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皇后 (上) 第三章
    入冬的銜月城寒風泠冽,天色陰霾,卻甚少降雪,頂多是飄點牛毛細雨,和北方相比,算是相當暖和。

    然而對明小滿而言,這樣的寒風,已經讓她在對領衫外頭又加了件蠶絲長襖以及黑兔毛斗篷,腳下還得穿著耐寒的毛靴了。

    如此全副武裝,讓上門買丹藥的羅家娘子忍遏不住地掩嘴失笑。

    明小滿把斗篷交領拉得高高的,掩住下巴和唇,幾乎只露出一雙圓潤的杏眼,眨呀眨地,把交領拉下來一點,只見彎彎菱唇可憐兮兮地扁起。

    「羅大娘,你在笑什麼?」

    羅家娘子只穿對襟繡花緞面襖,配著夏季的紗質羅裙,連坎肩都沒搭上,就連屋外走動的人也頂多是多添了件襖子,像明小滿穿得這麼「應景」的,沒半個。

    「這什麼天候,你居然穿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銜月城下雪了呢!」羅家娘子笑得媚眼如絲。

    「可我怕冷嘛。」一陣冷風刮進鋪子裡,她趕忙再將領子拉高。

    「你呀,要叫上官公子替你補補身子。」羅家娘子走進鋪子,將她仔仔細細地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小滿,你今年幾歲了?」

    「就快滿十八了。」她趕緊倒了杯熟茶遞上。

    鋪子裡頭比起幾年前,多添了上等梨木桌椅,就連牆面都腎的粉刷,重新釘上多寶格。擺滿了各式雕屋和丹藥瓶。

    而這裡頭的傢俱,都是李彧炎派人送來的,一逕霸道地給予,也不管他們到底要不要。

    「都住在一起這麼久了,上官公子還沒打算迎娶你?」羅家娘子挑了張椅子坐下,細聲問。

    明小滿黑白分明的杏眼轉啊轉的,飄向外頭擁擠的人潮。「我還不急。」為了不讓男女同住一事壞了她的名節,所以凌對外一律說兩人既是表兄妹,亦是未婚夫妻。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明小滿不解地看著她。

    「你瞧起來就像不經人事,這張臉圓圓嫩嫩的,根本還像個丫頭。」羅家娘子說著,伸出手輕掐她的頰,被她那細嫩如豆腐的肌膚觸感給震住,忍不住多掐個兩下。「上官公子可真知道怎麼照顧你,把你養得白嫩極了。」

    「……」她乾笑,好久沒被人掐臉了,一時還有些懷念。

    「好了,上回上官公子賣的那種藥,再給我十天份吧。」

    「十天份?」臉頰總算被放開,明小滿趕緊溜到多寶格前。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凌賣給她的是媚藥,一次買個十天份……她到底要幹什麼?

