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台北,溫家。
叩、叩、叩──
雖然在自己家,不過因為書房有客人,莫雨霏還是先輕敲門板,稍等幾秒,才端著泡好的咖啡和手工餅乾入內。
「……有什麼問題嗎?」
莫雨霏放下托盤,問的不是面窗而立的丈夫溫允斌,而是勉強對她擠出笑容的客人──朱立業。
因為表妹羅蜜鷗的關係,他們夫妻倆和朱立業也算熟識,來訪時,他神態輕鬆自若,還在客廳陪她養的小狗玩了一會兒,沒想到和丈夫進書房談點事,表情變得十分凝重,讓她有點擔心。
「沒事,我看起來有事嗎?」
朱立業勉強擠出敷衍的笑容,畢竟有些事多一個人知道只是多煩惱,於事無補,不如不提的好。
「可是你──」
「沒事。」溫允斌淺笑來到妻子身邊,溫柔輕摟她纖腰。「我請立業幫我想下競選的宣傳口號,他這個人一認真思考起來就是這種表情,我剛剛才笑他,眉心皺到能夾死蚊子了。」
「習慣了,一下子沒法改。」朱立業配合地揉揉眉心。「不好意思。讓大嫂擔心了。」「
「原來如此。」莫雨霏信以為真,這才笑開,「允斌,你也真是的,離下回大選還久得很,何必現在就急著催立業想口號?勝負心別放那麼重,立業,這件事,你用不著理他。來,吃餅乾。我早上剛烤好的。上次小鷗拿回去。說你喜歡,所以聽說你今天要來,我多烤了一點,待會兒回家前記得帶回去和小鷗一起吃。」
「喂,在我面前對別的男人這麼好,不怕你老公吃醋?」溫允斌用力摟妻子一下,故意擺出善妒的嘴臉。
「說什麼?」以為老公真的吃味了,莫雨霏立刻解釋。「從小到大,溫家親戚里就小鷗的爸媽對我最友善,小鷗待我更像姊妹一樣,從來不嫌棄我的出身,要是爸媽不答應,當年小鷗還要帶我一起去法國讀書,小鷗當立業像哥哥,我也一樣!你不要亂吃飛醋。」
「他明白,只是存心鬧你。」朱立業倒是十分明白!也不以為意。「溫大哥,都老夫老妻了,這種肉麻遊戲你還玩不膩?」
「不膩,我會玩到老,」溫允斌回得理所當然。「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生活樂趣。」
「我看樂在其中的只有你吧?」朱立業同情地望向莫雨霏。
看來溫允斌和羅蜜鷗這對表兄殊,一樣有著以整人為樂的怪胎細胞,難怪兩個人跟家族都不對盤,獨獨彼此合拍。
驀地,一想到羅蜜鷗,朱立業藏不住的擔憂又隱約浮現。
「雨霏,我和立業還有些事要談。」溫允斌也發現了
「嗯,我答應要陪夏董去挑送朋友的禮物,你們慢慢聊。」
「好。出門小心。」
這回莫雨霏沒發現朱立業的表情變化。體貼地拿著空托盤離開,還給兩個男人靜的談話空問。
「資料確認完畢?」首先問話的是溫允斌。
「嗯。」朱立業眉間皺摺比先前更深!還隱約浮現怒氣。「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事的?」
「你以為呢?」溫允斌挑眉反問。「以我的辦事效率,當然是昨天。」
「可惡!」朱立業忍不住握拳敲桌出氣。「我應該先對柯育仁做好全盤調查,讓小鷗跟他交往才對──」
他好後悔!
