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府——
珣夢坐立難安地等待婢女回來。
打從昨天半夜雅朗阿回來之後,他的反應是那麼奇怪,眼神也不對勁,以為等他酒醒之後,就能問出個什麼,結果睡了將近一天,總算等他醒來,突然又出門去了,她怎麼也想不通究竟出了什麼事。
「少福晉。」婢女推門進來。
她忙問:「怎麼樣?」
婢女搖了搖頭。「貝子爺還沒回來。」
「到底上哪兒去了?」珣夢坐不住地起身,一臉氣惱。「等他回來,不管怎麼樣,都非要他把話說清楚不可,就算喝醉了,也要把他打醒……」
「就怕少福晉會捨不得。」婢女掩口偷笑。
珣夢瞋她一眼。「怎麼可能會捨不得?現在就去幫我準備一盆冷水,越冷越好,他要是又醉得叫得叫不醒,就直接潑下去,看他怎麼睡。」
聽她一說,婢女笑得停不下來……
「不要再笑了,我都快煩死了……」珣夢嘴裡嘟囔著,想到他們可是夫妻,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婢女好不容易才壓下唇邊的弧度。「奴婢再出去瞧瞧。」
「快去吧!」她勉強按捺住焦躁地說。
就在婢女出去不久,便折回來告知貝子爺剛回來。
珣夢掄著粉拳,很有氣勢地下次向雅朗阿之前居住的寢房,這次不容許他再敷衍了事。
「少福晉。」見她跨進房門,奴才恭敬地行禮。
背對著房門的雅朗阿明顯地震了一下,不過沒有回頭。
「你先下去。」珣夢嘴裡說著,目光卻是落在那道精壯的男性背影上,不過現在看來卻顯得有些頹喪萎靡。
「庶。」奴才打千。
直到房門關上了,屋裡的兩人都沒有說話。
「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嗎?」珣夢認為自己有權利問。
「……」雅朗阿垂下眼瞼,心亂如麻。
「雅朗阿!」她索性扣住他的手臂,將人扳過來面對自己。
「沒什麼好說的。」他嘶啞地回道。
「一定有!」瞅著雅朗阿黯淡蒼白的臉色,眼底的血絲一直霸佔著,讓珣夢無法相信他說的話。
「沒有。」雅朗阿緊閉了下眼皮,壓抑地說。
「我是你的福晉,有什麼事是不能跟我說的?」她又氣又惱地質問。
雅朗阿自嘲地笑了笑。「要我說什麼?說我根本不該娶你嗎?」
聞言,珣夢滿臉驚愕地瞪著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抹了把臉,強作鎮定。
她攥著雅朗阿的前襟,又急又慌地問:「什麼叫做沒什麼?為什麼要說那種話?你後悔喜歡上我了,還是你變心了?」
「咱們不該成為夫妻……我不該娶你……」更不該愛上你。雅朗阿在心裡補上這一句。
這不單只是喜歡,是愛,很愛、很愛。
真是諷刺,雅朗阿沒想到會在這一刻真正體會到自己的情感。
啪地一聲,珣夢朝他的臉甩了個清脆的巴掌。
「你怎麼可以讓我愛上你之後,才對我說這種話?什麼叫你不該娶我?咱們不該成為夫妻?」原來氣到極點真的會哭出來,她不想這麼懦弱的。「那麼這段日子你對我的溫柔又算什麼?只是在跟我演戲嗎?」
雅朗阿把臉撇到一旁,口氣冷淡地道:「隨便你怎麼說。」
「為什麼你會突然變了一個人?雅朗阿,到底出了什麼事,告訴我好不好?」珣夢無法相信他表現出來的深情全是虛假,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你不是說過會保護我,就算我變成傻子,也會照顧我一輩子……」
他聽得心如刀絞。
「我……」雅朗阿抽緊下顎,想開口說他必須食言了,可是這麼殘忍的話,卻怎麼也無法對珣夢說。
就算她是仇人的女兒,也是自己所愛的女人。
珣夢嬌美的臉蛋盛滿怨怒。「你想說什麼?說你已經不記得自己承諾過的事了?說你不再喜歡我了?」
他將嘴唇抿得死緊,不吭一聲,就怕會說出後悔的話。
為什麼上一刻說喜歡,下一刻就可以不喜歡了?
