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月城南城門外的商埠停靠了不少船,其中以掛上金紅色鳳凰旗幟的李家船隻最為顯眼。
李家擁有自家的船宮,打造的船隻種類達十數種,不管是海航的十二桅鑽風船,抑或者是走漕運的四桅漕舫等等各式船隻都有。
而今,既是要上京,自然是走漕運,搭的就是有數間艙房的漕舫。
一早,當李彧炎帶著明小滿上船時,上官凌已經在船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上船,明小滿便被漕舫給吸引,到處東看西看,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出現,反倒是李彧炎囑咐褚善幾句後,難掩訝色的走向站在船頭的他。
上官凌一頭檀髮束在肩下,玄色錦衫外搭了件沉藍半臂,冬陽底下,面如冠玉,爽朗俊秀中又帶著些許陰魅。
「我不能來嗎?」他笑著反問。
「來送行?」
「……彧炎,善妒的男人,嘴臉真不是普通醜陋啊。」倚著船欄,上官凌的笑容有點挑釁。「你要記住,搶到一個妻子,總要加上妻舅的,從此之後,你不是我兄弟,因為你成了我的妹婿,雖然有點差強人意,但既然小滿是這麼決定的,我也只能勉為其難接受。」
這番話是要讓李彧炎知道,他是要跟著他們北上,並不是來送行的,而他一出口就擺明要他送行就好,實在是心胸太狹窄。
「真是難為你了?」
「這不夠難為?沒了娘子,多了個妹婿,換作是你,你能接受?」上官凌始終噙笑,偏偏那抹笑就是很尖銳,帶著軟刺,不刻意扎人,卻又不讓人忘了痛。
揚起濃眉,李彧炎靠在他身旁的船欄,看著滿船跑來跑去,摸著船身雕刻的小女人,眸色變得溫柔而眷戀。
「這滋味,就像多年前我嘗到的一樣,現在全數還給你。」這兩天和小滿兒日夜相處,他已從她口中知道當初他倆對外說已定親,一來是為了杜絕外頭好奇的眼光,二來就是要讓他死心,事實上,他倆根本不曾相愛過,又也許該說,小滿兒對凌,是真的兄妹之情,但凌對小滿兒……
「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該要你繞道。」上官凌哼了聲。
李彧炎側睨他一眼。「好狠的心。」
「如果我夠狠,前兩天就不會揍你那一拳。」那一拳不落下,這人的自責就永遠不會消除,更不會發現五斗櫃裡的秘密。
他無法對彧炎狠,是因為他是除了爹娘以外,真正對他好的人,所以在愛情與手足之情間,他選擇了手足。
這樣一來,他更可以守護兩人。
「還真是多謝呢。」李彧炎撇唇,笑得很無力。
「要是咱們兩人互換,你想,你會怎麼做?」
「……我會殺了你。」一如他想殺了自己。
「那就對了,我不過是揍了你一拳而已,還不感謝我?」
知道他對此事依舊不滿,李彧炎深吸口氣,誠懇的道:「凌,謝謝你,也謝謝你這些年一直陪伴在小滿兒身邊,沒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不用客氣,應該的,往後我一樣會陪在她身邊。」他說得蓄意,笑得挑釁。
李彧炎微瞇起眼。「我總覺得我似乎到現在才摸清了你的性子。」以往老覺得他是個性情不易摸清的男人,但現在他清楚感覺到,他是個表面清朗,但實際上則相當惡劣的人。
「那是因為我認可你了,才讓你看見我的本性。」上官凌笑得邪氣。「妹婿,你要知道,這代表著你我之間再沒有隔閡。」
「繼續有隔閡似乎也無所謂。」
「那可不成,命運已經開始轉變,不讓你看見我的本性,往後你要如何完全地相信我?」他特地上船,可不是為了挑釁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管你是怎樣的人,我何時不曾信任過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他行商和做人的原則。
「那麼,就請你答應我,上京之後,別讓人發現小滿的玄人身份。」
看著像小雀兒般蹦蹦跳跳的准妻子,他低聲說:「你認為我保護不了她?」
「那是另外一回事,畢竟京城不比銜月城,那裡存在的都是高官權要,對於玄人有更多的忌諱,我不希望小滿因此身陷危機,有些事做得再足,也會讓人有見縫插針的機會。」上官凌神色凝重,然而瞥見明小滿朝他揮手時,立刻笑暖了美眸。
李彧炎瞥他一眼。「我記住了。」凌說的不無道理,更何況此去京城,還有皇上賜婚一事,確實該避免節外生枝。
「當初我配合小滿演那場戲,是因為我知道有一天,你會成為可怕的一方霸主,我不希望小滿因為你而受到任何傷害,但是——」上官凌頓了頓,看向他。
「如果你的心意堅定到可以出賣天下換取小滿,那麼,我就可以放心的把她交給你。」
李彧炎直視著他,兩人的想法在眼神中交流著,不須言語便能意會。
「你們怎麼了?」明小滿遠遠地跑來,雀躍得像個孩子。「哥哥,凌要和我們一起去京城,昨兒個沒告訴你,就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好大的驚喜。」他探出手,想要輕掐她因為跑跳更顯白裡透紅的嫩頰,然而——
「凌,我在那兒看見好特別的雕刻,你也來看,快!」明小滿拉著上官凌就往前跑,壓根沒瞧見他的手就頓在半空中。
只見上官凌走了幾步,回頭露出一臉無奈又尋釁的表情,李彧炎霎時怒沉了瞳眸。
遠遠瞥見主子的臉黑到像被雷打到,心思細密的褚善隨即快步迎上。「爺兒,船要開了,要不要趁這當頭把上官公子丟下船去?」他小聲進言,舉止活像個佞臣,但他是真心真意為主子著想。
「……褚善,我看起來像是個善妒的男人?」他瞪他。
褚善霎時頭皮發麻,努力尋思最恰當的字眼。「爺絕不是善妒,爺只是、只是……很嫉妒!」呼,有比善妒好一點了吧?