    「你這未經人事的丫頭不懂個中銷魂滋味,但我那群姐妹淘可都愛極了呢。」

    明小滿頓時粉顏漲紅。這媚藥是給男人吃的,此話意味著什麼,她就算再不濟也懂。摸摸鼻子,趕緊取出丹藥瓶,倒上十天份的藥丸,放進小瓶子交給她。

    「這藥無色無味,改天偷偷把藥摻進飯菜裡,上官公子應該不會發現。」

    羅家娘子將一錠銀子遞出時,順勢附在她耳邊低語。

    「不用了、不用了!」她小臉漲紅,羞得不得了。

    羅家娘子逗得開心了,正要走出店舖外,卻突地頓下腳步。

    正要送客的明小滿察覺她的停頓,疑惑地抬眼望去,適巧對上一雙深沉難測的瞳眸,教她心口一窒。

    李彧炎長髮束環,露出他褪盡青澀的俊魅五官,濃眉飛揚入鬢,立體的眉骨映襯得黑眸沉雋深邃,俊挺的懸丹鼻下是張稜角分明的唇。

    他面白如玉,卻不帶書卷味,不沾半點爾雅溫煦,當他斂笑不語,垂斂長睫時,渾身進現的奪人氣勢,令人無法忽視。

    「小滿兒。」李彧炎踏進店舖內,沉聲喚著,嗓音渾厚。

    他穿著交領月牙白錦衫,外頭搭了件沉紫的錦繡半臂。襯托出他炯拔的身形,腰間主帶綴滿寶石,黃金水凰印就繫在金鎖片上,隨著他的走動發出悅耳的聲響。

    羅家娘子瞪大一雙媚眼,隨著他的移動而轉動視線,繼而瞧見跟著他進鋪的另一個男人。

    那男人有雙狹長美眸,俊俏的面容是張宜男宜女相,身形比不上前一個男子高大,卻是中雅之資,行步偉岸,一身精美華服,腰間佩掛黃金綬環,必定是富貴人家。

    「……爺兒。」明小滿硬著頭皮低喊了聲,就連小臉也垂下。

    「凌呢?」對於她的稱呼,這些年下來李彧炎已經慢慢習慣,畢竟她不把他當哥哥看,他也不想當他的哥哥。

    「凌到北郊山上找草藥,今兒個晚上會回來。」她悶聲說,順手推著羅家娘子出店舖,再趕緊回頭倒上兩杯溫茶。

    說到底,她這個人心胸很狹窄,雖說早已經打定主意往後不再跟哥哥親近,但也難以接受其他女子如此明目張膽盯著他瞧。

    這些年來,哥哥一年會會銜月城一、兩次,而每次回來時,身邊總會多帶個人。

    她將溫茶遞給李彧炎,隨即看向站在寶閣前的另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相當古怪,打從三年前過來後,每回前來必定要見凌一面,而且示好的動作,連她都看得出那代表什麼意思。

    李彧炎察覺她直盯著烏靈瞧,眉頭不禁微攏。「小滿兒,已有婚約在身,別隨便盯著人看。」怎麼,他寧可盯著烏靈,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她有疑問,但不想問,不想因此與他有太多的互動。以往總是凌幫著她擋著,可今兒個凌不在,她只能靠自己。端茶走向烏靈,她細聲喊,「烏將軍,請用茶。」

    烏靈回過神,表情稍嫌冷淡地接過茶。「多謝。」那嗓音比一般男子高些,又比一般姑娘沉,教人難辨雌雄。

    不過,能夠成為西方紅州州尹兼西防將軍,證明烏靈確實驍勇。明小滿如此想著,就站在靠近店舖門口的位置,神色平靜。

    李彧炎看她穿著陌生的衣裙,想起這些年他贈的衣物,每次回銜月城從不曾在她身上見過,不禁眸色一黯。

    這些年,他們的活動變得陌生而疏離,他始終習慣不了。

    凌已經說過他們的婚約,他應該要誠心祝賀兩人,但直到現在,連一句祝賀的話他都還說不出口。

    看著她這些年來,已經從個小丫頭漸漸長成小姑娘的柔美身形,那雙杏眼輕靈聰慧,菱唇彎揚似帶笑,帶著秀韻雅致,靜佇一方,恍似成了一幅畫,他的心更加騷動。

    那份渴望在心間暴動著,他必須使盡全力才能勉強壓抑。

    「城南這些年,總算熱鬧了一些。」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提到。

    「……還不是爺兒刻意在這附近設了酒樓和織坊,把附近的地段給弄得熱鬧了。」明小滿想了下,淡聲應對。

    「過來這兒坐,別在那兒吹風。」見外頭的風微微刮動她的斗篷,他不禁沉聲命令。

    明小滿眨了眨眼,走進他一些,沒在他身邊坐下,卻驀地發現懸在他腰間的鎏金折扇,不由得雙眼一亮。

    察覺她的視線,李彧炎淡揚起笑。凌說過,她對他贈與的火鳳令愛不釋手,除了喜歡上頭的雕飾,更是因為她偏愛黃金,所以每年會銜月城,他總會帶上一些黃金打造的特別飾物,引誘她和他說話。

    「這些年鋪子的生意還成吧?」他問,悄悄將鎏金折扇往旁邊挪移,如他所料,她的視線也跟著轉動。

    「還成。」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凌可有說過你倆的婚期定在何時?」這是他心中的疑問。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為何小滿兒早過了及笄之齡,還未成親?這和凌當初告知的不同,讓他死不了心。

    「我——」

    「皇帝不急,倒是急死你這太監了?」烏靈冷聲打斷明小滿未竟的話。

    他橫眼瞪去。

    「人家都不急了,你急什麼?」笑意輕抹,添了幾分瀟灑爽拓。

    李彧炎無言,然而烏靈的言辭卻讓明小滿認定她真的怪怪的,好像不希望她嫁給凌似的。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認定烏靈根本就是喜歡凌。

