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前跟結婚後有什麼差別?
這個問題,當江之翰單身的時候,曾聽不少男性友人討論過多次,大家眾說紛紜,各有各一套理論,他總是滿不在乎地聽著,彷彿與己無關。
如今,他也算是告別單身,雖然這個婚姻是權宜之計,但外人並不知道,在眾人眼中他已經是個名草有主的已婚男子。
最大的差別就是——他身價暴跌!
因為他已婚,是人家的老公了,那些自詔品德高尚的名嬡閨秀都不願再跟他有接觸,以免沾惹上破壞家庭的罪名,就連平常老追著他跑的公司女同事以及那些櫃姊們,也都礙於「副總經理夫人」隨時會出現,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生平初次,江之翰不再大受歡迎,甚至頻頻遭到異性冷落。
花花公子、大眾情人,這般的封號一夕之間離他好遠好遠,才剛踏進婚姻,便不得不端起顧家好男人的形象,就算他自己不要求,別人也會如此要求他。
怪不得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沒錯,婚姻的確妨礙他跟別的女人談戀愛,大大的妨礙!
「嘖,我毀了,玩完了。」他喃喃抱怨。
「你說什麼?」儂儂站在辦公桌前,正向他報告今日行程,沒聽清他的咕噥,好奇地揚眸。
「你沒聽見嗎?」他憂鬱地瞪著「始作俑者」。「我說我玩完了。」
「什麼玩完了?」她不解。
「你沒注意嗎?沒看見也沒聽見嗎?這幾天我好像摩西過紅海,女人們見了我就自動分開一條路讓我走,沒人敢靠近我,有時候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是嗎?有這樣的事嗎?」
「你少裝傻!別跟我說你沒注意到。」
她的確注意到了。儂儂悄悄彎唇。怎麼可能沒注意到號稱魅力發電機的他近日忽然電力失常?從前輕易便能電倒群花,現今身邊卻是沒一朵野花出沒。
「看來副總很哀怨。」她含笑望他。
「能不哀怨嗎?」他誇張地揮揮手。「就因為結了婚,整個失去黃金單身漢的光環,而且明明這婚姻還是假的,你不覺得我很冤嗎?」
「是挺冤的。」她同意。
「所以?」他眼眸一亮,期待地看著她,似是盼她提出解決之道。
「所以既然副總的私人社交生活明顯有匱乏的危機,不如更加投入工作,今天晚上工商協會舉辦一場酒宴——」
「去你的!」江之翰發飆。
儂儂挑眉。
「去你的,薛曼儂。」他忿忿不平地強調,顯然豁出去了。「你就是擺明了跟我作對,對吧?你這女人真狠!」
她狠嗎?儂儂微笑,無視上司的怒氣,閒閒地翻閱手上的行事歷。他可知曉,為了實踐對爺爺的承諾,激發他對於工作的熱情,她費了多少心思,多少努力?
