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聲任飛揚 第三章 屋頂
    「爸爸?」頭暈眼花的她在指縫間看清了對方的臉。

    方媽媽心疼地摟住女兒,埋怨地瞪著丈夫,「你幹什麼打她!孩子那麼瘦,打壞了怎麼辦啊!」

    「打壞了?她現在很清醒嗎?」方爸爸憤恨地揚著手,「都是你寵壞的,慈母多敗兒,老是說她沒長大,現在倒好,背著我們和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瞎胡搞,還給人家撞到!方家沒有你這種不要臉的女兒,今天不打死你,我就叫你一聲『爸』!」

    方筱安震驚地捂著臉,「爸爸,那是我們學院的同學,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是衛阿姨誤會了!」

    「你還敢狡辯!」這一次方爸爸隔著妻子,打不到女兒,索性伸手抄起一旁的拖把,對著方筱安的肩頭砸去!

    筱安嚇得抬胳膊一擋,拖把上的玻璃片劃破肌膚,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可惜屋子裡的光線太暗,沒有人發現,她也只是痛叫了一下,「爸爸,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承認沒有發生的事!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啊?」

    「相信你?」方爸爸在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你能騙我們一次,就能騙第二次,你從小我就跟你說過,平時假裝說狼來了,一旦真的遇到危險,沒有人會去救你,到最後吃虧的還是說謊的人!」

    「爸爸,我騙你們去參加『鮮聲奪人』是不希望你們胡思亂想。」方筱安忍著痛楚,努力控制住即將崩潰的情緒,「我已經二十二歲了,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做主,決定我自己想做的事?」

    「你有什麼資格做主?」方爸爸雙眼噴火,顫抖著一指她的鼻尖,「吃家裡的、用家裡的,還沒有翅膀就想飛,你比那些翅膀硬了想飛的人更過分!」

    方筱安只覺得一股熱血在體內沸騰,二十多年來壓抑的情緒全面爆發,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獅子發出咆哮:「為什麼?為什麼你從來都這麼專斷不講道理?你是我爸爸,我尊重你才會想過你們的感受,如果我惡意隱瞞,你們也不會知道我的事,就算知道了,還能把我怎麼樣?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早已過了18歲,本來就有權利為自己行為負責!」

    「啊?這麼說你還有理了?!」方爸爸見她竟然敢頂嘴,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手中的拖把竿子一晃,又掃了過去。

    方媽媽見一大一小兩頭獅子都在盛怒中,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先前就是怕說多了父女倆遲早會槓起來,她才會任丈夫在家先發洩了一頓,再找個理由讓他出去冷靜,不想他這麼快就回來了,而且被女兒三言兩語一激,重新燃起火焰。換做以前,筱安絕對不會也不敢對父母說一個「不」字,何況是大聲地反抗?方媽媽雖然生氣,還是捨不得女兒受到皮肉之苦。畢竟是二十多的女孩子,再過幾年要嫁人,現在被當爹的打得這麼慘,心裡受的傷遠遠要比身上更難癒合,她總不能讓這父女倆在憤怒中留下一輩子的芥蒂!於是,在拖把砸下來的時候,方媽媽往前一擋,護住女兒。

    方筱安當然不會讓母親替自己受罪,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雙手用力一推,將她甩到了沙發上。

    女兒的一番善意看在方爸爸眼裡,扭曲成為大不孝的行為,他毫不留情地往女兒身上砸,大聲謾罵:「畜生!現在就敢推你媽媽?將來一不如意是不是要殺了我們?看我不打死你這個臭丫頭!」

    方筱安被打得無處躲避,只能護著頭避免受重傷,跌坐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柔軟的唇都已咬破,腥甜的血順著嘴角淌落,滴在身上,濺在心頭,痛在骨髓。