    「明姑娘。」

    她忖著,卻突然聽聞外頭有人輕喚,抬眼望去,她立即勾出甜美笑靨。

    「大娘,可總算等到你了呢!」她喜孜孜地走到櫃檯內,拿著一隻竹籃走到店舖外。「大娘,這裡頭有治風寒的藥,要是咳得緊,便再加一顆這瓶內的藥丸,若是發熱了呢,就加這一瓶。還有這一個雕爐是我自個兒做的,裡頭有香粉,點上之後,擱在屋內可以祛點藥味,福大叔也會覺得舒服些。這裡頭還有幾顆雞蛋和三斤米,是街坊給我的,我和凌吃不完,就請大娘替我分擔些。」

    她說得有條不紊,就連籃子裡的物品也點得清清楚楚,上頭還標上不同的顏色,絕不會讓人吃錯藥。

    「你給我這麼多,可我只有一文錢。」大娘衣衫襤褸,可以想見光是一文錢就不知道她要攢多久才有。

    「那真可巧,這些只要一文錢。」明小滿笑著,怕她不信似的,又趕忙說:「因為我生辰快到了,凌說店舖內所有的丹藥一次買進,只要一文錢。」

    「這跟明姑娘的生辰有什麼關係?」福大娘還是不解。

    「因為他要我開心啊。」她笑瞇了眼,眸色溫柔。「大娘,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優惠,一直到年底都是這樣喔,所以只要缺了什麼,儘管過來,知道嗎?」

    福大娘豈會不知道她是拐彎在幫她,還替她做足面子,不使她感到難堪,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只能不斷鞠躬道謝。

    這是一陣冷風吹來,冷得福大娘直打哆嗦,明小滿見狀,趕緊把身上的斗篷借下,往她身上一披。

    「別、別,這斗篷……」福大娘猛搖手,就怕斗篷會教她弄髒。

    「大娘,我很怕冷,所以呀,我有好多好多的斗篷,把這件送你,我才能趕緊拿別件穿,要是斗篷沒穿壞,凌可是不許我穿新的呢。你就算幫我一個忙,讓我有機會穿其他斗篷吧。」她說著,替她繫上繩結。「照顧大叔很累的,你也得保重自己。」

    明小滿目送著她離開,笑意漸褪,秀眉微擰,壓根未覺身後有人走近,一把掐住她的雙頰,緩緩地往兩旁扯。

    她瞠圓眼,這下教她發疼的力道,幾乎要逼出她滿腔感傷的愁懷淚。

    「原來就是有小菩薩在,難怪凌說這鋪子只能勉強打平收支,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又哪裡來的好多好多斗篷?」李彧炎沒有責怪,只是怕她冷。

    明小滿想抿起唇,可惜雙頰被掐得很緊。「爺送的斗篷,我都收著。」

    「斗篷是拿來御寒,不是擺著裝飾,進屋去穿上。」

    「……你把我掐著,我怎麼拿?」

    李彧炎又掐了兩下才放開她,催促她進內室,瞧她挑的是去年他帶回來的黑狐裘,才滿意地揚起唇。

    「好了,我還有是,要先走了,記得,冬天天色暗得早,早點關門歇息。」臨走前,他如往常叮囑著。

    不管她用多冷淡的態度面對她,他對她的疼愛始終沒變過……看著他和烏靈雙雙走出店外,明小滿移不開眼,心口抽痛,很想衝上前去拉著他,在他懷裡磨蹭,就像以往一樣在他懷裡撒潑,由著他壞著心地掐著玩鬧。

    可是,她不能。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沒有資格怨,能夠這樣相處,已經是極好。她不再奢求,卻愈來愈難說服自己。

    銜月城城主府二樓的迎賓大廳,在掌燈時分,絲竹聲起,教坊舞伶翩然起舞,這等陣仗,只是為了替李彧炎洗塵。

    銜月城城主李呈喜是李彧炎的六堂哥,但並非是堂兄弟才特地為李彧炎洗塵,而是因為這些年來李彧炎承襲父業,將李氏產業更加壯大,勢力範圍竟囊括整個亞域大陸,除了各地皆有李氏馬隊和船隊駐守,更有數十座礦場,李家因此受盡各國禮遇,在商場裡,眾人更是稱他商黃,將他視為能呼風喚雨的商界皇帝。

    他的富有遠勝過數十個國家國庫,經營的產業類別多得不勝枚舉,提拔了數十個大掌櫃替他打理,一切以火鳳令為印,各大掌櫃手上皆有一個,而水凰印為號,等同於大印,掌握在他手中。

