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絢麗,零點將至,奔波了一年的人們終於嗅到了新年的味道。
「砰」的一聲,煙花點燃了天空,絢爛著,揮灑在天際。
兩個人,用同一個姿勢仰望著天空。
一個在天台,一個在走廊。
火花映紅了他們的臉,光影間,眼裡的迷惘越發地朦朧。
午夜的鐘聲如時敲響,絢爛燈火之下,姜仰北蒼白地閉上了眼睛。
新年快樂。
可惜,吃不到年夜飯了……
申暖笑了笑,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頭。
禮花在天空中依次綻放,熱烈的聲響映襯著城市的欣喜,唯獨那一個身影,慢慢地隱沒在黑暗之中。
許久,姜仰北下了樓,他推開病房的門,姜遠航依舊沉默地站在那裡。
「申暖呢?」他問。
姜遠航茫然地回過頭。
看著空蕩的走廊,姜仰北的心裡一陣抽搐,是要失去重要的東西的預感,沉重地自胸口迴響。
半夜裡,謝小順在醫院裡,守在他媽媽的床邊。恍惚間,突然感到門口有人。
他睜開眼睛,看到申暖站在那裡,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走過去。
「你怎麼來了?」謝大嬸跟申暖住的不是同一家醫院。
「來跟你說新年快樂啊。」申暖笑著。
謝小順摸了摸頭,「真是的,明天我到你那兒再說不也一樣嗎?」
申暖聳了聳肩膀,「那我來看看你媽媽總行吧?」
「行,當然行。」謝小順胡亂笑笑,「我去給你倒杯水。」他提起開水瓶,發現裡面已經空了,「糟糕,我去食堂灌,你先坐坐。」
申暖點點頭,看著他走開,才在謝大嬸的床邊坐了下來。
手術過後,昏睡過久的臉有些浮腫,只是臉上的顏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你解釋,但現在我能夠肯定,你是我的孫女,嫡親的孫女。
現在坐在這裡,申暖只要想起那句話就想笑,本是期待了整個童年的事,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卻像聽到了全世界最無厘頭的笑話。事實上當時她確實笑了,一直笑到淚都流出來的,手掐在臉上還能感覺到疼,然後確定,這不是夢。
她,申暖,是姜仰北的妹妹。
多麼諷刺的事實。
謝小順換完水回來,申暖已經不在了,屋裡安安靜靜的,好像根本就沒人來過,
他眨了眨眼睛,懷疑剛才是不是做夢。這麼晚了,申暖不可能過來啊。
謝小順傻笑,回過頭想繼續睡覺,走到床邊突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個袋子,打開來發現是一張銀行卡,紙條上寫了密碼,末尾留了一個「暖」字。
謝小順猛地一陣激靈,徹底地醒了過來。
他跑出了醫院,四處看去,卻沒有看到申暖的影子。
那一刻謝小順突然有一種預感,也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看到她了。
謝小順的預感沒有錯。
申暖不見了,就像當初姜歆失蹤一樣,徹底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
姜仰北彷彿早已料到,他對著身旁的姜遠航,淡淡地笑了。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恨你。」他說完,走出了姜家的大門。
天空默默地籠罩著仰北的身影,是灰白的素描,糾結了跳躍的時光。
這一年的春天經歷了一次倒春寒,直到五月,陽光才漸漸溫暖起來。期末將至,二年八班換了老師,很快面臨著分班考試,黑色的高三即將到來,所有人的情緒都顯得沉悶。
人始終是容易遺忘和習慣的動物。
漸漸地,大家都已經習慣了申暖的消失,習慣了慵懶地在後面安睡的衛朝陽,也漸漸習慣了他身旁永遠空缺的那個座位。只是偶爾,一個轉身,一個回頭,看著教室的最後一排,不經意地想起曾經某個時候,在那裡,曾有個笑得很暖的女孩和凶狠的衛朝陽打打鬧鬧,而那個俊秀的少年,總會很溫柔地注視著那個女孩的笑容。
一切彷彿回到了申暖之前的時光,只是一些東西還停留在人們的胸口,揮灑不去。
姜遠航沒有強迫仰北回家,他彷彿已經意識到,過去那種強硬的,想要操縱和控制的手段和處事方法也許並不適應於生活。他已經錯了半生,糾結輾轉,換來一個錯誤的結局。
姜仰北依舊沉默,書寫,畫畫,有時會去護城河散步,走到最初的那個地方,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情形,苦澀地笑。
