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嬌小的身形躲在草叢內,大眼看著前方一道負手立於湖邊的身形,在月色下拉出長長幽影,更顯身形主人的修長。
但吸引住草叢內這雙圓亮小眼的是,這個人看起來和爹掛在書房內,那幅叫作「雲濤劍仙」的圖上仙人一樣。雖然圖中的仙人周遭像繞著雲海,但這個站在湖邊的人,衣服飄袂得好像連人都要飛起來一樣,也很像快要到天上的雲海去。
草叢內的小女孩發呆看著,對方轉過面龐,她更覺得這個要飛起來的人,比那張仙人圖好看,因為圖上的仙人根本看不清楚臉,但這人看得好清楚!
只是眼前的人模樣看起來有點皺眉,鼻子好挺、眼睛好像有光芒,哇,連眼珠子都映出自己縮成一團的模樣……呃!
「小丫頭,在這做什麼?」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揚袖一揮,揮開掩蓋的草叢,一雙烏溜小眼對上俯視的深沉雙瞳。
草叢內,七、八歲的小家伙想更往內縮,卻被草叢內縱橫交錯的細枝擋住,一雙小手有些無措的抓著自己的小衣襬,抿著小嘴,沒敢再抬頭。
「迷路了?」看到小女孩渾身沾著泥巴,但衣物的質料卻不差,這一帶大多是山戶,離山下有好一段路,最近的城鎮也要幾天的路程,小丫頭的穿著看來不是本地人。
此時草叢內的小家伙又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眼神依然好奇卻有幾分怯意,少年朝她伸出一臂,意思很清楚,要拉她出草叢。
小家伙一見他伸來的掌,毫不遲疑的,小手馬上拉住他的掌,小小的唇和眼終於露出欣喜的笑;顯然,野地迷路讓她恐慌,終於遇到對她伸出援手的人,小丫頭緊緊抓著。
此時湖邊傳來異響,少年眉眸一皺,雙臂直接舉抱起眼前小女孩。
「那……」
小女孩又轉向方才窩的草叢,一只負傷、虛弱的小松鼠。
「現在不能帶走牠。」
「小皮……」小丫頭心急一喊。
「閉上眼,抱緊。」少年將她的頭按到肩上低聲道。
聞言,小小的雙臂只好環緊他的頸項,閉上眼,埋在他肩頸內,只覺這個大哥哥和哥哥的氣味好像,都是讓人感到安心的溫暖。
當夜風隨著這位大哥哥的頭發拂動在她臉上時,耳邊呼嘯的風聲,還夾雜著好像兵器的回鳴,她記得大哥哥身上沒有兵器,但她卻聽到像兵器又像水猛然滂落濺灑的聲音!
臉頰傳來涼涼的水意,連閉眼的睫毛上都有微微的水澤感,好奇下,小臉從他肩上抬頭,偷偷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她屏息低呼!
抱著她的少年,像站在湖上高空,仔細一瞧,才知道他站在湖邊大樹延伸到湖心的枝干上,枝干很細,隨風搖曳,但少年不受影響似的昂然迎風而立。
湖中已跌落好幾個慌亂拍水掙扎的黑衣人,湖岸上又再出現十多個黑衣人撲飛過來,少年揚手,風聲颯颯掠耳,下方湖水漾出波紋,隨著少年振袖一揮,氣流回旋撩帶起湖面好幾道大圓弧的水屏,擋下湖岸邊十多個拿刀的黑衣人,被水環氣流震落湖中!
「不聽話的小丫頭,小心等會兒夜風偷走妳漂亮的眼睛。」低語的聲在她頭上警告,隨即將她的頭更按進他的頸窩內,要她乖乖閉上眼。
才一閉眼,風的回嘯瞬增,強烈的旋風夾雜著滂沱水聲,她抱緊這位大哥哥的頸項,這次不敢再抬頭,因為掃蕩四周的風聲她很熟悉,大哥哥正抱著她以極快的輕功飛馳!
這幾天才被娘親帶到這兒,娘說她還不能上山進入「斜陽古城」,因此一直跟在娘身邊的福姥姥先陪她借住在附近的農捨。等娘等了好幾天,她無聊的偷跑出來,沒想到卻迷路了,今晚過後,見到娘,她不敢再不乖了。
「可以睜開眼了。」
聽到少年的聲,埋在頸窩內的小螓首緩緩抬起看著四周,前方又是一座湖,但景色好像和剛才的湖景不一樣。
「這是山的另一邊,這處的湖較小,但安全性較高。」四周都是高林掩蔽。「害怕嗎?」
「大哥哥……你和爹還有哥哥一樣,都會帶我飛……他們會飛到很多漂亮的地方。」小女孩微弱的聲有點不穩,低喃著,「但是你飛得……好快!」
爹和哥哥也會抱著她用輕功飛馳,但是,是為了讓她看四周景色,帶她飛著玩。
「這是與人對敵,豈能不快,妳還好嗎?」臉色發白,嘴唇發抖。
「我……我還好,可是……肚子裡好像在打架……」
少年還沒意會出這句「打架」,就聽到肩上的小家伙一聲發惡,在他肩上狂吐出。
「好多了嗎?」少年屈膝坐在湖畔邊,以一片樹葉舀起清澈的湖水,小心的喂給臂彎內的小女孩喝。
小湖邊已生起火堆,映出四周景色和少年關切的面龐。
「對、對不起,大哥哥,弄髒你的衣服……」看著少年擱在一邊的外衣,正是被她弄髒的。「我、我再躺一會兒,就會幫你洗的……」
「小孩子乖乖睡覺就好,別想這些。」
「那個……醒、醒來以後,可不可以帶我回原來的地方,我……」她想回去找小皮。「到時候大哥哥……告訴我下山的路,我、我會自己走回去。」
少年讓她枕在腿上,他以自己身上再褪下的上衣蓋著她,只再丟一句,「閉眼,睡覺。」
小丫頭無奈閉上眼,滿心想著和她一同在樹林內落難的小松鼠,這個大哥哥雖然是個好人,但是有點凶和霸道。
她擔心小皮,迷路時她就撿到這只負傷的小松鼠,剛開始小松鼠還會在她手上跳,很活潑,但太陽下山後,牠就愈來愈虛弱了。
此時,大掌輕撫上她的頭,陷入沉睡中的小丫頭,隱隱聽到那有些安哄的聲道:「妳醒來就會看到牠了。」
*
再次睜開的小眼,發現陽光照了滿室,她睡在美麗又柔軟的被褥上,床邊半系的垂紗,前方有一扇敞開的窗,淡淡的自然花香隨著清風徐來。
擺設典雅又漂亮的房間,還有素雅的清香,她在哪裡?
