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學生返校的日子,申暖走出候客大廳時就愣住了。
她叫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人,這也太恐怖了吧,鬼子進村也不是這個陣容啊。」
唐書笑了笑,「大城市就是這樣。」他拍拍申暖的肩膀,「你在這兒等著,我手機沒電了,到那邊去打個電話。」
「哦。」申暖點了點頭。
申暖把包包放在地上,懶散坐到了上面,眼睛往旁邊一瞟,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說熟悉,倒不是認識那人,不過那姿態,活脫脫一個謝小順翻版,那小子每次想要偷東西的時候臉就會像這樣猥瑣起來,眼神愣成了賊心賊膽的鼴鼠。偷兒悄悄把手伸到前面那個穿一身白的少年的口袋裡,申暖本來不大想理,可偏偏那小子做賊心虛地四周晃著眼,最後鬼使神差地看到她這邊來,申暖暗歎了口氣,跳起了身。小偷撞開身邊的人,撒腿就跑。她挑了挑嘴角,飛快地跟上了。申暖一個興奮,就把這裡當成了青森的街道,把那小偷當作她時常欺負的謝小順。
不到兩分鐘申暖就追到巷子裡,把小偷撲到地上,「嘿嘿,被我捉到了。」
「你給我滾開!」
正樂著,那小子反手揮出一拳,申暖愣了一下,往後一退,看到他起身要跑,趕緊又拖住他的衣角。
「找抽啊你,臭丫頭!」
一把利刃閃著銀光掃了過來,申暖臉上一涼,提腳踢過小偷的手臂,錢包在空中劃了道弧線,落到巷口另一個人手上,那傢伙見失主也追上來,罵罵咧咧地跑開了。
申暖還愣在原地,望著地上那把滲血的小刀,半晌沒有回神,一股奇怪的情緒哽在胸口,鬱悶得揪心。她慢慢地站了起來,望著那傢伙逃走的方向,像是過了很久才終於明白——這裡不是山裡,是比那山要大好多好多倍的大城市,這裡的小偷會拿刀子劃人的臉,不是鬧著玩,是真要人流血。申暖給自己扯了個還算燦爛的笑臉,轉身跑出了巷子。自始至終,都忘了看追到巷口的白衫少年一眼。
姜仰北拿著失而復得的錢包,遲疑地看著那女孩離開,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仰北皺了一下眉頭,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只是一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可就是那一瞬間,看著那張笑臉的姜仰北心裡像被什麼照到似的,莫名地一暖。
一頭金髮的衛朝陽從人群中擠過來,擔憂地拍著仰北的肩膀,「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找你老半天。」
他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還繼續等嗎,說起來,你到底來這裡找誰啊?」
仰北垂下眼簾,淡淡地說:「沒什麼,我們走吧。」望了一眼那女孩離開的方向,和朝陽一起離開了火車站。
申暖回去的時候,唐書正焦急地在人群中喚著她的名字。見到申暖一臉狼狽地躥到身邊,趕緊蹲下來拿紙巾給她止血,「怎麼回事?才走開一會兒你怎麼就弄成這樣?誰欺負你,我去告他!」律師的職業病又犯了。
「沒事,跟人打了一架。」她嘟囔著,突然覺得身上少了什麼,臉色一變,「糟了,我的包弄丟了。」
唐書抬起頭,「包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
「衣服,還有幾本書。我去問問,說不定有人撿到。」
唐書按住她,「別,撿到也讓人拿去賣了,在這裡丟東西別想再拿回來,幾件衣服,我給你去買就是,反正你那衣服土裡土氣,怪難看的。」
「怎麼難看了,我覺得挺好的。」申暖氣呼呼地瞪著他。
「得,得,我說錯了行不。」唐書笑,看她那樣子,簡直就是只小火龍,怪可愛的,「那些東西可真找不回來了,等下我讓人給你買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在大城市,只要有錢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誰說的,我丟的東西你就再買不回來了。」
唐書笑,「你信不信,要是我在報紙上懸賞個幾萬塊找你那包,馬上有人給送回來,就算已經丟了也會從垃圾堆裡給撈出來。」
申暖擰起眉頭,悶悶地哼了一聲:「有錢人真討厭。」
第一次來所謂的大城市,她這樣感悟著。
唐書把申暖領回了家,兩室一廳的房子,是他爸爸留下的,平時他自己很少來這邊住。唐書以前在國內也是有名有望的金牌律師,年輕氣盛的時候夢想什麼伸張正義得罪了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差點沒把命丟了。好在現在的老闆姜遠航拉了他一把,往後就在姜氏待了下來。
