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後天。
這兩日神龍島上不可熱鬧了,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一片,而官府內,大夥兒趕著打掃佈置、忙著收下各界送來的賀禮,那些收到喜帖的島外賓客們,也陸續趕往神龍島。
上官鳳舞剛回到島上即馬不停蹄的前往府邸,會見那個終於如願以償嫁得心儀男人的堂姐,當然,還有那個無端蹦出來的小表弟。
「卿姐,恭喜你,努力這麼多回,終於把武大狼那傢伙給拐到手了。
上官卿卿的閨房裡,上官鳳舞抱著上官宇盤腿坐在靠窗的椅榻上,覷著立身銅鏡前喜不自勝正在試穿嫁衣的堂姐,好笑的調侃著。
大夥兒都明白,卿姐想嫁武大狼很久了。驕傲如卿姐,在眾人面前也許是一副恨武大狼恨得牙癢癢的模樣,可私底下卻偷偷藏著那顆繡球、藏著那不為人知的秘密戀事。卿姐也許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她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妹。
「胡說,拐什麼拐啊,我、我和他是兩情相悅……」上官卿卿臉色一紅,轉頭瞪了眼口沒遮攔的堂妹。
「我說卿姐,你要不就透露一下,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武大狼心甘情願履行婚約的?怎麼我才從中原回來,你們就要拜堂成親了?」
這婚事決定的速度,快得令大夥兒毫無心理準備更措手不及,而他們究竟發生了哪些是,讓原先對婚事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願意成就這樁婚事,這之間曲折離奇的過程,想必十分耐人尋味。
「哪有什麼方法,不過就是喜歡上而已……」上官卿卿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她想起和武大狼在荒島上度過的那幾日,想起他背著她信步走在竹林裡,想起他與她在溪畔纏綿的那個黃昏,想起兩人裸著身子互相擁著取暖避寒……
那一幕幕的情景,印象深刻得就像發生在昨日,卻又如南柯一夢般美好得令她不敢置信,但她知道這一切是確實發生過的。
至今她都還清楚記得,他為她做過的每一件事,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愈回想起兩人在荒島上相處的情景,上官卿卿臉上熱燙的溫度彷彿更高了些。
「什麼?我沒聽清楚。」上官鳳舞掏掏耳,英氣的眉毛揚了揚,扯開嗓子故意又問道:「喜歡上什麼了?誰喜歡誰啊?」
「當然是……是彼此互相喜歡了。」套上最後一層罩紗,系衣帶的動作頓了頓,上官卿卿支吾其詞,試圖搪塞著。
「嘻,卿姐的臉好紅喔,不過是隨便問個幾句就害羞啦?」上官鳳舞覷著機會繼續調侃:「哎,人家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看來好像真是這麼回事呢,瞧,才多久時間,這武大狼真的要成為我的堂姐夫了。」
對於這堂姐夫,她的印象還停在招親大會上。
也許武大狼個性是大剌剌又魯莽了些,但看著卿姐提起武大狼的嬌嗔模樣,她想,武大狼這未來堂姐夫應該不差吧!
只要是真心待卿姐好、會給卿姐幸福的男人,她都會奉上最真摯的祝福。
「我、我才沒有追他!」
撇過頭急著辯解的女人,顯然是不打自招了。
上官卿卿又對鏡整整身上的紅衣,不放心的問著:「阿鳳,我穿這樣看起來會不會很怪?」
她不愛那種墜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嫁衣,所以特別吩咐了裁縫,裙擺長度齊腳跟就好,也不要有多餘的流蘇綴飾。鏡中的她,長髮挽起,一身修腰窄袖的大紅素衣裙,外層再穿上領邊繡有金紋的輕紗罩衫,扮相簡單得體又不失大方。
倒是這身少了柔美嬌弱卻多分俠氣俐落的新嫁娘模樣,不知他是否喜歡?
