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暫代助理的駱雪雁始終默默跪坐在譚曜懷旁邊不顯眼的位置,一直低著頭默默在筆記型電腦上打著字,擺放在桌上的碗筷動也沒動過一下,所有的專注力都放在譚曜懷與對方談話的內容上,除了記下談話內容,修改合約之外,還會適時遞出資料或給予協助──她當然知道這頓晚餐是工作,不能視為平常的餐宴,所以她早就吃了東西填胃,好讓全部精力都可以專注於工作上。
當初步的合約終於擬定出來後,就算完成今天的預定工作了,他們出差到中部兩天,就是為了將這份初步合約帶回去給嚴昊鈞確認可行與否。
將印出來的合約給譚曜懷做最後過目,然後收妥進公事包中,一切流程都非常順利圓滿。商談完公事的日籍主管也開始放鬆心情,盡情享受美酒佳餚與美女的服務。
「喝!乾杯!」幾杯清酒下肚,原本嚴謹的日籍主管開始大聲說話,吆喝著大家跟他一起喝酒。
不能免俗的,譚曜懷也跟著喝起了酒,而駱雪雁則退坐到更不顯眼的位置,靜默如一株盆景。
譚曜懷繼續與對方應酬,沒把她的動作多放在心上,但身體看似不經意的往她的方位移動了下,不著痕跡的掩去她的身影;她是個可靠又效率超高的助理,他打心裡認同她的能力,但──
「來來來!倒酒、倒酒!大家一起喝!哈哈哈……喝!」酒過幾巡,日籍主管很快就醉了,一手一個摟抱著譚曜懷另外找來的女服務生,放聲開懷大笑。
「嘿!那邊那個!」日籍主管忽然注意到駱雪雁的存在,搖晃著身體指著譚曜懷身後的人影,「別躲別躲!明明還有個美女,怎麼能就這樣藏起來呢?來來來!一起來喝一杯!」
還是躲不掉哪!譚曜懷在心裡沒轍的歎了口氣,這個日籍主管好女色,雖然不至於在宴席場合做出什麼太過分的舉動,但喝醉了就喜歡找女人吃豆腐是他一貫的喜好,原本以為駱雪雁不顯眼的模樣說不定避得過騷擾,而且他還特地安排了兩個舞廳小姐裝扮成服務人員,但沒想到還是避不掉……沒辦法,她得自己看著辦了。
雖然這麼想,但他還是盡到為人主管的本分,開口替駱雪雁說話:「櫻井桑,這是我的新助理,不會喝酒的。」
「喝了就喝了,哪有什麼會不會喝酒的道理!」櫻井桑粗裡粗氣的揮手大聲道,「來來來,別廢話那麼多,還是我敬的酒你不喝?」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駱雪雁說的。
她靜默低著頭不看對方也不回應,思索著該如何解決這樣的狀況──當嚴昊鈞的助理時從來不會有這樣的困擾,因為嚴昊鈞本身就是個超討厭應酬的人,所以她根本不曾面臨類似的狀況,雖然接下暫代助理職務時就知道有可能必須參與應酬,卻還是教她有些無措。
她還沒想出任何應對的辦法,譚曜懷繼續打圓場,「如果櫻井桑還不盡興,那要不要我安排另一個更適合飲酒作樂的地方招待你?」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拿起手機撥下一組號碼。
「小趙,等一下我跟幾個老闆會到你那裡,把最好的酒跟最漂亮的小姐都準備好……對,沒錯,全部由我招待,所以小姐一定要最高品質的,可別隨便糊弄我啊。嗯,就這樣,應該很快會過去。」
