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前一晚,他很晚才睡。
儘管前一晚,他耗費了不少力氣在和某人糾纏。
但多年來不曾鬆懈過的生理時鐘,還是讓尹棠璿一如往常般,在寧靜的清晨六點,準時醒來。
正坐起身,視線掃過眼前簇新的擺設,他旋即意識到,這是他和她的新房,也是未來他們要共同生活的——家。
這棟位於陽明山的豪華別墅,是余富景送給他們夫妻倆的結婚禮物。
光是別墅本身就佔地百坪,更別說別墅後方那片大到會讓人迷路的蓊鬱森林。
等著伺候他們夫妻倆的傭人,早在二天前就已先入住,少說有十來個,全都是從余家撥過來的。
原因很簡單,還不就是怕新找的傭人笨手笨腳,惹惱了身嬌肉貴的余蓓妮。
低頭,黑眸往大床的另一邊睞去一抹凝視,寧靜沉睡的是他的新婚妻子。
原來,她安靜不吵鬧的時候,模樣是這麼的乖順可人,像個亟需被人呵護的可愛小女孩。
他舉起手,用手背輕輕磨蹭她的臉蛋,然後,腦袋本能的想起昨天晚上的新婚之夜——
雖然這是出於商業利益而結合的婚姻,但昨晚那場契合度極佳的身體對話,美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沒想到,缺乏感情基礎的兩個人,居然也能共享如此美妙的情慾狂潮。
誰說非得有愛?少了愛意的性,也能很完美,直到現在,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還牢牢記得那一瞬間的滿足感。
不過,現在還不是忘情享受快樂的時候。
他自律的收回手,不再眷戀指掌下的細膩滑嫩。
雖然他已經為自己取得最有力的後援,但這場充滿變數的繼承人爭奪戰才正要開始,稍有不慎都將前功盡棄,也會白白浪費他這樁婚事。
翻開暖呼呼的被子,他裸身下床,姿態昂揚的走進浴室,準備把自己打點得無懈可擊後,意氣風發的上戰場去。
擎天立地的站在花灑下方,他摁下開關。
「嘶——」當熱水沖刷上他健碩的身軀時,背上傳來細微持續的刺痛感。
他皺眉轉頭看向後背,眼角餘光發現了幾道抓痕,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抓痕百分之兩百是余蓓妮的傑作。
都怪昨天晚上兩人太賣力的糾纏,所以當他弄疼了她後,她也毫不客氣的抓傷他的背,當作回報。
慶幸的是,至少她沒失手抓花他的臉,要不等他踏出這扇房門,鐵定免不了要被指指點點,更別說他待會還要到公司去和一群主管開會。
他沒有安排蜜月旅行。
他是這樣以為——
婚姻既然是建築在利益之上,大家就實際一點,畢竟,利益才是王道,度不度蜜月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想起工作,對於這只有仇必報的嗆小貓,他只花了一秒鐘輕哂她的報復行為,便把握時間洗了個神清氣爽的澡,接著走向更衣間,站在長鏡前,雙手並用的飛快將自己穿戴整齊。
領帶、袖扣、皮帶、手帕……還有手錶,確認自己從頭到腳都非常完美後,尹棠璿這才滿意的轉身離開。
前腳剛踏出更衣間,後腳還來不及跟上,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不知名物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飛擲而來。
暗影掠過他身旁,砸上了左邊的牆面,承受不住地心引力,下一杪,掉落在他腳邊,碎散一地,壯烈成仁。
從殘骸研判,被當作武器的,應該是擺在床頭那對昂貴的限量骨瓷天鵝的其中一隻。
尹棠璿揚起那雙平靜但稍嫌冷漠的黑眸,一臉淡定的迎上余蓓妮殺氣騰騰的美眸。
「你道早安的方式非常別出心裁,只不過準確度有待加強。」
他的口吻沉著而鎮定,但聽在余蓓妮耳裡卻異常刺耳,氣惱的她抓過另一隻骨瓷天鵝,再度朝他扔擲而去。
不在乎准不准,她只在乎自己的憤怒有沒有順利發洩。
醒來,看見自己渾身赤裸,身上佈滿激情的痕跡不說,雙腿間更是隱隱傳來不適,她馬上想起昨天晚上,尹棠璿這個男人對她的所作所為,氣得渾身發抖。
被捏住弱點逼著嫁人,已經夠讓她憤怒了,這男人居然還……
什麼克己復禮?這男人根本不懂什麼是克己復禮!王八蛋,她是不得已才會跟他結婚,但不代表他可以隨便碰她!