他已經很久不笑了,苦樂悲喜只在回憶裡,靜靜地生活,靜靜地遺忘。
在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注定得不到的東西,無法完成的事情。
因為我們,從來就是生活在一個廣闊的世界裡,卻被狹隘的道德條例緊緊束縛。
沒有人能逃得了命運,大話西遊裡的紫霞仙子會信誓旦旦地說天最大,有老天爺給我做主,我怕什麼?可是最終,她也會落寞地躺在至尊寶的懷裡,微笑著說,原來,我猜中了那個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到底是哪裡錯了呢,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如若所有問題都能夠給一個答案,那,便也不再是人生。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是暑假。美術協會的人邀請姜仰北參加畫展,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了。衛朝陽知道了這件事,去了姜仰北的家裡。
房子始終沒有變過,包括申暖的那個房間,衛朝陽坐在沙發上,沉默著打量這這一切。
姜仰北自廚房端出一杯水,「找我有事嗎?」他淡淡地問。
衛朝陽一陣恍惚,彷彿又看見了很多前那個蜷縮在角落裡默默無聲的姜仰北,明明平靜得完好無損的面容,卻始終散發著一種傷痕纍纍的死氣。
有多久沒有跟他好好談過了?
衛朝陽覺得自己越來越弄不懂仰北的內心。過去的他雖然絕望但總還是願意在他面前傾訴憂愁,如今的姜仰北卻將自己徹底地塞進了殼裡,連一點喘息的空間都不留給自己。
衛朝陽看著這樣的仰北,心中一陣刺痛,「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姜仰北怔了怔,困惑地問他:「我怎麼了?」
他歎了口氣,無法回答。
「你還沒回答我,突然找我幹什麼?」
衛朝陽放下杯子,「我聽說你拒絕了美術協會的邀請。」
「那個啊,我不太感興趣。」姜仰北無所謂地說。
「你現在對什麼感興趣?」
仰北看著他。
「除了整天待在這個房子裡,你還對什麼感興趣?」衛朝陽放高了語調。
姜仰北偏過頭,「你太激動了,別這樣。」
「仰北,你到底是怎麼了?申暖走了,難道你就不要生活了嗎?」
毫無預備地聽到這個名字,胸口像被什麼蟄了一下,「誰說的,我不是很好嗎,跟以前一樣……」強顏歡笑著,在那個人出現以前,他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衛朝陽站了起來,「你覺得好?」他緊皺著眉頭,「你有沒有算過,你到底有多少個月沒有出過門,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人,又有多久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你有沒有照過鏡子,看著自己的時候,還認不認得清自己的臉?!」
姜仰北微微睜了睜眼睛,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你在說什麼呢,我每天都有去超市買東西,而且現在,不是正在跟你對話嗎?」
衛朝陽的目光變得陰沉,一言不發,緊緊地盯著他。
姜仰北站了起來,「如果你沒有什麼要說的那我去畫畫了。」
他真的走進了畫房,關上門,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衛朝陽一直坐在客廳裡,許久,聽到了房內傳來的低低的嘶吼,從胸腔一直抵入喉頭的痛楚,壓抑地迴盪在空蕩的房間內,衛朝陽推開門,舉目望去,天花板,牆上,地面,所有能擺放畫紙的地方,全部是申暖的畫像。
每一天,只有畫著這些東西才能呼吸,每個晚上,只有躺在申暖的床上才能感到窩心的溫暖。壓抑了太久的痛無處宣洩,輕咳著,化作一口血,落在地面。
「去找她吧,仰北……」衛朝陽跪在了他的身邊,「去找她,好嗎?」是相伴了十幾年的兄弟,無論如何不能看著他倒下,無論如何,他只要他活。
姜仰北抬起頭,顫顫地哭泣著,「她還會再回來嗎?就算回來了,她還會再跟我在一起嗎?朝陽……告訴我,血緣這種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不能在一起,道德這種東西,是為了破滅誰而建立?人與人相愛至交合,難道只是為了繁衍後代?