昨晚,他接到溫允斌來電,要他一早上來台北談事情,他怎麼也想不到談的竟然是這麼嚴重的事。
原來柯育仁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老實乖巧的好孩子。「明順企業」也不像外表看來那樣光鮮亮麗。
次貸風暴將柯家在美國的投資掃平,公司急需大筆資金挹注,除了求神保佑中個幾億頭彩,最快速的辦法當然是讓三個已屆婚嫁之齡的少爺、千金們巴上豪門,找個有錢親家幫忙力挽狂瀾。
所以,柯育仁不是因為一見鍾情,純粹是小鷗有個向來無門戶之見、樂於行善助人的富爸爸,倒霉的她便成了柯家人眼中頭號肥羊。
他更蠢!其中內情都不知道,還說什麼兩人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幫忙說服小鷗敞開心胸接受對方追求。
聽說柯家從老到小對她呵護備至,柯育仁對她更是百依百順,他還自嗚得意向她討功,說都是自己當初鼓吹她嘗試新戀情的功勞──
聽說,是你鼓勵小鷗和柯育仁交往?」溫允斌在他對面坐下挑眉開問。
「呃……嗯。」男子漢敢做敢當,他不否認。
「那麼多人追小鷗,你都沒給過她意見,獨獨在柯育仁展開追求的時候幫腔,你還真有挑人的眼光。」
中箭!
朱立業這輩子頭一回覺得罪惡深重,想為自己辯駁卻無從說起,怎麼想都真的跟他脫不了關係。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小鷗玩、心重、愛自由,對威情的事並不積極,如果不是他幫忙敲邊鼓,柯育仁追求得再積極,她也不一定會接受。
雖然他們老愛說彼此腦袋裡裝大便,可是真有什麼重要大事,表面像是不會理會對方意見,其實字字句句都會聽入耳中、擱在心上。
可惡!他向來鄙視暴力,認為只有沒長腦袋的人才會笨到需要靠拳頭解決事情,但是此刻他真的不想要腦袋了,只想狠狠把柯育仁扁成豬頭!
溫允斌不著痕跡地注視他每個細微表情;「或者,小鷗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闖了什麼禍,連累你出饃,氣得你希望給她個教訓,故意──」
「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朱立業激動起身,無法接受這樣的指控。
「從小到大她給我惹的麻煩沒少過,我也的確發狠罵過她、詛咒過她,不過那是氣頭上的蠢話,我從來沒真心希望她因此受到什麼教訓或是報應,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她對我來說是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我比誰都希望她能幸福,怎麼可能故意陷害她?柯家的事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
把沒天良的柯育仁砍成十八段、放火將柯家人住的豪宅燒得精光──
「立刻趕回去告訴小鷗這件事,警告柯育仁不准再接近小鷗一步!」唉,有些事畢竟只能想想,做不得。
「嗯。」
溫允斌點點頭,看似同意,嘴角卻噙著不敢苟同的笑意。
「這樣做不對?」朱立業看出來他並不贊同。
「也不是不對,只是,小鷗很善良……」溫允斌語氣徐緩,像在思考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耳根軟。相信人性本善,所以──」
朱立業也明白了。
只要柯育仁一口咬定家裡缺錢和追求她是兩回事,擺出真心被質疑很痛心的模樣,小鷗那個笨蛋反而會自責自己小心眼傷害別人,多了內疚,更不可能主動和對方分手。
這可不成!要趁現下他們感情不深的時候快刀斬亂麻,將小鷗受到的傷害減到最輕才行,拖久了,就算柯育仁露出狐狸尾巴,只怕重感情的小鷗也離不開他了。
「你有什麼主意?」朱立業冷靜地坐下,問溫允斌。
骯髒事、麻煩事,溫允斌處理多了,遇事比自己鎮靜,也比較有想法,畢竟他「老狐狸」的稱號不是講假的,朱立業相信他會叫自己上台北密談,心裡肯定早有謀略。
「我試探過小鷗,她這個人對感情慢熱,目前和柯育仁之間的交情只能勉強算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最好的方式是找個更好的人選,趕在柯育仁贏得小鷗的心之前橫刀奪愛。
「更好的人選?」
朱立業摩挲著下巴沈思良久,再度迎視溫允斌,搖了搖頭。
「我認識、條件又不錯的單身漢,小鷗全見過,沒一個讓她動心,還有,我不贊成臨時抓個男人橫刀奪愛,如果對方只是抱持幫忙追看看的心態,沒有非要打敗柯育仁搶回小鷗的決心,。根本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不是遊戲,搶完就結束,如果小鷗真的愛到非他不可,他也必須是個能真心待小鷗,再勉強也會讓自己努力愛上她、一輩子待她好的人,不然只是將傷害小鷗的人由柯育仁換成他,那又何必?」
