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下) 第十一章
    黃昏,殘陽。

    確定景城已被燒成焦土後,大軍才撤迴盪城,關靖回到官衙裡,如常處理政事,而她也像先前那樣,被安置在官衙後方,官家夫婦居住的簡單寢居裡。

    沉香因驚嚇過度,昏迷了好幾天,等到醒來之後,又魂不附體的,好幾日惶恐不安,不斷用雙手搓抹全身。

    景城,消失了。

    但是為什麼,她還覺得,那血腥的氣味、艷紅的顏色,如烙印一般,還留在她身上,怎麼也擦抹不去。

    漸漸的,她明白過來。血的色與味,已經滲入她的體內,如同死去的那些人們,無聲卻深重,判給她的刑罰。

    她有罪。

    跟關靖一樣重的罪。

    他們是共犯。並不能因為,她曾試圖阻止,罪孽就較輕,因為要是她早先就毒死關靖,景城雖然寒疾橫行,但也仍有人能存活下來。

    是因為她,那些可能倖存的人,也全死了。

    她忘不了那一天啊!那天的天色、雪色,都瀰漫著艷紅,就連不知經過幾日後的如今,窗外的殘陽,也腥紅似血。

    那樣的紅,喚醒她原以為昏聵的心神,白皙的雙手,終於有了動作,無聲探向臥榻旁的香匣。

    除了懊晦,她還有別的事該做。

    而且,要快。

    掀開匣蓋,她緩慢的挑揀香料,數樣之多,前所未有。她用了最繁複的配方,精心的配製,全心全意的揉著、碾著,直到它們全都碎化,再將粉末均勻的撒在熏爐裡。

    然後,她咬破指尖,在香爐裡,滴進幾滴她的血,再引火焚香,蓋上爐蓋。

    這一爐香,是她的心血結晶、她的精心傑作。

    對關靖來說,也是最最足以致命的毒。只要聞了這爐香,今夜,他就會死去,這亂世之魔就再也無法危害人間。

    沉香端起香爐,緩慢的起身,心情異常的平靜,虔誠的走向寢居的門,要去做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當然,只要關靖暴斃,隨侍在側的她,最是嫌疑重大,很可能被嚴刑拷問,直到慘死,或是被關進惡名昭彰的窟牢,過著比死還不如的日子。

    窟牢是鳳城之外,在沈星江畔一座由巨岩開鑿、從地上延伸入地下的牢獄,有數不清的北國人,在那裡悲慘的死去。

    窟牢,是北國人最深的夢魘,有人說窟牢是煉獄。但是,也有人說,寧可入煉獄,也絕不進窟牢。

    但是,窟牢裡的酷刑,比得上她心中,因強烈自責而起的絕望嗎?

    就算不入窟牢,她也已經在煉獄的最深處了。

    香氣,徐緩飄渺,包圍沉香的身軀,如似無形的枷鎖。她就要離開寢居,去到前廳,將香爐擱置在關靖面前,看著在呼吸之間,香氣充盈他的全身,直到他死在她眼前。

    這是她早該做的事,甚至做得太遲了。

    偏偏,天不從人願。

    當她正要伸手,推開門扉時,寢居的房門,卻被人從外開啟,那人走進寢居裡,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那個人不是關靖,而是韓良。

    這間寢居,因為有她陪侍,除了軍僕之外,沒有旁人敢踏進一步,韓良卻破了禁忌,用身體擋住她的去路。

    「沉香姑娘,請留步。」他瘦弱的身軀,擋在她面前,還將房門給關上。

    寢居內,只有他們兩人。

    「我等待了許久,你卻到今日才有動作。」看著她手中的香爐,他以過度有禮的口吻詢問。「這一爐香,是你今夜要送去給主公的吧?」

    「是。」這也將是,關靖的最後一爐香。

    「主公還在忙著,請你稍待。」他伸手指向室內。「你體質虛弱,還是坐回榻上吧,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她靜靜望著,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知道反抗也無用,於是依言坐回臥榻,手裡還捧著香臚。

