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至的細心調養下,幾天之後米乃祿回復原先的生龍活虎,拉著他準備上街,到春錦堂做幾件衣裳。
然而——
「福至,你怎麼停下了?」走到大廳,福至突地頓住腳步,令米乃祿不解地問。
福至看外頭雨勢漸大,再垂眼盯著青石板上的小水窪,皺起眉。「非得今天?」
「不然要什麼時候?年節已經近了,得趁早訂製,要不然師傅們會趕不出貨的。」她很堅持地拉著他住外走。
福至無奈的歎口氣,撐開傘,搭上馬車,來到了春錦堂。
夥計一瞧見米乃祿,熱情地招呼著。「米家千金,今兒個是來訂製衣裳?」
「是啊,想替我的……」她臉上的笑突地僵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向別人介紹他。
說他是心上人,連自己都覺得好害羞,但要是說他是夫子,就怕他會不開心……
「喔,原來是米家千金。」掌櫃的從裡頭走來,一見到她,笑得眼都瞇了,很自然地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不由得一頓。「你……」
「他是我未來的相公,掌櫃的,替他量身做幾件袍子,還要半臂和暖襖及披風。」她一口氣說完,耳根子發燙。
福至不禁扯唇低笑,餘光卻瞥見掌櫃詫異的目光。「有問題嗎?」
「不……」掌櫃直睇他,覺得他身上那股內斂霸氣和唇角的邪氣笑意,像極了老闆,可是老闆在逐月城,今兒個才派總管前來看過帳本而已……「抱歉,我認錯人了,還請這位爺別放在心上。」說完,趕緊拿起木尺在他身上比量。
「那麼,大約要幾天的時間呢?」待量身好之後,米乃祿立刻問。
「年節到了,所以得要再費上幾天,我想差不多要……十天吧。」掌櫃掂算了下。
「這樣啊。」米乃祿點點頭,趁著福至走到外頭看雨勢時,小小聲地說:「能不能麻煩你在襟口的地方繡上福和祿字?」
「我懂我懂,年節近了,討個吉祥。」
不是的,那是她私心想以此表明兩人永結同心的小小證據罷了。不過,掌櫃的既然誤會,那就算了。
付了訂金,她走出店舖,見福至擰起眉看著下小的雨勢,不禁低笑。
「你分明不怕水,為什麼討厭下雨天?」方才下馬車時,他還小心翼翼的不讓地上的水濺到鞋上。
「因為身上會弄髒。」他很自然地說,隨即撐開傘。「接著要去哪?」
「到前方十字大街的福客樓,我們用走的過去吧。」
「好吧。」很無奈,但他還是應允了,牽起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閃過水窪,謹慎的動作引得米乃祿連連失笑。
「很好笑嗎?你想說我像個娘兒們似的嗎?」話一出口,他突地頓住,彷彿許久以前,他曾對誰這麼說過。
「才不會呢,我的福至是天下最厲害的男人。」她呵呵笑。
福至回神,看向她笑得嫣然的神態,這才勾彎唇角,牽著她過街。「是嗎?我倒覺得真正的狠角色是你,就連我是你未來的相公都說得出口。」
「欸,難道你你你你沒有打算……」
他哈哈大笑,就愛看她困窘的模樣。「所以說你才是狠角色,把我束縛在你手心裡,教我哪裡也去不了。」
就在他們剛過街後,有一道身影疾速衝進春錦堂。
「掌櫃的,我的荷包有沒有丟在這兒?」
「石總管,是不是這個?」掌櫃聞言,趕緊從收銀處取出一隻荷包。
「是啊,還好真是掉在這裡。」石猛笑著將荷包重新繫在腰帶上。「好了,年節就快到了,讓師傅們多趕點工,爺絕對不會虧待大家。」話落,正要走人,掌櫃面色猶豫地低喊住他。
「石總管。」
「有事?」
「呃……老闆近來可好?」
石猛微愕,隨即揚笑。「你怎麼會這麼問?」
「呃,是這樣的,我剛剛瞧見一個和老闆長得很像的男人,但他應該不是老闆,因為他不識得我,可是……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長得極為相似,就連氣質都相仿的兩個人?不知道老闆是不是有孿生兄弟?」