姜仰北不明白,彼此相愛,這樣簡單的事,為什麼就是不能得到幸福?如果是以前,他大可以帶著申暖遠走高飛,不是為了誰在一起的,因為愛,所以不能分離。他已經任性過一次,結果換來了整整三十六針,刺痛地紮在申暖的背後,他的心底。不能動,怕一個自私,就換來兩個人的萬劫不復,如今,除了等待,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日子仍在繼續,唯有自己的時間,永遠停在了那個人走的那一天,這是個作繭自縛的時代,即使感情,也沒有人能夠擁有真正的自由。
衛朝陽喉頭發澀,他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難道那次以後,你還是不知道自己對她的重要性嗎,你以為痛苦的只是你一個人嗎?任她走掉,自生自滅,害怕失敗和失去,永遠只是畏畏縮縮地躲在這裡,可你有沒有想過,申暖也是一個人,就這樣放棄,你甘心嗎,就這樣丟下她,你不會感到羞愧嗎?」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姜仰北悲憤地喊著,聲音再次軟了下來,「我還能夠怎麼辦呢?」
「仰北,你真的在乎你是她哥哥這個事實嗎,你所愛的那個人,是申暖,不是她的身份不是嗎?」衛朝陽認真地說,「你明明知道自己不可以離開她,既然已經羈絆得那樣深了,何必勉強自己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朝陽……」姜仰北震驚地看著他,「難道你不會看不起我嗎?」
「如果你繼續逃避下去,我想我會。」
姜仰北依舊大睜著眼睛,許久,抱住了這個永遠為著自己著想的兄弟,「謝謝你……朝陽,謝謝你……」
衛朝陽笑了,他真的是個很簡單的人,只要重視的人能夠開心,他就幸福,如今最重視的兩個朋友出了事,他沒辦法就這樣看著。
還有什麼比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事呢,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太多的戒律和法則,可法律不能給人幸福,道德也不能。
只是兩個相互牽絆的人在一起這麼簡單的事,到底妨礙到誰,又傷害到誰了呢?
所謂博愛平等,原本也只是為了大勢所趨而呼喊的信仰。
所有人都沉默著,所有人又都忽略了一個疑點。
如果申暖就是姜欣,那麼,當初是誰將那個面目全非的屍體放到了姜芷姍的眼前?
夏至,蟬鳴聲充斥了窗前的樹叢。一雙擦得透亮的皮鞋,踩上了姜家大門前的階梯。
姜遠航在書房裡打著瞌睡,窗沿上,那個早已枯黃的草蜻蜓靜靜地隨著輕風晃動。
管家敲響了姜遠航的房門,「老爺,外面有一位先生要找您。」
姜遠航睜開眼睛,恍惚地問:「誰?」
「他說他姓方。」
姜遠航一怔,轉過了靠椅,「把他帶上來。」
「是。」
十秒鐘後,一個清秀淡然的男人走進了他的書房,「我叫方宇,不知道您還記得我嗎?」
方宇……姜遠航回憶著,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姜芷姍和方清的婚禮上,那個用蔑視的眼光瞟過自己的少年。
「你是……方清的弟弟?」
方宇笑了,「看來,你的記性很好。」
「你來找我幹什麼?!」姜遠航的語氣並不友善。
「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是來找麻煩的……」他泰然地坐了下來,平和地說:「我來這裡,是想和你聊聊關於姜欣,或者說,是申暖的事。」
姜遠航皺起眉頭,僵硬地吐出一句:「你說。」
「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哥哥策劃綁架的事,其實,那是我們家裡的主意,我們並不是真的想訛詐你們姜家的財產,只是不想讓申暖在你們這樣暴戾的環境中長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她原本就是我們方家的孩子,被你和你的千金強硬地過繼冠了姜姓,而我的哥哥,只是想讓自己的孩子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能夠像普通人一樣健康成長,所以才設計讓她脫離姜家……」
「荒謬!」姜遠航打斷他,「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那個屍體的威脅是事實,綁架也是事實,而且申暖是被一個和尚揀到的,怎麼可能是你們的主意?!」
方宇並不懼怕他的盛怒,依舊平靜地答道:「那個屍體是從醫院買來的,化驗報告也是假的,我們買通了那裡的醫生,為的就是讓你以為那孩子已經死了,不再追究,可是最後,你還是害死了我的哥哥。」他沉默了一下,繼續說,「至於當時把申暖帶到山裡的那個和尚,就是我本人,沒有人規定和尚不能還俗,雖然我現在不像。」
「不可能,這一切,怎麼可能是你們策劃的?」
「瞧不起姓方的人,還是覺得自己被嘲弄了?那麼你該怎樣解釋,為什麼你的女兒姜歆離家以後會到那個小鎮上當起了申暖的養母?她是在幫你們還債,將我哥哥害死在監獄裡的債。」
姜遠航怔住了……移花接木,難道,真的是他們將申暖帶走了?這一切,難道都是死去的方清的報復?