「怪,怪極了!」上官鳳舞笑瞇瞇的故意說著,又問向懷中玩繩結玩得不亦樂乎的男童,「小宇說是不是?」
「是!」上官宇抬頭朝上官鳳舞漾開燦笑,繼續埋頭奮鬥手中的繩團。
「嘎?真的很怪?」上官卿卿緊張的在鏡前左右前後的審視數遞,嘴裡一邊喃喃嘀咕:「糟了,現在差人再改過好像來不及了,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呀……」
睨著鏡前慌張侷促的堂姐,上官鳳舞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哎唷,騙你的啦,這都能讓你緊張成這樣。反正嫁衣再怎麼好看,你穿上了也不會變得溫柔賢淑,不都是那個手使鞭子抽人的上官卿卿。」
「阿鳳!你皮在癢又想討打了是不是?」上官卿卿瞠怒的轉過身雙手擦腰,一臉氣鼓鼓。瞧這丫頭說的是什麼渾話?
「你瞧瞧,就說她不會溫柔賢淑的馬上就應驗了,小宇,我說的沒錯吧?」似乎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上官鳳舞向懷中正忙著解繩的男童求證。
「上、官、鳳、舞!」
「呃……」咬牙切齒又連名帶姓,顯然是怒不可遏了。
上官鳳舞孬種的縮了縮脖子,見盛怒難消的上官卿卿張著十指笑得陰險狡猾的步步朝她靠近,她靈機一動忙掰出借口。
「一回來就往你這兒跑,都還沒向姑姑請安,我、我順便帶小宇去找姑姑!」
語畢,她抱起愣著小臉顯然不明所以的上官宇飛也似的奪門逃出,生怕遲了點就被皮笑肉不笑的堂姐給處以呵癢呵到讓她岔氣的殘酷刑罰。
「臭丫頭,算你逃得快!」
望著逃之夭夭的堂妹,上官卿卿沒好氣的搖搖頭,邊動手將身上的嫁衣換下。
真是個古靈精怪又毛躁的丫頭!
這性子哪裡像成熟穩重的二叔了?依她看是愈來愈像她要嫁的那男人才是。
「終於等到你了。」
剛和上官飛燕寒暄完從天燕閣出來,途經前院時,上官鳳舞即被站在迴廊下的武大狼出聲喚住。
「嘎?」望著前方高大的灰衣男人,上官鳳舞一臉防備,「你叫我?」
頭一遭遇到有人特地等她,又是個大男人,倒是令她頗詫異的。不過這男人有點面善呢,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嗯哼!」武大狼雙手環胸微微頷首。
「呃……」男人的瞳色讓上官鳳舞認出了身份,「堂姐夫等我做什麼?」
「你叫我什麼?」
「堂姐夫啊,卿姐的丈夫不就是我的堂姐夫?」上官鳳舞笑得一臉理所當然。
一聲再自然不過的「堂姐夫」叫得武大狼心花怒放。心情愉悅的輕揚起嘴角,暗自竊喜了好半晌,才端起面容正經八百的說明來意。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堂姐夫你問。」
「我想問……」灰瞳刻意掃向她右臂上青龍紋的位置,「你手臂上的青龍紋。」
臉上笑容微僵,上官鳳舞眼眸微瞇又端起戒備,「堂姐夫怎麼知道我手臂上有龍紋?」
知道她身上有紋身的,除了死去的雙親就剩飛燕姑姑和卿姐而已。
「之前朝廷與四界在京城邊界的那場戰役,你讓劍戟個劃破了衣袖還記得嗎?我當時在場,剛好看到了。」
回想那場戰事依稀記得有這件插曲,當時右臂的衣袖被勾出一道裂縫,她嫌礙事不好施展拳腳,索性將整條衣袖給扯下來。所以,他是在那時候就注意到了?
「哦!」上官鳳舞恍然大悟,麥色小臉上又堆起笑,「那堂姐夫想問什麼呢?」
奇怪,為什麼有種好像什麼事將要發生的不妙感?
「我想知道那龍紋的背景和來歷。」武大狼吁出一口悶氣,直截了當的坦言。
慘了,愈來愈不妙了。一雙鳳眼滴溜溜的轉了轉,上官鳳舞心中疑慮加深。
「我能不能先問問,堂姐夫為什麼想知道?」
「你先回答我,我自然會告訴你。」
哇!這妮子還挺精的,懂得談條件哩!