「亂丟東西不是淑女的行為。」他非常誠摯的說。
「就算我不是淑女,像你這種披著羊皮的狼,就稱得上是紳士?」反唇相稽。
她在氣惱他碰了她。「昨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那又怎樣?紳士放假日嗎?」嘲諷。
「你答應了。」他詢問過她,是她應允,他才動手的。
「那是、那是……」一時語塞,雙頰浮上一抹窘迫的緋紅。
那不算,是他沒說清楚,她才會迷迷糊糊亂答應的!
面對妻子的質問,尹棠璿臉上不見絲毫愧色,他氣定神閒的踢踢腳邊的碎瓷,揚唇淺笑,「沒有哪個男人會放棄享用妻子美麗身體的機會。」
享用?!他居然用「享用」這種字眼?!
「尹棠璿,我警告你,我、不、是、你、的、食、物!」咬牙切齒。
「你當然不是,你是我的妻子。不過,你真的很可口。」他說這話時依舊面無表情,不過讚美的口吻卻異常邪惡到極點。
「住口!」她又羞又怒。
就是那可惡的嘴臉,讓她有種神經斷裂的感覺,恨不得衝上前一把撕爛他的臉。
抓緊胸前用來遮掩春光的床單,被激怒的余蓓妮像個戰鬥女神般的跳下床,瞬間火裡全開——
不管看見什麼東西,只要是能抓在手裡的,她二話不說拿起來就往尹棠璿身上扔,昨晚還恩愛纏綿的火熱新房,經過睡眠的冷卻,瞬間成了萬物齊飛的可怕戰場。
如果衝突的對象是個男人,大不了狠狠打一場,偏偏他的對手不但是個女人,還是他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他不能動手,長久以來的良好教養,不允許他用暴力對付女人。
但,她真的太誇張了!尹棠璿想不透,明明就是個粉雕玉琢的可人兒,怎麼使起性子來會那麼讓人心煩?
「住手。」第一次警告,同時閃過她扔來的水晶擺飾。
佞美的笑容一閃而過,「住手?好呀,等我砸爛你的臉,我就住手。」惡狠狠的說,攻擊依舊持續著。
「我說,可以了,住手。」第二次警告,聲音明顯揚升。
砰!一盞床頭燈被犧牲。
「如果我叫你去死,你也可以去死,那我就住手。」
「余蓓妮——」
他還來不及把第三次警告說完,原本抓在余蓓妮手中的鬧鐘,就這樣精準的砸中他的額頭。
哇,真準!余蓓妮滿臉尋釁的瞪著他,只差沒有手舞足蹈的歡呼。
空氣凝結了好長一段時間……
尹棠璿揚手,摸了摸被砸中的額頭,一雙濃眉緊緊的蹙起,冷俊的臉龐終於浮現對於這段婚姻的第一抹惱怒。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把這個女人抓起來,狠狠打她一頓屁股,但是,引以為傲的理智,終究是讓他忍住那股翻騰的情緒。
「怎麼,不服氣,不服氣可以離婚啊!」她的口吻跋扈又囂張。
他沉默,一雙黑眸冷冷的瞅著她,薄稜的唇抿得不能再緊。
余蓓妮等了半天,尹棠璿果然還是連個音都沒吭出聲來,哼!
身為余富景的獨生愛女,這些年來,她不知道看過多少虛偽的嘴臉,為了奉承她這個富景集團的千金,一堆人成天圍著她,虛情假意的對她笑,姿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除了盲目的附和討好,從來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說個「不」字。
她當然知道,這些人不是跟她有多要好,也不是心裡多敬重她,他們只是害怕得罪她,因為那就等於得罪整個富景集團,屆時別說好處攀不到,搞不好還會招來報復,所以只敢在她背後惡意的亂放屁,永遠無法擺脫搖尾乞憐的可悲命運。
老實說,她看不起這種人,真的看不起!可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還嫁給自己最討厭的這種人!
十五歲那年,一場車禍讓母親成了植物人,沒想到,滿口歉疚的父親為了逼她嫁給這個混蛋,居然拿可憐又無辜的媽媽來威脅她。
「你不嫁,我就終止你母親的醫療看護,你該知道,一個植物人若是沒有最完善的照護,最後的下場會有多慘,你自己仔細想想。」
都已經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他還要這樣利用媽媽,實在太過分了!
好呀,嫁就嫁,誰怕誰!既然他們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大家日子過得太省心,到時候,就看誰能笑到最後!