方宇看著他,「也許你覺得不能接受,但我們都很慶幸那孩子能和姜歆一起平靜地度過了那麼多年,至於讓她回來那也是姜歆的主意,她離開之前說過,申暖一直想要一個家,這是我不能做到的,我哥死後,我的父母都受不了打擊相續去世,我沒有把握能照顧好申暖,所以只能相信姜歆的話。也許,申暖已經堅強到能夠在姜家好好生活,畢竟,姜芷姍才是她的親生媽媽……」
姜遠航屏住了呼吸,許久,才開口問道:「為什麼你現在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隱瞞了一個事實,明知道申暖和姜仰北是真心想要在一起的,你卻故意隱瞞了姜仰北身世的事實。姜芷姍生下申暖的時候是難產,她根本不可能再生另一個男孩。而迫切想要男子繼承家業的你慫恿她在孤兒院收養了一個男孩,並且是千挑萬選的,同樣擁有稀有血型的姜仰北,他們根本不是兄妹,更不是什麼龍鳳胎,這件事如今除了你和我外並沒有任何人知道,現在他們相愛了,你卻沒有告訴他們真相,你在以你的自私破壞他們的幸福,這一點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你……到底想怎樣?」
「永遠忘記申暖的身份,好好對待姜仰北,並且,永遠不要阻饒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為什麼……你?」
「之前我和姜歆都錯了,我們一直以為申暖需要的是真正的家人,但現在看來,她更在乎的是姜仰北這個人才對,我的願望很簡單,只要她能夠幸福,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包括,哥哥的慘死。方宇笑著,他想,這,一定也是哥哥希望看到的。
姜遠航低下了頭,「我必須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方宇笑著站了起來,眼角不經意地飄過那個草蜻蜓,「那個,是申暖做的吧?」
姜遠航一怔。
「是姜歆教她做的。」他說著,轉身往外走去,姜遠航回過頭,望著窗沿的蜻蜓,心頭,一陣湧動。
風吹起窗簾,浮現著窗外景色,天空是深藍色的,高而深遠。
清秋,黃色雛菊遍佈了整個花田。
方宇從窗口伸出頭,衝著院子裡的那個人喊道:「吃飯了,還不回來?」
申暖轉過身,笑著跑了過去。
方宇是在兩個月前遇到申暖的,那時她正在一家花店打工,他把她帶到了自己的莊園。申暖終於知道方宇身上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只是隔了那麼多年,實在難以想像這個清秀的男人當年光著頭當和尚的樣子。
在外闖蕩了這麼久,申暖成熟了,也樂觀了,她已經漸漸接受了自己是故事裡的那個姜欣的事實,聽到方宇說仰北的事,她並沒有太驚訝,心裡很平靜地說著:嗯,原來是這樣……那個時候,申暖才知道原來並不在意姜仰北和她的關係,也許下意識裡早已認為,即使真的是那樣,還是改變不了她喜歡仰北的事實。
在這個世界上,無法控制的事,有命運,也有感情。
申暖並不是一個會憑著一腔熱血決定方向的人,她的感情總是來得細膩,卻又深沉。
與性格不相符合的反差,也許,正是她可愛獨特的地方。
大雨過後,天空變得明快起來,申暖在房裡收拾東西,方宇走過來。
「又要去那裡啊?」
她點了點頭,「去吸取新鮮空氣。」
方宇笑笑,「不是去找仰北?」
「誰說要找他了。」臉一紅,她有點不自在。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方宇又笑。
申暖瞪了他一眼,突然問:「其實,你當初為什麼要去做和尚啊?」她一直覺得奇怪,方宇這個人放在社會裡也算是條件上等,為什麼就是一直沒有女朋友。
方宇聳了聳肩膀,「失戀了,受不住打擊……」他說得輕描淡寫。
「失戀?你戀誰啊?」
「姜歆。」
「啊?」申暖詫異,怎麼會是她?「姜歆不喜歡你嗎?」
「她喜歡我哥。」方宇笑著說,「只是我哥不知道,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申暖怔住了,想著姜歆對自己的好,突然明白為什麼她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時常恍惚著,彷彿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深沉久遠的愛情,而且就在自己的身邊。她開始明白為什麼當初方宇把自己交給姜歆以後就再也沒有來找過她們。
原來,這是個為愛走天涯的男人。申暖笑了,「沒想到你這麼癡情。」
方宇也笑,「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
最初只是單純的一瞥,帶著一點懵懂和好奇,少時不想,原來一個人用自己的一生去愛另一個人,是一件這麼艱難的事,不知不覺之中,這種眷顧竟已成為習慣,就這樣一路走來,忘記了還可以去愛別人。
申暖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和仰北的分離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明明都還活著,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機會呢?