「咦?」櫻井桑瞬間睜亮了眼,聽著譚曜懷接洽酒店的對話,心中湧出佔了便宜的快.感,臉色轉變,態度也跟著軟化了下來,「哦……呵呵,那樣不錯,不錯,呵呵呵。」
「等你們這邊吃得盡興了,我派車接大夥一起過去。櫻井桑,那一家的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又美又會撒嬌,請盡興玩,全部費用都由我招待。」譚曜懷一臉世故的說著,不著痕跡的將注意力從駱雪雁身上轉移開來。
「好好好!那就太好了!」櫻井桑滿臉興奮,樂不可支。「既然這麼決定了,我看我就不要喝太多,免得等一下玩不上手可就不好了,哈哈哈……對了,這些酒剩下了也可惜,叫你的新助理幫我喝點吧!」話鋒又忽然拉回駱雪雁,他握著日式溫酒瓶朝駱雪雁輕輕搖晃著,反正一定要拗到她陪他喝酒就對了。
「櫻井桑,還是我來──」
譚曜懷淺笑著開口,伸手正要接過酒瓶,就被打斷了話。
「哎呀,好歹喝一杯嘛,這麼疼你的新助理?不過是一點小酒,又喝不死人,到底在扭捏些什麼?簡直像個娘娘腔。」
譚曜懷臉上的笑容沒有半絲動搖,他處事手腕圓滑、應對技巧高竿,向來能夠把任何狀況處理得順利圓融,但有時候遇到這種很「盧」的廠商,他也很沒轍。不過應酬就是這樣,再盧、再機車、再奧客、再蠻不講理的合作對象都得面對。
駱雪雁默默看一眼始終背對她的譚曜懷,不想讓他陷入為難的境地,她明白他已經替她做得夠多了,而且對方指名找她,她必須自己處理目前的狀況。
「沒關係,我喝。」
她忽然開口,緩緩移動身體到桌邊,沒伸手接過櫻井桑手中的溫酒,而是拿起譚曜懷半滿的酒杯,舉向櫻井桑。
「櫻井桑,我只喝一杯,預祝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有些意外她的舉措,譚曜懷側眼看了她一下,但沒多說什麼,也沒有特別的情緒。他已經幫她把騷擾降到最低,算是仁至義盡了,就像櫻井桑說的,只是喝一杯酒,又不會死人。
「哪有人只喝一杯的啦?好歹也把這些剩下的酒幫我喝完啊!」櫻井桑繼續拗人。
「我不會喝酒,喝這樣一杯已經是我最大的限度,夠誠意了。」她的聲音很冷,語氣很淡,表情更是足以把人凍成冰棒,就算再爛醉的人,也會被她的冷度給瞬間凍醒。
櫻井桑此刻的表情就是這樣,嘴巴微張,像是突然被當頭潑了一杯冷水,他詫異的看著駱雪雁,從沒見過哪個女人這般冰寒如雪的,而且態度嚴謹得過分,簡直就像他中學時那個教學最嚴厲的老師,讓他不自覺恍神,一時忘了要說什麼話,只能傻眼看著她。
櫻井桑變成呆子似的表情,讓譚曜懷忍不住在心裡發笑。沒錯,不會逢迎,不懂妥協附和,不會油腔滑調,更不可能與人虛與委蛇──這就是駱雪雁。
以一個企業家助理的身份來說,硬要說有什麼不適合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個性了,所以她只適合當嚴昊鈞的助理,因為他們兩個都是不善虛應事故的類型,正好湊成最佳的上司與下屬。
駱雪雁注視著杯中澄淨無色的清酒,暗自咬了咬牙,舉杯一口飲盡。然後看向櫻井桑,臉色在冷霜之上又覆了一層嚴肅,「這樣,可以了吧?」
感覺溫燙的清酒滑下喉頭,在她體內迅速擴散,侵襲著她每一分知覺神經,她上下顎咬得死緊,維持表面的平穩鎮定……只是這樣半杯酒,應該可以撐到回飯店吧?