    「我一直想問,你觀看主公屠城之舉,有什麼感想?」韓良探問的口氣,像是在討論天氣般尋常。

    柔軟的雙手輕顫,裊裊的煙霧,也微微紊亂。

    僅僅從這一點,就洩漏了她心中的撼動。

    韓良都看在眼裡了。

    「我猜得出你的感想。」他徐緩的說道,像是有無止盡的時間,可以跟她磨耗。「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想對主公做什麼。」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韓良,毫無畏懼。

    「是嗎?」她淡淡的問。

    「我曾建議主公,盡快殺了你。」

    「那麼,為什麼到現在,我還能活著?」

    「只因你神似幽蘭姑娘。」語氣轉為嚴厲,韓良責備著,彷彿這才是她最重的罪。

    「是嗎?」她喃喃自語。

    韓良置若罔聞,逕自上前,伸手打開爐蓋,低頭深深聞嗅著,那濃郁的香氣,仔細品味,一會兒之後才開口。

    「我不懂得香,但是,跟隨在主公身邊多日,你調的香,我也聞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他分辨得出來。「今晚的香氣,格外的不同。」

    「這是我特別調製的。」她坦白回答。

    他黑眸一閃。

    「這一爐香,會讓主公迅速斃命?」他問得一針見血。

    即便是被揭穿,她也不慌不亂。

    「你知道了。」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我早就猜出,你要殺害主公。但是,你隱藏得很好,手法高妙,前所未見。」韓良的語氣轉為嚴苛,厲聲指責。「主公的頭痛之症發作時,所有人都以為,是刺客的砍殺,留下了後遺症。」

    「難道不是那樣嗎?」她淡定的問。

    「起初,我也以為是那樣。」韓良緊盯著她。「但是,在主公的頭痛,開始趨於嚴重時,我就取了爐內香灰,派人仔細化驗。」

    「請問韓良大人,驗出了什麼?」

    「起初,的確是驗不出結果。」他的語氣之中,有了一絲敬意。「你用的香料,大多尋常得很,都是丁香與荳蔻之類,的確能止痛去濕。」

    「那麼,你有什麼證據,說我要殺害關靖?」

    韓良注視著她。

    「直到你被接來軍中後,我的人拿到這個東西。」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黃褐粗糙的紙後,染了血漬、被剪開的皮手套,出現在兩人眼前。

    看見皮手套時,沉香的雙眼,緊緊一閉。她的多年心血,功虧一簣。

    沒錯,這的確是證據。

    她的計謀,被韓良揭穿了!

    耳畔,只聽見韓良的話聲。

    「有了這樣東西,一名年長的研香師才驗出,你用的香料,對主公來說的確是毒。」他不得不敬佩,這個女人的心思之縝密。「刺客傷害主公,是間接導致主公頭痛,真正的原因,是來自於你。你留在主公身旁,等待的就是主公受傷的時機,才能對主公下毒。」

    結束了。

    韓良什麼都知曉了,她再也無能為力。

    只是,為什麼此時,她竟會覺得,鬆了一口氣,彷彿肩上的千斤重擔,終於被卸下了?她不是該恨極韓良,恨他竟能阻止,她親手殺死關靖嗎?

    韓良還在說著。

    「今日,證據齊全,你的毒計再也無法繼續危害主公了。」

    「沒有了我的香,關靖還是會死。」她眨去眼中,熱燙的水霧,將熏爐抱得更緊。「而且,還是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停香之後,他死前的模樣,將會比她初到軍營中,所看見的情況,更慘烈上無數倍。

    「我會找到人救治主公。」韓良宣誓。

    「你找不到的。」她輕聲說著。她太過明白,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優秀,能以香治病與致病的人。

    「或許吧,」韓良的神態,轉趨平靜。「但是,你將不能看見,主公會怎麼度過這段時間,看著他的意志力能堅持多久,聽見他在痛苦至極的時候,叫喚著你的名字。

    嬌弱的身子,狠狠震動。

    韓良所說的話語,精準的戳中她最想藏起的心事。

    「你在乎這些,不是嗎?」他緩聲說著,看著這謀害關靖的紅顏禍水,眸中竟流露出同情。「你早已愛上主公,無法自拔。」

    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心跡,竟是那麼明顯,旁人都能一眼看穿嗎?