火車在田間飛馳,申暖抬起頭,望著漂移的天空。
再次踏上青石街,姜仰北一陣恍然。
四個月前,曾來這裡尋找那個人的蹤跡,那時的她並沒有回來過的消息。
循著記憶找到謝小順的家裡,謝大嬸看到他,喜上眉梢,「小順,快出來,你的朋友來了!」
謝小順匆匆忙忙地從屋裡鑽出來,「是你啊?!快進來快進來。」說著,親切地拉著他坐在板凳上。
謝大嬸笑著敲他的頭,「急什麼,先去倒杯水給人家喝。」
「不用了……」姜仰北推攔著,「不用那麼客氣。」
「用的用的,你是我大恩人。」謝媽第一次聽說仰北是姜家長孫就把他當恩人了,因為她那次住院是姜遠航幫的忙。
姜仰北一聽恩人兩個字就頭疼,「別這麼說,那是我爺爺舉手之勞,您不要掛在心上。」
「要的要的,我們小鎮可就是你們那舉手之勞保住的。」謝小順也笑著跟上來說,「來,喝杯水,走這麼遠的路累到了吧。」「還好。」姜仰北淡淡地笑了笑。
聊了一會兒,謝大嬸樂呵呵地進去煮飯,剩他們兩個人坐在一起聊開了。
「仰北你真變了。」謝小順打量著他說。
姜仰北抬起頭,奇怪地看著他。
「你大概不知道,以前的你站在人前感覺特遙遠,渾身上下孤清得帶著仙氣,那時候我連話都不太敢跟你說呢。不過這次見到你,感覺親切了好多。」
姜仰北尷尬地笑了笑,「是嗎……」
「是啊是啊,那時候你只跟申暖說話,其他人都不怎麼理,而且每次我跟申暖站一起你看我的眼神都冷冰冰的,我還以為你挺討厭我,傷心了好一陣。」謝小順說著,見仰北的眼裡突然一陣憂愁。他想了想問:「還是沒遇到申暖嗎?」
「嗯。」
「那個傢伙太沒義氣了,這麼久了居然連看都不回來看看!等她回來我非好好罵她一頓!」
看著謝小順義憤填膺的樣子,姜仰北淡淡地笑了笑,「我想在這裡待幾天,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住我家吧,我老媽什麼都不好就是飯做得好吃。」
「不用了。」
謝小順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對啊,你可以去申暖家裡。那至少還是在我家吃飯吧,你自己弄也挺麻煩的。」
「嗯,謝謝。」這一次,姜仰北沒有拒絕。
謝小順笑了笑,忍不住又是一陣抱怨:「真是的,你都知道過來看我們,申暖那傢伙居然還好意思在外面亂混。」
姜仰北沒有接話,看向屋外,一縷寂寞滑過眼眸。
朝陽已經露出半邊臉。申暖站起來,突然覺得剛剛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仔細聽,卻又什麼也聽不到了。
伸手去取背包,想著下一步要去哪裡,轉過身,卻突然撞在了一個人的懷裡。
緊密得近乎窒息的擁抱,濃重得不名所以的呼吸。熟悉的溫度和髮香包圍著身體、
申暖張大眼睛,胸口有什麼東西湧上喉頭,哽塞著,窒得發疼。
「終於……找到你了……」姜仰北緊緊地抱著懷裡的人。
「仰北……你怎麼會在這裡?」申暖疑惑地問著。
姜仰北緩緩地鬆開手,望著眼前這張從未改變過的面容。
握著她的手,姜仰北笑了,「你不是說你所嚮往的是所有能夠接近天空的地方嗎?」
「我所嚮往的地方?」申暖不解地看著他。
「就在這裡……」低下頭,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嘴唇,像是要宣洩所有的惶恐不安,努力地,確定著她的存在。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開始重重地喘息,百米高的山頂,空氣終究稀薄。
申暖漲紅著臉頰,「你,你,就是為了做這個找我的嗎?!」
姜仰北看著她,「如果我說是呢?」
她一怔,面對著他的認真,無法回答。
