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雲家莊最南側的舊廂房,燈火依舊通亮。
雲若雪倚窗觀月,娥眉輕蹙,麗蓉染上淡淡輕愁,偶爾,低首把玩著男人交給她的青銅令牌,不時惆悵的輕歎出聲。
原來她無意間結識了名號響徹武林的大人物——邪教“刀門山莊”的門主刀戒天。
“你若不願,我也不勉強,這刀門令是龍蟠山刀門山莊的門主通行令,見令如見人,我刀戒天當是欠你一回,若日後有事相求,就過紫竹林到龍蟠山入口,亮出此令,自有門眾引你來見我,屆時我會依約替你做一件事,還你恩情。”
她沒有答應和刀戒天一起走,她拒絕了。
腦裡清楚烙印著他當下錯愕又失望的神情,她的斷然回絕,讓他措手不及。
最後他像是做了什麼決定,給了她這塊令牌,當作對她的照護之恩有個交代。
指尖輕撫過令牌上蒼勁有力的“刀”字,她的眼裡染上一層薄霧,“對不起,我雖非雲家人,卻背負著雲家人的責任,我不能忘了娘臨終前的交代呀!”
七歲那年,娘就這麼撒手人寰,那一夜娘的囑咐言猶在耳——“雪兒,當年你爹去得早,若不是雲老爺不嫌棄娘親的出身,又懷了你爹的骨肉,依然願意照顧咱們,恐怕咱們孤兒寡母現在只能餐風宿露了,這也是娘親堅持讓你跟著雲家姓的原因。唉,以後的事誰也不敢保證,但答應娘,要好好活著、好好待在雲家侍奉雲家人,當是替娘回報這份恩情,也讓娘能夠去得安心好嗎?”
她聽娘的話,不忘本、不忘恩,即便之後的日子備受欺凌,還是盡心做好本分,讓自己在雲家待得有價值。
這輩子,她是身陷承諾的圖圄,無法逃開了。
“刀大哥,對不起……”將令牌貼上心口,她淚水不止地輕泣出聲。
雲家,是自詡和皇家關系匪淺的名門正派;而他,是江湖人口中的邪教之首,他們之間不該有任何牽扯,而這份情深意重,她已注定要辜負。
低啜聲許久未停,直到一道身負彎刀的健偉身影,悄聲出現在女子廂房內。
這廂院布置得雖沒有其他院落來得華麗別致,但無論是床幔、桌巾、布簾都可見針織縫制的精巧繡功,可知女主人的蕙質蘭心,如同她的氣質一般清雅怡人。
刀戒天才踏進屋,一眼便看到那個令他掛心的女人,屈膝蜷坐在窗畔的楊椅上,小臉埋在膝上,哭得不能自己。
“為什麼要哭?”唉,他該拿她如何是好?明明被拒絕的人是他啊!
雲若雪肩頭略僵,哭聲戛然而止,以為是錯覺而遲遲不敢抬頭。
她是不是聽到刀大哥的聲音了?
“若雪,不想再看見刀大哥了嗎?”他坐上她身畔的位置,兩人的距離頗近,舉手就能擁她入懷。
雲若雪聞聲猛地抬頭,她睜圓了眼,嚇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刀大哥?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不是錯覺,刀大哥真的在這兒,可他是如何進來的?門外街有家僕巡守不是嗎?
“想再見你一面,所以便來了。”薄唇輕扯,彎起一抹弧度。
她杏眸圓睜的可愛模樣,和眼角未干的淚痕,讓他多少釋懷被拒絕的郁悶。
雲家莊這麼點門禁豈擋得住他,他只是不願死心,非得再確認一次。
“喔!”露骨的情意,教雲若雪俏臉赧紅成一片。
她低垂著臉,不自覺地收緊手心裡的青銅令牌,眼兒緊張地不知往哪兒擺。
“我只是想再問你一次,你真不願和我一起走?”
他知道,她對她並非沒有情意。
“我——”
急欲開口的紅唇,倏地被男人以指壓住。
“想清楚,老實回答我。”語氣很是霸道,完全不給商量。
這小女人別想又口是心非!依今早的前車之鑒,唯有如此才能讓她正視自己的情感。
片刻過後,手才放開雲若雪的櫻色粉唇,他眼神專注的盯著,等待答案,直到她沉默太久才出聲催促,“嗯?”