可是當他暗自鬆口氣時,卻再度看見主子目露凶光,嚇得他頓時倒抽口氣兼倒退三步,然後立刻轉身就跑,並高喊著,「解繩,開船!」
他很忙,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看到……嗚,多了個上官公子,害他這個總管愈來愈忙了呀……
李家漕舫沿著銜月城南端水門北上,無需持令,一路通關。
近晌午,李彧炎想找明小滿在甲板上用膳,順便看看河岸風光,然而她卻只顧拉著上官凌,像是小麻雀般的指東劃西,不斷發出驚呼,嬌俏臉蛋燦然發亮,於是為了不當個很嫉妒的男人,他決定讓初次出城的兄妹倆好好聚聚。
反正,旅程還長的很。
然而到了晚上,她卻仍待在上官凌的艙房,因為上官凌暈船暈得極為嚴重,吐得亂七八糟,她必須照顧他,只因她認為是她抓著他跑來跑去所致。
是夜,李彧炎獨睡艙房,第一次生出衝動,想要將上官凌丟出船外。
但如此沉悶的心情,在孤單的過了三天之後,總算消除不少。
「凌,你別勉強,在艙房裡歇著,我和哥哥去去就來。」漕舫抵達白州最北端的真金縣時,下船之前,明小滿再三阻止上官凌跟著,令李彧炎心情大好。
「我不放心。」他臉色蒼白,像是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放心,有我在,你歇著吧。」李彧炎暗暗使了一個眼神。
「是啊是啊,上官公子,讓小的好好照顧你吧。」褚善強行攙著沒有抗拒能力的上官凌回艙房,心底痛快無比。
想起辟邪夜,他對他下了媚藥,讓他痛苦了一整晚,如今得到機會,怎能不好好地「照顧」仇人呢?以德報怨,一直是他的美德呀!
「走吧。」李彧炎牽著明小滿下朧板,已有馬車在岸上等待,載著兩人直往鎮金縣郊外的金礦場。
一到金礦場,礦官已在礦場邊的莊園恭候多時。
雖說金礦場是屬於李家的,但是基於國律,還是得要將礦場所得的一成上繳國庫,現場也有礦官勘察,以免有礦工私吞金子。
「李爺。」礦官一見到他,態度恭敬地哈著腰。
「沒出什麼亂子吧?」
「一切安好。」礦官回身,偷偷打量他身邊的女子。
李彧炎瞥他一眼,低問:「徐磊在裡頭?」徐磊是皇朝裡一等一的金雕師傅,他並非是射日子民,而是他特地前往波羅高金聘請來的。
「是的。對了,徐大師昨兒個剛好完成金棺,李爺要不要去看看?」
「是嗎?」李彧炎微揚起濃眉,緊緊牽著明小滿的手。「算你有福氣,今天有個好東西給你瞧瞧。」
他特地在鎮金縣下船,一來是為了修復她的玄石手鏈,二來是要拿他前陣子請徐磊替他打造的金雕手鐲。
「真的?」明小滿小臉上全是期待。
「走。」踏進莊園裡,他牽著她直朝主屋走,遠遠地便看見主屋大門時敞開的,隱約可見有個人蹲在裡頭,像在琢磨著什麼。
「徐磊。」李彧炎踏進屋內,要身後的隨侍全都退到外頭等候。
徐磊手裡拿著細砂土片,仔細將棺身拋磨得更亮。「別吵。」正忙著,就算是皇帝老子親臨他也不甩。
明小滿眨眨眼,驚訝有人竟敢用這種態度對待李彧炎,但更令她訝異的是,那男人身前的那口棺,看起來有尋常棺木的兩倍寬,棺身雕刻著各種神獸,而底座竟是大塊玉石。
「哥哥,這是金玉棺耶!這是非常少見的。」明小滿小聲驚呼,忍不住走到棺邊看個仔細。
「你懂得真不少。」李彧炎寵溺地由著她在棺邊打轉。