溫允斌點點頭。「沒錯,我也是這麼想。」
「所以你有第二個計劃?」他理所當然地問。
「沒有。」
「沒有?」難道自己太高估他了?「誰知道柯育仁會不會等不及,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法讓小鷗非嫁不可?你應該知道,這件事已經刻不容緩,結果你還想不到好辦法解決這件事?」
剛那個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小鷗帶離柯家風暴,又能讓小鷗得到幸福,不是嗎?」
「是。」朱立業想都不想便回答。「可是問題在於人選難尋,我是想不到了,難道你有適合的人選?先說好,有了前車之鑒,我不會輕易答應你撮合,對方必須過了我這一關,完全贏得我的信任,發誓他絕對不會傷害小鷗再說。」
他語氣激動,心裡也一樣波濤洶湧。
這輩子他只見過小鷗哭三次,一次是她養的小狗死掉、一次是初戀男友劈腿被當場逮到、一次是她的好友鍾心瑜離婚,每次都讓他心如刀割,可能的話,這輩他再也不想見到第四次。
雖然心裡不願意承認,嘴裡還一天到晚嫌她是麻煩精、衰神、拜託她離自己越越好,可是他心裡很清楚,她是甜蜜的負擔,就因為疼她、寵她、把她當親人看,才會任由她對自己胡作非為,否則以他不愛別人隨便親近的性格,早立下楚河界與她一刀兩斷了。
柯育仁那小子竟然敢傷害他最重視的人,想拿小鷗當搖錢樹?
哼!只要他朱立業活著,柯家人就休想如願以償,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小鷗陷入柯家魔掌!
「那麼,你信不信自己?」
溫允斌端起老婆泡的咖啡喝一口,淡淡問他。
「……什麼?!」朱立業一下子搞不清他用意何在。
「我信你,也只能信你。」溫允斌優雅彎唇,凝視著他的眼神卻十分銳利。「你呢?能不能為了小鷗豁出去?」
像是大晴天走在路上突然被雷劈到。朱立業瞠目結舌,直接在椅子上僵成了化石。
「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小鷗不是會因為別的追求者條件勝過男友,就輕易移情別戀的女人,但是對像如果換成她的青梅竹馬,一時的心慌意亂肯定會有,接下來,當然也不能和柯育仁講什麼君子之爭,怎麼乘亂快速攻取她的心,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因為你是小鷗最好的朋友,也是這世界上最瞭解她的男人,你,就是最佳、也是唯一人選。」
溫允斌說著,將一片餅乾送入口,輕鬆得像是一般閒聊。
「願不願意,想清楚再回答,這可不是光講朋友義氣就能解決的事。」他微頓。「畢竟,跨過朋友界線,你和小鷗再也回不到從前.就算你想在小鷗愛上你、離開柯育仁之後,利用時間慢慢讓她對你的情意轉淡,重回朋友關係,依你們兩個的性格,也很難當作一切從未發生,會不會從朋友一路退成陌生人,誰也不知道·對吧?」
朱立業十分詫異地望著他。
自己心裡想的、考慮的,全被他說中,這男人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
「你今天根本不是找我來商量,而是告訴我該怎麼做,也確定我會照做,對吧?」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對於朱立業的反問,溫允斌一臉無辜。
「怎麼可能?雖然你跟小鷗是好朋友,但是你願意為了她的幸福做到什麼地步,只有你自己知道。」
「是嗎?」朱立業沈吟片刻,再度起身。「總之,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該怎麼做我心裡有底!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好。」
溫允斌也不客氣留人,跟著起身,一路送客到玄關。
「不用客氣,送到這裡就好。」
「我沒打算跟你客氣。」溫允斌一語雙關。「我話說在前頭,不管你最後決定怎麼做,全由你自己負責,我不會有任何愧疚,萬一將來你和小鷗之間發生任何衝突,很抱歉,我會站在她那邊,對你,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朱立業沒生氣,反而輕笑。「你這個人不是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是我闖的禍,我一定會負責到底,這輩子只有小鷗傷害我的分、沒有我傷害她的可能,再見」。
「抱歉。」
門開了又關,人都走了,溫允斌才對著門板輕吐一句。
不過,他臉上並無歉意,反而是藏不住的促狹笑意。
哼,他溫允斌何許人也?