    商場上,眾商賈莫不巴著他,各國朝官更是處處巴結,見水凰印便任他來去自由,勢力大到連射日皇朝都驚攝。

    而李家官員莫不以他為榮,在朝堂問道盡他的輝煌事跡,讓李氏的商隊可以不須通令便通過各邊關哨口,直入他國。

    更難能可貴的是,竟然無人敵視他。

    李彧炎謹遵父親的教誨,與人廣結善緣不結仇,再加上他的性情豪爽,出手闊綽,行善總是捐入大筆金款,在各國之間享有讚譽。

    「彧炎,這杯酒你非喝不可,咱們兄弟也好一陣子見面了,沒道理你在京城接受四堂哥的招待,卻不給我面子吧?」李呈喜長得方頭大耳,一臉忠厚老實樣,沒半點心眼。

    「堂哥,先好說,今夜可是不醉不歸。」李彧炎淺噙著笑意。

    今夜特地前來,是因為他每回離開銜月城,總會請托六堂哥替他注意小滿兒的狀況,不得讓人騷擾她,更不能讓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負。

    「爽快,就等你這句話。」李呈喜舉杯,敬他,也敬烏靈。「想不到烏將軍也南下銜月城,可得要多待個幾天,讓我好生款待。」

    「不了,我明日便回紅州。」烏靈淡聲道。

    「怎麼這麼趕?不是才剛到?」

    李彧炎勾唇,笑得壞心眼。「烏靈百忙中抽空隨我南下,是為了見心上人,可惜人沒見到,心情正差呢。」

    話落,烏靈立即橫睨他一眼,他不以為忤地笑著。

    「既是如此,酒一定要多喝一些。」李呈喜一拍手,美鬟隨即上前盛酒夾菜。

    只見舞伶褪去身上的舞衣,身上僅剩幾乎袒胸露乳的抹胸,然而這抹胸又和尋常的不同,緊貼著胸,肩上細繩向上拉,讓胸型更加飽滿突出。

    「敢笑我,好歹我敢向他示愛,你呢?」烏靈哼了聲,幾杯酒後,微瞇的美眸竟有股妖媚。

    「喔喔,原來彧炎已經有心儀的人了?」李呈喜拉長耳朵,想知道能得堂弟青睞的女子到底是誰。

    李彧炎不禁橫睨烏靈一眼。

    「有心儀對象的人是烏靈,要是哪日烏靈真能得到對方的心……」他頓了頓,靠近烏靈,壓低聲響道:「我就能夠將小滿兒帶到身邊。」說到底,腦袋裡還是商人的思量模式。

    那年,他察覺了心意,卻不得不埋入工作,盼望可以讓他不被思念擾亂,但這些年下來,凌與小滿兒遲遲不成親,他的心更加有理由蠢蠢欲動,再加上三年前一次巧合帶著烏靈南下銜月城,烏靈對凌一見鍾情,他便從心裡開始祈求烏靈能過得到凌的心,好讓他名正言順地將小滿兒佔為己有。

    可聽在李呈喜耳裡,他只聽出烏靈有斷袖之癖,而且還打算橫刀奪愛……他悄悄挪離烏靈一點,就怕對方看上自己。

    「孬種,就只等著漁翁得利。」

    「這叫做見風使舵,我和他們倆的交情不同,如果他們之間真有情,我會成全他們。」

    「偽善!」烏靈壓根不接受他的說法。「要是能讓我動心,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要搶到手!」

    李彧炎不辯解,抬眼瞥向靠他愈來愈近的十來個舞伶,她們在廳堂上整齊地跳出魅惑的舞姿,臉上全是羞澀討好的笑,那代表了什麼,他心底很清楚,卻一點興致都沒有。

    然而正要收回目光時,餘光卻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躲在最後頭,教他一頓,瞪大眼。

    「怎麼著?」

    「……小滿兒?」他低啞自語。

    烏靈瞇眼望去,只瞧見一票舞伶看起來都差不多,然而下一瞬,身旁的李彧炎卻突地站起大喝——

    「小滿兒!」

    渾厚的聲響嚇得樂官停下奏樂,就連舞伶們也不明就裡地看著他。

    李彧炎逕自邁開大步朝最後頭走去,在隊伍最末端的明小滿嚇得轉身就想跑,然而也不知道是動作太大還是怎麼的,肩上細繩竟然掉落,掩胸的柔軟衣料瞬間掉落——

    同一時刻,李彧炎急步向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掩飾她乍現的春光。

    明小滿驚魂未定,心跳加速,再加上被他抱在懷裡,赤裸而豐滿的酥胸就貼在他的胸膛上,教她震愕的瞪大眼,不敢輕舉妄動。

    「……你這丫頭!」

    聽出他咬在牙縫中的怒火,她的心更是一抖,提得極高,像個做錯事的小娃,連吭聲都不敢坑一聲。

    可是在大廳上,半裸著身被他摟著,她實在很不自在,想趕緊將肩繩繫上,卻聽他惱聲低斥。

    「別動!」

    她不禁哭喪著臉。不動,她要怎麼把抹胸穿上?