他喜歡寵她,看她雙眼發亮,笑露編貝的模樣。
「嗯,凌知道我喜歡黃金,所以找了不少關於黃金的書籍給我,一般來說,金礦挖出的金子大都細散嵌在土層裡,必須經過采洗再鏈制,要好幾次的鏈制才能得到最純的金子,像這種金玉雙礦同出的,聽說能夠鎮魂定魄,就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了。」
明小滿水靈杏眼映著黃澄澄的金光,忍不住探手輕觸棺身,卻聽見有人突地喊道:「女子勿碰!」
嚇得她趕緊縮回手,神色緊張地看向李彧炎,怕自己犯了什麼禁忌。
「無妨。」他淡聲安撫。
「李爺,這可是要獻給皇帝的雙連棺,要是教女子給碰了,可是會犯煞的。」
徐磊面有不快。
「大不了別獻給皇帝不就成了?」李彧炎不以為杵地回嘴。
徐磊一聽,忍不住瞪大細長的眼,打量起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小滿兒,你喜歡這口棺?」
「是喜歡,但……」
「那好,明兒個我就派人運回銜月城。」
「可是,這不是要獻給皇上的?」
「他想要,得看我給不給。」他狂囂的口吻難掩霸氣。
「……這樣好嗎?」她很緊張,怕自己給他惹禍。
「鎮金縣的金礦金源相當純,且礦脈極深,改天要是再採出特別的雙礦,再獻給皇上不就得了?」李彧炎隨口說,又問向徐磊,「我要你替我雕制的手鐲,成了沒?」
「已經成了。」徐磊起身,自主屋大廳的百寶格裡取出一隻木盒交給他。
李彧炎接過手,看也沒看地收起,隨即又從懷裡取出玄石銀手鏈。「幫我瞧瞧,這是否能夠修復?」
徐磊看了眼,目光落在玄石上頭。「李爺,你哪來的玄石?何時你也相信這旁門左道了?」
「旁門左道?」
「據說,玄人一出生,便會在額面鑲入玄石碎片,隨著玄人成長,玄石碎片會因為身體排斥而增生保護層,成為真正的玄石之後,要是日日摩挲便能夠達成所願……你要是沒聽說過,又怎會有這玄石?亦或者是,你身邊有玄人?」他說著,目光落在明小滿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步。
「你只管告訴我能不能修復。」李彧炎眸色一沉。
徐磊東看西看。「何必修復?倒不如弄成鎖片繫在腰間就算了。」
「喔?你能馬上弄好?」
「可以,給我一刻。」
「我等你。」
他隨即拿著玄石手鏈離開,到後頭的工房處置。
「怎麼了?」李彧炎看見身邊人滿臉惶恐,不由得伸手掐住她粉嫩的兩頰,逼她露出笑容。
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是不是看穿我是玄人了?他會不會和別人說什麼?我會不會害到哥哥?」
他不禁低笑。「小滿兒,有空胡思亂想,倒不如想想往後跟我到處雲遊四海有多快活。」
有時,他喜歡她的擔憂,彷彿她把他擱在心底最珍貴的角落,但他已不願她一直這樣自己嚇自己。
「那你真的已經想好怎麼回絕皇上的賜婚了嗎?皇上會不會刁難你?要是有人發現我是玄人,到皇上面前嚼舌根,這樣一來……」
「放心,他不敢動我,除非他想逼我將李家產業全都移往射日之外。」
明小滿這才恍然大悟。「你要威脅皇上?」好大的膽子!