    「別打了!你還要不要過日子?」方媽媽撲過來抱住丈夫的胳膊,「她可是你的親女兒啊,就算犯了天大的錯,也不能這麼往死裡打她!」

    「玉不打不成器!何況,她只是塊頑石!」方爸爸氣得胸膛起伏不定,「現在打死她,免得她再出去丟人現眼,讓咱們家蒙羞!」

    「打死她也不能解決問題,你讓她自己認錯,不比打她要好?」方媽媽心疼地望著女兒,「筱安,快給你爸爸認錯,請他原諒你,以後不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媽媽,劉璃跟顏樂是我的舍友和同學,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違心話不能再說,說了對不起朋友,也對不起良知。以前年齡太小,一方面是懼怕,一方面是為了不讓父母失望,她寧可做一些違背本身意願的事,也要讓父母笑。現在不行,她已經慢慢地長大,形成了獨立的思維,朋友們對她怎麼樣,心裡最清楚,如果硬是被強制接納父母的觀點,她還算什麼人?根本不值得劉璃他們那麼關心。

    「你聽到沒有?她哪裡知道我們的苦心,一心覺得咱們給她氣受!」方爸爸氣得又揚起拖把,「說白了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就當沒養這個女兒,你別攔著,讓開!」

    「爸爸,你為什麼不肯聽我說?」方筱安哀傷地瞅著他,那雙大眼水汪汪的,泛起一層晶瑩剔透的光澤,「你和媽媽生我養我教育我,我是什麼品性的人,你不是應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嗎?我不會做壞事,雖然我很笨,沒有人家的女兒才華橫溢,不能給你們爭光,反而常常讓你們操心,可我——從來沒有給方家抹黑,沒有,沒有就是沒有,你們不能強迫我承認莫須有的事!」

    「反……反……反了!」方爸爸重重地往牆壁上一捶,怒目咬牙,「你看看,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父母說一句她頂一句,這肯定是和劉什麼的那些人鬼混的結果,我就說不能讓她住在宿舍,沒好結果!星期一你給我停止住校,辦理走讀生手續,我非親自看管你不可!」

    「不,不要,同學們都住校,我怎麼能搞特殊化?」方筱安心驚肉跳地向母親求救:「媽你幫幫我啊。」

    「只要你肯保證不再和今天一起出去的人再接觸,什麼都好解決。」方媽媽生怕機會從身邊溜走,趕緊步步為營地勸說。

    「媽,劉璃是我的舍友,讓我不和她接觸,和不住宿舍有什麼區別?」方筱安執意搖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你們這麼生氣,如果打我能讓你們消氣,那就讓爸爸多打幾下吧!」

    「你怎麼這麼倔啊!」方媽媽恨鐵不成鋼,又在不願丈夫一怒之下做出讓將來後悔不已的事,只好擋住方爸爸,對女兒說:「你走吧,回學校去,不要讓我們看到你,等你自己醒悟了再回來!」

    「她敢出去就別再踏進家門半步!」方爸爸被擋著,身體猶似風中落葉劇烈地顫抖,「聽到沒有,敢出去就別回來丟人現眼!」

    「走!等你爸爸氣消了再回來認錯。」方媽媽對女兒說,轉身輕拍丈夫的胸膛,「別動怒,你非要把女兒逼上絕路才滿意嗎?不是她要走的,是我讓她走,我不想看到她,行不行?要不我和她一起走!」

    「你——你要氣死我!」方爸爸吹鬍子瞪眼,愣是無法反駁。對賢惠的妻子,他總有一種愧疚,人家是高幹子弟,從小到大生活條件優渥。自從跟了他,起起伏伏,節衣縮食,反而不如當年的手帕交過的日子好,她這麼說了,他還能怎麼辦?

