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裡?
睜開眼,房內陌生的陳設讓武大狼猛地起身坐直,卻牽動腦上的腫包,痛得他齜牙咧嘴,撫著後腦勺,雙目警覺的掃過空蕩的房間。
粉色垂紗、琉璃珠簾、雕花門扇、錦繡掛壁……四處可見精緻的擺飾,此等富麗的裝潢設置,不像一般尋常人家的家宅或是客棧酒樓的廂房。
武大狼納悶的搔搔後頸,不明白何以身在此地,蹙眉凝思了好片刻。
喔,他想起來了,他被花瓶給砸了嘛!
天曉得他怎麼常讓些奇怪的東西給砸上,這次的蟠龍大花瓶就罷了,兩個月前從滄海辦完事搭夜船回中原時,也是在船上被天外飛來的船槳給打個正著。
那一夜的海象洶湧風浪太大,船身幾番劇烈擺盪,把架在船桅上幾支備用的船槳翻落,不偏不倚當場砸中在甲板上吐得死去活來的他。
倘若不是他多事的搶下招親大會的繡球,讓上官富仁有借口向他要求履行婚事,他斷然不會冒死搭上夜船,不顧道義的溜之大吉。
「小子,你既已在眾多島民面前打贏小女又搶下繡球,這規矩可是老夫定下的,老夫身為一島之主,萬不得失信於島民,更不能讓小女受到委屈。不如這樣,咱們一碼歸一碼,反皇甫惡君之事,我答應會出兵相助,讓你回龍蟠山向刀門門主覆命,但小女的婚事,你是否也該給老夫一個交代?」
「島主厚愛了,大狼受之有愧怕是配不上您女兒。且這婚事也非咱們說了算,雖說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在下以為還是先問過上官小姐的意思比較妥當,不然匆促決定婚事對小姐恐怕不公平吧?」
「武護衛這麼說不就對了,老夫當然是明白小女之意,才不惜拉下老臉開口,如今你再三推辭,莫非是看不上我上官富仁的女兒,認為小女配你不起?」
「呃,也不是這麼說啦,島主您言重了。在下的意思是……眼前時局混亂不定,四界和朝廷交戰在即,不是成親的大好時機,要不先緩緩如何?」
「嗯……這話也不無道理,只可惜老夫的身子再捱也不過數日,一日不定下小女的婚事一日難以心安,難道武護衛忍心見老夫如此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那、那不如咱們先以三個月為期如何?」
「三個月?老夫愚鈍,還請武護衛明言。」
「就是以三個月為期限,待戰事平定,而小姐也有足夠時間考慮清楚這門婚事,到時她若心意未改也沒愛上別人,在下就依約娶親,島主您覺得怎麼樣?」
「好!就依武護衛所言,以三個月為期,也望武護衛屆時別忘了這約定啊!」
「呵呵呵,當然、當然……」
當然——當然個屁啊!
該死的,他想起三月之期的約定了!
被船槳砸到後,那一日上神龍島的記憶變得零散破碎,如今又被花瓶這麼一砸,那些模糊片段的記憶又全部拼湊起來了。這到底算是幸還是不幸?