上官鳳舞賞了一顆白眼過去,抿抿唇,暗忖了會兒才娓娓道出:「這龍紋是我爹替我刺上去的,他說,我是在神龍島出生的孩子,是滄海神龍的平民,所以便在我出生時替我紋上青龍,要我永生記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根本,一生都要忠於神龍島,並不得做出任何陷島民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
「你的意思是……這龍紋很多人身上都有?」如果是這樣,他至少能放心些。
也許替他紋上青龍的人,是神龍島上其他人家也不一定,如今不管誰家的阿狗阿貓都行,唯獨不是上官家就好。
「不可能啦,這紋身這麼重要又是身份的象徵,怎麼會隨便紋在別人身上?」
知道自己一時半刻走不了,上官鳳舞乾脆一屁股坐上走道邊的橫木護欄上。
「身份的象徵?」武大狼跟著坐上另一邊。
「嗯,因為我是他女兒啊,爹說,這龍紋全天下只有他上官富義的子女才有。」
只有上官富義的子女才有!?那他不就可能是、是……天啊!
萬一他真和上官富義有著血濃於水的關係,那天和卿卿豈不是亂倫了!?
「你爹他……只有你一個女兒吧?」愈問進問題的核心,愈接近事情的真相。
武大狼腦袋一陣亂哄哄的,臉色也愈來愈緊繃。
「也不能這麼說啦!」上官鳳舞搔搔後頸,猶豫著該不該透露家務事。
「什麼意思?」
上官鳳舞覷了眼武大狼變得鐵青的面色,腦裡忽地閃過什麼念頭,但訊息來得太快讓她抓不住頭緒,只能皺了皺眉頭,吶吶開口:「其實……我還有一個失蹤好幾年、生死未卜的大哥啦!」
晴天霹靂!恍若黑幕籠罩,武大狼身子發昏的晃了晃,他緊抿著唇闔眼等著暈眩過去,渾身力氣彷彿被抽空似的,無力的癱靠上身旁支柱。
「……大哥?」該死的!他就知道!
上官鳳舞點了下頭,又開口,「這也是後來聽我娘說的,我娘是繼室,爹在和娘成親之前曾和西北塞外的異族女子有過一段婚姻,那女子也就是大娘,後來大娘還替爹生了個兒子……」
聲音驀地一頓,上官鳳舞揣測著身旁男人似乎遭受打擊的神情。
不對勁,愈來愈不對勁了,總覺得他失控的模樣和她說的事有著莫大的關係。
良久,武大狼睜開眼,垂下的臉彷彿在沉思著什麼,陰陰晦晦的讀不出情緒。
「說下去。」
陰陽怪氣的,想嚇死人啊?上官鳳舞不甚情願的撇撇嘴,又接著說下去,「後來有一年,爹帶著大娘和大哥回塞外省親卻在路上遇上劫匪,大娘和大哥甚至讓人給劫走了,幾日後,大娘的屍首在龍蟠山一帶的荒林裡讓人給發現了,而大哥則不知去向。」
大掌不自覺捏緊身下的橫欄克制著激動的情緒,武大狼沉聲又問:「你可知你大哥失蹤時是多大年紀?」
上官鳳舞搔了搔頭,暗自計算了會兒,不是很確定的開口:「差不多是三、四歲吧!」
啪!
木頭被應聲捏斷的輕脆聲音,在靜謐的迴廊裡顯得突兀。
同樣的青龍紋身、異族人的娘親、失蹤時的年紀相符、他是在龍蟠山附近被義父發現的——所有症狀和前因後果兜起來,真相再清楚不過了。
他是上官富義失蹤多年的親生兒子,是眼前這妮子的親大哥——更是上官卿卿的嫡親堂哥!荒唐透了!這根本是全天下最扯、最荒謬的笑話!
「堂、堂姐夫,你還好吧?」
黃昏的日頭照射在支柱上的斜影上,那沉默垂首的陰沉模樣既恐怖又鬼魅。瞟了眼男人的表情,上官鳳舞緊張的嚥了口唾沫。
「唉,若真的是堂姐夫那就好辦了……」
這聲「堂姐夫」如今聽來是格外諷刺又沉重。
自己的親大哥和嫡親堂姐在陰錯陽差之下竟有了夫妻之實,如今還要拜堂成親,阿鳳這妮子若知道了,不知是何感想?而他又該怎麼自處?唉唉唉,煩吶!