石猛一震,忙問:「剛剛?那麼現在人呢?」他好苦好悶好慘啊!因為主子已經失聯許久,久到他覺得古怪,才會從逐月城來到喚日城,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主子這一次要找的寶物是什麼,更不知道他要到喚日城哪處,只好趁到布坊巡帳時,順便碰碰運氣。
這事,他還不敢讓外頭的人知道,就怕有人造反,因為主子實在失蹤太久,久到他懷疑是遭逢不測了。
「剛剛還在外頭的,不知道上哪去了,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誰。」
「誰?」
「米家千金。」
福客樓。
掌櫃夫人一見到米乃祿,隨即熱絡地招呼。「米家千金,聽說你前些時候病了,現在可已病癒?」
「嗯,我已經好了,好想念福客樓的菜色。」
「你這丫頭片子,嘴巴真甜。」掌櫃夫人憐愛的輕掐她的嫩頰,瞥見她身旁的男人,不禁訝道:「他不是那日你在善若寺後頭救的男人嗎?」
那日在善若寺,她可是親眼看見米家千金將他扛到寺內的。
「是啊,他現在是我的夫子,也是我未來的相公。」她嬌羞地介紹。「掌櫃夫人,你叫他福至就好。」
掌櫃夫人仔細打量他,這才驚為天人。好俊俏的臉蛋,好深沉的眉眼,但總覺得太陰魅了些,這樣的男人要當米家千金的相公,這……
「掌櫃夫人,可以幫我準備幾道大廚的拿手菜嗎?」不見她眸底的擔憂,米乃祿笑吟吟地問。
「這有什麼問題呢?馬上就來。」暫且放下擔心,掌櫃夫人立刻差小二帶他們上二樓的雅堂。
只是兩人才剛坐定,便聽隔壁桌的兩個男人喝著酒配著閒話,說著——
「有夠混蛋的,藥材全被姓世的那傢伙給壟斷了!」
「可不是?年年如此。」另一個男人無奈地嗑著瓜子。
「總有一天,世君臨肯定不得好死。」
不知道為什麼,福至聽到這個名字時,心頭微微一震,目光更是不自覺的看向鄰桌的兩個男人。
「那是肯定的,那傢伙也不想想自己當年是被世家夫婦好心收養,最後竟然把世家的親生兒子給趕出府。自己霸佔全部的產業,甚至將世家夫婦一一逼死,像這種喪心病狂的傢伙,怎可能會有好下場。」
福至的心緒變得恍恍惚惚,像是被捲進什麼迷霧之中,一時之間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福至?」
模摸糊糊的呼喚緩緩竄進耳內,好半晌他才回神,有些迷茫地轉回眼看著身邊人。「嗯?」
米乃祿沒在意自己喚了好幾聲他才回應的事,小聲問:「你對世君臨的事有興趣呀?」
甩了甩頭,他很快恢復正常。「我又不認識他。」
「對厚,你根本沒了記憶,怎會知道世君臨這個人有多可惡。」
「……怎麼說?」
「嗯,就像他們說的。」她朝鄰桌的方向努了努嘴。「世君臨就像是京城的毒瘤,聽說是個視錢如命的壞蛋,為了錢,他什麼壞勾當都做得出來,不過我沒想到藥材是被他壟斷的,我爹還以為是玉堂春故意不賣。」
「你倒是挺清楚那個人的作為。」
「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聽說的。」米乃祿聳了聳肩。「我也沒見過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為人,不過聽說他很愛錢就是了,可是……」
「可是什麼?」
「像咱們剛剛去的春錦堂,就是世家旗下的布坊,裡頭賣的布都比一般布坊還要貴上兩三成,可是實際上,他的衣料確實比其他布坊好上太多,而且織品樣式新穎,聽說都是世君臨自己畫花樣圖的。」
「喔?聽起來倒還挺有本事。」
「所以,我也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個真壞蛋,只是大家都這麼說。」她想了想,小小澄清一下。「所以,你當我剛剛沒說話好了,感覺好像我背著人後道聽塗說。」
「也許他真是個壞蛋。」他是綜觀方才聽見的一切所作出的結論。
「可是,咱們都不認識他,硬要說他是壞蛋,似乎也有點怪。」
「無妨,反正不重要。」
「嗯,不過回去之後,得要跟我爹說一聲,免得他誤會了玉堂春。」瞥見小二送菜上桌,她興奮得雙眼發亮。開始告訴他這些好菜必須要從哪道先食用,才能感受主廚用心的安排,然而說了好一會,卻見福至半點反應都沒有。「你怎麼了?」怎麼他今天老在發呆?
