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台北街頭,一樣的人來人往,但,我的心情卻變得很不一樣。
『巧眉,想開點嘛,雖然你不能去愛人,至少,大家都會愛你,因為現在的你健康又漂亮。』矮弟弟的勸告猶言在耳。
是要又胖又醜,還是要愛情?
我要美麗。
我很確定,甚至一點考慮的空間也沒有。
因為我不願意放棄這個美麗的身體,我不想再回到過去的那種生活,我不要,那樣的我,即使能愛人,又怎樣?
江子揚呢,我愛他,但是,結果呢?
只有漂亮的外表才是真的,我的把握的只有這些了,只有這是真的。
其它的,不重要了,都已經不重要了啊。
突然間,冷不防有一隻粗糙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下意識的大叫。
『別叫,』回過頭,居然是個頭髮被染得亂七八糟的少年,他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含著根煙,阻擋了我的去路。
『請問,有什麼事嗎?』我有禮貌的詢問著。
『嗯,小姐,你有空嗎?』他吊兒郎當的。
『有…有空?喔,有啊我有啊,有什麼事嗎?』我一點也不認識這個人啊。
『有空的話,我們去杯咖啡、坐著聊聊天怎麼樣?』
『啊?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不認識有什麼關係,聊了就認識啦?』
我忽然意識到,這…好像在搭訕嘛,我在電視連續劇上看到這這樣的。
『啊,難道難道…你是在找我搭訕?』我對少年怪叫起來。
『對啊,』他滿不在乎的說:『你長那麼漂亮,該不會沒被搭訕過吧?』
『對啊。』我乖乖的點頭:『這可是我活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搭訕呢。』
『小姐別說笑了…』
接下來少年講什麼,我都沒有注意了,因為,我實在太驚訝了。
這在我生命中是個太值得記錄的一天呢,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向我搭訕呢,雖然沒有想像的那麼美好,但是,這是二十二年來奇特的經驗呢。
然而,這樣的經驗,居然在「變身」後的一個禮拜內,不斷的在我生活中發生,各式各樣的手,開始搭上我的肩膀:
『你好,小姐,可以擔誤你幾分鐘嗎?』
『小姐,我從剛才就注意你好久了。』
『你真是我看過最美的女孩。』
『這是我的名片,有空可以來試個鏡嗎?你很試合拍廣告呢。』
『不瞞你說,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愛上你了。』
這些話捧得我飄飄然的,我真的有那麼漂亮嗎?
一次又一次的端詳鏡中的自己,照鏡子變成了我最新的興趣,我是真的變了,真的徹底的變了,這真是太好了,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確定自己的美麗之後,我知道我可以開始動身了。
我已經一個多禮拜沒去上課了,該是時候把他們心中那個肥胖臃腫的朱巧眉徹底消滅的時候了。
換上現在顯得略大的系服,套上牛仔褲和球鞋,背上滿是原文書的背包。
我要去上學了。
第一個試驗的對象,是曾經當眾笑我胖的小王。
他正一個人在校園裡走路,我知道他一直在偷瞄我,這死小子,一直是愛美女的臭男人。
讓我整整他。
『小王。』我叫住他。
他吃驚的轉頭,左右張望確定四處只有他一個人,然後傻傻的回答:『你…同學你叫我。』
『不叫你叫誰。』用力擠出我最勾魂的笑容。
『啊啊啊,什什…什麼事?』看他嚇得全身發抖,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才一個禮拜不見就不認識我啦?』
『啊?你…我們認識嗎?』
『我是朱巧眉啊。』
『什麼?』
『朱、巧、眉。』兩隻手抓住他的腦袋搖晃:『聽到沒?』
『不、不可能啊,別開玩笑了,同學你也知道我們繫上有個豬小妹啊。』
『當然啦,我就是她呀。』
『哈哈,豬小妹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囉。』他完全沒聽進去我的話,自顧自的數落起以前的朱巧眉起來:『對了…同學,還沒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我真的是豬小妹啊。』
『怎麼可能嘛,豬小妹哪有那麼漂亮?』
『我是因為…』「後天美女製造機」幾個字給我硬生生的吞進肚子裡,我這麼告訴他,他是不會相信的,換了一個方法:『我…我去參加減肥班啊。』
『減肥班?可是,你跟她長得跟本不像啊。』
『我真的是你們的豬小妹啊,不信你問我她的事情。』
別說小王不相信,連我自己也不相信這是我,但是,說服小王就等於說服繫上的人,憑他那張大嘴,還怕他不會幫我做免費宣傳嗎?
