,非常愚蠢,而且——沒愛心。」
「沒愛心?唔。提醒你,這個沒愛心又幼稚的男人,很好心抱住跌倒的汪老闆,保住她愚蠢的腦子。」
汪樹櫻臉紅。「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是管理失當。如果你在門口貼告示,禁止客人將濕雨傘帶進店裡,就不會有這樣的意外;或提供客人傘套,也不會有這種意外。」
「禁止?禁止是很強烈的字眼,讓人不舒服。」
「是嗎?『小孩優先』這四個字,對我來說也是很強烈的字眼,很傷我這個常客的心。」
「敢厚著臉皮跟小孩吵架的人,心沒那麼脆弱吧?」
他笑了。「汪老闆。」
「幹麼?」
「現在沒人,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你。」
「什麼?」
「你都不梳頭的嗎?你的頭髮怎麼每天都像鳥巢那麼亂,你出門的時候有沒有小鳥飛到你頭上孵蛋誤會到家了?這麼亂的頭髮會影響客人的消化系統,你這樣算是沒有職業道德。」
「呵……」嗟,她翻白眼,真是夠了。「喂,你聞聞、聞聞看——」
汪樹櫻把整顆頭像種花那樣嘩地插到杜謹明臉上,把他嚇呆。他聞到薰衣草的香氣,綿密的髮絲搔癢他的臉。
她嚷嚷:「很香吧?我可是天天都洗頭的,我跟你說,不要看到人家頭髮亂就說沒梳頭的,我這是自然鬈!」
汪樹櫻退回去,摸著心愛的頭髮,挺驕傲地扞衛她頭髮的尊嚴——
「自然鬈懂嗎?當然用平板燙是可以燙得又直又亮,但是我愛我的頭髮,我以我的頭髮為榮,它很健康、很濃密,我很為它感到驕傲,它這麼活生生的我幹麼折騰它?所以你聽好了——不准,不准再批評我的頭髮,知道嗎?是自然鬈,OK?你想鬈都還沒辦法鬈得這麼自然咧,OK?」
杜謹明怔怔看著她,隨即哈哈大笑。真是夠鮮了,她長相普通可是生氣起來怎麼渾身充滿光輝啊,整張臉都亮起來了,瞪著眼睛罵人超級可愛,可愛到——他蠢蠢欲動,隱忍著想揪她過來親吻的衝動。
「好,OK,你的頭髮很好,不討論這個,不過呢……」他忽然熱切地看著她,壓低聲音說:「我賭你今天又會心跳加速很多次。」
懶得和他抬槓,汪樹櫻問:「薄荷熱巧克力對吧?外帶。」趕快買單結帳交貨,跟他說掰掰。
杜謹明拿著外帶的飲料,臨走前還假惺惺地哀歎——
「嗐,現在的人越來越沒禮貌,對救命恩人態度是這樣的。下次遇到類似的狀況,我絕不會雞婆出手搭救,就讓那個倒霉鬼摔個頭破血流,死了也跟我無關。」
死?一聽到死這個字,汪樹櫻怔住,幹麼講什麼死不死的?挺嚇人的。
他繼續說:「反正幫人也不會有好報,不過,要是真有這樣的事又在我面前發生,而且因為我沒搭救、對方死了,這罪要算誰頭上?嗯,算在汪老闆頭上,因為她造成我內心有陰影,讓我再也不敢做好事。」
我聽你在唱歌!汪樹櫻瞪著他,幹麼講這麼恐怖?厚。
杜謹明唱完歌兒,瞄她一眼,對著一臉不安的汪樹櫻微笑。
「掰。」他走了。
可惡!
「等一下——」汪樹櫻跑過去,喊住他。
他回頭,得意洋洋地瞅著她。「還有什麼事嗎?」
「等我一下——」汪樹櫻深吸口氣。「一碼歸一碼,你叫什麼名字?」
杜謹明怔住,隨口道:「李東海。」借用司機大名。
「好,李東海。對於你救我的事我很感激,謝謝。」
「不用勉強。」
「不勉強,我真心感謝的。」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掙扎。」
「不掙扎,我——」深深吸氣,冷靜冷靜,不要打客人。她用力揉臉。「我真心道謝,感恩你。」
「唔。好吧,所以救你一命的事——」
「我很感激。」
「就是啊,如果不是我,你的後腦勺早就啪∼∼地開花了,然後腦漿噴∼∼得到處都是,噴在收銀機上啦、噴在櫃檯上啦,所有的紙杯都染成紅色,包括馬克杯全都被你的腦漿跟鮮血污染,接著你家人因為你重傷痛哭流涕,你知道腦子受傷多嚴重吧?有可能變成植物人,幸運的話變成阿達,你家人一輩子都要照顧行動不便、整天癡呆的你,然後你大小便失禁躺在床上,只能靠呼吸器維生,喪失尊嚴跟……」
我聽你又在唱歌——樹櫻臉色陰鬱,本來是誠心誠意道謝的,可是聽他唱歌唱得這麼淋漓盡致,實在很○○××。
她歎息道:「經過你這樣清楚仔細的說明,我充分瞭解到您的大恩大德,所以請你好閉嘴了。」
杜謹明呵呵笑開懷。
汪樹櫻瞇著眼打量他,懷疑他根本是拿她在開玩笑。
杜謹明朝她伸手。
她皺眉。「幹麼?」
「禮物啊!救你一命這麼大的恩情,不該給點禮物什麼的作報答嗎?」
「你——」汪樹櫻一手抓住頭髮,一手揪住胸口,閉上眼睛,默念三次觀世音菩薩大名,冷靜冷靜,不可以踹人——
可是他怎麼那麼欠揍啊!讓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不用太在乎也什麼都不需太計較的汪樹櫻,不敢相信自己會有破功的一天,這個男人,一下子就炸死了她數千個免疫細胞,因為她生氣,生氣對身體非常不好,她可是非常孝順父母珍惜肉體的好女兒啊。怎堪承受這麼大的怒氣啊?