「怎會是威脅?不過是樁談判罷了。」他可不像其他的伯伯、堂兄們,一心守護皇朝,要真是惹惱他,他就封鎖射日的商業命脈。
「……」明小滿徹底無言。她知道他有這份能耐,待在銜月城時,她便常聽聞他國往來的馬隊提起他,說他根本是亞域大陸的商皇,掌握了亞域大陸上大部分國家的產業命脈。
「你那條手鏈被我弄壞了,往後就改繫在腰帶上,之後我送你一隻金雕手鐲,你必定會喜歡。」手鐲就在他懷裡,但還有最後的細活未完成,得等他擺平所有的事,他才有心思著手。
明小滿看著他,笑得有點苦澀。
也許他知道很多關於玄人的傳說,卻不知道玄石對她而言的用途,是為了讓她別預見死亡。
所幸這些天她什麼都沒見到,也許她再也見不到,已經是個普通人了,然而身為玄人的事實,卻是怎麼也不可能抹滅的。
拿回了玄石鎖片,李彧炎為明小滿繫在她的腰帶上,和他贈與的火鳳令一起,接著又帶她到鎮裡買了幾件御寒的狐裘,才回到船上,一路北行。
射日皇朝南北狹長,大致可劃分為東邊青州,南邊白州,西邊紅州,北邊紫州四大州,各由開朝四大家族鎮守,而正中央的中州,則是世襲靖王爺的管轄之境。
由南從瀘河過露峽,便是屬於青州和中州的分界,再往前,由於江水太過湍急,他們便改搭馬車,越過邊界的赤林山。
赤林山因滿山紅葉而得名,地形陡峭難行,卻是前往京城最快的路徑。
「應該繼續走水路的。」馬車裡,上官凌氣色好上許多,看著外頭滿山烈艷,若有所思。
「入冬之後的露峽,江面太過湍急,行船危險。」坐在對面的李彧炎伸手取來狐裘,搭在身邊的明小滿身上。
「哥哥,你未免也買太多了。」她看著後頭十數件狐裘,不禁搖頭。
「到了京城,這時分都會刮冰風下雹雪,有你受的,我已經派人在那頭備上幾件厚層貂襄等著了。」
殿外侍衛隨即跑進,李彧炎神色不變地注視著他們,直到皇上低喊。
「全給朕退下。」
「父皇!」三皇子不滿地叫了聲,可最終還是屈服在父皇的命令之下,悻悻然地離開。
李彧炎垂斂長睫,等待著幸寧皇的答案。
「李彧炎。」
「在。」
「這婚事……就算了。」
「皇上聖明。」他低聲道,等著下文。
「但是,你必須再上繳五百萬兩黃金。」
他不禁冷笑。皇朝偶有天災小禍,談不上什麼強盛,但至少安穩,在京城的尋常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度大約在三兩黃金……群聊製作他上個月才剛繳入五百萬兩黃金,如今還要追加五百萬兩黃金,也真虧他說得出口。
「回皇上的話,我已將五百萬兩黃金繳入。」他輕聲說。
「喔?」
「我來京城的路上,在青州和中州交界之處遇見了山賊,從他們口中才知道中州百姓被靖王爺課重稅,人民怨聲載道又苦無求救之法,不得已才結伙成為山賊搶劫,於是我便以皇上的名義將五百萬兩黃金交給了中州百姓,為此他們莫不歡欣鼓舞,直說皇上聖明。」李彧炎輕勾的笑意摻著幾抹戲譫。
「你!」
「皇上,這安排可讓皇上更得民心,想必皇上應該會認同我的做法,對不?」
他笑瞇了不怒而威的深瞳。
幸寧皇怒也不是,贊也不是,只能憋著一口氣,差點悶死自己。
「真不知道中州的靖王爺到底是如何處置我上個月繳去的五百萬兩黃金,這事還請皇上別忘了追究。」他雙手一拱。「皇上,請容我先告退。」話落,他轉身就走,背景昂藏瀟灑,氣勢傲人,看在幸寧皇的眼裡,倍感威脅。
才剛回到宅邸,便見明小滿撐著油傘站在門口,李彧炎一下馬車,隨即將她拉進懷裡,摩挲著她的雙手。
「不在屋裡待著,在這裡做什麼?」被她冰冷的小手惹惱,他橫眼瞪向她身後的上官凌和褚善。「你們兩個在幹什麼?為何不帶她進屋裡?」
她一雙小手軟若無骨,如今凍得發硬,甚至還微微抖顫,教他心疼極了。
「她那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凌啐了聲,褚善則是覺得有違使命,愧疚地低下頭。
「哥哥,別罵凌和褚善哥了,你和皇上說得怎樣了?」明小滿心急地問。「皇上有沒有為難你,他是不是答應了?」
正因為擔心他,她才會在房裡待不住,非得在這裡等不可。
李彧炎被她擔憂的神態逗得好氣又好笑,拉著她走進屋裡,「他能不答應嗎?」
走進屋內,裡頭爐火燒得正旺,滿室馨香。
「既然是這樣,咱們現在就回銜月城。」上官凌開口。