開玩笑,一場招親大會、一顆繡球、一個島主不得對島民失信的諾言,他就得娶個島主之女回家,這樣如何對得起他將來的美好前程?況且天涯芳草何其之多,為了這株帶刺的荊棘花放棄整片花林,怎麼都不是他武大狼的風格作為。
念在自由可貴、單身價高的原則,他大打太極和上官富仁斡旋一番,最終訂下三個月之期,讓這樁可笑的婚約有個緩衝。
事後他回龍蟠山時,聽聞上官富仁在當晚因病情莫名加劇,就此與世長辭。乍聞此訊,心底油然升起的愧疚懊惱,讓他自責不已。
唉,繼續失憶的裝傻充愣不是更好,為何要讓他在這節骨眼想起這宗往事的來龍去脈?如今他想理直氣壯當個無心人、負心漢,都名不正言不順了。
武大狼穿妥衣服套上鞋襪,蹣跚的走出內室。繞過屏風方踏進中廳,赫然見著靠窗的椅榻上,上官卿卿抱著男童坐躺在上頭斂目而眠,他一愣,頓時恍然大悟。
是她送他回來的,所以這兒想必是上官府的廂房吧!他想起在馬車上,昏頭昏腦時,她在他耳邊嗚嗚咽咽說著要帶他看大夫,又求著他不能有事。
這女人性子也許沖了點,其實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倒是……他沒料到她連娃兒也一同帶回來了。
瞧這情景,想必她是哄娃兒哄到睡著的,而今一大一小睡得好夢方甜。
傍晚的暈黃日光,透過雕花木窗,照在她恬靜的面容上,在她發稍和羽睫上染上層層金光,整個人像沐浴在金光下的精靈,別有一番迷人風采。
這女人少了凶悍撒潑的氣勢,確實挺嬌俏可人的。彷彿看上癮似的,武大狼坐上長榻另一方雙臂環胸,靜靜欣賞起她酣甜的睡容。
她有一雙水靈靈好似會說話的大眼睛、兩彎細柳眉、精巧的鼻子和水嫩的豐唇。最特別的,是左眼角下有一顆淚痣,恰如其分的點在眼下三分的位置,小小巧巧的,突顯得五官更俏、更嬌。
這樣的五官稱不上最美,但組合在她臉上,整個人就是亮眼起來,尤其是她生氣時雙頰染上的紅彩,將整個人襯得更嬌美俏麗、靈氣生動。
視線再落回她微啟的唇瓣,那水嫩的豐盈感彷彿在誘惑著,讓他不斷靠近。
比武招親那日,她吻過他的,或許那稱不上是個吻,但當她唇瓣貼上他的時,那水嫩彈性的觸感依舊清晰深刻。
也許就趁四個無人的機會,碰那麼一下下就好,反正她還睡著,不會知道的……
喉嚨咕嚕一聲,嚥下緊張分泌出的唾沫,武大狼臉不斷的壓近,近到能感受到她噴拂在他臉上的輕淺呼吸,就在兩唇相接之際,睡夢中的上官卿卿彷彿感受到男人壓迫的氣息,倏地彈開眼皮。
「你、你幹嘛?」
眼前放大的男性臉龐嚇得上官卿卿杏眸圓瞪,身子猛然往後退的抵在椅背上。
他他他他……不是想偷親她吧?
企圖偷香被逮個正著,武大狼尷尬的退開身,臉色一正,睨了眼上官卿卿,手比著她懷中的男童借口說道:「把孩子給我,你這樣不好睡。」
見鬼了,他是鬼迷心竅不成,怎麼會想吻她?不會真對她產生什麼亂七八糟的情愫吧?!不行不行,想來就覺得可怕,武大狼不禁打了個冷顫。
上官卿卿將男童遞了過去,先打破凝窒,「你後腦上的傷還好嗎?」
「還好,大概過個兩天就消了。」伸手摸著腦上的包,他無所謂的聳聳肩。
「喔,那就好。」話題終止,氣氛又繼續沉悶起來。
上官卿卿自討沒趣的低頭玩起發尾,武大狼則繼續拍哄著男童,兩人不時尷尬的互望一眼,又裝作若無其事的調開。
她和他吵吵鬧鬧怒言相向慣了,如此相安無事平心靜氣的交談雖然不錯,卻很彆扭又不自在。上官卿卿猶豫了半晌,睇了眼他懷中的男童,又起了話題。
「……喂,武大狼,這孩子是你什麼人啊?為何你到哪裡總要帶著他?」
「他是我在大街上撿到的,我也正在找他父母。」男童被吵醒了,舉起小手揉著眼睛,武大狼見狀忙拍拍男童的背心安撫著,「乖,沒事,你繼續睡。」
上官卿卿屈起腿雙手抱膝,甚感新鮮的望著身旁哄著男童的男人。他哄孩子的時候總是臉帶溫柔慈愛,感覺將來他若有了自己的孩兒,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就像她的阿爹一樣……
「真看不出來你哄娃兒挺有一套的,我覺得……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爹親。」
「是嗎?那還真是感謝恭維。」他撇撇嘴,不置可否,「可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成天帶個奶娃在身邊,倒是你,也許能利用島主的身份替我找到這孩子的家人。」
「這當然沒問題,晚點我差人擬個尋人告示,明兒個就張貼出去,也許很快就有下落了。」上官卿卿興高采烈的說著,忽地想起兩人的婚事,她垂下肩難掩失落的淡問出聲,「那你呢?我幫你尋回娃娃的家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回蟠龍山去了?」
「嗯。」懷中的孩子睡了,武大狼累得靠上椅背合上雙眼。
「所以你是決意悔婚,不打算和我履行婚約了?」上官卿卿雙手揪緊裙角,眼兒趁機多瞪兩眼閉眼休息的男人。
「還沒有。」
「什麼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來的還沒有?