    正付著,便感覺環住她身子的大手摸上她賽雪的肩頭。「把肩繩拉上來。」

    她被動著照做,在他的掩飾之下,將抹胸拉上,把肩繩遞給他,接著閉上眼,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肩頭,感覺他溫熱的指尖在她的肩頭慢移,激起她陣陣雞皮疙瘩,也使玉嫩的耳垂一陣燒紅。

    好一會,肩繩綁好了,李彧炎還是摟著她不放,而大廳上,大伙早都傻了眼,靜默無聲,唯有烏靈勾笑獨嘗美酒。

    「回府去,有你瞧的!」李彧炎壓抑著怒氣低聲警告。

    明小滿只能無聲哀叫。

    自李彧炎褪下外袍,將明小滿包裹得密不透風帶回李家後,他就默不作聲地坐在房中案前,而她則像個娃兒般,手足無措地立在案邊。

    房內像是燃著悶火,她垂著小臉,早已換回自己的衣裳,想開口說要回家,但一瞥見那張寒厲的側臉,便不敢作聲。

    好半響,只聽門外的褚善高聲喊著,「人參雞湯來了!這裡頭有十數種藥材熬煮,剛好給明小姐補補身子,小姐向來怕冷,喝了人參雞湯最好。」說著,他端湯進房,差嚇人擺上火爐,隨即自動自發舀上兩碗,送至案前。「爺兒,你瞧,這是明小姐今年新推出的麒麟雕爐,裡頭放上一塊大涼的火上,至少可以暖上十個時辰。」

    李彧炎瞧也不瞧一眼,置若罔聞,逕自垂眼沉思。

    「爺兒,天大的事都比不上明小姐的身體要緊,總要讓她先暖暖身子啊。」褚善笑得更加賣力,擺在身側的手則不斷朝明小滿擺動,示意她趕緊去喝湯,讓他先當炮灰,等竹子發完怒氣,就沒氣發在她身上了。

    明小滿感激地看著他,動容的咬住下唇。

    褚善就是這麼貼心,這和麼懂得察言觀色,一發覺哪不對勁,便會挺身而出,小時候他就護著她多回,在她心裡,他就像兄長一樣,如今即使成了李府總管,在銜月城李家打理宅中瑣碎雜事,還管理著幾家商行,可對她的態度也一點都沒變,好幾回從店舖經過,總是會帶著一鍋雞湯給她。

    「褚善,你是愈來愈不把我當一回事了?」李彧炎支手托腮,唇角的笑讓人頭皮發麻。

    「爺兒,話不是這麼說的,小的知道您把明小姐擱在心裡疼,今個兒又特別的冷,弄點湯為小姐祛寒也是應該的。」褚善臉上笑得和氣生財,手腳卻開始發顫。

    哇,爺笑得好陰冷,恐怕怒氣在他想像之上,那他還要不要當炮灰?他很擔心他真的會化成灰呀……

    「冷?」他先哼笑了聲,突地拍桌,硬是讓堅固的南理黑花石案碎了一角,嚇得褚善倒退兩步。「她會冷?真會冷的話,又怎會袒胸露乳地在銜月城主府裡跳舞,還讓肩繩掉下來?」

    要不是他在場,她的身子不是被人看光了?

    更可惡的是六堂弟居然不知道這件事,真不知道當初請托他的事,他到底有沒有確實地辦牢。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麼知道肩繩會掉下來?」明小滿忍不住替自己辯白。

    難道她會故意要讓肩繩掉下來嗎?

    「就算肩繩不掉,只穿著硬式抹胸,像話嗎?」

    「可、可舞衣本來就如此啊!」她也跟著吼,覺得自己好委屈。「以往辟邪典你又不是沒見過……」

    「就算如此,你好好地在店舖裡就好,為什麼會出現在銜月城主府裡跳舞?」

    他最惱的是,她明明有家店舖,為何會又要在外頭拋頭露面?還是穿著那種兒幾乎無法蔽體的抹胸,讓她蠱惑人的身展現在眾人面前!