「好啦,櫻井桑,你就別再為難我的人了。」譚曜懷也藉機道,「既然要找小姐玩,就要找那些真的會玩的,找我這個小助理實在沒什麼意思,要不我現在就帶你去真正好玩的地方吧!」
說著便站起身,並示意兩個舞廳小姐將櫻井桑拉扶起來。櫻井桑也自覺沒趣的被拉著起身,其他人見狀跟著站起,幾個人就這樣跟隨著譚曜懷走出包廂。
一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包廂了,駱雪雁還跪坐在榻榻米上,無法動作。
酒精很快開始作用,她低著頭微彎身,雙手撐在榻榻米上,正微微顫抖著,雙腿更是使不出半點力氣,不是她不站起身,而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沒錯,她真的不能喝酒,即使只是少少一杯酒也會教她全身癱軟無力,喪失自主行動的能力,最糟糕的是除了身體,還會連帶影響頭腦的清晰程度,就像此刻,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她心裡微微驚恐,不行,再怎麼說她都得撐到回到飯店,她不能在這裡醉倒。
憑著一股意志力,駱雪雁雙手使力撐上桌面,緩緩將身體抬起,她的臉色不是酒醉的發紅髮燙,而是蒼白如紙,冷汗緩緩滑下背脊,卻只能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往餐廳門口走去。
她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走到門口,然後叫計程車載她回飯店,一定要回飯店,要回去……
「車來了,大家請各自上車吧!」在日式餐廳門口,譚曜懷招呼著一票人坐上兩輛計程車,這時才忽然察覺駱雪雁並沒有跟上來,他回頭張望了下。
「奇怪。」她不應該是會突然丟下工作跑掉的人呀。
不過他沒有想太多,反正她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弄丟的,而且接下來的場所本來就沒打算讓她一起去,她應該懂得自己回去飯店才對。
等一票人都陸續上車了之後,譚曜懷也彎身坐進車裡。
關上車門,車正要往前開,「咦?」他眼角餘光忽然察覺駱雪雁的身影正朝門口緩步而來,看起來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
「等一下。」他立刻叫司機停車,開了車門下車朝她走去。
「你還好嗎?」他劈頭就問,實在是因為她看起來有點不尋常,像是整個人非常緊繃且疲憊似的。
低垂的視線內突然出現一雙男性的皮鞋,駱雪雁恍神了下,才明白原來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而且那雙皮鞋好熟悉。
抬起頭,看見譚曜懷,視線停留在他臉上三秒鐘,她才有辦法集中所剩無幾的飄忽意識,開口說出此刻僅存的清楚認知:「我要……回飯店。」
他感到十分怪異的看著她,她整張臉呈現某種不自然的蒼白,在水銀燈的照耀下,更顯得慘白。
雖然比起平時冷若冰霜的面容,她現在只是眉頭深鎖的表情而已,但卻可以輕易看得出來,她正處於非常不舒服的狀態。
「你先回飯店,我帶他們去就好。」他道,聽見身後車上的幾個人已經開始在催促他。
「嗯。」她低頭輕應,只希望他趕快讓開,好讓她能坐車回飯店休息。
「你還好嗎?」他又問了一次,她看起來像是快要昏過去了,難道她是真的不會喝酒?
「嗯……」糟糕,意識越來越模糊了,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她已經無法確切的分辨了……不行,一定要搭上車,只要搭上車,就能回飯店了……
譚曜懷轉身走到計程車旁邊,沒有上車,微彎身對裡面的人道:「抱歉,我臨時有事不一起過去了,放心,酒店那邊我都吩咐好了,你們就盡興玩吧。」
在其他人還來不及發出任何抗議之前,他掏出幾張鈔票交給計程車司機,「好了,麻煩你開車。」
收了錢的計程車司機當然得聽掏錢人的話,踩下油門,往前駛去。
譚曜懷隨即又伸手招了另一輛計程車,決定自己帶她回飯店──就算再怎麼沒江湖道義,他也不應該放著這樣的她不管,她看起來根本沒辦法自己一個人回飯店。
才轉回身,就發現駱雪雁站在原地搖搖晃晃,像是隨時會倒下的樣子,他立刻邁開長腿幾個大步跨向她,在她昏倒之前及時伸手接住她的身子。
而她整個人已然昏沉在他懷中。
橫抱著駱雪雁,譚曜懷泰然自若的走進飯店房間。
唱針這樣的畫面看在飯店人員眼中,自有他們的綺麗想像其實他一直擔心她會不會突然醒過來,然後吐在他身上——以一個醉酒的人來說,這是很可能發生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