吃完飯秘書就給送來幾袋子衣服,都是有牌子不還價不打折的。唐書讓申暖試試,她不大樂意地換了兩件,效果還不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何況申暖本來長得也不差。
唐書看著滿意,突然升起一個念頭,「申暖,不如你做我妹妹吧。」
「休想。」申暖瞪了他一眼,仇深似海的,早把他歸入了討厭的有錢人一類。
第二天,唐書把申暖送到了雲尚中學,還沒來得及適應城市的一切,申暖就不得不面對一個更加複雜的環境——學校。
唐書一直看著她進了校門,才丟下煙頭,開車前往姜氏企業。
自始至終,申暖也沒見到收養她的那個人。
二年八班。
班主任方宇把申暖帶到教室裡的時候,一個暑假未見的同學狗友們已經鬧成了一團。因為是高二,沒必要參加新生典禮,這些傢伙們相處了一年,早有了自己的圈子。雲尚是私立重點高中,很少有轉學生,所以當臉上貼著粉紅色止痛貼的申暖走進來的時候,大家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
「新同學,大家多關照。」方宇隨興地拍拍申暖的肩膀,「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申暖。」她迅速地說,然後問:「我坐哪兒?」
方宇一愣,沒想到她的介紹會這麼簡略,「先坐那邊吧。」
申暖點點頭,也不管四周的目光就走過去了。
她的位置在倒數第二排,同座靠牆的男生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一頭金髮囂張得刺眼。申暖坐了下來,一隻白皙的手伸過來。
「你好,我叫沈駱瑤,是二年八班的班長。」天籟的聲音。
申暖抬起頭,看到的就是一個電影明星級別的大美女,長髮披肩,眉若柳葉,唇紅齒白,說話的時候身上還隱隱透著股香氣。申暖不知道這世上當真有人可以呵氣如蘭的,當即傻傻地望著她感歎道:「你真好聞。」
沈駱瑤愣了一下,放下手笑了笑,「是法國香水,你喜歡這個味道嗎,我送你一瓶。」
申暖趕緊搖頭,「不用不用,你真漂亮。」她真心地又說了句廢話。
沈駱瑤又是一笑,「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問題,找我就可以了。」
申暖聽了,一個勁地點頭,她就是對這種又溫柔又漂亮的人沒轍。
申暖拿出嶄新的課本,課已經開始上了,可是她的同桌到現在也沒醒過來。申暖想了一下,拉了拉那傢伙礙眼的頭髮,「喂,上課了。」
此舉一出,不知道為什麼週遭的同學臉都莫名地一寒。
「喂,醒醒!」申暖見這人沒反應,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這一次,就連方宇講課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怎麼了?」面對突如其來的低氣壓,申暖抬頭看了看周圍奇怪的視線。
「那個……申暖啊……」方宇一臉尷尬,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教室裡安靜得簡直詭異,半晌,一聲淺短的呻吟隱約傳來,金髮惡魔緩緩地抬起頭,不明所以地望向前方,「誰吵我?」
「旁邊,旁邊。」坐在他前面的男生瑟縮地指著申暖說。
惡魔的眼睛緩緩掃過來,深棕色的瞳孔靜得出奇。
申暖一怔,彷彿是看到了一隻剛睡醒的老虎,正愜意地考量著要怎樣吃掉盤中的獵物。
惡魔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揪起申暖的衣領,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輕鬆地把她提了出去。
大門「轟」的一聲重新關上,氣氛冷了兩秒。
方宇重新拿起課本,「我們繼續。」
原本還在開小差的同學們又都收回注意力,教室恢復了平靜,好像剛才的插曲根本不曾發生。
申暖在惡魔的肩上掙扎著,「喂!放開我!」
「住嘴。」惡魔低沉地說道。
陰冷的臉讓申暖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這傢伙很高,力氣也很大,一腳踢開天台的鐵門,把申暖往牆角一丟。
「痛——混蛋!」申暖揉著肩膀,抬頭瞪視著他。
「我不叫混蛋,我叫衛朝陽。」惡魔抬腳踩在申暖的肩膀上嗜血地笑著,逆光的身影好似地獄的修羅。很多年以後申暖再想起這個人,時光就彷彿定在了那道邪邪的笑容裡。
「我管你叫什麼,幹嗎拉我來這兒,我還要上課呢。」申暖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揮開他的大腳,衣服上已經無可避免地被印上一個鞋印。