    方筱安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望了父母一眼,又深深鞠了個躬,二話不說推門而出。當她關上大門的剎那,屋內也傳出驚天動地的吼叫。

    這本是個寧靜祥和的夜,繁星點點,只有一戶人家在歇斯底里地爭吵,左鄰右舍也亮了燈,打開窗戶探視,私下議論紛紛,而在外面散步的人也刻意繞過窗台,好奇地聽平日被掛上「五好家庭」牌子的方家在鬧什麼。

    方爸爸聽到關門聲,腦海裡彷彿劃過冰山裂縫的響動,他頹然地往後一靠,雙手搭在矮櫃上往下滑,公文包受到牽連被掃在地上,由於半開著拉鎖,裡面文件、卷宗撒了一地都是,其中有一張畫著建築平面圖的紙如紛飛的葉子飄在膝頭。

    「我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他的雙手插入髮絲,一瞬間變得蒼老,「老婆,她不懂,你也不懂嗎?」

    「我懂……其實你女兒也懂,可我能理解的,她卻未必能理解。」方媽媽蹲下,溫柔地把丈夫扶起,兩人都坐在沙發上,「這麼多年你兢兢業業工作,小心翼翼積攢,都是想給女兒準備一份豐厚的財產當嫁妝。你也是個好勝心強的人,筱安做不到你的要求,你生氣是當然的,但是,她好歹是二十多歲的大人了……你……你就算不給她面子,總要估量我們當爸媽的面子,姑娘家出去時身上青青紫紫的,讓人家怎麼想?」

    「就是因為她還沒大學畢業,我才更不能縱容她!」方爸爸握緊了拳頭,「一個女孩子不知自重,到什麼時候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現在你幫著她、不讓我教訓她,早晚她會為自己的行為而受到千百倍的懲罰。」

    「你不要激動,讓我和筱安再談談……」方媽媽靠在方爸爸身上,深吸一口氣,「孩子真的是長大了,不是以前那個聽之任之的小娃娃,既然她這麼固執,我得察看到底是什麼讓她有了這麼大變化,你說呢?」

    方爸爸從茶几上取出煙,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打火機,惱得他又是一捶桌面。

    「給。」一道火苗亮起,照亮方媽媽依然美麗的臉龐。

    方爸爸頓了頓,沒有把煙遞過去。換做往日,老婆是堅決反對他吸煙的頭號抗議者,家裡那些火柴、打火機、香煙經常不翼而飛,不用說都是她的傑作——因為那時的筱安在父親的淫威下不敢開口說什麼,只能偷偷向母親打小報告。所以,他很奇怪眼下老婆竟然主動給他打火,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下不為例。」方媽媽微微一抿唇,「你心情不好,我就勉為其難一次。」

    滿腔的怒火都在軟語溫言中化為無形,方爸爸把煙頭在煙灰缸裡擰了擰,「算了!」既然都說二手煙那麼嚴重,他還是出去再吸,免得在家吞雲吐霧連累妻子,她的身子本來就不大好。對於丈夫的顧慮,方媽媽怎麼會不懂?她心裡溫暖卻沒開口,免得有人年紀一把覺得彆扭,所以,僅僅體貼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場風暴貌似息事寧人下來,可是當屋裡漸漸恢復平靜,夫妻兩人又都從那些凌亂的殘局上聯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幕幕場景,還有那個離家出走的方筱安。

    她現在……已經回到學校了嗎?恨歸恨,怨歸怨,女兒還是女兒,要是真的說斷就斷,那倒好了。

    方筱安是要回學校,不過沒打算回宿舍。

    從地鐵站往學校走的路上,方筱安便徹底覺悟:回宿舍又是一番興師動眾,大半夜敲門,肯定吵醒習慣早睡的歐陽薇和慕容,即使是喜歡打魔獸、QQ遊戲的劉璃還沒鑽進被窩,也不好請人家在穿著睡衣的時候下來開宿舍樓下的大鐵門——學校的女生都知道,那個看二號區大門的伯伯耳背,就算音樂系的人在外面開交響樂會,他都能高枕無憂,不受絲毫影響,所以若沒學生下來開門,要叫醒他比登天還難。

    幸好現在不是寒冬臘月三九天,不然在屋外站一站,立即都能凍成雪人。方筱安今天參加「鮮聲奪人」海選賽所穿的衣服比較搶眼,在路人眼中很是另類。附近經常盯梢落單大學生的混混開始往她身邊靠,方筱安加快腳步往校園裡走,後面跟蹤者的腳步越快,她也走得越快,索性沒命地跑起來,最後,一隻可怕的大手攀住了她的肩膀!