    注視著臉色灰白,絕望到底的沉香,韓良伸出手去,取走她手裡的熏香爐,還有擱置在桌上的香匣。

    「我現在,就去將一切稟明主公。」他很懷疑,這個一動也不動的女人,是不是聽進了,他所說的話,「外頭有侍衛守著,你好好休息一會兒。然後……」

    他靜了一會兒,才往下說去。

    「你,就靜待主公發落吧!」

    在一室寂然中,他往寢居的房門走去,身上帶著所有罪證離去。

    那一夜,月黑風高。

    桌案上的燭火,緩緩搖曳著。

    關靖提著筆,俯在案上書寫著,但是寫得愈久,絹書上的文字,似乎就逐漸模糊了起來。

    他的頭又痛了。

    飛揚跋扈的濃眉,緊緊擰起,關靖不由得捏著鼻樑,習慣性的轉過頭去,張口叫喚著:

    「沉——」

    香字未出口,他才發現,她不在身旁。

    自從焚殺景城那日後,她昏迷多日,他要軍醫仔細診過,軍醫戰戰兢兢的稟報,她是哀痛過度,才會昏迷著。

    即使是她為他準備的香料,還是足以提供,數日所需,但是那幾日幾夜,卻是那麼的漫長。

    當她清醒過來後,卻成了瓷娃娃似的,不言不語、不哭不笑,倒是他親自餵她飲水用膳,她仍會乖乖吃下,讓他的擔憂少了些許。

    沒了沉香的細心伺候,熏爐裡的香,難免會中斷。就像是現在,能緩解他頭痛的香,已不知道熄多久了。

    往日,不等香熄,她總是會早早出現,帶著研磨好的芳菲香料,掀開爐蓋倒入粉末,從來不需他出言提醒,她顧那一爐香,像是顧寶貝一般。

    她總是會到、總是會來。

    但是,自從焚殺景城後,她就缺席至今。

    沒有了她的陪伴,他的心緒奇異的,竟會難以靜定下來。每一次,他抬起視線,都會望向,那處空蕩蕩的位置。

    不知不覺,他已經習慣了,有她的陪伴。

    關靖很清楚,她昏迷與失魂,不能陪伴他的原因。他還記得,焚殺景城的那日,她急切的淚眼、惶急的懇求,還有望著遍地焦土時,那蒼白空茫的臉兒上,那雙似要滴出血的眸子。

    他可以看得出來,她有多麼痛苦;感覺得到,她有多麼傷心難過,他其至覺得能夠嘗到,她散發出來的絕望。

    不自覺的,關靖抿緊薄唇,緊握手中的筆。

    一直以來,他從來不曾在乎誰。他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背負他所該背負、承擔他所該承擔的,以前是如此,現在也如此。

    他不會後侮,不曾後悔,現在亦然!

    可是,他想要沉香在這裡,坐在那個地方,就在他身旁,陪伴著他。就算,她是恨他的,他也想要她的陪伴。

    正當他決定開口,喚人召她前來時,驀地,側門有人走來。他聽到腳步聲,匆匆轉過頭去,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她。