姜仰北再次靠近,「我所喜歡的人並不多,會想要親吻擁抱的只有你一個,我愛你,也許有一天還會做出更過分的事,但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你會因此感到討厭嗎?」
申暖怔了怔,近乎告白的話,心跳一陣加速。
姜仰北依舊凝視著她,不管她願意與否,既然找到了,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給她逃避的機會,「如果你不能做出選擇,那麼,我來替你選擇就好了……」
「為什麼?這種事不是該我自己做主的嗎?」申暖皺起眉頭,想要奪回自己的自主權。
「因為你是膽小鬼,而且又很遲鈍。」
「我哪裡膽小了,再說這種事和遲鈍有什麼關係,換成誰都要考慮清楚吧!」她氣呼呼的,彷彿又要噴火了。
姜仰北笑了笑,摸著她的臉,一陣恍然,「申暖……我真的找到你了嗎?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溫柔,申暖尷尬地眨著眼睛,「我好得很,能吃能睡,還很健康。」她倉促地回答,就沒想過豬也是能吃能睡,還白白胖胖。
「是嗎……原來從我身邊逃走,你還能過得這麼好啊?」姜仰北笑瞇瞇的,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在申暖的脖子邊晃來晃去。
猛地打了個冷戰,申暖突然覺得他的笑容充滿前所未有的殺傷力,不由自主地搖著頭,「也不完全是,只是有的時候,有點鬱悶。」
「一定是很想我吧……我能夠理解……」那隻手終於離開她的脖子,申暖的額上已經掛了一滴冷汗。這傢伙,絕對是雙重性格!
「如果我今天沒有在這裡遇上你,你準備去哪兒呢?」
「去找謝小順吧,好久沒看到他了。」她毫無心機地說。
姜仰北隨即接道:「原來他對你來說比我還要重要一些啊。」
「誰說的?!」申暖嚇了一跳,「我是不敢找你。」
「為什麼?」
「發生了那麼多事,心裡覺得怪怪的。」
「你還在介意我們是兄妹的事?沒關係,不結婚我們也可以在一起的。」
「也不是,我是說……」申暖說著,突然回過神來,「你剛剛說什麼?結婚?」
「如果你堅持的話找個認可的國家結婚也可以。」
「不是這個!等一下,你剛剛說了兄妹吧,難道沒有人告訴你我們其實沒有血緣關係嗎?」
姜仰北愣了一下,「不是兄妹?那更方便了,等到了法定年齡就可以直接辦手續了。」
申暖一臉黑線,怎麼說來說去還繞在結婚這個話題上,而且這傢伙居然還不知道他們身世的事,即使這樣居然還敢來找她,還說出那些不負責任的話,這人的思維方式,果然跟她不是一個次元的!
胡思亂想之間,姜仰北已經牽著她的手,「走吧……」
「去哪兒?我不結婚!」申暖衝口而出。
「你才十七歲,想結婚也不行吧,還是說,你等不及了?」
「怎麼可能!」可惡,為什麼她要被牽著鼻子走啊?申暖怒視著仰北。
他不介意地笑笑,拉著她往前走,申暖氣呼呼地想要甩開他,可是,忽然之間卻感到他手心的顫抖,抬起頭,愕然地看到了他側臉上的淚痕,是藏匿在笑容之下,沉澱了長久的惶恐……
胸口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撞擊著,申暖閉了閉發疼的眼眶,跟上他的腳步。
害怕被你看見我的孤獨和軟弱,離開摯愛的痛苦,僅此一次,我已再不能承受。
請讓我就這樣陪在你的身邊,久一點,再久一點,直到我能夠成為你的天空,守護著你,自由翱翔。
也許放開你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原諒我,此生,無法放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