「現在?」才剛拉著心愛的小女人在主位上坐下,李彧炎微愕。
「對,就是現在。」
望著他過份認真的神態一會,李彧炎點了點頭,「好,褚善,傳令下去,立刻準備回銜月城。」
「小的馬上處理。」褚善隨即轉出廳外找守著京城李宅的總管,剛好和送熱茶進廳的奴婢擦身而過。
「你這麼信我?」上官凌挑眉勾笑。
「你總不可能在這當頭報一箭之仇吧?」接過茶水,李彧炎選遞給明小滿,才再接過一碗。
「凌說,出現不好的卦象。」等奴婢退到廳外,她才小小聲地說。
「喔?」淺啜一口茶,他低問:「凌,你看見什麼了?」
上官凌但笑不語。
他卜的卦從未出錯,今兒個因為小滿擔憂彧炎進宮後遭不測,央求他卜卦,但卦象卻令他震驚。
如果讓彧炎繼續待在京城,對他是好事,但對小滿則極為不妥,於是他私心要求彧炎立刻離開,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不說?也罷。」他不以為然地啜著茶。
他對這些卜卦觀像一事,向來沒太大的興趣,因他只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斷。
當然,他也不認為皇上真會聽從他的說法,如今只是暫時緩皇上的怒氣,凌的建議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他決定得亳不猶豫,就怕長途奔波,讓小滿兒感到疲憊。
只是如他所想,皇室已經腐敗,就連底下的皇子也沾染了惡習,傲慢不已,看來,射日已經不適合再待下去了。
上官凌則是有些無奈,有些話不是他不說,而不能說,怕說出來會改變了卦象,但如今他卻開始疑惑,自己能否從這一刻開始逆轉已定的命運。
他從未想過要逆天而行,但事關小滿,他只能盡全力。
「爺兒,光祿卿大人和多位大人想要見爺兒。」褚善從廳外氣喘吁吁地跑來。
李彧炎揚起濃眉,低聲吩咐,「褚善,所有行李繼續整理,另有請諸位大人入內。凌,你先帶小滿兒到偏室去。」他思緒快速,心裡已有應對。
「我知道。」上官凌隨即起身。
「哥哥,是不是又有什麼麻煩事?」明小滿擰起秀眉。
他輕掐她粉嫩的頰。「天大的事都有我頂著,你去歇息一會,待會要立刻趕路回銜月城,你不開心嗎?」
明小滿任他掐著,眸中仍舊帶著不安。
「放心,不會有事。」他鬆開手,輕拍她的頰。「去吧。」
「嗯。」
待兩人一走,李彧炎便支手托腮地等候著訪客到來。
「彧炎。」
不一會,幾位大人急步而來,為首的光祿卿用是他的大伯父,長相慈祥,此刻卻噙著怒意。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不知道今天前來,所為何事?」李彧炎起身作揖,笑看面色凝重的眾人,唯有李垂陽朝他沒勁地聳了聳肩。
「你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拒絕皇上賜婚,甚至還在毓慶殿上頂撞皇上?」光祿卿直瞪著他。「難道你不知道能和皇室結緣是天大的恩惠?你居然不知好歹!」
李彧炎笑得邪氣。「只可惜我命薄,無福消受。」
「你別跟我嘻皮笑臉,我要你馬上答應皇上的賜婚!」
「恕難從命。「他斂笑,神色篤定地望向幾個長輩。「如此荒唐的皇族,我不屑和他們交上親緣,從此之後,李氏產業將全數從射日移除,還請諸位大人好自為之。」
話一出口,眾人莫不橫眉怒目的瞪著他,唯有李垂陽暗暗握拳為他叫好。
「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要不是有皇室為後盾,今日你旗下的產業能夠發展到這種地步?而你居然不懂飲水思源,不懂得感恩皇室,此番做法,簡直是丟盡了李家的臉!」貴為吏部尚書的二伯父氣得怒髮衝冠。
李彧炎垂斂長睫,在眸下形成了一片懾人的陰影,好半晌才冷聲道:「三十年前,我爹棄官從商時,便受盡諸位伯父的訕笑,三十年後,李家產業成了皇室的支柱,怎麼大伙都不會想到今日皇室能夠有此安穩,是我花費多少心力去做的?」
士農工商,商人為最末的良民,但是事實證明,唯有以商治國,才能有富庶強盛的前景。
為了替爹掙一口氣,證明爹的決定沒有錯,他日夜奔湧,如今卻要他將所有產業拱手讓人,這天底下哪有這麼荒唐的事?