「……怎麼,把玉堂春的事說開,你是有什麼打算? 」他撇了撇唇。一開口,話酸得嚇人。
米乃祿疑惑地皺起眉頭。「我能有什麼打算?誤會人總是不好嘛,不是嗎?」
「就這樣?」
「不然呢?」她噘起小嘴。「福至,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喔?」他沒什麼食慾地撥弄著菜餚。
米乃祿很認真地注視著他,發現他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神色有些冷漠,卻又故做無所謂,想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問:「福至,你是不是吃味了?」
福至聞言,抬眼笑得很冷很有殺傷力。「我有什麼好吃味的?你想待人家好,我又能如何?如果我誠實告訴你,我沒有吃味,但已經喝了一大桶醋,這樣你可滿意?」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她永遠猜不到,與其讓她老是瞎蒙胡猜,他倒不如直接告訴她,省得她往後老在他眼前說些氣死人的話。
米乃祿眨眨眼,笑開一口編貝。「福至,你的肚量好小,我根本不喜歡玉堂春呀。」
「是啊,你肚量大,你了不起。」
「你嫌棄我的身材?」
「怎麼會?有容……乃大。」他笑得壞心,刻意掃過她的身段。
「臭福至!」雖說她聽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光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肯定是拐彎逗她。
福至不痛不癢地揚起濃眉,用再認真不過的口吻說:「我的米蟲小姐,給我聽清楚了,我不愛聽見玉堂春的名字,往後別再在我面前提起,要不後果自理。」
「你好霸道。」
「多蒙擔待了。」
米乃祿氣著,卻偏又被他那壞壞的口吻逗笑。
唉,有什麼法子?誰要她就喜歡他這種樣子
當馬車緩緩駛近米家大宅的圍牆時,早在外頭等候多時的石猛隨即向前一步,屏息以待,準備伺機而動。
就在男人下馬車的瞬間,他那雙妖媚的大眼也瞪得無比圓亮,再也按捺不住衝動,拔聲喚道:「爺——」
男人卻置若罔聞,逕自牽著女人下馬車。
石猛不禁一愣,見兩人正要踏進米府,一個箭步衝上前,朝著主子再喚一次。
「爺!」
福至冷冷地看著他,濃眉微微攢起。「你是誰?」
「……爺?」石猛呆掉。「爺,我是石猛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主子看他的眼神好冷漠,簡直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究竟是爺在演戲,還是他根本就認錯人?
爺已經失蹤半個月餘,他找人都快要找瘋了,可如今爺就在面前,他卻無法確認,只因他的眼神太冷。
一旁的米乃祿見狀,小手緊握著福至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門內走。「福至,我們走,不要理他。」怎麼辦?!認識福至的人找上門來了,要是他把福至帶回家,她該怎麼辦?心慌意亂下,她只能鴕鳥的拉著他走避。
「嗯。」福至完全認同她的做法。
也許眼前這男人真認識自己,遺憾的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與其現在跟他走,他倒寧可先待在米府。
而且乃祿大病初癒,他不想在這當頭離開她。
「爺?」石猛傻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怎麼辦?他現在根本搞不清楚眼前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爺,然而天底下不可能出現長得這般像,氣質又如此相仿的人吧?
當務之急,他必須先確認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主子。
但,要怎麼確認?
石猛忖著,瞥見地面上的水窪,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橫腳朝水窪一踢,濺起泥水噴向前方男人的袍擺和烏靴。
福至一頓,回頭瞥向自己的靴後和袍擺,陰鷙地抬眼狠瞪。
這一刻,石猛立即確定了眼前的男人真是他的爺!