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珣夢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為了這麼無情的男人哭成這樣,更替自己悲哀,既然已經不再喜歡,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她也是有自尊和驕傲的。
「好,我不再問了。」珣夢冷著小臉,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
珣夢像掉了魂似的回到那間原來屬於她和雅朗阿的寢房,就算有火盆,還是覺得分外寒冷,那些溫柔繾綣就像是過眼雲煙。
「我想一個人靜靜。」她讓婢女退下,獨自坐在炕上,一臉淒然地望著前方,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的幸福真像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
真是短暫。
如果自己真是個傻子,至少不會感到心痛吧……
她不由得自嘲。
「以後……又該怎麼過呢?」珣夢喃喃自語。
實在想不出來該怎麼去面對天亮之後的事,要怎麼和雅朗阿相處,是要當彼此是陌生人嗎?還是人前恩愛、人後冷漠?
在嘗到被雅朗阿呵護疼寵的滋味之後,珣夢更無法忍受從此和他劃清界線,他望著自己的目光不再柔情似水,夜裡更沒有摟著自己的臂彎……
想到這兒,她覺得好冷,於是伸手抱住自己。
珣夢就這樣坐著,等待天明到來。
雪依舊無聲地下著,夜,更是靜得可怕。
她累了,不小心合上眼皮,打了個盹兒。
儘管連夢都沒有作一個,可是腦袋亂烘烘的,就像鐵塊那般沉重,真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不要再醒過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亮了,是婢女的驚呼聲吵醒她。
在房外瞄了一眼,等著進來伺候的婢女詫異地叫著:「少福晉,你就這樣坐了一晚?怎麼不躺下來歇息呢?」
珣夢揉了揉太陽穴。「什麼時辰了?」
「辰時剛過……」婢女端著洗臉水進來服侍,忍不住端詳主子眼下的淡淡陰影。「少福晉的氣色比起貝子爺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還在睡?」珣夢欲言又止。
婢女擰了條溫熱的面巾遞上。「剛剛聽伺候的奴才說還沒醒呢……不過聽他提起一件事,奴婢不曉得該不該說?」
聞言,珣夢勉強打起精神,把注意力移到婢女的話上頭。「什麼事?」
「就是昨天貝子爺醒來之後,便又急著出門,其實不是去別的地方,而是去少福晉的娘家。」婢女一面幫主子梳頭,一面說。
「他去做什麼?」銅鏡內反映珣夢既錯愕又不解的表情。
「這奴婢倒是沒問。」她搖頭說道。
珣夢顰起眉心,想到雅朗阿與之前迥然不同的態度,已經令人費解;而他昨天從外頭回來之後,表現得更明顯了,難道和阿瑪有關?不過就算無關,或許阿瑪知道原因也不一定。
「你去把伺候貝子爺的那個奴才找來,我有事要問他。」她還是想知道原因,不想就這麼不明就裡地放棄了。
婢女回了聲「是」,先幫主子穿戴好之後,就立刻去辦了。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去見阿瑪?」珣夢在口中低喃。
過了一會兒工夫,婢女領著那名奴才進門了。
「小的給少福晉請安。」奴才來到座椅前,朝珣夢打千。
珣夢坐直身子,直直地瞅著他。「聽說你昨天跟著貝子爺去了佟家?」
「呃,是。」猶豫了下,他還是照實回話。
她蹙起秀致的眉心。「貝子爺是去見我阿瑪,他們談了些什麼?」
「小的沒跟進去,所以不太清楚,只不過……」奴才也不確定該不該說。
「有話就說!」珣夢嬌喝。
奴才伏低著頭。「小的只知道貝子爺似乎跟爵爺起了爭執,等貝子爺從佟家出來之後,神情相當痛苦,那是小的從來沒見過的。」
「他跟阿瑪起了爭執?」她一臉惶惑,想到前些日子住在娘家,他們翁婿倆還天天晚上一塊兒喝酒,當時完全看不出來任何異狀。「難道真的跟阿瑪有關?可是到底為了什麼呢?」
「小的不知道……」奴才也摸不著頭腦。「不過打貝子爺那天去跟十五阿哥祝壽回來之後,就好像有什麼事困擾著他,嘴裡一直嚷著什麼恩人、仇人的,小的也不敢多問。」
珣夢聽他這麼敘述,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來真的要回去問問阿瑪才知道。」她從座椅上起身,有了決定。
當天申時,珣夢迴到了佟家。
「姐姐!」英顥聽到奴才稟報,便從書齋直接過來,走進珣夢還未出嫁之前居住的寢房。「你的臉色不太好,出了什麼事?」
「會嗎?可能是天氣太冷的關係,你也知道我向來怕冷。」珣夢摸摸自己的臉,有些欲蓋彌彰。
「是這樣嗎?」他可不會這麼簡單就被矇混過去。