「但沒有皇室,你也成不了氣候。」
「那麼這些年,我給予皇室的一切還不夠嗎?」李彧炎神色寒厲,沉騖的氣勢教眾人震懾。「伯父,四大家族在開朝之初受到開朝君王提拔,所以盡全力扶持皇朝,但是難道你們看不見這個皇朝早已腐朽,甚至禍延百姓了?」
眾人聞言,莫不垂眼不語。
「我無法左右伯父們的想法,想愚忠的儘管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話聲一落,他起身輕撣袍角,正要離開,卻瞥見總管鞏弘從廳外石板路急步而來。
「爺。」他恭敬地站在廳外,遞出火鳳令。
見狀,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誰傳來的?」
「回爺的話,是泰漠的生銀礦總執官,聽說生銀礦坍方,發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爺兒能夠到泰漠一趟。」
聞言,他不得不攢起濃眉。
「你們即刻起程,往紅州走,搭船順著砂河南下,雖然會多費上一些時日,但有烏靈陪同,至少比較妥當。」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畢,要明小滿和上官凌先離開京城,自己則帶了幾個隨侍快馬趕往泰漠。
泰漠的生銀礦,是他手裡所有銀礦中純度最高且礦脈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鎮指揮,況且他也得要確定這座礦到底還能不能保得住。
從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徑就是跨過一座屠靈山,日夜趕程,約莫要費上七、八天的時間。
一抵達泰漠南邊的銀礦場,泰漠太子穆納岳連與李彧炎寒暄的時間都沒有,隨即帶他進礦場勘察。
從事發到他趕到,已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坍方大置都處理完畢,就連死傷人數也早已點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親自勘察礦脈。
因為他爹親最感興趣的便是礦產,常帶著他進礦場,告知他如何尋找最佳的礦脈,所以他也學得一身真功夫。
只見他提著油燈走進礦坑中,裡頭分為兩道,較深的那條礦道前頭正是坍方之處,他既有選擇較淺的礦道,摸著凹凸不平的礦巖,憑借油燈看著上頭的紋路和水滲出之處,須臾驀地低喊:「這是座煤礦!」
「煤礦?」
「這對泰漠而言是個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來,泰漠往後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涼買進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涼境內有許多煤礦,是北方雪國泰漠一直相當缺乏的原料。
「真的?」濃眉大眼的穆納岳粗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不懂的?」
「多得很。」他臉上難掩疲憊。「還請太子好生撫恤死傷的礦工,一旦亡故,由我這裡發放一百兩黃金安頓其家屬,傷者則依傷情而定出補償金額,這事非得要辦妥,否則礦工不敢再進礦場,煤就無法採出來了。」
穆納岳朝他肩頭一拍。「夠豪氣,交你這個朋友真是值得!」
「這是我該做的。」李彧炎隨即走出礦場,回頭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給太子處置,我趕著回射日。」
「你才剛到,難道不休息個一兩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須先確定小滿兒是否安好,改日再過來巡探。
「既然這樣,我就不挽留你了,不過你的馬匹應該也累極,我從宮裡調幾匹汗血寶馬給你。」
「多謝太子。」
「咱們兄弟一場,說什麼謝?」穆納岳性情豪邁,勾著他的肩朝外走,卻見李彧炎帶來的隨侍面色倉惶地走近。
「爺,堂四爺派人捎來的急信。」
「垂陽?」心裡隱隱不安,李彧炎快速拆開信件,攤開一瞧,胸口頓時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當日,李彧炎快馬趕路,儘管橫亙在他面前的是高聳的屠靈山,雪虐風餐的惡天候讓他吃盡苦頭,他卻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為四堂哥給他的急信上頭寫著烏靈護送明小滿回銜月地,半途卻被傅靈烽以聖旨攔下,硬是將她帶入宮中,是夜,明小滿隨即被封為鳳貴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憤恨難遏。
如果他沒到泰漠的話,如果他沒有離開小滿兒身邊,事情就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千算萬算,就錯算在不該讓太多人知道小滿兒的存在!
他以為在他身邊的都是能夠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僕,如今想來,竟是大錯特錯!
這分明是有人出賣他,否則,皇上不會將主意動到小滿兒身上!
他後悔萬分,卻不放棄希望,儘管渾身被霜雪浸濕,被冰風刮破了頰面,也不停下快馬的速度。
六日之後的夜裡,李彧炎總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進屋,便見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內,而上官凌則垂著眼,狀似閉目養神。
「小滿兒呢?」一踏進廳裡,他劈頭就問。
上官凌緩緩張開佈滿血絲、好似多天沒睡好的眼。「……她已經被廢。」他看著李彧炎憔悴狼狽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風還裹著一身濕氣,臉上掩蓋不了的倦容和青髲,聲音不禁發啞。
「嘎?」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烏靈沉默不語,段淘只是錯愕地看著他,傅尋曄則是愧疚地低下頭,只有李垂陽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們全都被摘了烏紗帽,打下大牢了,至於明小滿則是被幽禁在冷宮裡。」他撇唇哼笑。「唯有我,佔了個與你最有關係的戶部尚書一職,幸運的留下官銜。」