她或許是狠,鐵砸無私,不近人情,但她不是出於惡意。
不過欲速則不達,也許她不該逼他太緊。「那好吧,今晚的酒宴我們就不參加,副總可以自由運用晚上的時間。」
他不屑地撇撇嘴。「咕,瞧你一副施恩的口氣,難道我還得跪下來叩謝聖恩嗎?」
她笑。
他沒好氣地瞪她,見她笑容明朗如陽光,一股怨氣不知怎地消逸無蹤,真不中用,某些時候,他好像就是拿這個女人沒轍。
江之翰平復情緒,念頭一轉。「老實說,今晚那個酒宴參不參加我是無所謂,倒是這個禮拜六有個藝術珍品拍賣會。」
「藝品拍賣會?」依濃眨眨眼,大概猜出他想說什麼。
「我想,爺爺最近化療的進展很不錯,身體情況好多了,他應該不會反對我去那個拍賣會晃晃吧?我不一定要投標,就看看也好?」他是在跟她打商量,希望她在老人家面前替他美言幾句,讓他能夠重拾以往的人生樂趣。
儂儂很明白這個副總老公的意思,但——
「這個禮拜六副總已經有個重要的行程安排。」
「什麼行程?」他皺眉。
「你忘了嗎?前陣子周總裁來參觀過我們新開幕的百貨公司,他很滿意,有意跟我們簽約合作,這禮拜六他邀清我們去參加他的壽宴——」
「我不去!」他打斷她。
她愣了愣。
他冷哼,目光凜冽如電。「之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反對跟那個沒品的男人做生意,是你堅持我才勉強跟他斡旋,你現在居然要我去參加他的壽宴?三個字,不、可、能!」
「之翰。」她歎息。「你知道做生意需要講人際關係的,如果我們不給周總裁這個面子,說不定會惹惱他。」
「你怕他因此不跟我們簽約嗎?」
「有這個可能。」
「不簽就不簽!誰怕誰啊?」江之翰態度很硬。
「之翰……」
「聽著,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就算我們想拓展百貨公司的貴婦客源,有必要跟那個家暴男低聲下氣嗎?拓展客源的方法有很多,一定要引進那傢伙代理的珠寶品牌才可以嗎?就比如那個展場吧,我覺得設計得太普通、太沒特色,台灣每間百貨公司都差不多是那樣子,我看得都快吐了,我那些可愛的跑車如果擺在那種地方賣,我一定為她們默哀三分鐘,簡直太糟蹋了!那些貴婦應該也是這麼想吧?在沒格調的地方擺設的精品跟珠寶,會讓人覺得有那個價值嗎?如果我們的展場空間能多點美感、多點格調,說不定還比較能激起頂級客戶的消費欲!」
儂儂聽著,忽地淺淺一笑。
江之翰訝異,瞇眼。「你笑什麼?」
她但笑不語。
「你又要說我不懂得做生意,不把股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吧?」他冷笑,嘲諷她,更嘲諷自己。「對,我承認自己是有點不切實際,但一個企業家不應該光想著賺錢不是嗎?難道在賺錢之餘,不能也維持一定的品格嗎?」
「你說的有道理。」她悠悠揚嗓。
「什麼?」江之翰呆住,本以為她必然會同他爭論,不料竟是表示贊成。
「剛才你的想法,我覺得挺不錯。」她對他甜甜地笑,笑得他心跳莫名加速。
「哪個想法?」
「就是重新設計展場空間的提議,我覺得不妨一試。」
他怔忡片刻。「你是說——」
「要不要再跟我打個賭?」她問。
他狐疑地盯著她,像是要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她笑得更燦爛了,款擺腰肢走到他面前,轉過他辦公椅,傾身與他四目相凝。
「如果你可以發揮你藝術方面的才華,為我們晨星的百貨公司設計更有美感的展場,在業界創造話題,同時也吸引更多的頂級客戶,那我就同意不跟周定富簽約。」
「這個交易……聽起來不錯。」江之翰低語,奇怪自己的視線,為何要落在她豐盈的胸前?她今天穿著深v領的白襯衫,渾圓的胸線若隱若現,她或許無意挑逗,但他卻敏感地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體香。
「所以你要跟我打這個賭嗎?」她沒察覺他目光變得野性,依然盈盈笑著,粉唇彎著迷人弧度。
他頓時喉嚨乾澀。「賭……就賭。」
「0K!那就這麼說定。」交涉完畢,她轉身就想走人。
一股衝動驀地在他胸前翻湧,他伸手扣住她手腕,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向他懷裡。
他穩穩地持住她臂膀,將她定在自己面前,意味深長地凝視她,看得她心跳怦然,臉頰臊熱,渾身不自在。
「既然我們都同意打賭,應該來蓋個章。」
語畢,他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蠻橫地湊上她的唇,一陣深吻——
「哈哈哈……不愧是我們儂儂,我就知道你管得住那死小子!」
江爺爺聽儂儂轉述她怎麼跟自己的孫子打賭,技巧地推動他熱忱地投入工作,愈聽愈樂,狂笑不止。
「怪不得他這幾天都沒來看我,原來是忙著在設計百貨公司的展場啊?」
「對呀,最近他真的很忙。」儂儂笑著感歎,一面喂爺爺吃水果。「而且都是他自己主動說要加班喔,我可沒有逼他。」
「因為他想賭贏你,當然要全力以赴嘍!」江爺爺很滿意事情的進展。「說也奇怪,那小子只有對你有競爭意識,你不在台灣那兩年,他就跟脫韁的野馬沒兩樣,我拉不住也管不動,可是你一回來,他又重新振作了,嘖嘖,真奇!」
她也覺得很神奇。
為何江之翰會願意聽她的話呢?為何她可以激起他的求勝意志呢?這應該表示他很在乎她吧?