「怎、怎麼說?」上官鳳舞語氣不由得結巴著,一抹不安油然而生。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問你關於青龍紋的來歷?」
「呃,是啊!」
武大狼抬起頭,唇邊噙著抹無奈的笑,笑容裡帶著無法言喻的苦澀和難堪。
「因為——我就是那個失蹤的小男孩,你的親大哥。」
「什麼?」驚嚇過度,上官鳳舞猛地轉身瞪向武大狼,動作太大一個不留神整個身子往護欄外的花圃翻落,「啊啊啊!」
「嘶,好痛。」上官鳳舞坐起身揉揉跌疼的屁股,抬起頭,赧然發現不知何時出現的紫衣女子,正慘白一張臉與男人想望,「卿姐?」
站在迴廊上的男人和站在花圃小徑上的女人,默默無語的對望著。
驟降急凍的凝滯氣氛,恍若嚴冬的風雪提前來到。
她逃了,她是害怕面對現實的膽小鬼,所以她逃了。
傍晚時,上官卿卿正打算找姑姑商量婚禮的細節,經過前院時聽到阿鳳和大狼的一番對話,她震驚得當場六神無主,只是僵著身和他無言相望,等回過神她已跑回房裡窩在被子內難過的縱聲大哭。
很想自欺欺人的騙自己是她聽錯了,但他不急不緩的平靜嗓音卻像魔咒般,一遍又一遍在耳邊不斷響起,殘酷的提醒她,那教她痛心絕望的事實。
因為——我就是那個失蹤的小男孩,你的親大哥。
他是二叔的兒子、是阿鳳的大哥,大家兄妹倆好不容易可以相認,她這做堂姐的要有氣度,應該高興才是啊!
「對,要高興,不許哭也不能哭!」
上官卿卿抹去臉上的淚水,可眼裡又源源不絕淌下更多。
「上官卿卿你要聽話,不許哭。」她吸吸鼻子,微微扯動嘴角,試著讓自己釋然的笑開,即便要假裝開心的笑著都好,「大狼是二叔的兒子,是堂哥,這樣很好呀,你哭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哭……」
聲音一哽,上官卿卿再也忍耐不住的啜泣出聲。
不知哭了多久,甚至險些讓被子悶得喘不過氣,她才翻身坐起。
眼睛哭得又腫又痛,乾澀得像是再也擠不出淚了。上官卿卿雙眼空洞茫然的覷著窗外暗下的灰色,估量自己是錯過晚膳了。
怔忡的起了身坐在梳妝鏡前,傻愣愣的望著鏡中那張哭得憔悴的黯然小臉。半晌,想起藏在梳妝台下的東西,上官卿卿連忙彎身拉出。
那是一隻雕花的木盒,掀開盒裡,裡面放置的是一顆大紅色的錦緞繡球。
靜默端詳手中的繡球,霎時悲從中來,她唇瓣抖了抖,繼續低啜哽咽。
「怎麼辦?他是堂哥呢,這樣……他就不能娶我了。」
同姓不婚,都是上官家的兒女,又豈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繡球呀繡球,你說,老天爺是不是跟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上官卿卿無奈的扯唇輕笑,卻是比哭更難看。
叩!叩!
陡地,房門傳來兩聲輕扣。
上官卿卿面色一凜忙以袖抹去臉上的濕淚,吸吸鼻子又清清嗓子,確定聲音不再帶有哽咽才揚聲問:「……什麼人?」
「晚膳你沒吃,我端來了。」男人的語氣少了平時的玩世不恭,多了幾分拘謹。
「我、我不餓,你端走吧!」
聽得見他的聲音卻看不見他的表情,這情景彷彿又回到荒島上的溪邊一樣,不過這回她卻不敢抱以任何非分的妄想。
門外的男人停頓了會兒沒有出聲,良久,才繃著聲音啟口:「我有事想和你談談,開門。」
「……我想休息了,有事可以明天再說。」她現在害怕聽到關於他的一切,更不想在他眼裡看到任何的同情和憐憫,甚至是可笑的安慰。
雙眼緊盯著門扉,上官卿卿揪著裙裾,一顆心緊張的七上八下。
「該死的!我不想對著房門說話!快點開門!」
「拜託!如果你還在乎我,就讓我靜一靜,明天……我們在再一起把話說清楚好嗎?求求你!」她不想連最後的尊嚴和驕傲都失去,若是這樣只會讓她更無地自容。
在乎!他該死的就是太在乎了!