朝陽挑了挑眉,伸手去拉她的衣領,申暖警覺地往邊上一閃,揮手就是一個直拳,直直地揍在那張帥得腐敗的臉上。朝陽怔了兩秒,驚訝大於憤怒,要說在雲尚,別說還手,光是對他大小聲那就是死罪。
「你打我?」像是仍舊不敢相信,他伸手摸了摸發麻的嘴角。
「是又怎樣?」
話聲未落,一個拳頭橫掃過來,頭撞在牆上「轟」的一聲,申暖頓時感到眼前一黑,身體沿著牆壁慢慢地滑下去,嘴裡還在不滿地抱怨著:「臭小子,居然作弊……」哪有這樣打架的,她都還沒準備好呢……
朝陽聽著她一直罵完了才壽終正寢,他不知道有人挨了打居然還有這麼多力氣來罵人,她昏迷的樣子就像一隻偷腥不成的笨貓,極不甘願地緊皺了眉,可憐兮兮卻又帶著倔強。衛朝陽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看著這野丫頭居然破天荒地覺得有趣。
涼風一陣陣吹過,朝陽可憐的低血壓又開始發作了。他瞟了瞟靠牆上「睡」得很安穩的申暖,彎下身子把頭靠在她的腿上,恰到好處的柔軟度讓他格外滿意,眨了眨眼睛看看申暖的臉,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睡著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到一股暖意,嘴角微微翹起。
申暖是聞到法國香水味時醒的,渾身酸痛地躺在床上,頭上重得出奇。
「你發燒了。」沈駱瑤走過來說。
申暖歎了口氣,難怪一整天頭昏腦漲,打架也打不贏,原來是發燒了啊。她坐了起來,「你送我來的啊,謝了。」
沈駱瑤搖了搖頭,表情有些複雜,「衛朝陽送你來的,說怕把你打傻了。」
「那混蛋,我哪裡得罪他了?」申暖一聽就來氣,「無緣無故地讓我躺了一天,他有病啊。」
「申暖。」沈駱瑤嚴肅地看著她,「你剛轉來,可能不知道。衛朝陽在我們學校是比較特殊的人物,倒不是說他人不好,只是他家的背景有點……複雜,這樣的人,你還是少惹為妙。」
「他真那麼可怕?」申暖皺了皺眉頭,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朝陽拉她出教室的時候沒一個人敢吭聲。
「算是吧,畢竟,誰都不想無緣無故地惹禍上身,如果你得罪了他,以後在學校的處境可能會很難堪。」
「可我已經得罪他了,還揍了他一拳。」
「什麼?!」沈駱瑤睜大眼睛,「你打了他?」
「嗯。」申暖老實地點頭,表情有點無辜。
沈駱瑤側開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回過頭拍拍她的肩膀,溫柔地笑著,「沒事,別擔心,還有我呢。」
申暖一陣感動,就覺得這人跟自己姐姐一樣親得很,「謝謝啊。」她說,破天荒的有點害羞。
下午唐書來接她放學的時候,看申暖又是一臉光輝,簡直不知道她是去讀書還是去惹事了。
回家拿了醫藥箱給她換了塊藥膏,申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知不知道衛朝陽?」
唐書的動作頓了一下,「你是說衛擎的兒子?他跟你一個班?」
不只同班,還同桌呢。「那傢伙是不是瘋的?」
「你才瘋,招誰也不該招他啊,衛朝陽的爸爸跟姜家算是有點來往,他們家以前是做黑道生意的,這兩年才慢慢地開始漂白。」
申暖笑,「你幹嗎說起這人一副恨得牙癢癢的表情?」
唐書悶悶地說:「唉,說了你也聽不懂,總之在城裡生存,你就要懂得什麼叫明哲保身,那種傢伙,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唐書放下醫藥箱走開了。
申暖沒有吭聲,聽他這樣說著,並沒有多可怕或可惡之類的感歎,只是突然覺得,像他那樣有這麼多人畏懼著的一個人,會不會有點寂寞、有點可憐啊。
隔天去學校裡,申暖發現自己的課桌和椅子都不見了。
「我的桌子呢?」申暖向四周的同學問。
大家紛紛走到一邊,各忙各事,有意地拉出一條分界線,跟她勢不兩立。
如果你得罪了他,以後在學校的處境會很難堪。
申暖想起沈駱瑤的話,握緊了拳頭。
被排擠了,公然的欺負,她意識到,這只是個開始。
這時,老師走進教室,奇怪地往這邊看了看,「那邊的同學,還站著幹什麼,回座位去。」
申暖轉過身,一步步地走上講台,「老師,我剛轉到這裡來,聽說你們學校流行讓學生自己講課,不如讓我試試。」
那老師愣了兩秒,居然點了點頭,「那好啊,我跟你換,你待在這裡,我坐你的位置去。」
這句話剛落下,下面一班刁民立刻面面相覷。
老師走下講台,問:「你坐哪兒?」
教室的氣氛突然僵下了。
沈駱瑤站起身,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誰把申暖的桌子拿走的,搬回來。」
申暖看著她,開心地一笑。
睡得正沉的衛朝陽突然抬起了頭,看著周圍奇怪的低氣壓,又看看講台上笑得得意的申暖,抬嘴冷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