    可是,來人不是女子,更不是她。

    是韓良。

    欣喜的情緒消失了,關靖的眼角微抽,懊惱得接近憤怒。因為,來人不是她,更因為,他竟受她影響這麼深。

    面無表情的韓良,緩步靠近,恭敬的緩聲發問:「主公,是在等沉香姑娘嗎?」

    「沒錯,我是在等她。」他坦然承認,瞧著眼前這個,跟隨他最久的謀士。

    「主公不須再等。」韓良跪坐在桌案前,直視著關靖。「她不會來了。」

    濃眉挑起,他看著這個,總是一板一眼的傢伙,給這人的耐心,比給別人多於一些,所以開口問道:「為什麼?」

    「屬下已經派人,將她軟禁在寢居裡。」

    怒意,燃起。他的神態、語調,卻都沒變,又問:「為什麼?」

    「因為,她在對您下毒。」

    有那麼一瞬間,地板似乎傾斜了一下。但是,關靖明白,那只是錯覺,韓良仍跪得好好的,連桌案上的東西,也一一安然待在原位,動也沒動。

    晃動的,是他的心。

    長年的相處,讓關靖早已知道,韓良從不妄言,他只會說確定的事,只會做正確的動作。

    垂下眼來,他看著桌上,自己日夜書寫的字跡。

    「你有什麼證據?」

    那是他的聲音嗎?怎麼如此淡然?

    是了,他是該淡然的,要冷、要靜,要不顯其心。

    他是關靖。

    是南國的中堂。

    他緩緩的、慢慢的,吸了口氣,瞧著韓良。

    那個誓死追隨著他的男人,抬手送上了沉香的香匣、一對破爛的皮手套,還有那一個,被擱在寢居裡,與他桌上所用同款同式樣的熏爐。

    爐蓋上雙鳳昂揚,一朝前、一回首,鳳尾糾纏,刻痕細若游絲。他熟悉這個熏爐,像熟悉她一樣。

    「主公,這些,都是證據。」韓良沒有迴避視線,筆直的看著關靖。「沉香在香裡下毒,看似為您緩解頭痛,實則將毒藏在香裡,一點一滴的,讓您慢慢上癮,頭痛日益加劇。」

    「那些香料,都是無毒的。」他面無表情,出聲提醒。「你不是都驗過了?」

    「是的,屬下是驗過了。」韓良鎮定的回答。「或是,她從第一爐香,就已經藏了毒,但那效果極為輕微,真正傷害主公的,是香譜裡沒有提及,失傳已久,被稱之為『婦人心』之毒。」

    最毒,婦人心。

    關靖瞇起雙眸,目光猶如鐵箭。

    韓良無所畏懼,繼續往下說。

    「她所用的香料,分開來用無毒,混合起來用也無毒。」聲音停了一停,才又說。「應該是說,用盡這香匣之內,任何一種配方,調出來的香都是無毒的。」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說,她要毒害我?」他不信,不想信。不禁撫著筆,打斷韓良。「況且,聞香的不只我,頭痛的卻只有我一個人。」

    「主公,香雖然是無毒的,可是混在一起後,再經藥引,就能成為劇毒。」韓良舉起手,指著那爐香。「確實,尋常人聞嗅這些香料,真能安神養身,有百益而無一害。但是,唯獨對主公您來說,卻是劇毒。」

    耐心,漸漸要用盡了。

    「為什麼?」他很緩慢、很緩慢的問。

    韓良吐出一個字。

    「血。」

    「說清楚。」

    「是。」韓良應著,望進關靖深幽的黑眸。「『婦人心』這種毒,專殺男人。必須要用女子之血,作為毒引,混入男人血中後,男子聞香數日後,就會開始頭痛,而且愈是聞香,愈是死得快,但是不聞香,又生不如死。」

    她的血。

    心思疾轉,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

    有生以來,關靖第一次恨起,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韓良仍在說著。

    「那日,您被刺客砍傷,是她以自身之血,混入香料之中,替您止血。於是,您的血裡,就混入了她的血。」

    關靖深吸著氣,沉吟不語。

    「主公,她來之前,您的頭,不曾如此痛過,不是嗎?」

    他依然不語,腦海之中,全是她過往,日日夜夜,溫柔伺候他的模樣。

    那些,全都是假的?

    沒錯,他確實懷疑過,她可能是間諜。

    然而,他是那麼自信,以為終究能夠收服她,就像是他收服了韓良、吳達、子鷹,以及其它無數人。

    他還以為,她多少對他動了情,不是嗎?

    韓良的聲音,在廳室裡迴盪著。

    「主公,要使用『婦人心」,就必須先服藥,讓血中染毒。服藥者會身心皆痛,日夜有如肝腸寸斷,時間長達三年。」此種下毒法,駭人聽聞。「下毒之人,形同陪葬,因為難以施展,所以失傳已久。」

    「她是用自己,餵了我中毒嗎?」他問,聽見脫口語音中,帶著笑意。

    「是。」

    是嗎?