如果不在乎,又何必介意與她之間的勝負,對吧?
她微微笑,忽地想起立下賭約那天,他煞有介事地在她唇上「蓋章」,那個吻既深長又纏綿,至今仍令她怦然心動。
「你怎麼了?臉好像有點紅?」江爺爺察覺她的異樣。
「啊,沒有,我沒事。」她慌亂地否認,手指卻不知不覺地抵上唇辦,回味那個奇妙的吻。
「在發什麼呆?是不是太累了?」江爺爺關懷地問。
「沒有,我不累。」她鎮定心神,命令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我很好,爺爺,你別擔心。」
可老人家還是自責。「都怪爺爺不好,把公司的擔子跟之翰全都交給你,現在又整天躺在醫院,還得讓你經常來回奔波探望我。」
「這沒什麼啦,爺爺。」儂儂柔聲安慰老人家。「公司的事其實大部分是之翰在扛啊,我協助他而已。你沒看今天留下來加班的是他,我還能在這裡跟爺爺閒聊呢!」
「這倒也是。」江爺爺轉念一想,又開懷了。「那小子終於有點長進了,不然我還真不放心以後把公司交給他呢。」
「爺爺現在可以放心了,之翰會做得很好的,你只要安心養病就好。」
「嗯,希望如此。」
「要不要跟我下盤棋?」儂儂提議。
「好啊!」
兩人擺開棋盤,一陣廝殺,正玩得不亦樂乎之際,儂儂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接電話,是江之翰打來的。
「你在醫院嗎?」他問。
「是啊,跟爺爺在下圍棋。」她答。
「你們倒好,玩得挺開心的嘛!」江之翰哀怨。「放你老公一個人在公司加班,不覺得太無情嗎?」
「是你自己說要留在公司畫設計圖的啊。」她嘻嘻笑。
「那你也可以留下來陪我同甘共苦啊!」
「我又幫不上忙。」
「至少可以幫我槌槌肩、捏捏背,慰勞一下我的辛苦。」
「江之翰。」
「怎樣?」
「你打這通電話是來撒嬌的嗎?」
「什麼?」江之翰差點沒嗆到。「你、你、你……說什麼?」
「聽起來很像是在撒嬌耶。」她逗他。
「哪是啊?」他窘得粗聲抗議。「我是打來問候爺爺的好嗎?給我把電話轉給他,不跟你說了!」
「是是是。」儂儂笑著將手機轉交給爺爺。
江爺爺在一旁聽兩個小夫妻鬥嘴,聽得超樂,接過電話便吐槽。「死小子,這麼晚了你還賴在公司幹麼?是故意不來看你爺爺的嗎?」
「爺爺,你說這話很不公平耶。」江之翰喊冤。「儂儂沒告訴你嗎?我留在公司是幫我們百貨展場畫設計圖,我是認真在工作好嗎?」
「對啦,你是很認真很忙,忙到沒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你自己說說看,幾天沒來看我了?」
「那我現在馬上過去,行了吧?」
「給你半小時,再晚我老人家可要睡了。」
「知道啦!」
江之翰懊惱地掛電話。
早知道會被自己的老婆跟爺爺聯合譏笑,他就不打這通電話了,真倒楣,白白折辱男子漢的尊嚴。
尤其是那女人,居然說他在撒嬌。
「薛曼儂,你給我記著,哼。」他恨恨地磨牙,瞪著擺在辦公桌上的婚紗照,手指往新娘的笑臉上用力一彈,以此洩憤。
不過話說回來,他剛剛到底為什麼call她?他承認,自己是工作累了,想聽聽她的聲音,因為一直對著電腦畫設計圖實在太悶太無趣,想跟她唇槍舌劍幾句,提振精神。
這能算是撒嬌嗎?他堂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什麼時候對女人撒過嬌?她也未免太瞧不起他!