可就在他確定的瞬間,左頰突地受拳頭擊中,他沒有防備地往後滾了兩圈,跌坐在水窪裡,整個人狼狽不堪,一抬臉,鼻血滑了下來,但他卻撫著臉笑得好痛快。
是爺呀!就是這個力道、就是這個力道!每被打過一次,他就通體舒暢,能給他這樣滋味的人,肯定是爺!
「……福至,那個人怪怪的。」米乃祿嚥了嚥口水,難以接受有人被打之後,還可以笑得這麼詭異。
「應該是瘋子。」福至甩了甩頭,頭也不回地牽著她走進大門內。「小姐,我看要叫門房小心一點,別讓這個瘋子溜進宅內。」
「嗯,我會吩咐下去。」她答。
其實不需要他囑咐,她也知道該怎麼做。
那個男人,和她在善若寺看見的男人不同,他看福至的眼神充滿崇敬和思念,想必一定是福至身邊很貼近的人。
怎麼辦?福至就要離開她了……
她想著,一顆心惴惴不安,整個下午恍惚走神得厲害,晚膳時更是吃不到兩口飯,讓米來寶嚇出一聲冷汗,就連福至也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小姐,我弄了點小點心,要不要嘗嘗?」
吃過晚膳之後,他特地上廚房,煮了碗桂圓紅豆湯,裡頭還加了包餡的米圓,甜暖得教人食指大動。
但是,米乃祿卻只是坐在床上發呆。
「福至,那個人還在外頭耶。」米麗走進房裡,低聲說。「要不要找幾個家丁把他趕走?」
福至還在思忖,坐在床上的米乃祿卻率先抬眼問:「外頭不是在下雨嗎?」
「是啊,雨下得很大,可那人還是不肯走,就算撐著傘,身上也濕了大半。」米麗偷偷探看多回,連對方的長相都記得一清二楚。
米乃祿聞言,更加坐立不安。
那人肯定是福至身邊的人,她卻因為私心而不讓兩人相認,甚至連請他進屋坐坐都不肯,她不能忍受這樣的自己,但卻又害怕就此失去福至……
她得讓福至留在身邊不可,不然他要是在回家時想起了一切,卻不小心將她遺忘,該如何是好?只有在他身邊,她才能告訴他,她是誰。
她的良心被苛責著,和愛情展開拉鋸,不知道該保全哪一個區塊。
「米麗,找幾個人把他趕走,他要是再不肯走,就跟他說要報官了。」這時福至淡漠出聲。
「等等!」米乃祿急喊,不安的看向他。「這樣好嗎?那個人……」
「把他趕走是為他好,要是他淋了雨生了病,咱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福至淡淡地解釋,以眼神示意米麗趕緊照辦。「那個人也許知道我是誰,但是他遠不如小姐重要。」
米麗見狀,點點頭隨即離去。
聽他這麼說,米乃祿反倒更加愧疚。「福至,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
「哪裡壞?」他好笑地在她床邊坐下,舀起桂圓甜湯吹上兩口,再喂到她嘴裡。
「我竟然沒有善待那個人。」她嘗著暖暖的甜,眼眶卻泛著淚。
福至不禁歎息。「沒人說你非得善待誰不可,況且就算他跟我說我是誰,想帶我走,我也不肯。」
她就是這般良善,光是這麼一個決定,居然也能教她食不下嚥。
「為什麼?」
「因為我想待在你的身邊,除非你不願我待下。」他餵著她,喜歡看她滿足地吃東西。「咱們說好了,不是嗎?」
「……」她直瞅著他,有些話藏在心裡很想說,但又覺得不太適合由自己提起,可是現在不提,就怕往後沒機會了……「欸,福福福至。」
「怎麼又結巴了?」他好笑地拿起花架上的手巾替她拭嘴。
「福至,我說,我我我……」緊張的她抖得太厲害,連話都沒辦法清楚地說出口。
「嗯?」
「你——」對上他寵溺的瞳眸,她握了握拳,豁出去了。「福至,幫我把我的米缸拿來。」
「你放零食的米缸?」他指向擱在桌上的玉製小米缸。
「嗯。」
他起身幫她取來,裡頭早已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米乃祿接過手,看著白玉打造,呈圓桶形,上頭雕飾著吉祥童子送桃,雕工極為精細的米缸,羞澀道:「我跟你說過,這個米缸是我娘的嫁妝嗎?」
「你說過。」他不甚在意地回答,專心的餵她甜湯。
她大病初癒,胃口並不是太好,加上晚膳吃得不多,他才會費心上廚房,希望她能夠多吃一點。