    以往總見她包的緊,如今才驚覺她有著銷魂的體態,就在摟著她的瞬間,他竟然有些起心動念,不禁暗惱自己竟然在盛怒之下還能有所反應。

    「那是因為小辰要我幫忙嘛!」

    「小辰?誰是小辰?」

    她愣住,「你……忘了小辰是我妹妹?」

    李彧炎沉吟了聲,「明小辰?她在教坊?」

    「她有舞藝天份,現在是教坊低階女官,負責調度女伶,剛巧近來天氣多變,有幾個舞伶染了風邪,她便要我去幫忙……說到底,要不是因為你,城主就不會設筵,我也不會去跳舞,要不是你嚇我,我不會急著要跑,還、還讓肩繩掉下。」

    嘴一抿,淚水在她眸底打轉。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希望我回來?」李彧炎別開眼,低問。

    「不是,我沒那意思。」

    「要是你不想見我,往後……我不回街月城了。」

    「我又沒說不想見你!」她急了,忙道。

    一年可以見他兩、三回,是她最開心的時候,要是他不回銜月城……那她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李彧炎緩緩抬眼,眸中出現一點光亮。「那麼,你是想見我的?」

    「我……」她不禁語塞。

    話未落,外頭又傳來奴僕的聲響,「爺,外頭有位李爺,說是朝中來的。」

    他微抬眼,想了下。「請他進來。」

    奴僕領命而去,褚善也機伶地跟上,霎時房內只剩他倆。

    「過來,喝湯。」李彧炎起身,拉了張椅子到自己身邊。

    明小滿乖順地坐下,看著他把湯碗擱到自己面前,拿起玉調羹舀了口湯,吹了幾分涼才送到她嘴邊,眼眶不禁有些刺痛。

    他們不知有多久不曾坐得如此近,也不知有多久沒有這般親密了。

    「喝。」他命令。她乖乖地張開口,淚水在眸底打轉。「就算我不是你的哥哥,但也可以以兄長的姿態關心你吧。」

    明小滿沒有吭聲,只想流淚。他對她的好,從未更改,讓她好心疼。

    「往後,不管怎樣,都不准你再跳舞,就算明小辰要求你,也不許你答應。」

    李彧炎又舀了口湯,慢慢地喂。

    「可是……」

    「沒有可是。我可不認為明小辰真視你為親姐,少跟她在一塊。」

    明小滿抿著唇沒有回答。她也不想答應小辰,可只要她一端出爹,她便不得不答應。

    「你聽話,待會送你一樣禮物。」

    「不用了,你不用老是送東西給我。」

    「你一定會喜歡。」他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精雕黃金面具。面具只能遮蓋眼鼻,形似飛天鳳凰,讓人驚歎雕制者的用心。

    如他所料,明小滿瞬間瞪大眼,就連小嘴也微啟。

    「這是我親手雕的。」他將面具擱到她手裡。「明天辟邪典時你可以戴著,但可別把它給丟了。」

    「可、可是這好貴的……」她輕觸面具,表面極為光滑,雕工極為精巧,面板打造得極薄,是件上品。

    她偏愛黃金的光澤,但最教她珍愛的,是他親手雕刻的心意。

    「沒的事,在彧炎眼中,哪有什麼貴不貴,只有得得到或得不到罷了。」

    低啞帶著的嗓音從門外而入。

    明小滿看向門口,只覺得眼前男子眉目清秀,勾笑時和李彧炎有幾分相似,但垂垂的眼角少了幾分與生俱來的霸氣和威懾,感覺較為親切。

    「小滿,他是我的四堂哥垂陽,在京城裡任職戶部尚書。」他簡單介紹,抬眼問:「垂陽,怎麼來了?」

    「我怎能不來?皇上下了一道旨。」李垂陽走到案前,先掃過碎了一角的桌案,再看向雞湯,隨即拿起堂弟那碗品嚐,邊喝邊偷覷著房內女子瓷娃娃般的嬌俏容顏。

    「皇上?不是才剛說妥稅賦一事?」李彧炎微瞇起眼。

    「每年你繳入國庫的稅賦約有黃金三百萬兩,今兒個自動將稅額調高為五百萬兩,皇上自然是龍心大悅,所以皇上決定——」他頓了頓,把湯飲盡,才慢條斯理地把話說完,「把公主下嫁給你。」

    此話一出,李彧炎眼瞇得更緊,而他身旁的明小滿則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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