「可惡。」不服氣地又伸手指彈了彈。
手機鈴聲作響,他想大概是老婆打來的,撇撇嘴。「喂,我知道,半個小時內會到,不要催了。」
「之翰?」對方語氣猶豫。
他愕然挑眉。不是儂儂?「請問你是?」
「我是慧心。」
慧心學姊?他訝異。「怎麼會忽然打來?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她沉默,像是在遲疑該不該開口。
他直覺不對勁。「慧心,發生了什麼事嗎?」
「對不起,之翰。」她終於沙啞地啟齒。「我知道自己不該來打擾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
「怎麼了?到底什麼事?」他焦急。
「之翰,我……」她驀地哽咽。
他這才聽出她一直帶著哭音,一顆心高高懸起。「你在哭嗎?慧心。」
「救我……之翰,救我……」她啜泣。
他心神一凜,當機立斷。「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怎麼還不來?
儂儂在醫院枯等了一個多小時,爺爺都睡了,江之翰卻還不見人影,撥他手機,他也不接,該不會畫圖畫得太專注,忘了對爺爺的承諾吧?
儂儂有點怨,卻更擔心。近來他確實很努力工作,深夜不懈,她擔心他體力撐不住。
他說的對,她身為老婆,是該適時慰勞辛苦的老公。
她決定帶宵夜去看他,在公司附近的小店買了他很愛吃的牛肉餡餅、一碗熱騰騰的湯,提去辦公室。
室內一片幽暗,他不在,電腦卻沒關機。
可能暫時離開吧?她坐在沙發上等,過了十分鐘,不見動靜,忍不住再次撥打他手機。
這回他總算接電話了。
「之翰,你在哪兒?」
「儂儂,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他語氣匆匆。
「怎麼了?」她疑惑。「你在忙什麼?」
「我跟慧心學姊在一起。」他答。
她怔住。慧心學姊?「是程慧心嗎?」
「嗯。」
「為什麼……你會跟她在一起?」她澀澀地問。
「慧心跟她老公吵架了,她老公動手打她,我現在帶她到醫院驗傷。」他急促地解釋。「她現在出來了,我不跟你說了,拜。」
他毫不遲疑地切線,留她握著手機,愣愣地聽冰冷的斷線音聲。
他跟程慧心在一起,跟他一直放在心中暗戀珍惜的女人在一起。
為了趕去見她,他連電腦也忘了關,更別說先打個電話知會她這個老婆。
「笨蛋,電腦不關,萬一公司機密被竊取了怎麼辦?」她喃喃低語,責備著不在現場的男人。
她移動滑鼠,替他將畫了一半的設計圖好好存檔,然後關機。
「我幫你關好了,這樣就不怕機密外洩了。」她牽唇微笑,內心卻悵然地知曉,其實她根本不在意洩不洩密,她在意的是,那個女人在他心中顯然仍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依然愛著程慧心嗎?就算她已嫁作他人婦,他對她仍是眷戀難捨嗎?
「那我,算什麼呢?」儂儂幽幽自問,半晌,又覺得自己問得可笑。
她就是一個青梅竹馬的妹妹而已;一個為了安撫爺爺,不得不假結婚的對象,難道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嗎?
儂儂自嘲,坐在沙發上,黯然出神,直到湯跟餡餅都涼透了,她還是一動也不動,猶如無生命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