「我和你爹有約定過,以三個月的時間為期,等天下平定,而你到時也沒愛上別人仍執意嫁給我,我就會依約娶你為妻。」武大狼淡淡說著,口氣雲淡風輕。
「嘎?」她聞言一愣,「可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事實上阿爹逝世得突然,很多事情甚至沒能交代清楚,只來得及告訴她武大狼是刀門三護衛的身份,還有吩咐她無論如何都得找來武大狼而已。
「罷了,早在你不分青紅皂白硬掃我一頂負心漢的高帽時,我心裡就有底了。」
武大狼睜開眼,睞了眼滿臉懊惱的女人,見她嘟著紅唇,自顧的低頭懺悔,那沉浸在深深愧疚感中的黯然小臉,竟讓他看了有絲不忍。
「對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和阿爹的原意竟是如此,我也不會這般無理取鬧了。那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也許三個月之期僅是他的片面之詞,且阿爹也不在了死無對證,但她寧可相信他不是那種推托婚約而信口雌黃的人。
「不怎麼辦,反正離三個月這期差不多還剩半個月,不如就……」武大狼停住話揚起痞痞的笑容。
「不如就怎麼樣?」上官卿卿雙眼燦亮如星,巴巴望著武大狼。
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願意娶她了?她私心裡其實期盼很久了,也許早在她在他唇上蓋印的時候就暗許芳心了。
「嘿嘿!」武大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更燦爛了,朝上官卿卿勾勾指示意她靠過來。
這女人真這麼想嫁他啊?瞧那臉上完全藏不住秘密,亂可愛一把的。
「什麼?」她紅著臉附耳等著,一顆心緊張得怦咯怦咯直跳。
對著她形狀小巧的耳廓吹一口氣,武大狼滿臉好計得逞的笑意,「再說!」
半個月的時間會發生什麼變數也不一定,不如靜觀其變,況且,趁這段時日和上官卿卿逗著玩,既可免去無聊又可等上官鳳舞回島,一舉兩得豈不甚好。
「你!你又耍我!」上官卿卿捂著耳,瞪著行徑惡劣的男人,本想大聲叫嚷。
顧慮到他懷中熟睡的男童,只得忍氣吞聲咬牙說道:「你給我記住!」
女子報仇三年不晚,她不會讓這惡劣的男人得意太久的,哼!
兩人又默默無語的坐了一會兒,直到門扇傳來輕叩聲,是丫環杏兒來叫人了。
「島主,燕夫人吩咐,請您和武三爺走一趟天燕閣,說有要事商議。」
「燕夫人?」武大狼輕佻劍眉,納悶的問上官卿卿。
上官卿卿懊惱的拍了下額,一臉如喪考妣的哀號,「是我姑姑,上官飛燕。」
慘了!她壓根忘了要向姑姑稟明金屋藏「俊」之事,就先讓武大狼住進廂房了,等會兒去天燕閣,姑姑鐵定是要興師問罪了。
天燕閣
正廳主位上,上官飛燕一身暗紅綢衣華服端坐其上。
她生得圓臉圓眼、圓額圓鼻,加上一身圓滾滾的豐腴身形,實乃福泰富貴之相,雖年屆四十,但保養得宜的面容仍舊容光煥發。
神龍島雖有上官卿卿這個島主,以及上官鳳舞這個護島女將,但上官家主內掌房、統管大小事的就屬人稱燕夫人的上官飛燕。
武大狼剛被婢女引進廳裡入座,屁股還沒坐熱,主位上的圓潤彌勒倏地閃身到他前方,惡狠狠的拽起他的衣領,圓眼骨碌碌來回轉著打量著他。
「呃,這位大嬸……」武大狼起了聲,額際隱隱滑下一滴冷汗。
初來乍到,眼前這什麼夫人的就如此熱情相迎,還真是盛情難卻。
「大嬸?」上官飛燕圓眼瞇起,語調微揚。
「啊,大、大娘?」
「大娘?」上官飛燕細肩輕拂,珠圓玉潤的嗓音,嬌嗲嗲的好意問道。
「是是是,大姐。」瞭解瞭解!武大狼識相的見風轉舵。
「嗯。」這還差不多。睨了眼武大狼,上官飛燕微退開身,手則依然揪著。
「我說大姐,咱們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咩!」武大狼一臉諂媚甜笑,眼神示意的瞥了眼掐在衣領上的手,「何必動手動腳,要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哼!」上官飛燕鼻子用力噴出一陣氣,「和氣?你這灰毛小子敢跟我說和氣?」