“我、我不知道。”語音一哽,她的眼淚又不呼使喚的滾滾落下。
想著娘親的叮囑,想著男人幾近赤裸的告白,像兩邊搖擺的秤左右她的心思。
從小到大,她一直謹記娘親的交代,悉心為雲家付出,不敢有怨言,這一回,她能拋開一切去追尋自己渴望的幸福嗎?她能嗎?
“別哭。”刀戒天索性抱起雲若雪,讓她坐在膝上,再以指抹去她的淚。“這輩子我只願見你笑,不願見你哭,你可知你的淚會讓我心疼?”
刀門裡沒個女人像她這般愛哭,這讓他霎時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而心慌。
眼看她臉上的淚水像是決堤般止也止不住,愈掉愈急、愈抹愈多,他無奈地低歎一聲,終是情難自禁地俯下臉,吻去她的淚,然後,吻上她輕泣出聲的芳唇。
本想再多給她一些時間,不願自己的過分盛情和孟浪舉止嚇壞她,但她咬唇低泣的委屈模樣,讓他更想攬她入懷,給她更多的憐愛和疼惜。
突然間,雙唇被男人覆上,鼻息間盡是他溫柔又霸道的氣息,雲若雪驚愕地瞪大了眼,伸手試圖推拒,而男人寬大的臂膀卻只是蠻橫地將她抱得更緊,薄唇放肆地奪取她口中的芳澤,讓她暈眩在溫暖的懷抱裡,漸漸忘了掙扎。
直到他壓著她的身子倒臥榻上,而她的衣領被微微扯開,露出粉嫩的玉頸和貼身的兜衣,然後他熱燙的唇舌從她的軟嫩嬌唇美顎,一路吻上形狀優美的鎖骨,一只大手更掌握著她胸前的一只渾圓,親暱愛撫著……匡啷——令牌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喚回雲若雪迷離的神智。
“刀大哥,不要。”伸手擋開男人壓近的寬闊胸膛,她微側螓首,紅著臉的嬌聲制止,“不可以,這樣不合禮教,我們、我們還沒有……成親……”
後面兩字說得極小聲,雲若雪粉臉飛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
盡管她聲紅如蚊,還是讓耳尖的他聽到,刀戒天濃眉一挑,嘴角笑痕牽得更明顯,內心卻滿是無奈。
這單純的小女人,難道不知這碼子事被中途打斷,對男人是很傷的嗎?唉!
兩人衣袍不整,身形曖昧的交疊,下腹私密處被異物抵住的奇異感覺,讓雲若雪不自在地蹭了蹭身子,卻惹來男人難耐的低吼——“喔,別動!”天!最敏感的部位被她這麼一蹭,幾乎要讓他崩潰瘋狂。
“刀大哥?”雲若雪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任憑他壓在身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她雖不解男女之事,也大概知曉那抵著她的“東西”是很親暱且私密的。想著想著,雲若雪熱燙嫣紅的俏臉,溫度又更高了。
“等等。”深吸幾口氣,緩住下身欲望,刀戒天才嘎啞的開口:“好,我們就等成親。”
這是一份承諾的婚約,他身為一門之首,不該輕易給出任何承諾,可這次他倒是十分樂意奉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終身契約。
忍不住又輕啄一口令他上癮的妖艷紅唇,接著替她兜緊微敞的襟口,他這才翻身坐起,離開那誘人的軟嫩嬌軀。
而全身玉膚早染上動人緋紅的雲若雪,只是羞怯的整好衣衫,低著頭順著發,女兒家嬌羞神態盡顯無疑。想起兩人方才煽情逾禮的舉止,她的臉燒得更燙、更熾。
自古女子皆重守節,而今兩人已有肌膚之親,這一生她是非君不嫁了。
“成親之夜,我會讓你名正言順成為我的女人,我刀戒天這一輩子,只讓雲若雪做我的妻,讓雲若雪當我孩兒們的娘。”說著,他一手摟過她香馥馥的身子,讓她枕靠在胸膛,靜謐的享受兩人間的親暱。須臾,他又開口:“兩日後的巳時,我會在紫竹林的茅屋等你,記著,不見不散!”