    「啊——」方筱安下意識地大喊。

    對方手疾眼快摀住她的嘴,低聲說:「別激動,是我是我!」

    熟悉的嗓音令方筱安停下拳打腳踢的動作,定神仔細一看,差點氣死,「顏樂?!」

    「你以為呢?」顏樂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拜託,大小姐,學校外面怎麼說都有個看大門的警衛叔叔,他雖然常常摸魚,還不至於讓外人堂而皇之進學校裡面這麼肆無忌憚追一個女生吧?」

    她喘了口氣,「我以為……」

    「你以為錯了。」顏樂一道靈光閃過,上下打量她,「你怎麼回事?不是回家了嗎?半夜了幹嗎一個人又跑回學校?女生宿舍的門鎖了。」

    「我……沒關係的,一會兒叫阿璃下來就好。」她輕輕地說,然後往後退了兩步,「你呢?為什麼會在這裡?」

    顏樂身穿睡衣,頂著亂糟糟沒梳理的爆炸頭,腳蹬踏板鞋,高高舉起另一隻手拎著的便利店袋子,「我啊?還不是打麻將牌輸了,被宿舍那幾個小子派出來買夜宵!」

    「你們在宿舍打麻將牌?」方筱安愣愣地重複,「學校不允許的。」

    「咦,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像考試不掛一次,哪像學生對不對?」顏樂不在意地擺擺手,低頭從裡面取出一根熱騰騰的熱狗,「來一根,剛出爐很好吃。」

    「我不吃。」她雖然肚子很餓,卻沒有胃口吃。

    「吃過飯了?」他尋思。

    「沒。」她也沒有扯謊,實話實說。

    「回家這麼大半天都沒有吃飯?」顏樂一瞇眼,「你不是樂傻了吧?就算是歌星也離不開吃喝拉撒,你還沒成歌星就要先成仙啊?」

    「不是。」方筱安煩躁地嚷,看到他訝然的樣子,微微有些歉意,「對不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過我真的不想吃。」

    顏樂圍著她轉了一個圈,「你不大對勁兒啊,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爸媽……因為今天的事罵你了?」

    她不吭氣,站在那裡低著頭,髮絲遮住臉孔,看不清表情。

    顏樂察覺到詭異的氣氛,收斂笑容,把裝滿食物的大袋子放在林陰道的石凳上,面對面地瞅著她,也不吭氣。

    方筱安抬頭,「你幹什麼?」

    「等你。」顏樂指了指,「我看你什麼時候才肯說。」

    「沒什麼可說的。」她聳聳肩,扯動到被打傷的肩膀,發出一陣低低的呻吟。

    顏樂眼尖,聯繫一下前因後果,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你要回宿舍嗎?」

    「……」她不好回答,不過沒必要跟他解釋。

    「你困不困?」顏樂突然冒出一句。

    方筱安納悶地眨眨眼,「不睏,你要幹嗎?」這種心情怎麼可能睡得了?她都快要傷心死了,睡著了一定會做噩夢。

    「跟我去樓頂看星星吧?」他笑得很燦爛,「今天晚上的天色不錯,適合看星星,咱們學校只有男生宿舍最頂層的門壞了,不過我們頂層住的學生不報修,物業管理人也沒注意到,現在那裡成了我和另外三個哥們的私人場所,還在上面放了張躺椅,很爽呢!」