「大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武大狼瞟了眼坐在身旁咬著手指悶不吭聲的上官卿卿,無聲詢問著:女人,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上官卿卿見狀搖了搖頭,無奈的回以一記苦笑。姑姑的脾氣,是上官家三名女輩中最豪爽火爆的,連她也捉摸不定,實在是愛莫能助。
「你們兩個別在那給我眉來眼去的。」上官飛燕轉頭警告的睨一眼侄女,又回頭對著武大狼咆哮:「你這小子一再的在大庭廣眾面前拋棄卿卿,到底是何居心?如今又和卿卿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說,往後要教卿卿面子往哪兒擺,啊?」
方才收到訊息,得知這灰毛小子又回到神龍島來,還和卿卿在大街上鬧得人仰馬翻眾所皆知,後來甚至讓卿卿給帶回府裡療傷。
她急欲查出紅鬃馬抓狂的原因,加上卿卿又刻意隱瞞,沒讓她第一時間知道,要不是家丁在路上見著後回來向她稟報,說不定她就被卿卿這妮子給騙過去了。
「冤枉啊,大姐,不是孤男寡女,還有一個孩子……啊!」頸子倏地被上官飛燕用力一掐,勒得武大狼快喘不過氣。
「什麼?你連孩子都有了?」河東獅吼一聲,震得武大狼耳膜都要破了。
彷彿是故意的,上官飛燕又扯著武大狼的衣領,奮力的甩扯搖晃數下。
「不是啦,姑姑,那孩子是他好心在路上撿的。」看不下去的上官卿卿,終於出聲幫腔,「好了姑姑,你別氣了,先放開他吧!」
「怎麼,捨不得啦?」她當然知道他們在房裡沒什麼,不過想借題發揮也不行?上官飛燕鬆開臉色發青的武大狼,沒好氣的睨著上官卿卿,「你這丫頭我都還沒念你呢,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讓姑姑知曉,萬一又讓這混蛋小子給溜了,豈不便宜他了?」
「對不起,卿卿只是不想讓姑姑操心嘛!」上官卿卿撒嬌的挽著上官飛燕的手,一邊睇著逕自嗆咳喘氣的武大狼,關心問道:「喂,你沒事吧?」
「咳咳咳——咳咳——」武大狼朝她擺了擺手,「沒,沒事。」
他們上官家的女人都是這種瘋婆子脾性嗎?真懷疑上官卿卿強悍的個性其實是家族遺傳,不然就是從小耳濡目染所致。
倒是相形之下,上官卿卿的性子簡直溫馴可愛多了。不僅是脾氣,長相看來也漂亮許多,就連他不以為然的平板身材,倒也順眼的變得濃纖合度。
「我說灰毛小子……」
「大姐,我今年二十六,不算小子了,而且我有名有姓,叫作武大狼。」
開口閉口灰毛小子、灰毛小子的,整個就是被看扁看鳥了。
「得了得了,誰不知道你叫武大狼。」上官飛燕擺擺手,睨了一眼,繼續開口:「我看不如這樣好了,今晚就在主殿裡擺設家宴,請神龍島幾位大老來作證,先將你和卿卿的婚事定下,往後再挑個黃道吉日拜堂完婚,省得你們倆繼續蹉跎下去,也不想想都老大不小了。況且有了名分,也不怕你這小子日後耍賴不記帳。」
最重要的是,卿卿近日安危堪慮,或許可藉著武大狼這未婚夫的頭銜以及刀門護衛的身份,遏止暗地裡想對卿卿不利的人。
男女當事人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又異口同聲喊道:「今晚?」
「沒搞錯吧?這位大姐。」先爆出聲的是武大狼。
「姑姑……」上官卿卿搖搖上官飛燕的手臂,柳眉緊蹙,深感不認同。
「我腦袋清楚得很,不會搞錯。」上官飛燕轉向上官卿卿,輕捏了下她的鼻頭,「還有你,少擺出一臉苦瓜相,你這丫頭心裡那麼點心思,別以為我瞧不出來。」
彷彿被看透女兒家心事,上官卿卿俏臉羞紅,嘟著嘴氣鼓鼓的踱回座位。
「難道你這是在逼婚,硬要逼我娶上官卿卿就是了?」武大狼猛地起身,雙手叉腰,怒不可遏的瞪著上官飛燕。他奶奶的,這般手段簡直比逼良為娼還沒良心!