    她就這麼希望他死?她就這麼痛恨他?同床共枕、相擁同眠,不過是心機計算?

    她籌謀這毒計,籌謀了多久?三年?不只?三年只是服藥的時間,要有這念頭,到真的下定決心實行,又要進到關府,留在他身邊,找到機會,是花了她多少年?

    「主公,她有這決心,能忍這樣的痛,非要殺您不可。這個女人,絕非是尋常人可以比擬。」

    是的,她不是一般人。

    他早就注意到,她有著尋常人沒有的勇氣。

    會留著她,就是因為,她的勇氣世上罕有,甚至連絕大部分的男人都比不上。她不像幽蘭那麼柔弱,而是勇敢又堅毅,才吸引他的注意,讓他想要她,得到她的人與她的心。

    偏偏,等到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對她迷戀已深。

    「主公,沉香非死不可。」

    韓良的話語,餘音繞樑。

    關靖無語。

    在他走上這條路之前,早就該知道,遲早會遇上這樣的人。

    這一路走來,他耗時這麼多年,機關算盡、雙手染血,一步步踩在無數人的屍身上,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位置。

    一個小小的女人,算什麼?

    算什麼呢?

    但是,心,被扭絞著,像是被擰出了汁、被擠出了血。

    他早就算著了,遲早會有這一刻,不是嗎?

    即使如此,心中的怒火,還是烈烈狂燃。他為什麼會感到,胸口,比頭更痛上無數倍?她的毒讓他頭痛,那麼,此刻讓他胸中劇痛的,又是什麼?

    「想殺我?」他的聲音平淡,唇邊笑意更深。

    「是。」韓良堅定的回答。

    關靖起身,輕笑。

    「好。好。」

    他連說了兩個好,然後,抓起香匣,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的朝屋內寢居走去。

    「很好。」他說。

    關靖離開後,廳堂之上,只剩下忠心耿耿的韓良,繼續跪在桌案前。

    主公是笑著離開的,但是,他卻覺得深深的不安。

    沉香不是尋常人,他早已知道,主公對她動了情,所以才會搜羅到所有證據,確定她的毒計,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後,才來呈報。

    但是,他這一步,很可能下錯了。

    該死!

    他原本以為,主公只是把她,當作幽闌的替身。

    但是,當他看見了,主公臉上狠厲的表情,才赫然驚曉,自己根本錯估了,沉香在主公心裡的份量。

    只是替身,不會牽心動魂,更不會讓關靖這麼動搖,還亂了心。

    隨侍多年,他能看穿,主公的真正情緒,就算主公刻意掩飾,能夠騙過世上的任何人,也騙不過他。

    廳堂之中,韓良跪坐原地,慢慢握緊拳頭。

    這一剎那,他才驚覺,自己不該來呈報關靖,而是早該在確定她的罪名之後,先下手為強,殺了她再說。

    那個女人,是個心腹大患。比起她用的毒,她的人,對主公來說,更是危險不知多少倍。

    他的額上,隱隱浮現青筋,悔恨自己的失誤,竟失去殺她的大好機會。

    此時此刻,要搶在主公見到沉香前,先將她殺死,根本來不及了。更糟糕的是,跟隨關靖這麼久,身為關靖最信任的謀士,幾乎不曾錯判關靖想法的他,現在竟也不能確定,關靖究竟會怎麼做。

    是留?

    還是殺?

    是折磨致死,還是一刀了斷?

    抑或是……抑或是……

    韓良猜不透,帶著駭人厲色,會震動到忘了保持冷靜、不洩漏真正情緒的關靖,心中真正的想法。

    這是他頭一次,看見關靖如此失控。就連當初,幽蘭病死的時候,關靖的反應也遠比不上此刻。

    該死!

    他在心中暗咒著,自己的失算。

    最好的機會過去了。

    如今,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這裡等著。

    等待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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