汪樹櫻表情呆滯,口氣虛弱地說:「這樣吧,明天的熱巧克力免費請你。」
「太沒誠意了吧?就一杯五十五元的巧克力?原來救人一命的報答是這樣的。嗯,下次遇到類似的狀況我會——」
「知道啦!」汪樹櫻走回櫃檯,拿出個東西,過來抓住他的手,塞進他手掌。「給你。」
他攤開掌心看,是熱呼呼的飯團。
「一般的飯團都是用糯米做的,我這個飯團是用白米,吃完不會脹肚子又好消化,又很營養,你還沒吃早餐吧,請你。」
「飯團?該不會今天『巧遇』打算賣飯團吧?」
「是啊,今天有賣。」
厲害,連飯團都出現了。「你的店還真無常。」熱呼呼地握在掌心裡很舒服。
「這樣可以了嗎?心裡舒坦了嗎?」她急著確認。「下次遇到同樣的狀況記得還是要出手搭救,助人為快樂之本,懂嗎?生命是很可貴滴,了嗎?」她拍拍他的肩膀,順勢拉開店門,把這個瘟神推出去。可是他今天是怎樣?是太開心了還是怎的?他按住門框,硬是推回來,看著她。
「汪老闆。」
「欸?」
「我還有個問題。」
「又怎了?」
「巧克力是你的專業吧?」
「是啊。」
「我看過一則關於巧克力的報導,英國最新研究報告——巧克力催情的效果比熱吻更有feel。我很好奇,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這報告她了,提到她的專業,她可內行了。「這個實驗是心理認知學家路易斯說的,他們做了實驗,說是巧克力在嘴巴融化時,那個瞬間啊,我們人的心臟頻率和大腦的波動會發生很劇烈的反應。那個反應比接吻還讓人覺得刺激,特別是黑巧克力最能帶來刺激跟愉悅的感覺。所以這個報告才會說——巧克力催情,比熱吻更有feel。」
「所以真的是這樣?」
「嗯,因為巧克力含有PEA-Phenylethylamine,就是苯乙基胺的成分,會讓人感到幸福愉悅。」
「汪老闆談過戀愛嗎?」
「欸?」
「跟男人戀愛過嗎?和人接吻過嗎?」
「幹麼問這個?」汪樹櫻臉色乍紅,神情慌亂,光提到「接吻」兩字就這樣了,完全暴露出她的欠缺經驗。
杜謹明趨前一步,汪樹櫻慌亂地退後。他炙熱的目光鎖定她,像要吞噬人的熱烈注目彷彿要把她吃了,汪樹櫻急著退了又退,直到背脊碰到了牆壁。
「喂!」她伸手畫出無形的線。「不要再過來了。不要亂來!」
杜謹明停在她面前,隔不到十公分的距離。他的雙手撐在她身後牆壁的兩側,目光灼熱放肆,湊近她的臉,感受到她混亂的呼息,她柔潤的臉頰,他在她耳邊低啞道——
「巧克力催情,比熱吻更有feel?你確定?」
汪樹櫻顫抖,膝蓋發軟、心跳混亂。從未跟個男人靠這麼近,她該尖叫還是踹他?可是……為什麼在緊張中還有某種詭異的騷動在體內翻騰?她聞到來自他身上輕微又刺激的男性體味,現在,他的臉近到幾乎額頭要觸及她額頭了,她閉緊眼睛,渾身緊繃,雙手環在胸前保護自己,而他慵懶性感的嗓音鑽進她耳朵裡——
「除非汪老闆親身體驗過被熱吻的滋味,否則,就不能跟你的顧客說——巧克力比熱吻更有feel,這樣講不負責任,對吧?你怎麼知道,就不會有某個男人,他吻你的方式,比巧克力還要讓你覺得更刺激更愉悅?」
汪樹櫻從沒跟男人交往過,單純如一張白紙。
熱吻?那種事只有在電影裡看過啦!
現在被這樣挑釁,被這男人圍困在他體溫間,臉龐感到他灼熱的氣息,聽著他充滿磁性誘惑的語言,以醇厚的嗓音低喃——她無力站穩,腦筋空白,頭暈目眩,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現在該怎麼辦?現在……
她好緊張,瑟縮在他雙臂間。
他問:「要不要試試看?」
「欸?試?」汪樹櫻唰地睜開眼,看他笑得壞壞的。
「難道你不想確認那份報告的真實性?試試看跟我熱吻怎麼樣?」
什麼?!
他的臉湊過來,汪樹櫻低呼,雙手擋住迫近的胸膛,掌心貼在那片炙熱的男人胸膛上,強硬結實很燙手,這……這實在太誇張了……
她好熱、好慌,完蛋,完全不知所措,快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