這兩日他還得先去城裡一趟,處理好薛尚書一家的後事,之後,便會回到這處有她等候的茅廬,帶她一起回刀門山莊,與她牽手白頭、共效於飛。
“好,不見不散。”她輕輕點頭應諾,心裡早為男人的一席話而澎湃激昂。
房內,滿室的溫馨寧靜,兩人又依戀地互訴愛語一番,片刻後,雲若雪才不捨地送刀戒天來到後門房口,目送他離去。
殊不知,一道隱身在側窗聆聽已久的鬼祟人影,早將房裡的一切盡收眼底。
不見不散嗎?她不會讓他們如願的——人影艷紅的唇瓣,勾起惡意冷笑。
窗外,懸在天上的那輪圓玉盤,不知何時已悄悄被黑雲覆上,掩去一片光彩,似乎宣示著一場風暴,將至。
氣派輝煌、雕梁畫棟的雲家正廳。
正方主位的上等黑檀椅上,坐著年歲已近天命的當家王爺。而左側酸枝椅上則端坐著一名容貌嬌艷、扮相華麗、年紀約莫十八九歲的翠衫女子。
雲正海一張生紋的蒼顏肅穆無比,臉色凝重的聽完女子的闡述,蹙眉深思許久,偌大空曠的廳裡才揚起徐緩的詢問。
“碧兒,你說的此事當真?”
“爹,這是女兒昨夜在雪妹房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絕對不假。”翠衫女子乃雲家長女雲碧瑤。
“那麼依你看,這事兒可有什麼打算?”雲正海瞳色略濁的雙眸,不甚明白的睇向女兒,願聞其詳。
“爹,你可仔細想想,當朝就屬二王爺和三王爺兩位王子有本事角逐太子之位,而今天下武林,孰不知三皇子聲勢正壯,諸門各派誰不想趁勢投效,以求日後太子之位底定,甚至他朝登位稱帝之時,能夠加官晉爵、拜將封侯。咱們雲家既已決定靠攏三王爺,眼下就是個拉抬雲家地位的良機。”
二王爺貪色、三王爺貪權,其余皇子不是被斗垮、遭流放賜死,就是年紀皆幼夠不上威脅,至於失蹤多年的大皇子——當年才襁褓中的正牌太子爺,恐怕已凶多吉少,今時今勢在她看來,獨有三王爺皇剛天浩有機會成就帝王大業。
“喔?怎麼說?”
“爹,你別忘了刀戒天是何等人物,更別說那前月鬧得滿城風雨的賞金告示。”
“哎,對啊!”雲正海槌掌,恍然大悟。想起三王爺重金懸賞要緝拿亂黨、誅殺邪教魔頭之事,“所以碧兒你的意思是,刀戒天是刀門門主,只需取他首級獻給三王爺,一來可表明雲家立場,二來亦可宣告雲家勢力?”
“沒錯,殺了刀戒天,無疑是讓三王爺知道雲家本事、提升對雲家觀感的途徑,如此一來,還怕日後不受重用?”媚眼隱約閃過一絲陰狠,隨即斂去,雲碧瑤繼續娓娓道出謀劃,“所以爹,既已知道那魔頭和若雪妹子的明日之約,不如就順水推舟,利用若雪妹子為餌,然後再派些人馬事先埋伏林內,待時機成熟便一舉成擒,來個甕中捉鱉。”
當然,她更迫不及待會會刀戒天和那把名震江湖的青虹彎刀。縱使刀戒天是江湖人口中的魔頭,但她明白他也是個拔萃不凡的男人。
體內好勝的血液開始蠢蠢欲動,雲碧瑤心眼裡藏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心思。
況且,她雲碧瑤是不會讓那小賤人如此稱心如意的!
她痛恨那賤人一副仙靈脫俗之姿的皮相,更厭惡那不怯不求、與世無爭的荏弱模樣,像雲若雪這樣的弱者根本不配生存在這世道上,更不配讓刀戒天這樣卓爾不群的男人守護。這教她無法忍受,亦絕不允許!