「這米缸其實是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是我家未來的傳家寶。」
「嗯哼。」他餵著,腦門突地閃過一絲錐痛,教他微皺起眉。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拿它來裝零食嗎?」她笑問,張口吃他喂的甜湯,吃進他滿心的愛。
「因為把它擺在身邊,常用到它,你就會感覺你娘親彷彿在你身旁陪伴。」
米乃祿沒有太意外,因為她知道他是個觀察入微的人,她一些小動作、心思,他都猜得到。
他懂她、憐她、寵她、愛她……這樣的男人,她不能錯過。
「福至,你把米缸收下。」她道。
福至舀湯的動作一頓,緩緩抬眼。「給我?」
「嗯。」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嗯。」她羞紅了臉。
唉,她也沒想到自己大膽到這種地步,居然在此刻和他私定終身,以米缸為定情物,想定下他的心,他的情。
看著她遞來的米缸,福至慎重地接過手,像是接住了她獻上的信任和愛意,教他心間滿溢感動。
那是一種毫無疑問的信任,一種對他的依賴,將一切托付給他的深情,盈滿了他殘缺的一部分,教他動容,好似長久以來,他一直在等待哪個人願意如此待他一般。
許久,他才緩緩抬眼,啞聲問:「甜湯好吃嗎?」
「嗯,甜得剛剛好。」
「真的?」他問,猛地傾前靠近她。
米乃祿任他靠近自己,吻上她的唇,可當他的舌鑽進她的唇腔時,她驚得瞪大眼,慌得不知所措。
福至將米缸先擱到床邊的花架上,接著大膽地將她擁入懷裡,吻得更深,舔吮她口內每一處柔膩,挑誘著她的回應。
他渴望碰觸她許久,但她沒有表態更多,後又適巧遇上她大病,他更是將渴望埋進心底。
然而,如今她的舉措鼓舞著他,教他迫不及待想碰觸她。
唇舌糾纏中,他的大手撫上她瑩潤豐美的身軀,溫暖得教他想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化為他的一部分。那牛奶般的膚色,絲緞般的肌膚,在在勾引著他,誘使他動手解開她衣襟上的結繩。
可下一刻,他卻猛然被一股蠻力推至床底,腦門往冰冷的地板一撞,痛得他瞇起眼。
「福、福至……」米乃祿羞紅臉,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卻又不敢有動作。
嗚嗚,她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突然這樣待她,她自然害臊的想推拒,偏偏一時忘了斟酌力道……
福至瞪著房頂,瞬間有不少畫面在他眼前重疊浮現,陌生的場景、熟悉的人物不斷地交錯,既亂又痛的讓他閉上了眼。
「福至,你是不是撞傷哪了?」見他躺著動也下動,米乃祿不禁急著下床查看。
再張眼,眼前的米乃祿逐漸模糊,他心頭一驚,閉了閉眼,腦中卻浮現一座奢華的屋舍,那裡有著琉璃瓦,烏玉打造的廊簷,珍珠簾、金雕牆、翡翠屏風……偌大的屋舍卻冷清得一點人聲都沒有,只有一個人獨坐大廳。
那人有張絕世無儔的俊臉,卻也同時擁有孤獨無比的靈魂,那人是——
「福至,你不要嚇我!」米乃祿輕搖著他,秀美瞳眸寫滿擔憂與自責。「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自己的力氣很大,可是這也不能怪我,你突然摸我,我會很害羞……我我我不知所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福至瞇眼看她,記得她是誰,終於,也想起自己是誰。
「……我沒事。」
「福至……」瞧他緩緩坐起身,她總算稍稍安了心。
「沒事,是我不好。」他笑著,牽她坐回床上。「你大病剛好,還是早點歇著,要不然再犯病可就糟了。」
「你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她羞澀地垂下眼。