明知自己就是那個令她傷心流淚的傢伙,卻無能為力去改變眼前的事實,只能暗自懊悔自責。
武大狼雙拳握得死緊,惡狠狠的瞪著門扉,好像那門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出拳揍個幾下。
事情演變至此,他即使心裡矛盾也不願讓她獨自一人去承受痛苦和煎熬。橫豎他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如過來見她一面,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好,那我把飯菜放在門外。」武大狼放下手上的餐盤,不捨的交代著,「……喂,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真他奶奶的王八老天爺,好端端的一個娘子變成妹子,這樣玩他比較過癮嗎?
可惡!又瞥了眼窗上倒映的女人剪影,武大狼喃喃低咒幾聲才舉步離去。
門外沒動靜了。
上官卿卿悄悄吐出口氣,依舊沒起身的打算,逕自把玩著手中的錦緞繡球,眼裡又不爭氣的蒙上一層水霧。
回首過往,憶起和武大狼一路來的相遇、相知和相許,還有阿爹臨終前的叮囑。倏地,唇邊扯開一抹強顏歡笑的笑靨,上官卿卿無奈的喟歎。
「……罷了,堂哥就堂哥吧,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上官卿卿小心翼翼地將繡球放入盒內,連同披掛在架上的紅嫁衣一起收起,緩緩覆上的盒蓋,正一點一滴掩藏起那不該屬於自己的身份,藏起所有愛戀的記憶和痕跡。
武大狼有一個新的身份。
前任護島將軍上官富義的兒子、現任護島女將上官鳳舞的兄長——上官龍飛。
龍飛,是那個沒緣見到一面的父親為他起的名字,這是根據他那「身輕如燕」的姑母上官飛(肥)燕轉述的,經過上官鳳舞的第一手消息和上官飛燕的驗明正身後,似乎沒任何異議的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午前,武大狼和上官飛燕先到祖祠焚香祭拜認祖歸宗,隨後才一起到天燕閣的膳房用中膳。
這是他正式入上官家後的第一餐,因此慎重其事的將上官家的人全邀來了,說這是為他擺的團圓飯。當然,這也是上官飛燕那雞婆好事的姑母說的。
飯桌上,上官飛燕噓寒問暖的關心個沒完,而上官鳳舞那妮子則是嘰嘰喳喳瞎扯個不停,就連最小的上官宇都能在一旁思思啊啊的胡亂答腔幾句。
熱絡喧鬧的景象背後,彷彿企圖粉飾著什麼禁忌話題和弔詭氣氛。
不過,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熱衷於與他攀談寒暄。
盯著對座那個心不在焉低頭拿筷翻弄著碗裡飯菜的女人。武大狼隱忍一上午的火氣終於按捺不住,啪的一聲,放下手中的碗筷,他雙手環胸,暴怒的率先發難。
「你呢?上官卿卿,你都沒什麼話好說?」
「呃,大哥……」上官鳳舞嚇了好大一跳忙出聲緩頰,「卿姐昨晚沒睡好,人不舒服,你就別勉強她了啦……」
糟糕,該來的還是要來——上官鳳舞一雙鳳眼暗示的睇向上官飛燕。
「啊,沒錯沒錯,卿卿今早才跟我提過她喉嚨不舒服不好說話,瞧,我這都給忘了,呵呵呵!」上官飛燕掩嘴假笑幾聲,一邊忙著夾菜盛湯,「大狼啊,你就甭跟卿卿計較了,來,多吃些,啊,還有這湯降火,多喝點多喝點……」
明明是十二月天,外頭雲厚天冷,怎麼她就熱得頻頻冒汗?上官飛燕揚著臉,圓眼不時偷覷著左右兩邊對坐的男女。
唉呀,這氣氛有那麼點僵呢,這可怎麼辦才好?藏在桌底下的圓腿往上官鳳舞的方向踢了踢,可對方仍低頭扒著飯裝作吃得津津有味。
沒反應?