她大可直接殺了雲若雪,但這如捏死螻蟻般容易,太便宜那賤人了,只有親手摘下這朵白蓮,狠狠蹂躪糟蹋,把雲若雪也拉入亂世之爭的泥沼裡她才甘心。
“好、好,就這麼辦!我的好碧兒真不愧是爹聰明的女兒啊,哈哈哈——”
一個因權成貪、一個因妒成恨,父女倆各擁心思、各懷鬼胎。
偌大寬敞的廳內回蕩著狡詐奸險的放肆笑聲,傲慢而張狂。
長夜漫漫涼如水,今晚沒什麼雲,只有天上那輪滿月搶眼的掛著,一旁則綴著幾顆大小不一、不知其名的星辰,一閃一爍。
雲若雪身著簡便輕衫,沒目的地漫步在雲府各處廂房庭院,仿佛對這處生長之地做最後的巡禮,逛得累了,便順著台階拾級而上,到前方涼亭內小憩。
她倚著雕欄落坐,螓首微仰,遙望天際明月星辰。
她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實在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知是自己太緊張還是太興奮。
一想到明早之約,她就無法入眠,於是便趁夜出來走走散心。
思君情怯意正濃,她拿出藏在暗袖裡的沉甸銅牌,纖纖荑手撫上牌面的字,想起那霸道強勢的男人,心口滿足甘甜。
原來心被幸福滿滿的漲痛就是這種感覺啊!
分別不過日余,她對刀戒天的濃烈相思幾要泛濫,不管何時何地,總會想起他的吻、想起他的溫熱懷抱、想起兩人耳鬢廝磨時他在耳邊輕訴的愛語。雲若雪嘴角銜著抹摻了蜜的笑,紅霞染腮,兀自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裡。
直到來人雜沓的步伐聲驚擾了她的凝思,擔心被人撞見,她忙轉身藏在圓柱後方。
兩名輪職守夜的家丁,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隱約傳進雲若雪耳裡。
“啊,阿義,你聽說明天圍捕魔頭的事了嗎?”
“早聽說了。”名喚阿義的家丁一陣搶白,滿臉理所當然的睨著身旁伙伴,“拜托,這是何等的大事,豈會不知道?你沒看到今日下午莊裡、莊外大伙簡直要忙翻了,又快馬送訊,又飛鴿傳書,無不想在最短時間裡招齊最多人馬。”
“可不是嗎,幾乎江湖上有頭有臉有地位的人全都來了,大家都想取刀戒天的人頭,領取萬兩黃金。”另一名家丁阿德又說著。
刀戒天?!
聽聞熟悉的名字,雲若雪怔愣,心裡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這時兩名家丁的交談聲又起,她連忙壓近身子繼續聆聽。
“這些都是其次,早不是什麼新聞了。”阿德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線思維,讓阿義受到了的翻翻白眼,才接著補充說道:“你可知道,明日與魔頭一役攸關雲家地位,而這回的號召起義更是打著雲家莊名義,只要大事一成,雲家在三王爺眼裡地位就不是一般,到時三王爺即位,一番論功行賞下來,雲家主子吃香,我們這些下人不也跟著受惠?”
“啊?對耶,聽你這麼說也是。”阿德搔著頭一逕傻笑,忽地想到什麼,又接著問:“不過明日之役勝算大嗎?”
雖是人海戰術、以多欺少,可那個大魔頭刀什麼天的不也挺厲害的?
“當然大了!”阿義的表情可蹈了,眼神透露出對自家小姐的崇拜光彩,“大小姐早把一切策劃好了,等明兒個魚餌一到位,那魔頭就會自動上鉤啦!”
碧瑤小姐非但明艷漂亮、頭腦聰明,辦起事來精明果斷的干練模樣,比其他少爺們還更有雲家繼承人的架式身段呢,也難怪特別得老爺的寵。
魚餌?怎麼又扯到魚餌去了?阿德一張大方臉茫然至極,腦袋慢半拍的還沒意會過來,“阿義,什麼魚餌啊?”
“啐,就知道你這腦袋不靈光的二愣子會問,那餌不就是住在府裡最南院的若雪小姐!”阿義撇撇嘴,提到雲若雪時甚至是語帶輕蔑。
她?怎麼回事?為何話題又繞回她身上?雲若雪不明所以,內心狐疑愈深。
“嗄?”阿德這下表情更傻,問出柱後隱藏的身影亦想明白的疑問,“為什麼是若雪小姐?”