她兩手捧著茶碗,暖了暖手心。「我只是在等阿瑪回來,有點事想要問他,不要擔心,沒事的。」
「姐姐別當我是小孩子,以為這麼說我就會信了。」英顥有些挫敗,多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可以獨當一面,能被當成大人看待。「會讓姐姐這麼急著跑回來,一定不是小事,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我也希望只是小事……」不知怎麼地,珣夢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姐姐!」英顥低喊一聲。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才要等阿瑪回來,或許只有阿瑪能給我答案。」她實在不曉得還能問誰。
瞅著姐姐臉上的茫然失措,英顥也就不再追問下去。
「我這就派人去通知阿瑪一聲,若今晚不必待在值廬,請他早點回來……」他才這麼說著,卻見珣夢心事重重,彷彿沒有聽見,知道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一臉懊惱地離去。
沒注意到弟弟什麼時候走的,珣夢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設想著雅朗阿「變心」的種種原因,怎麼也不相信會有其他女人介入他們之間。
「恩人和仇人又是什麼意思?」想到奴才提到的兩個字眼,她想破了頭,還是毫無頭緒。珣夢就這樣一面胡思亂想,一面等待阿瑪回來。
直到酉時剛過一半,佟爵爺臉色凝肅地踏進家門,當他聽到奴才來報,就已經猜到女兒突然返回娘家的原因了。
他才換下朝服,想著該來的還是要來,無法再隱瞞下去。
「……阿瑪。」珣夢等不及地先過來了。
佟爵爺看著女兒半晌。「坐下來再說吧!」
聞言,她只得把嘴邊的話先嚥下去,等著奴才奉上茶水,直到屋裡只剩下他們父女倆,才滿眼期盼地等待阿瑪開口。
「雅朗阿……跟你說了什麼?」佟爵爺艱澀地問。
她眼眶倏地一紅。「他就是什麼都不肯說,所以我才會回來問阿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雅朗阿來找阿瑪做什麼?」
「他……」佟爵爺深吸了口氣。「只是來向我求證十三年前的事,而我也把真相告訴他了。」
「是、是什麼……」珣夢有些畏怯。還沒問完,她便聽到阿瑪把整個經過娓娓道來。
越是聽到後面,珣夢的臉色就越白,兩眼睜得大大的,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字一句。
「……這就是真相。」好不容易說完,佟爵爺萬分心疼地看著女兒比雪還白的臉色,多希望不用告訴她這麼殘酷的事實。
她懂了,終於都懂了。
「難怪雅朗阿無法接受……他怎麼接受自己娶的居然是仇人的女兒……」珣夢不知道淚水正一顆顆地往下滾落,唇瓣不住顫抖著。「他會那麼痛苦,都是我害的……是因為我……」
「這不是你的錯……」佟爵爺就是不希望女兒這麼想。
「當初阿瑪和額娘就不該求皇上把我指給了他,這種事總有一天會被揭穿,是不可能瞞得住的……」她聲淚俱下地說著。「皇后娘娘一向這麼溫和慈愛,我沒想到……她會……」
記憶中那個親切和善的長輩,突然之間變得好陌生,不認識了,完全顛覆了珣夢腦中的印象。
「不要怪她,在你面前,她是向來疼你、愛你的姑母,可是一旦有人威脅到她的地位,她就是皇后娘娘,要坐穩後宮之首的位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要踏過多少具屍體、雙手沾滿多少人的鮮血才辦得到?該狠下心的時候,就絕不能手軟。」佟爵爺看著女兒似乎受到很大的震撼,知道要她一時半刻理解這些朝廷鬥爭,恐怕也沒辦法。
珣夢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原來一個人是這麼的複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
「你跟你額娘一樣,都太單純了,所以到她過世之前,都不知道這些事,否則也不可能答應把你嫁給雅朗阿……」他歎了口長氣。「珣夢,不要恨阿瑪。」女兒的恨意是他最無法承受的。
她緊閉下眼皮,淚水無聲地滑落。
「我能理解阿瑪的做法,若是沒有一絲內疚,就不會費盡心思地幫他們父子洗刷罪名,從寧古塔救回來,我又怎麼會恨呢?」珣夢哽咽得厲害。「但是現在的問題不在我身上……」這才是重點。
如果雅朗阿不愛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領悟到這一點,珣夢頓時淚如雨下,就是因為愛上了,才逼得他故作冷漠,假裝變了心,因為雅朗阿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那麼自己又該怎麼做?
她該如何消除雅朗阿的痛苦?