因為他掌管戶部,長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睞,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眥欲裂,瞪向傅尋烽,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他無言以對,閉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關尋烽的事,他只是領命而已。」李垂陽起身制止。「你冷靜一點,現在到底是誰出賣已經不是重點,而是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握緊拳頭。「我要面聖!」
「然後呢?」李垂陽問。「這是一樁陰謀,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滿的存在,讓皇上可以挾持她威脅你,而現在……你是打算屈服嗎?」
「我不服!昏君,該死的昏君,我饒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厲凶光。
「我要殺了他!」
「怎麼殺?」上官凌驀地一吼,「你要是抱持這種心情入宮,只怕你連小滿的面都見不到,就先被押見大牢裡了!這麼一來,還有誰能救小滿?」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蹌幾步,守在廳外的褚善趕緊上前扶他,卻被他輕揮開,疲憊地坐下,攢眉細忖。
他輕擺手推開,托著額,笑得自嘲。「我以為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於不敗而無人敢違逆的霸主,就算他幹盡荒唐事,只要開聖口,明知道這是樁可惡至及的混帳事,底下的人還是不得不領命而為。
傅尋烽聞言,更加愧疚。
「這種君王……這種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閉眼,靜心思量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李氏宗親全身而退,又要怎麼做,才能讓小滿兒離開冷宮。
冷宮是歷代廢后妃的最終容身之處,他從未見過,但聽說只要關進裡頭的,要不是瘋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餓死……
「先喝點熱茶,你渾身凍透了。」李垂陽堅持遞上熱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啞聲低語,「小滿兒很怕冷,她從小就怕冷,從小就沒讓家人好生善待過,如今待在冷宮,不知道有沒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沒有一口熱茶可喝……」
李垂陽緩緩擱下熱茶,沉聲道:「聽說,她是因為皇上要寵幸她,她堅持不肯,還傷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氣之下,將她打入冷宮,說來這小姑娘倒是挺倔氣的。」他不敢把話說完,只因他聽內務太監說,她是只著中衣,打著赤腳被打入冷宮的。
握緊的拳頭始終沒鬆開,好半晌,李彧炎才狀似心死地道:「我要面聖,答應皇上賜婚……垂陽,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儘管令他不快,但如果這麼做可以換回小滿兒和李氏宗親,是值得的。
「……好,我馬上進宮。」
「我隨你一道。」段殉輕歎口氣,跟著李垂陽先行離開。
同樣的毓慶殿,李彧炎一身月牙白鑲七彩絲線的寬袍,腰繫玉帶,長髮束環,整個人比起剛回京城時神清氣爽多了,然而神色依舊憔悴。
站在偌大的殿上,他垂眼等著早已坐在寶座上的幸寧皇開口。
「我聽戶部尚書提起,你要迎娶公主?」幸寧皇笑得冷佞。
「是。」
「朕可說過要將公主下嫁與你?你自己說起這門婚事,不覺得高攀不起?「
這是李彧炎意料中的刁難,他不慌不忙地開口,「草民願意以每年青州百萬畝良田谷作為聘禮。」
「就這樣?」
「……再加上李氏旗下的船隊、馬隊,每年通商各國的利潤三成。」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
「那麼點東西,朕沒看在眼裡。」幸寧皇不囉唆,開門見山地獅子大開口,「朕要的是你在各國境內的礦場和商行。」
李彧炎眸色不變,然而緊握的拳頭卻跳顫出青筋。
這個老賊一口就咬住李氏大半產業,更可怕的是,要是真將這些產業全都交到對方手中,等同讓幸寧皇握有他國命脈,可以號令各國為射日的附屬國。
當初,他和各國君王簽下的條議,就是不得將這些產業轉到皇室手中,如今幸寧皇如此要求,等同逼他背信!
「怎麼,你捨不得?那也無所謂,你回去吧。」
緊抿著唇,李彧炎強迫自己勾笑。「有何捨不得的?只要皇上願意讓公主下嫁,就是李家莫大的光榮,獻上所有產業,正好可以表明李氏一族的忠心。」
「既然你這麼說,是不是可以交出令牌了?」
李彧炎淡笑。「自然可以,但如今李氏和皇族通親,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該先將李氏宗親恢復原職?」
「當然。」
「還有,可以請皇上將明小滿還給草民嗎?」
「那可不成,她是朕的廢妃,已禁在冷宮,終身不得出宮。」
聞言,李彧炎怒目暴眥,可又及時恢復理智,強迫自己靜下心,絕不能在這當頭出了亂子。
「……那麼,不知草民是否有幸一睹玉凝公主容顏?」
「你想見公主?成,朕立刻派人在後花園設宴,就讓你倆見面。」
「謝皇上。」
是夜,後花園內,玉凝公主由三位皇子陪同出席,一頓飯吃下來,皇子們莫不拐彎冷嘲,挾刺熱諷。
可李彧炎完全不痛不癢,由他們說個盡興,只是靜靜等候。
「啊?妹妹,你醉了嗎?妹妹?」
耳邊傳來二皇子的聲響,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三位皇子前後撲倒在石桌上。
他在酒裡下了跟上官凌要來的迷藥,吃下之後會陷入昏睡至少三個時辰。
面無表情的起身,讓守在石亭外的宮人入內服侍後,他便走出後花園的垂花拱門,隨即拐向東邊,朝著段均告知他的冷宮位置而去。
皇朝以圍牆分出前廷後宮,數個出入口皆有太監看守,所以他必須避開入口,翻上數丈高的圍牆,才能抵達後宮東邊的最深處。
青石板面映照著稀微月光,讓李彧炎得以如魅般地踏進後宮,並避開走動的宮女,躍上最高聳的那面圍牆,睇向圍牆內荒冷圮壞的數個院落。
踏上佈滿枯枝雜草的石板路,他無聲無息地潛入其中一個院落,立即感受到裡頭冰冷無比,也看到牆面斑駁,帳幔纏滿蛛絲,彷彿荒廢已久。
「……小滿兒?」他啞聲喚。
她到底在哪裡?如此荒涼的院落,根本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又怎麼可能會有人服侍?