“哈,說到這,就是我阿義的本事所在。”阿義這下不只蹈,還臭屁得意到快飛天,“這消息是我從大小姐的貼身女婢翡翠那套來的。”
阿義嗓音壓得更低,雙眼骨碌兜轉,確定四下無人,才繼續說著剛聽來的八卦,“聽說若雪小姐和姓刀的魔頭有染,明日便是趁兩人私會的機會,將他捉拿。
哼!他們倆一個是邪魔歪教的大魔頭,一個是不守婦道的雜牌小姐,依我看吶,他們是男盜女娼,怎麼配怎麼剛好!”
“什麼?若雪小姐和刀——唔唔唔——”阿德肥厚的嘴唇陡地被蓋住。
“噓噓——小聲點!”阿義忙不迭地伸手捂住阿德,封住傻大個差點沖口而出的雷聲大嗓,讓他一個字兒也擠不出,“要死了!你是怕別人不知道這秘密是不是?去去去,換班時間到了,走了走了。”
他急聲催促對方,之後兩人相偕離去。
兩名家丁後面又說些什麼雲若雪已聽不進,直到吵鬧拌嘴的身影遠去,她才怔忡失神的走出暗處。
皎潔月光照在雲若雪驚嚇過度、褪去一片血色的瑩白玉容上,她緊咬雙唇,牢握手裡的那塊刀門令,仿佛要將其融入骨血般用盡全力。
為什麼?為何總要在她感到最幸福的時候又狠狠奪去一切?一次又一次。
小時候和她要好的廚娘、婢女、她撿回來豢養的流浪貓狗,還有白白——都死了,通通死了!
她知道是碧瑤姐主使這一切的,現在又換成刀大哥了嗎?不行,絕不能讓雲家利用她來傷害刀大哥!可是,她也不願刀大哥傷了雲家人呀!
正邪雙方的對峙立場、彼此的仇視殺戮,非朝夕即可彌平,明日一役不過是冰山一角,類似的爭戰仍會層出不窮。她該如何做,才能制止這一切呢?
雲若雪攤開手心,垂首睇視躺在掌心裡的那塊青銅令牌,雙眼斂闔,盈滿眼眶的珠淚無聲的落下。
頃刻後,美目再睜開,晶亮星眸裡是看破一切的透徹,她抬首遙望著遠處那座險峻之山的方向,綻開一抹無奈又淒楚的笑——她想,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翌日,旭日初升,時間荏苒,直到竿影接近巳時的位置。
刀戒天踏入紫竹林,隨即發現周遭流動不尋常的氣,深邃眸光微斂,唇際勾起諷笑,步伐則不停的繼續往茅屋前進,以不變應萬變。
這些煩人的蒼蠅還不知死心?
抬頭瞥了眼上方日頭的位置,估量離約定的時間還充裕,夠他先解決障礙再赴約,亦可免去讓雲若雪看見腥風血雨的殘殺景象。
不出幾步,埋伏林內的各路武林高手已飛身竄出,各個手持刀槍劍戟,將刀戒天團團圍住——“站住!刀戒天你這危害武林的魔頭,今日看你還能往哪逃?”
“我們武林六幫十二派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斬妖除魔!”
“沒錯!上回沒毒死你算你命大,這次諒你插翅也難飛!”
喔?刀戒天劍眉略挑,冷嗤一聲。
他眼神睥睨、神色從容的逐一掃過前方人馬,骨血裡肅殺之氣開始翻騰。看來有幾張熟面孔還參與了上次圍捕他的行動,這下新仇舊恨一起報,豈能讓他們好過?
“都說完了?”眸色驟寒,語氣森冷,他緩慢抽出背上的青虹彎刀,蓄勢待發,“我以為會再多說一些,畢竟這是你們最後的遺言,不過,少說點廢話也挺好的。”
“你——哼!都死到臨頭了,語氣還這麼狂妄自大!”
“諸位,我們人手多,大伙兒齊心一力,就讓這魔頭見識各幫派能力!”
“對!大伙一起上!”