    真會享受……

    方筱安皺了皺眉,「不要,我不方便去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下面沒有看門的門神。」他笑嘻嘻地勸說,「況且別人都在屋裡上網、打電話、睡覺,沒人會注意到你啦!去嘛,在那裡吹風很舒服,就算待上一整夜都不會無聊,難道你是怕我意圖不軌?」

    方筱安確實無處可去,腦海裡浮現父母對她朋友的詆毀,一怒之下點頭,「我去,你要是敢有什麼不軌,我直接從樓頂跳下去。」

    顏樂用了激將法,誰知方筱安如此認真,也呆了一下,「你太誇張了,我只是隨口說說。」

    「那還去嗎?」她悄聲問。

    「去!你願意去,我雙手歡迎。」他彎腰拎起那個大袋子,「走,既然你來了,我才不把這些食物拿給那幾個小子啦。」

    兩人爬上男生宿舍樓A棟的頂層,視野好似展開的畫卷,一下子開闊許多。天邊是繁華都市的夜景,霓虹燈閃爍,三層立交橋各自蜿蜒;抬頭仰望,星子也近在咫尺,好像伸手可及。方筱安鬱悶的心情豁然開朗,雙手一撐圍欄,點著腳尖往下看,居高臨下,只見校園小徑掛著一盞盞探照燈,幽靜朦朧,極為雅致。

    「喂,你站在那裡,很容易失足墜樓哦。」顏樂站在離方筱安十來步的地方,僵硬地在小木桌上擺食品。

    墜樓?這麼掃興的話都說得出來?方筱安回頭瞅瞅他,發現他連看都不看這邊,動了動腦子,忽然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有恐高症?」

    「誰說的?」顏樂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咪,提出最嚴重抗議。

    方筱安抿抿唇,「哦,那你為什麼站得離我那麼遠,是你說樓上風光好的,我都來看了,你怎麼不過來一起欣賞?」

    「距離產生美感。」他不大自然地搖晃食指,「你還是過來吧,我們統統把東西吃完,不要留給那幾個傢伙。」

    「不好,人家都在等你。」她哪能吃人家的東西?

    「誰管他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瞞著我串牌,故意要我當跑腿的。」他哼了哼。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挑明?」她不懂。

    「有句話叫: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就算我知道他們做小動作,也沒必要說出來。人有時候是這樣的,能不傷和氣,大家都開心,何樂不為?你不出現,我真就會把吃的拿回去,反正我也吃得到。真的挑破了,跟別人對著幹,傷人傷己,爭得個面紅脖子粗,還能得到什麼?」

    「那你每次都和阿璃吵得那麼凶。」

    「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很不幸,你們家阿璃就是兩者都占的人。」他故作無奈地攤攤手,「再說,大家只是拌嘴,還算不上吵架。所謂真正的吵架,都是原則上的事,我們還沒有昇華到那一步。」

    「道理都讓你說了。」她慢吞吞地走回來,坐在凳子發呆。

    「方筱安,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永遠都不會犯錯?」打開一瓶菠蘿啤,他喝了一口才問。

    「什麼人?」哪有不會犯錯的人?聖人還犯錯呢。

    「父母唄。」顏樂輕笑,「對子女來說,世上唯一不會犯錯的就是父母,就算是錯了也不叫錯,而是『關心則亂』,對,是『亂』不是『錯』,所以子女不能心生怨恨,只能感恩地接受。」

    「我才沒有怨恨……」方筱安下意識說出口,想再止住就不容易了,她惶恐地一個勁兒搖頭,「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其實我是……」

    「人家都說兒女被父母打,痛在父母心。」顏樂托住下巴,「你呢?你認為是你痛,還是父母痛?」

    「你什麼時候……」她震驚地站起來,「我都沒說。」

    「Sit  down,別激動!」他站起來把她給按下凳子,「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出去被那位厲害的阿姨發現,她肯定告訴你父母。如果不是被父母逼得無路,以你這麼鴕鳥的個性絕對不會大半夜出來。」