「正是!」
「哈,開什麼玩笑!」武大狼冷哼一聲,灰瞳覷了眼怯怯望著他的上官卿卿,接著收回視線惡聲惡氣的故意嚷道:「我懶得跟你這不可理喻的女人繼續瞎攪和,要我娶她,哈,下輩子吧!」
刻意忽略上官卿卿受傷的表情,武大狼氣憤的轉身,忿忿撂下話,「除非我願意,否則沒人可以勉強,甚至是逼迫我!」接著氣沖沖走出廳外大步離去。
「喂,你這灰毛小子!給我站住!」上官飛燕見狀也氣得追了出去。
廳內,霎時空無一人,徒留呆坐在椅上,因遭受打擊而神情呆滯的上官卿卿。
「下輩子……」
眼眶裡,委屈的淚凝成一層水霧朦朧了視線,上官卿卿卻仍是死咬著唇,倔強的沒讓淚水滴落。
難道是她真是那麼不堪?不堪到這輩子要他娶她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不,她有她的驕傲和自尊,這一切都還沒開始,她又豈可輕易認輸?
這是武大狼第二次搭夜船。
和第一次相比,同樣是逃得倉促、走得突然,很沒氣度,也很沒風範。唯一不同的是,上次還能大搖大擺的搭船離島,可這回被盛怒的上官飛燕下令通緝,一夜間整個神龍島的大街小巷、港口碼頭全貼滿他的肖像,令他不得不做點改變。
最簡單也最明顯的改變——他的髮色。
他拿來從老四商蓮笙那裡揩油要來的特殊藥水,將一頭醒目的銀灰髮色全染成墨黑色,然後再貼個滿臉落腮鬍,照樣一路通行無阻的登上夜航的貨船。
武大狼雙手環胸站在甲板上,咧嘴笑開一口白牙,望著岸上瞎忙的一群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呿,一群呆頭鵝!沒聽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有畫像在手又如何,難道他就不會易容喬裝?
只見岸上燈火通明,上官家的家將們拿著火炬徘徊在岸邊,見著要搭船的船客,便拿起畫像逐一比對,確定無誤才放行。
殊不知,半刻前目標人物已順利登船,如今大船已經緩緩離港啟航出海。
武大狼嘴咧得更開,只差沒仰天長「笑」。
突地,一襲眼熟的紫衣身影,手甩長鞭,遠遠的自岸上施展輕功足點水面而來,接著紫衣人影身子靈巧一個旋身,便飛身上船翩然落在甲板之上。
「武大狼!我看你往哪兒跑!」紫衣女子扯開籐鞭,怒氣沖沖與他對視。
武大狼嘴角一僵滿臉錯愕,恍若要確認不是幻象,他眨了眨眼,一會仰頭望天一會低頭看海,最後再望回眼前雙目晶亮怒氣勃勃的女人。
上官卿卿?這樣都能追來,會不會太扯了?