“上啊——”
雙方之戰弩張劍拔,霎時紫竹林刀光劍影,兵器鏗鏘,以眾克寡的雙方之戰,不消片刻局勢翻轉,雲家莊起義誓師之各路人馬,敵不過刀戒天雷霆萬鈞的飛刀快手,兵敗如山倒。
他那幾乎探不見底的高深武力和迅捷身手,沒多久時間已折損他們過半人馬,逾百好手轉眼間片甲不留。
眼見大勢已去,屠魔之計失利,一道原先蟄伏在上方竹叢窺探情勢的綠衣身影,按捺不住地縱身躍出——“刀戒天,看招!”雲碧瑤嬌喝一聲,已持劍躍出,往刀戒天襲去。
對方來勢洶洶,刀戒天一個側身飛旋,閃過凌厲攻勢。
“你是何人?”
綠衫女子姿態妖嬈,明媚雙眼和特意妝點過的朱唇,將臉蛋襯托得更加冷艷。
“呵呵呵,我?”落地,她收回劍勢,美眸秋波盈盈睞了眼刀戒天,紅唇輕吐:“小女子乃雲家莊大小姐——雲碧瑤!”持劍的手轉了個招式,繼續攻擊。
見面勝似聞名,這男人頂尖的刀法及身手,讓她更感興趣了。
雲家大小姐?墨如星石的雙瞳陡亮,刀戒天邊閃招邊開口:“你是若雪的姐姐。”
“若雪?呵,叫得可真親熱吶,不愧是姘頭!”雲碧瑤出手攻勢不斷,招招狠戾致命,“還有,我和那賤人一點關系也無,我可沒有那樣恬不知恥的妹妹!”
“住口!不許你這麼說她!”他絕不許任何人污蔑若雪,即使是自家人也一樣。
刀戒天震怒至極,幾番交手,覷了她一個空身,彎刀便掃住雲碧瑤右手中的長劍,接著奮力一抽,將劍身挑離她的掌控。
咻咻幾聲,長劍銀光飛旋,最後筆直插在數尺之遙的泥地上,靜止。
“啊——”過重的力道,震得雲碧瑤虎口撕裂,痛得手微微抖顫。遭人奪去兵器,她猶不死心的改以拳腳繼續出招,“喝——”
敬酒不吃吃罰酒!
受夠雲碧瑤毒辣招式的步步逼迫,刀戒天終於耐性耗盡,猛地出掌直擊對方胸口——這一掌,卻是故意打偏。
他承認,雲碧瑤的身手確實比一些江湖小卒要高上許多,可在他眼裡,終究是花拳繡腿。他只是不明白,一個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何以習得如此陰狠的武功招式?
雲碧瑤胸肩中掌跌落在地,發絲凌亂,有幾撮散落頰邊,模樣甚是狼狽。
她倏地咳出一口鮮血,卻仍臉帶嬌媚,咯咯笑道:“呵呵呵,我雲碧瑤技不如人,今日敗在你手下,你不要就連我一塊殺了。”媚眼斜睇刀戒天身後某處,唇畔惡意狡詐的笑痕更明顯,“怎麼?還不動手?難道要等我傷愈再來殺你一回?”
這麼多條人命,她就不信那天真爛漫的女人還能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她就是要利用這場殺戮、這份血債,折磨那女人單純的良知,讓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知道,她究竟選擇了個什麼樣的男人。
“我不會殺你。”刀戒天收刀入鞘,俯睨重傷倒地的狼狽女子,見她眼光閃爍,不時瞥看後方,他腦中倏地閃過一簇靈光。
糟!難道——他呼吸凝窒,身體賁張的肌肉,因感受到熟悉的氣息而緊繃,緩緩轉過身,雲若雪絕美出塵的盈盈身影隨即映入眼簾。
“若雪?”黑眸凝望著佇立數尺之外,那一身雪白衣裙、面色如紙的女子。
她什麼時候來的?又看見了多少?
這念頭讓刀戒天心裡打個突,沒來由地感到膽顫害怕。他收拳緊握,內心忐忑緊張,而雲碧瑤虛弱的聲音和諷笑,隱約傳進他耳裡。
“呵,你以為她在看盡這一切後,還會心甘情願跟著你這雙手染血的大魔頭嗎?哈哈哈……咳!”受損的心脈氣血翻湧,雲碧瑤又嘔出一口鮮血,便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她腦裡唯一閃過的念頭即是——她成功,成功將那朵高雅的白蓮扯放泥沼,洗不清了……再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