「我得走了。」珣夢有氣無力地說。
佟爵爺看著女兒沒有血色的小臉,實在不太放心。「就在家裡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我要回去想一想。」她搖了搖螓首說。
見狀,佟爵爺點了點頭,也不再試圖說服。
待珣夢坐上馬車,大眼空洞無神,深切地體會到雅朗阿心中的怨憤不平,又該怎麼乞求他的諒解?
這個夜晚顯得特別安靜。
也特別地冷。
對當事人來說,不是因為下雪,而是一股打從心底的寒意。
眼看兩個主子待在各自的寢房內,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負責伺候的奴僕不免憂心忡忡。
在另一間寢房的雅朗阿好幾次想踏出門檻,去跟珣夢解釋,他並沒有變心,沒有其他女子可以取代她,但是說了又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嗎?
他越想腦子越亂,根本無法思考。
由於前兩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讓雅朗阿體力不支,眼皮似乎再也撐不住,身軀跟著往炕上一歪,便沉沉地睡著了。
守在外頭的奴才聽不到裡頭的動靜,便進房來查看,小心翼翼地幫主子脫下靴子,蓋好綿被,歎了口氣,又出去了。
「貝子爺睡了?」伺候珣夢的婢女也剛從那一頭過來。
「剛睡著,少福晉呢?」奴才冷得直搓雙手,還往嘴邊呵氣。
「也好不容易才睡著。」婢女打了個哆嗦,身上的短襖根本不夠保暖。「咱們該怎麼辦?要不要去跟郡王爺和福晉說?」
「要說什麼?還是別多嘴。」奴才提出反對的意見。
婢女橫了他一眼。「難道要這樣繼續下去?」
「再看看吧!」他又往手心呵氣。「我要先去睡了……」
「喂!」婢女見對方不理,只能跺了下腳,也去歇息了。
就在說話聲與腳步聲相繼離去之後,一個人睡在兩人恩愛過的寢房內的珣夢忽而張開眼皮,望著帳頂,似乎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珣夢嘴角揚起很細微的弧度,在光線不明之下,那抹笑看來既悲傷又美麗,因為眼前只有這個辦法。
這是她欠他的。
也是唯一能為所愛的男人做的。
夜晚過去了,華麗的院落卻瀰漫著一股透不過氣來的感傷。
「貝子爺,多少吃一點吧!」奴才顧不得尊卑地勸道。
雅朗阿吃了兩口,便放下箸。「我吃不下,都撤下吧!」
「庶。」主子的話又不能不聽從,奴才只好收拾收拾,便要端走,才打開房門,就見到站在外頭的嬌小身影。「少福晉吉祥!」
珣夢「嗯」了一聲,兩眼則望著房內的人。
可是又發現對方的眼神如此複雜,如此飽含痛楚。
「有事?」雅朗阿粗嘎地問。
她深吸一口氣。「的確有事。」
說著,珣夢昂起下巴,踩著花盆底,跨進了寢房內,奴才順手把門扉帶上,讓兩個主子可以不受打擾的談話。
雅朗阿有些僵硬地從桌旁起身,收起臉上的表情,用漠然的態度迎視。「有什麼事?」
看著眼前的男人憔悴了不少,珣夢有心疼、有不捨,還有……該說內疚嗎?可是阿瑪也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做出那種事來。
她緩緩地走到雅朗阿面前,抬起小手,撫著那天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面頰。「還疼不疼?」
這個小小的動作、這聲溫柔的詢問,讓雅朗阿拚命佯裝冷硬的表情幾次欲崩潰了,眼底霎時閃著淚光。
「不……已經不疼了。」他喉頭梗住,差點發不出聲音。
珣夢收回小手。「我已經回去問過阿瑪,所以什麼都知道了。」
「你……」雅朗阿眼神顯得激動。
不等他說完,珣夢直接道出他這兩天變得反常的原因。「對你來說,我是仇人的女兒,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也是讓你這麼痛苦的根源對不對?」
「……你想說什麼?」雅朗阿覺得喉頭好乾澀。
她苦澀一笑,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並不是想在你面前替我阿瑪說情,為他犯的錯開說,說他有多逼不得已,有莫大的苦衷,也已經想辦法做了彌補,知道那些話都打動不了你,更無法消除你心中的恨……」
「你到底……」他有預感這不是珣夢真正想說的話。
「所以我決定回佟家。」珣夢傲然地宣佈。
雅朗阿瞠目而視。
「我不會哭哭啼啼地求你不要把我當成仇人的女兒,更不會跪下來請你原諒我阿瑪,那不是我會做的事;只不過中止婚姻得經過皇上同意,所以我想到可以用身子不適必須回娘家休養當作理由,至少可以讓你眼不見為淨……」她不許自己哭,勇敢地說出最後的抉擇。
他咬緊牙關,才沒讓淚水在眼眶中凝聚。
「你怎麼會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決問題?」雅朗阿暗啞地問。