「不會。倒是你,要早點歇息。」他還要感謝她呢,幸好她推他一把,要不他的記憶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會恢復。
側眼探向剛剛放在花架上的米缸,他掩不住笑意。
一開始,他就是為了米家的白玉米缸而來喚日城,豈料在善若寺卻莫名遭人襲擊而跌落至後山,醒來時,他已被米家千金所救,現在她甚至親手將米缸交到他手中,真可謂得來全不費功夫,簡直像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這四個宇,教他微擰起濃眉。
「福至,其實我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跟那個人回家的話,我不會阻止,只是——」她躺上床,看著他把玩米缸的動作,小聲說:「我希望,要是你離開這裡之後恢復記憶,看到米缸就可以馬上想起我……當然,要走的話,明天跟爹說過再走。」這是她把米缸交給他的另一個用意,要他記住她,不忘。
他頓住,心裡有股陌生的異樣熱流又在流竄,可這回,他選擇用力抹除。
安靜的守在床邊,直到床上的女人沉睡,直到米麗到來,他才離開,可他沒往自己的房間走,反倒往米家後門而去。
他,世君臨,是為米缸而來,現在這米缸是米家人自願奉上,又是米家人說他可以離去,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內疚。
可是……停在後門前,看著打盹的小廝,他下意識地回頭,想起米乃祿房前那兩棵從不開花的杏樹,想起她的聒噪、她的寂寞、她的甜笑和善良,她的溫柔和她的深情,竟邁不出步伐。
猛然發覺自己的遲疑,他撇唇自嘲。
這是樁無本生意,翻手賺的金額肯定嚇人,但為何他卻一點也沒嘗到喜悅?
他嘲諷著這樣的自己,想走,莫名走不了。
這是怎麼著?難道他被困在這裡了?!
難道,他真喜歡上米乃祿了?
冷哼一聲,他用力舉步,像是要斬除任何牽絆般,無聲無息地離去。
走到外頭,雨勢滂沱,他撐著傘,望著黑暗的天色,發覺自己渾身冷得不可思議,甚至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回頭——
「爺!」
石猛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他往聲源探去,見他急步奔來,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
石猛見狀,喜出望外地放緩動作。「爺,你明明記得我的,對不對?為什麼要裝作不識得我?」主子怕髒,這動作是要他放緩腳步,免得將水漬濺上他的身。
待他走近,瞧見主子手上的米缸,立即驚喜的一拍掌。「爺,原來這是你的計謀呀!你假裝沒了記憶混進米府嗎?好厲害的招式,可也辛苦你要和米家的胖千金周旋了,跟那胖千金在一起,肯定教你難為了,是不?」
難為?世君臨微挑起眉。
打一開始,他就沒什麼難為不難為,只因他真的忘了一切,但他也沒打算在這當頭坦承。
「要我為了這寶貝跟胖千金在一塊,我可受不了,也只有爺這般嗜錢如命才能夠忍受,我實在是佩服爺呀!」 石猛開心得滔滔不絕。
世君臨眼皮抽動,冷聲問:「可有馬車?」
「有有有,我馬上去準備!」
見他快步離去,世君臨在雨中緩步走著。
如石猛所言,他並不喜歡豐美的女人,但更厭惡柳葉人……事實上,他根本不愛任何人,他只愛錢,唯有錢,才是他生命的意義。
他想,他對米乃祿只是一份依賴,只是因為失憶,所以對她依賴罷了,根本無關情愛。
沒錯,一定只是這樣。
一會,石猛雇來馬車,他們隨即起程回逐月城。
坐在馬車上,世君臨懶聲問:「石猛,你知道杏樹在北方為何不開花嗎?」
「爺不知道嗎?杏樹是南方種,要暖處才會開花,北方天寒地凍的,像京城就算到了炎夏,溫度也比南方的冬天還冷,怎麼開花?」
世君臨閉上眼沒吭聲,眼際彷彿閃過一頂兔耳帽與杏樹,沒來由的,心,好酸好酸。
胸口空蕩蕩的,虛乏得好似有再多的錢,也填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