上官飛燕狐疑的挑眉,加重了腳下的力道。豈料開口回應她的卻是另一個。
「姑姑,別再踢了。」上官卿卿抬起臉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踩到的是我。」
「啊,是、是嗎?呵呵呵!」上官飛燕尷尬的乾笑幾聲,「我、我氣血不順,腳麻……」拿起碗筷,有樣學樣跟著斜對面的上官鳳舞一樣埋頭扒飯裝死。
餐桌上的氣氛又詭異的靜了下來,安靜得只剩碗筷鏗鏗鏘鏘的敲擊聲,和上官宇天真無邪、邊吃邊玩的哼哼啊啊聲。
「龍飛堂哥想聽卿卿說些什麼?」半晌,偽裝好的女人終於啟口。
「你叫我什麼?」武大狼微瞇起眼,沉緩的語氣裡透露出危險。
龍飛堂哥,真他王八蛋的龍飛堂哥!是等不及要跟他劃清界線就對了?
「龍飛堂哥呀!」上官卿卿一派天真,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你是二叔的兒子,又虛長卿卿七歲,當然得叫聲堂哥羅!」
她知道臉上的笑容很僵、很勉強也很虛假,但若不這麼笑著,不戴上這面具,她怕自己沒勇氣面對他。
「你明知道……」武大狼幾乎是咬牙切齒,「我和你的關係不是一聲堂哥就可以打發的。」若真以為用這諷刺的稱謂就足以區隔兩人的關係,未免也太天真!
「嚇!」細微的抽氣聲源自另兩名女子。
上官飛燕和上官鳳舞有下沒下的扒著飯,四隻耳朵豎得高高的,兩對眼睛不時眉來眼去的無聲交談著。
眼下的狀況十分棘手,本身一對愛侶卻意外成了堂兄妹,或許這對男女過去發生過什麼也做過些什麼,但卻沒人敢去揭露這一切,只能像縮頭烏龜般故做若無其事。他們知道,一旦開誠佈公,那衍生而來的嚴厲批評和撻伐聲浪,只會徹底毀了兩人的名聲。
「……我和你沒什麼關係,就算有也是再簡單不過的救命之恩,不是嗎?」上官卿卿挑釁的凝望對座的男人,眼神絲毫未調離的繼續開口:「姑姑,我已經差人公告下去,取消明日婚禮了。」
「什麼?!」上官飛燕和上官鳳舞異口同聲的驚喊出口。
「卿卿,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和姑姑商量以一聲?這下該如何向大家交代?」
「對呀,卿姐,這太莽撞行事了,說不定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轉圜的餘地?不,不會有的,也不可能有。
上官卿卿伸手制止姑姑和堂妹的規勸,視線卻始終在男人身上。
「同姓不婚。」言簡意賅!上官卿卿收回視線,食不知味的撿著碗裡的剩菜,「我會把事情處理妥當,你們別擔心。」
呃,她們是擔心,但更擔心身旁臉色鐵青、怒氣顯然被挑起的黑臉閻羅啊!
上官鳳舞和上官飛燕雙雙合上嘴巴,惴惴難安的覷著身旁男人的動靜。
武大狼倏地起身雙手撐在桌上略微傾身,凶狠瞪著眼前面不改色的女人。
「這就是你所謂的把話說清楚?」
天殺的「同姓不婚!」
等了一夜,結果卻是聽到這種死沒良心的答案,她把他當什麼了?她問也沒問他的意見,就私自決定他們的未來。
他也有他的答案啊!難道她對他就那麼沒信心,斷定他會依了那些狗屁的教條禮數,和她從此恪守勞什子的堂兄妹本分嗎?
飛快睞了盛怒的男人一眼,上官卿卿心一狠,義無反顧的堅定開口:「對!」
「你!你——」氣死他了!真的氣死他了!
武大狼氣得雙眼染上紅霧,怕自己失去理智而錯手掐死眼前固執的笨蛋女人,他勉強將雙手緊握成拳的垂放身側,調整氣憤急促的呼吸。
廳間,鴉雀無聲,連上官宇嘟囔的小嘴都讓上官鳳舞給搗了起來,兩個大的甚至大氣不敢喘一下,兩大一小六隻眼睛只是瞠大瞪著眼前對峙的男女。
好了一會兒,怒氣騰騰的男人詭異的冷笑出聲,比不笑更恐怖駭人的丟下一句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你真他王八蛋的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