我決定說服他。
『豬小妹最喜歡的顏色?』
『粉紅色。』這還不容易。
『豬小妹最喜歡的速食店?』
『麥當勞,因為她喜歡KITTY貓。』連原因也一併回答了。
『豬小妹最喜歡的人?』
『江子揚啦。』這太過份了吧。
『豬小妹最愛吃什麼?』
『鹼穌雞,要加辣。』
『最討厭吃什麼?』
『沒有討厭的。』
『身高體重?』
『一百六十,八十七。』
『家裡電話?』
在我連手機也一併報完之後,小王張目結舌的看著我,久久才吐出一句話:『你真的是豬小妹?』
『如假包換。』
『你…你怎麼變得那麼漂亮,又瘦身材又好。』
『唉呀,』拍拍他的肩膀:『這很複雜啦,以你的智商,跟你說你也不會懂。』
當然啦,不僅是他,就連當事人我也無法解釋「後天美女製造機」這東西。
『跟我說嘛。』他又是一臉八卦。
我像想到什麼,笑開了口:『別想那些了,我請你吃飯…』
『真的嗎?』他的眼睛燃起光茫。
『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我還不想讓人家知道我變瘦的事…所以…我變瘦的事情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沒問題,沒問題。』
看著小王誠懇的眼神,我知道很快的,大家就會知道我變漂亮了。
『你看,那個就是朱巧眉啦。』
『哇勒,不會吧,才一個星期就變這樣喔。』
『也不知道是在哪裡整容的,反正她家有錢啦。』
沒多久,繫上的人都知道了,包括那些見不得別人好的女生。
沒關係,沒關係,她們只是嫉妒我,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但我不懂,為什麼以前常和我聊天打屁的那些姊妹淘,一剎那離我這麼遠,講話變得那麼客套,甚至帶著一絲酸味。
當我如以往一般,想靠近她們談論八卦的時候,她們只是會淡淡的說:『喔,巧眉啊,唉呀,不敢當不敢當。』
『就是嘛,你怎麼會跟我們這種長像平凡的在一起啦。』
那口氣,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嫉妒。
男孩子那方面卻是如黃河氾濫的湧了過來,一發不可收拾,這也是唯一讓我感到快樂的時候,當他們圍著我,像蒼蠅圍著糖果,蜜蜂纏著花粉,當我說東的時候他們不敢往西,我說好的時候他們不敢說不好。
我用我的外在,讓後宮粉黛無顏色。
再用我的內在,讓男孩們目瞪口呆地只有稱讚我的博學。
過去那些嘲笑我的男生,腰都彎了,嘴都笑開了的乞求我的原諒,一夕之間我享受了所有曾經令我夢寐以求的待遇,不管是排一長串等我出去玩的機車,還是數不盡的讚美。
『巧眉,你真是太漂亮了。』一隻蒼蠅附過來。
『謝謝。』我含著笑。
『我,我可以請你吃飯嗎?』另一隻。
『我記得…我記得你不是放話要追會計系的小美嗎?』
『啊…這…我…』
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引得我發笑。
男人啊,男人啊。
同時我也發現,男人真是這世上最沒創意的東西,講來講去,還不就是那幾招,「我愛你」,「你真漂亮」,「可以約你出去玩嗎」。
唉,我真是看透他們了。
看得清楚,並不代表快樂,就像在適當的距離下,很多都西都是很美好的,但拉近一開,就不行了。
水瓶鯨魚在漫畫「你愛我嗎」裡面提到:
男人,是清風明月,令人舒適快活。
男人也是溝渠裡的髒水,沾上了,便洗刷不掉污漬。
那些曾經正氣凜然的,曾經不可一世的,曾經穿梭花群間的男人,一夕之間,變得什麼都不是,只是在我身旁搖尾乞憐,等待我拋出一個答案,今晚坐上誰的車去外面逍遙。
我並不快樂,因為,看太清楚,那些曾有的假象和幻想都不見了,有的只是一個想扒光你衣服上床的,男人。
我很失望。
也許讓我這輩子不能再愛人,是給我的一個恩惠吧,它時時刻刻警惕我,別愛上男人,千萬不要,不然,只有失望。
我開始覺得疲倦了,一隻隻不同的手搭在我肩上,卻沒有一個是真心的。