儘管吃驚,武大狼還是故作鎮定,刻意壓低嗓子,怪聲怪調說著:「姑娘,你叫誰啊?」
「當然是你!」
上官卿卿走近武大狼,在他面前一步的距離停下,靈動大眼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呃,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喉結滑動,咕嚕一聲嚥下旺盛的口水,武大狼不放棄的做最後掙扎。
「少來!」雙手抓上武大狼的衣領,上官卿卿憤怒的威嚇,「你別以為裝成這樣我就認不出來,你這薄情寡義的男人,就算化成灰了我都會認得!」
瞪著眼前矮一顆頭的女人,武大狼翻翻白眼無奈的撇撇嘴,這才撕下假鬍子,認栽的鬆口道:「呿,這都能讓你給認出來,虧我還大費周章的改頭換面,說吧,你怎麼認出來的?」
他自認這身扮相易容喬裝得很徹底了,她竟能一眼識出,不禁令他感到好奇。
「認出就認出,哪來怎麼認出的?」真要她解釋她也說不上來,或許相貌可以偽裝,但氣質卻是掩飾不了。拽緊他的衣領,她又問:「我問你,我是長得很醜嗎?」
被這男人無情的調侃、奚落甚至是拋棄她確實很難過,但她不會輕易認輸,除非是聽他親口承認。
「……不是。」武大狼劍眉輕佻,她突如其來的問話令他錯愕,只能吶吶啟口。
「那就是你已經娶妻生子囉?」
「不是。」這女人一逕的問些怪問題,究竟葫蘆裡賣什麼藥?
「還是你堂堂武三護衛瞧不起我上官卿卿的身家地位?」
「也不是。」武大狼沒好氣的睞她一眼,她貴為一島之主,而他不過是區區一名護衛,何來瞧不起之說,該說是她紆尊降貴更貼切些。
「這些都不是,莫非——」他不喜歡女人!?上官卿卿恍然一頓,瞪大眼訝然的脫口問出:「莫非你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不、是!」這兩字說得幾乎是咬牙切齒。太超過了!這女人腦袋是在想些啥?
這離譜的揣測令武大狼險些當場絕倒,他大翻白眼,抬手拉開上官卿卿拽在領口的小手。她們上官家的女人閒來無事就愛扯人衣領,難道這樣說話比較自在?
上官卿卿聞言暗自鬆了口氣,頹喪的小臉又亮了起來。
「好,你既不嫌我醜,也沒娶妻生子,又沒瞧不起我家世,更沒龍陽斷袖之癖,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就是不願娶我?」連珠炮般一鼓作氣的吼完,上官卿卿怒紅一張臉微喘的瞪著武大狼,心底卻因自己的衝動哀號不已。
天啊,她真的問了,不顧女兒家矜持的問了。
「呃……」是啊,為什麼?武大狼頓時語塞,被反駁得毫無招架之力。
他不討厭她也並非不喜歡她,為何自始至終一逕的逃避這樁婚事?難道只是因自己逍遙浪蕩慣了,單純不願被束縛、不悔婚而悔婚?
「無話可說了是吧?」上官卿卿彎起如釋重負的勝利笑容,繼續說道:「除非你親口告訴我你不喜歡我,否則哪怕是一丁點的機會,我上官卿卿都會全力以赴,勢必要讓你武大狼心甘情願娶我為妻!」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她就是不甘成為被拋棄的一方當個感情上的弱者。
武大狼愣然瞪著上官卿卿振振有詞的堅決神情,那字字鏗鏘有力的話語,重重的敲進心坎,彷彿有種無法形容的情緒,正悄然被釋放出。
他的頭有些發昏,心跳莫名的加速,無法解釋是太過興奮,抑或是太過驚愕。
武大狼抿抿唇,想啟口再辯駁些什麼,驀地覷見她身後的岸邊銀光一閃,箭矢劃破夜空襲來,直直射向她的背心,他沒多猶豫便急忙推開她。
「噗」一聲,暗箭射進了武大狼右胸上的骨肉。他悶哼一聲,硬生生以肉身擋下箭。
霎時,海上一陣大浪打來,船身隨著浪翻湧擺盪,武大狼重心沒有踏穩即翻落船外。被猛然推開的上官卿卿,一回頭只來得及見到武大狼中箭落海的最後身影。
「武大狼!」
她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她還沒讓他喜歡上自己呢,他怎能又一次丟下她!
上官卿卿慌忙的急奔上前,探看黑幽幽的一片波濤海水,猛地深吸口氣憋住,跟著躍入洶湧的海域裡。
撲通、撲通接連兩聲,惹來船傢伙計的查看,驚覺是方才在甲板上僵持談判的男女,夥計倏地扯嗓大喊,驚惶的嗓音迴盪在近海沿岸數里!
「有人落海啦!」
是夜,海上航行的船家、島上沿岸的漁民,分工合作往返波濤的搜尋海域,神龍島上下瀰漫著緊張凝重的氣氛,直到破曉黎明,依然不見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