他足不停留,一座座院落地尋找著,在每個破敗的寢房裡穿梭,可雙眼所及皆是一片荒涼,甚至還能在院落之中瞧見枯骨。
李彧炎愈找心愈慌,腳步也愈來愈急,直至來到最北邊的一座院落,忽地聽見細微聲響,他頓時欣喜若狂的循聲而雲,只見一抹纖白身影伏在濕冷的庭院內。
仔細一瞧,那人披頭散髮,涼薄的中衣上似乎染著血,再走近一點,竟見那人正費力的地啃食野草。
他心跳加劇,直睇著那抹身影,啞聲喊:「……小滿兒!」
明小滿一頓,吃力地回過身,圓嫩的臉龐上有著可怕的撕裂傷,血早已乾涸,整張臉青紫發腫,嘴邊還殘留著血漬和土層。
「哥哥……」
李彧炎雙眼刺痛,驀地將她一把摟進懷裡,卻分不清發顫的到底是誰,只覺自己的心在哀嚎,痛泣。
他怎麼會讓他的小滿兒落入這樣的境地?
那一年,在明府目睹她因餓極吃土塊後,他便對天起誓,絕不讓她再受這樣的凌虐,一定要一輩子保護她、照顧她,可怎麼如今卻累得她舊事重演?
「哥哥,你回來了……」明小滿緊摟著他,想要再貼近,但卻連移動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張口,臉就痛得像火燒一般。
「我回來了,我趕回來了。「他聲音哽咽,痛楚梗在喉口,但懷中異常瘦削的身軀很快就讓他發覺不對勁。「小滿兒,你在發熱。」
「是喔,難怪我覺得渾身好沉,喉頭好干……可那些草都枯了,連草汁都沒有。」她淌著淚,瞥見他眸底閃動的月華,不由得勾起笑。「哥哥……別哭,沒事的,沒事的……」
李彧炎垂睫瞅著她,淚水模糊了他的眼。
「這傷……是他打的?」他輕觸了她的頰面。
「沒事,不要緊的。」她瑟縮了下,隨即笑著安撫。
「……我連累你了。」他喉頭緊縮,淚水倉惶落下。
他怎麼會讓最愛的女人落到這種境地?這就是他保護她的法子?太沒用、太沒用了!
「才不是。」明小滿急聲駁斥,壓根不管會扯痛傷口。「是我連累你了,哥哥,你千萬別讓他們拿我威脅你。我會努力撐下去,哥哥,你……快走吧。」
「你要我丟下你?」他黑眸瞇起,如琉璃閃爍。「小滿兒,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事務是我放不下的,唯有你……李家產業我可以放棄,可是沒有任何事能逼我放棄你,誰都不能。」
她是他心頭的一塊肉,是他魂魄的一部分,要他怎能割捨?
「可是……」
「小滿兒,你要記住,誰也不能威脅我。」是他太天真,才會牽累她。
原以為只要自己肯低頭,一切都來得及挽回,但如今……他的低頭根本沒有意義,只是讓皇室愈發傲慢,他的退讓只是讓皇室永遠吃定李氏。
「嗯,哥哥是最厲害的。」她笑著抹雲他頰上的淚。「可是,哥哥看起來好憔悴,是不是一路趕回來太累了?回去歇著吧。」
她知道要救她出去太難,她要不他勉強。
李彧炎無法言語,閉上眼,搖頭。「我想你。」
「嗯,我也好想哥哥。」她窩在他的懷裡,同樣閉上眼,看似倦極,「可是,哥哥你不能在這裡待太久,這裡會有人來巡視。」
「不礙事,我再待一會。」至少先讓他拿一些膳食和水過來。
「好。」
「不要怕,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他吻上她額面的鳳凰刺青,輕聲保證。
「哥哥,不要勉強……如果我變成了你的負擔,你就丟下我,沒關係的。」
李彧炎瞅著她,眼眶發痛,喉頭不斷抽動,只能小心翼翼的更加摟緊她。
她氣息微弱,身上的高溫也很嚇人,他多想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帶她走,然而李氏宗親還被押在牢裡,他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不過看見她的模樣,他眼下的思緒也變得再清楚不過,他已經知道,要徹底保護她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