「我就知道你不敢。」她鄙夷的冷哼一聲。
尹棠璿挺著背脊,俊美得彷彿一尊雕像,他將雙眸瞇成一條細線,靜靜的端詳著眼前這個女人。
許久,一抹詭森的勾紋在他嘴邊輕輕揚起,他笑了,笑得神秘而詭異。
「你笑什麼?」她覺得莫名其妙。
他不答,就只是瞅著她笑,越看,笑容就越大,那古怪的模樣讓她完全摸不著頭緒,心裡不自在的湧起一股莫名的顫慄。
「尹棠璿,不准笑,聽到沒有,我叫你不准笑!」她感到惱怒。
這次,他很聽話,乖乖斂起笑容,揚著從容的語調,淡淡的說,「你說的對,我不敢,欺負你會惹怒岳父大人,後果太可怕,我確實不敢,再說……」
「什麼?說話不要只說一半。」
意味深長的挑挑眉,繼而輕佻的說,「你那麼可口,我都還沒嘗夠,離婚多可惜。」
怒氣攻心,「你——下流!」
對於她的指控,尹棠璿全然不以為意。「想丟什麼就丟,只要你開心,我就不打擾你了。」
「站住,尹棠璿,你給我站住!」
見他不理會她的失態叫囂,轉身從容離開,她一急,抓起床上的枕頭又往他的後腦勺扔——
不痛不癢,他停下腳步,微側過身,僅用眼角餘光瞥她,「記得別把床也給扔了,我可不想以後只能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享用你,那太克難了。」
沒等她再做反應,這次,他是真的走人。
身後不斷傳來她氣急敗壞的叫罵,「混蛋,尹棠璿,你這個混蛋!你等著,未來的每一天,我一定會讓你天天都精采絕倫——」
他忍不住皺眉,摸了摸刺痛的額頭。這刁蠻的女人,居然把他的額頭砸腫了。
他的父親女人成群,除了檯面上的四房,檯面下的鶯鶯燕燕不計其數,為了吸引父親的注意,每個女人什麼誇張的把戲都使得出來,也拜那些女人所賜,他深知對付余蓓妮這種驕蠻千金,取消觀眾跟保持冷靜,是重挫敵人的不二法門。
她也許是一隻難馴的小野貓,不過沒關係,他會拿出最自豪的耐心,慢慢的讓她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平息怒氣,恢復一貫的冷靜自持後,尹棠璿下樓吃早餐。此刻的他,已然又是外人眼中那個克己復禮的尹家二少爺。
「晚一點讓人上樓去把東西收拾乾淨。」
「是。」楊嬸小心翼翼的應,卻忍不住多看了尹棠璿額頭上的紅腫幾眼。
唉,小姐也真是的……
來到公司,走向專屬辦公室,他假裝沒看到員工在看見他額頭上的紅腫時,所露出的詫訝表情,直到推開辦公室的門——
「早安,副總,你……」他的特別助理兼好友張大衛瞬間瞪大眼睛。
昨天才結婚,今天上班額頭就腫了個包,難不成,傳說中的驕縱女王發威了?
「去確認富景集團的資金什麼時候到位,下午的會議資料準備好放到我桌上,記得,通知那群老狐狸務必要出席。」
「放心,資金一早就進來了,我方士氣大振,會議資料也都準備好了,全部在這裡。」張大衛得意的拍拍桌上的資料。「對了,你大哥一早就去美國了。」
大哥好端端的跑去美國做什麼?沉吟須臾,「盯緊他,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我通通要在第一時間知道。」
「是,副總。」
他的父親尹維源非常精明,將每房的兒子分派在不同的事業體系,讓他們當副總,卻又在他們面前懸個總經理的位置當作紅蘿蔔,並在繼承權的議題上釋放出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的曖昧氛圍,好讓兄弟彼此較勁鬥爭。
確實,在父親這樣的政策下,集團的獲利每年都呈現穩定成長。
不過,這種局面不會持續太久,要脫穎而出,就要打破現有的平衡,不是異軍突起,就是落敗沉淪,他,當然是選擇前者。
見張大衛遲遲沒離開,他抬起頭,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指指他的額頭。
尹棠璿沉默不語,端著招牌冷臉,目光直直的看著張大衛。
「好好好,當我沒問,不要這樣看我,每次你露出這種眼神,我就覺得大事不妙。」原本還想調侃好友幾句,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又拿這招對付他,張大衛招架不住,被看得心裡直發毛,連忙奪門而出。
呿,這傢伙的膽是被削掉了嗎?只是被看,也能怕成這樣。
尹棠璿撇撇嘴,低頭專心辦公。
當天晚上下班回家,車子還沒駛入車庫,尹棠璿在別墅外的空地就看見一張被割得皮開肉綻,等待被清運的床。
沒錯,就是擺在他們新房裡那張價值幾十萬塊,僅僅陪伴他們倆度過新婚第一夜的豪華名床。
看來,為了讓他的生活變得更精采,余蓓妮確實卯足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