    「我真的是一隻鴕鳥,什麼都做不好。」方筱安眼圈一紅,「為什麼連自己的父母都溝通不了?好多年了,還是沒有一點進展。」

    顏樂走到天台口的牆邊,斜靠在那裡,嘴角一勾,「你認為他們做對了嗎?」

    方筱安愣了一下,「這要我怎麼說?他們是家長,當然是對的,但是站在我的立場來說,卻不一定。」

    「這就是了,人做事肯定都以自己為衡量標準。」他又喝了兩口,仰頭歎道:「觀念不同才會有爭執,是對是錯,都被人的一張嘴皮子說完了,哪有什麼明確的衡量標準,問心無愧就行了。」

    對,問心無愧,不管對方是誰說了什麼,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方筱安反覆斟酌那四個字,心頭一下子輕鬆不少,微微笑道:「想不到你成了哲人,我的煩心事,讓你三言兩語就給化解了。」

    「我沒那麼偉大,只是沒心沒肺,不像你把什麼都放在心上。」他抓抓頭,「其實,世上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你死我活才能拚個道理?只是……換做是我,絕不會打你,女孩子是拿來寵的,不是虐待的。」

    「你怎麼連這個也知道?」她立即將受傷的胳膊藏到身後。

    顏樂笑得像一隻精明的狐狸,指了指她的面頰,「這裡還有黑印,除非你剛從煤窯裡爬出來,不然就是很狼狽地被人修理了一頓,呵呵。」

    「你還笑!」她生氣了,有種被人看笑話的憤怒,推開凳子就要走人。

    顏樂趕忙拉住他,不小心碰到她的傷口,痛得方筱安一陣低吟,他趕忙鬆手,「好,我不碰你,那你掀開讓我看看,如果需要什麼藥,我幫你找。」

    「不用。」她斷然拒絕,「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好。」

    完了完了,她又有要把他拒之千里之外,顏樂長歎一口氣,「你要生氣到什麼時候?我承認第一次接觸你,完全是因為安妮羅潔陰魂不散纏著我,只好故意和你插科打諢,但是後來我覺得你真的很有趣,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才……」

    「才接著耍我?」她接著他的話說。

    「你要這樣子扭曲,我也沒有辦法。」他聳聳肩,把易拉罐扔進角落裡的垃圾桶,「誰讓女人吃起醋來沒有理性呢?」

    方筱安傻眼了,她萬萬想不到,世上還有臉皮比城牆壁還厚的人!揚手要去打他,揮到一半又收了回來,一跺腳準備下樓。

    「好啦,別生氣,我給你道歉。」他攔在門口,誇張地作揖到底,「現在是凌晨兩點,你下去了要到哪?我陪你坐到快天亮再離開吧?」

    這番話說得方筱安左右為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委屈地回到原來的座位,雙手摀住臉,無聲無息地流淚。

    「還是吃點東西吧!」他裝作沒看到她哭,翻了翻袋子裡的食物,「剛才讓你吃你不吃,熱狗變成cool狗了,乾脆啃麵包,給,這可是『東海堂』的糕點,不吃可是給我省了錢知道嗎?」

    折騰大半天,方筱安也累得不能行,說肚子不餓那不大可能,她抹抹臉,取出錢包,「我跟你買,不佔你便宜。」

    「隨你,給一塊錢好了。」他不以為意地把糕點放在她旁邊,挑挑眉,「一般人想佔我便宜,可不容易呢!」

    安妮羅潔浮現在腦海,方筱安怪異地瞥了他一眼,「東海堂的東西有這麼便宜嗎?」

    「我給你打折你還不領情?」他一副「你無可救藥」的樣子搖頭,「OK,剛才是跟你開玩笑啦,這是有贈送券的,那一塊錢是我的跑路費。」

    聽罷,方筱安二話不說拿起蛋糕,一口口地吃起來。

    「真現實。」他感歎地搖頭,蹺著二郎腿晃悠,「趁你現在還沒紅,讓我多看幾眼,等你一炮而紅,再要跟你面對面說話都不容易。」

    「你說笑了。」她搖頭,「能通過第一次海選都是意外,下次肯定不行了。」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就像去參加之前,你不也是嚷著不行?到頭來先被淘汰的反而是劉璃那個大姐頭。」