如果可以讓她走,就不會這般痛苦了。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珣夢夾著哭音說道。
雅朗阿先是一怔,然後眼眶整個紅了。「不……我不能讓你走……」
「我不想讓你為了我,每天都活在恨裡,既然咱們已經無法回到之前的恩愛,那我寧願選擇離開,也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她掄起粉拳,往雅朗阿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捶打。
他承受著珣夢發洩似地捶打,這痛不在肉體,而是在心裡。
「我並沒有要你走……我辦不到……」雅朗阿嘴唇顫抖,兩手宛如有自己的意識般,用力圈抱住她。
珣夢仰起盈滿淚水的大眼瞪視著。「那麼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你恨我是仇人的女兒,又不讓我走,到了最後也會逼著我來恨你,你想要那樣的結果嗎?」
「我……」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雅朗阿……對現在的你來說,恨比愛還重要嗎?」她鼻頭酸澀,連嗓子也帶著濃濃的鼻音。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出辦法的……」雅朗阿梗聲地說。
珣夢咬著下唇,不確定該不該給。
「好不好?」他乞求地問。
「真的會有辦法嗎?」珣夢不想這麼優柔寡斷,應該堅持剛才的說法,立刻轉頭就走;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相信雅朗阿說的話,他們未來的人生還是可以一起走下去,不會被迫分離。
雅朗阿輕撫著她的發。「我會想出來的……一定會的……」
真的有嗎?
就算希望真的很渺小,她也想要相信。
兩人就這樣相擁,直到情緒漸漸平復了。
「我先回房了。」幽幽地說完,珣夢便心亂如麻地踏出房門。
她知道雅朗阿需要獨處,好去面對內心真正的想法,有自己在身邊,只會擾亂他的心。
珣夢用手絹拭著眼角,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寢房。
「……姐姐!」
熟悉的呼喚讓她驀地回過神來,果然見到弟弟正被奴才領進院落,從長廊的那一端邁向自己。「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看你的。」英顥幾個大步,已經在姐姐面前站定,見她兩眼紅腫,似乎剛剛哭過了,心裡也有了底。
「跟我來吧!」珣夢帶著弟弟回到寢房。
待寢房內只剩下他們姐弟倆,英顥才說出來意。
「昨天姐姐離開之後,阿瑪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瞅著珣夢眼底的疼痛和悲傷,就因為愛得太深了才會這般痛苦,英顥真切地領悟到姐姐有多喜歡那個男人,表情頓時透著早熟的嚴肅。「我不太放心,所以來看看,一切還好嗎?」
珣夢輕咬下唇,苦澀地說:「你姐夫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
「只是一時而已嗎?」英顥聽得出這是在避重就輕。「如果他執意要陷在仇恨裡頭,不肯真正去面對問題的癥結,那是他的愚蠢,是他太死腦筋了,姐姐沒必要跟著受這種罪。」
「他說……會想出辦法的……」她垂下眼簾。
英顥深深地瞅著姐姐。「我看該有人給他一個當頭棒喝才行。」
「什麼意思?」珣夢不解地問。
「姐姐現在就跟我回家!」他當機立斷地說。
珣夢吃了一驚。「英顥……」
「姐姐什麼都不必說,只要相信我就是了。」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愛姐姐,那麼這麼做或許就能撬開他那顆石頭般的腦袋,逼迫雅朗阿去面對問題,否則就會永遠失去所愛的女人。
兩者擇一,就看對方要哪一個。
說著,英顥伸手攏好姐姐身上的披風。「衣物什麼的改天我再派人來取,反正家裡都有,你先跟我回去。」
「可是……」她不能就這樣離開雅朗阿,還有平郡王府。
英顥拖著姐姐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走出寢房。「馬車在外面等著,咱們走吧!」如果這麼做還是無法讓那個男人想通的話,那麼他不會讓對方再見到姐姐。
「英顥……」珣夢想要掙開弟弟的手,這才發現他的力氣很大,已經像足了大人,眼神和表情也逐漸擺脫稚氣。
不讓姐姐有拒絕的機會,英顥眼神堅決,沒有轉圜的餘地。
「姐姐,只要相信我就夠了!」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
該下重手時,他是絕不會遲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