要出手整死柯家,讓他們一輩子後悔曾經打過小鷗的主意。他至少有一百種方法。
不過!那些辦法簡單利落,卻毫不有趣,還會髒了他的手,怎麼都敵不過他高訴朱立業的妙計,可以來個一箭雙鵬。
畢竟這對青梅竹馬實在遲鈍到礙眼的地步,日子過得太平順。他們就一路笨下去,也該有個人幫忙推一把,將這對笨蛋送進「墳墓」了。
「嘖,我這個人真是太善良了。」
他笑語,窗外原本晴朗無雲的藍天,緩緩飄來了幾朵烏雲……
朱立業搭高鐵回南部,-出車站就遇上傾盆大雨,完全符合他的心情。
他上當了!
因為震驚、內疚,因為一時氣急攻心,他忘了現在的溫允斌在政商界聲勢如日中天,只要他開口,幾句話就可以讓柯家人努力維持的光鮮外殼整個紛碎殆盡,柯育仁再如何能舌槳蓮花,也敵不過他出手。
什麼唯一僅有的辦法,根本就是唬人!
虧自己還傻得抱著慷概赴義的決心,一口答應下來,直到上了車開始冷靜盤算接下來該如何去做,才倏地恍然大悟,發現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傻傻跳進狐狸挖好的坑。
不過,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認,由自己將小鷗帶離柯育仁身邊,雖然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卻是最好的辦法。
他可以什麼都不做,溫允斌不至於強迫他,也一定會出手干預,不可能讓小鷗嫁進柯家。
只是一旦溫允斌出面,下手絕不會心軟,柯家會永無翻身之地,善良如小鷗,即使明明自己是受害者,雖然生氣,還是會同情柯家處境,等她氣消了,搞不好反過來認為柯家原本不會那麼糟,是因為表哥為她出氣才讓他們受重創,反而心存愧疚。
萬一因為同情,讓她原諒、甚至恢復跟柯家人往來,而柯育仁那小子又厚顏無恥地巴上來──
「哈啾!」
他打了個噴嚏!一陣惡寒湧上心頭。
不行,他說什麼也不能讓小鷗淪入柯育仁魔掌,為了徹底斷絕讓她嫁給那話人的可能,他、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讓小鷗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眼裡再也容不下柯育仁那人渣!
愛得死去活來?
嗯,威覺好像不錯。
這輩子向來只有他被小鷗氣得死去活來、總是屈居下風的分!要是小鷗愛他──
朱立業一凜。
怎麼,他好像一點也不排斥要和小鷗成為情人這件事?
自己不是-直將小鷗當成妹妹一樣?現在他必須追求她、和她談戀愛、甚至結婚,不是應該多少要有點噁心、愁苦無奈、裹足不前。才符合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不是嗎?
那,他現在心哩那股明知中計還躍躍欲試的衝動是怎麼一回事?受刺激過頭的反應?
還是因為自己多嘴、撮合禍事,心裡過度愧疚!願意不計一切犧牲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