他們只是想試試自己的能耐,或是考驗我的能耐,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她外表的聖潔。
當我幾乎都快習慣這個身體、這種生活的時後,最後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那是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四月午後。
我從文學院出來,正煩惱著惱人的大雨,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朱、朱巧眉,需要雨傘嗎?』
是江子揚。
天知道我等待這一刻有多久了,看著他靦腆的表情,和窗外下個沒完的雨。
『豬小妹,不…巧眉,啊…朱同學。』他又是搓手又是抓頭髮的,和那天惱羞成怒的樣子判若兩人。
『什麼事?』實在是佩服自己的冷靜,自顧自的拿著手上的衛生紙擦拭濕透了的白襪子。
『嗯…我想說…你…你變好多。』
『謝謝。』
『嗯…我我…我該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
咦?
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眼前這個讓我心繫四年的男子,由幾個星期前對我厭惡不已,到現在居然肯主動向我道歉?
『道什麼歉?』我故作不解的。
『啊,你忘了?不會吧?就是那次,那次對你大小聲…』
我忘了?我怎麼可能忘記?
『算了。』淡淡的說。
『真的嗎?太好了,我還怕你會生氣呢?就是嘛,漂亮的女生生氣就不好看囉,說真的,你真的變得好漂亮喔,今天要來找你我還很緊張呢,不過他們都說你人溫柔長得又漂亮,一定不會跟我計較的…』
我看著江子揚,一瞬間的緊張被解放後,隨之而來的是喋喋不休的聲音,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的,左一句誇我漂亮,右一句說我美麗,突然間,我感到無比的厭惡,對於他,我居然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奇怪。
甚至,甚至我巴不得想離開這個有著令人窒息空氣的地方,和這個敷淺至極讓我作嘔的傢伙,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縈的男人,這個曾讓我萌生輕身念頭的男人,我一直以為他是特別的,他和其他男人不同,我是多麼期待他的出現,但是,他是出現了,卻也粉碎了所有我對愛情的幻想。
因為他的出現,只是讓我看清世界上沒有不為美色所動的英雄,多得只是鮮花旁邊的牛糞。
我甚至後悔花了四年的時間去喜歡這樣的一個人,我感到羞恥。
『巧眉,巧眉。』看來江子揚對我的褒揚已經到了一個段落了,我的名字在他的嘴裡喊起來是如此噁心。
『什麼事,江同學?』
『什麼江同學,大家都是同學嘛,叫我子揚嘛。』
我很想大笑,但是極力忍住了,順從地叫著:『嗯,我記得了。』
『我們今天晚上要上陽明山,很好玩的,你要去嗎?』他話鋒一轉,很是熱切的眼神。
但他並不知道,此時他所做的一切,在我眼裡只會令我無盡的作嘔。
『我有點累,不去了。』仍是柔順的口氣。
『別這樣嘛,巧眉,如果你肯去我會很光榮的…』
好了,說穿了不就是想在朋友面前出出風頭嗎?這些男人,女人在他們心中倒底算些什麼呢?
在拒絕他的話語欲脫口而出之前,我的腦裡突然閃過了些什麼。
『江子揚,』叫住正準備離開的他,計謀在心中萌生。
他轉過頭來,很是疑惑的看著我。
『如果你方便的話,晚上七點來接我可以嗎?』
『啊?』
『反正沒事,去陽明山看看夜景也好。』又是一個假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