    「我是幸運。」怪不得東海堂的糕點貴,真的很好吃。

    「那也是你有實力。」他伸手在她的面頰上刮了一下。

    方筱安的臉頓時紅得快要冒煙,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怎麼這麼……輕佻?」

    顏樂兩眼瞇成彎月牙,笑呵呵地一抬指尖,「你把奶油吃到臉上了,是不是想當明天早上的戰備糧?」

    方筱安趕緊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挎包,翻出一面鏡子。

    「愛美果然是女孩子的天性!我還以為你不在乎呢。」顏樂倒是認為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十分有趣,「不要緊啦,我已經為你消滅那滴奶油,不會影響到你漂亮的形象。」

    他說她漂亮?她眨眨眼,轉過身去低下頭,兩手握著衣角不語,努力抑制內心的騷動。

    「嘿,說真的!」他彎下腰,蹲在她面前仰視,「今天站在評委前感覺怎麼樣?」

    方筱安迎視著他的眸子,眼珠一動,「緊張。」

    顏樂偏頭低笑,「難為你了,不過,有沒有也很興奮?」

    許久,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顏樂伸了一個懶腰,「往後可是高手如雲,不好好準備,確實危險哩。」

    方筱安訥訥地問:「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有……」話音未落,他站起身拿出手機,震動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喂?我還在學校,晚上碰到個可愛的姑娘,嗯,你們的夜宵我都拿來孝敬她,well,回去任你們差遣就是,行了別打擾我。」

    看他收線,她猜測,「是你的舍友?」

    「Bingo,挺聰明的嘛!」他笑呵呵地把手機揣好,「剛才忘了讓你打電話給家裡,萬一你父母打到宿舍找不到人,那就慘了。」

    「不會的。」方筱安搖頭,「我爸媽不喜歡三更半夜被人打擾,所以晚上十點以後都不會給人家打電話,天大的問題也是留待明天去解決。」

    「他們為什麼不給你配部手機?」別說大學生了,這年頭高中生用手機都是家常便飯。

    「爸爸說,手機是年輕人亂花錢用的,我拿著只會招惹是非,沒好處。」她輕輕地說。

    「你老爸將你保護得真周密,生怕你被壞蛋引誘,擔心手機成為媒介啊。」顏樂似笑非笑地抿抿唇,「好羨慕啊。」

    「羨慕?」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渴望被束縛。

    仗著個子高,他又摸了摸她的頭髮,「女孩,當你擁有卻不珍惜的時候,那就會讓根本沒擁有的人怨恨了。」

    「不要弄亂我的頭髮。」她掙脫開他的魔掌,抗議地瞪大了眼。

    「怪不得你爸媽一千一萬個不放心。」他雙眉一揚,「你真是單純的小紅帽,很容易被大灰狼吃掉。」

    「誰讓大灰狼是你!」她下意識噘起唇,沒有察覺到那抹撒嬌的意味。

    「NO!NO!NO!我是那個躲在樹後隨時狙擊的獵人!」他囂張地大笑不止,一屁股坐在身後的躺椅上,仰面舒展開躺下,「咯吱咯吱」地前晃後晃,「要知道,大灰狼再厲害,最終還是逃不過獵人的手掌心,你呀,覺悟吧!」

    方筱安的面頰鼓鼓的,可是並未動怒。

    「離天亮還早,我們計劃一下怎麼幫你練歌吧!」他坐直身子,從袋子取出更多的食物,擺了滿滿一凳子。

    面對熱情的他,方筱安有種預感,如果讓顏樂參加「鮮聲奪人」的男子組,不奪冠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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