「竟然抱著小孩子和人打架,只吐你一身算客氣了。」外室傳來女子溫柔又略帶無奈的聲。
「發現她時,門魔那群殺手追來,不得已才出手。」他已收斂,沒當著小女孩面前下殺手,只擊退那群人。
「東鋸島上的三門邪教,魔、毒、奇三門橫行東南外海,近年倒是頻頻出現在陸上各地。」女子的聲思忖。「三門邪教的人手段詭異,讓江湖各門各派都忌諱。」
「大概和這幾年雲濤劍仙的寶物出現江湖,吸引各門各派的人爭奪有關!」少年扯唇。「但是門魔的殺手會一路追殺我,應該是我日前破壞了他們在西北的一樁生意。」
「他們知道你是斜陽古城的二少爺嗎?」女子的聲來到內室。
「經過昨夜,應該也清楚了。」湖面上那一招「撩波瀉影」,已是對門魔殺手宣告身分。
「看在你帶來討喜的見面禮,就不計較你一大清早擾人清夢了。」女子笑著,拉開床邊半掩的垂紗。
床上的小女孩睡醒後的紅潤雙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看著來到床邊的女子和少年。
「你真是帶來了一個可愛的小家伙。」看到小女孩可人的模樣,女子高興的坐到床邊。
下一刻,小女孩已被抱到馨軟的胸懷內,輕柔拍撫她的背。
「餓了嗎?姊姊帶妳去吃東西,先來換身干淨的衣服。」
「蘭蘭?」見她全心關注小丫頭,少年皺眉一喚。
「任二少爺不會與一個小姑娘吃味吧!」女子回首嫣然一笑調侃。「相信以任二少爺的器量,應還能包容這小小的等待獨處吧!」
那美麗的笑容燦爛而溫暖,總是能融化人,少年的面容也跟著一柔,蘭蘭向來喜歡小孩子。
「小丫頭。」少年將手上一個用布裹著的小東西交給她。
「小皮!」看到那布內露出的圓亮雙眼,身上還纏著一圈白色的布,是和她一同在樹林內落難的小松鼠。
小女孩激動的捧著,不敢相信大哥哥竟去帶回小皮。
面對小丫頭感動得差點雙眼淚汪汪,少年忽轉過身。
「我先去吃點東西,妳好好替她整理一下。」
「這個大哥哥是個溫柔的人,就是嘴硬。」看他走出的背影,女子搖頭的對小女孩道。
*
仲夏的斜陽峰,陽光耀眼到像要把綠葉穿透般,隨著午後掠過山泉的微風,穿過枝枒拂來淡淡涼意。
山峰上的斜陽古城依山而建,巍偉壯闊,湍湍山泉蜿蜒流過整座古城,納入山峰,古樹再引泉成湖的園景,城內別有一番洞天奇景。
「接受我爹開出的條件,就已說明了妳心中的選擇。」
一座峰山上的小亭內,背對任燦玥的谷蕙蘭,雙肩微顫,沒有說話。
「這是默認嗎?」面對不語、不回頭的身形,任燦玥的聲開始激動。「為了妳,我願意放下一切,毫不遲疑,但妳卻選擇了大哥,是嗎?」
谷蕙蘭低聲道:「和大少爺成婚是城主親自開口,只要是城主開口,谷家……向來不會有意見。」谷家和「斜陽古城」是主從關系,沒有拒絕的立場。
「如果說,我可以改變這件事呢!」任燦玥道:「我才是要繼承『斜陽古城』的人,哪怕叛離古城,我也要讓爹改變這個結果,只要妳開口!」
她又是沉默的無語,更不願轉身,任燦玥一怒!
「蘭蘭──」
「對、對不起!」谷蕙蘭一聲哽咽,就要奔離小亭,任燦玥攫住她的手腕。
他無法忍受她以這樣的方式要走出他的生命!「我要妳看著我,清楚的告訴我,妳的選擇!」
終於回頭的螓首,美麗的雙瞳盛滿悲痛、透出懇求;懇求他不要再相逼,也懇求他……成全。
「我……我沒有你的勇氣,也請你……放棄吧!」珠淚顆顆滾落,紅唇顫著。
「放棄?!」任燦玥叱道:「放棄妳?放棄這件事?難道妳心中愛的……是大哥!」
「二少爺。」亭外傳來一個恭喚的聲。
谷蕙蘭用力甩脫他的箝制,和正要走進亭內的人擦身而過,任燦玥沖動得要再伸手,走進亭內的聲阻止了他。
「谷姑娘順從而傳統,個性卻是外柔內剛,二少爺不該在此時感情用事。」一個看似比任燦玥年長幾歲,氣態斯文內斂的少年,平靜道。
「此時不需你言常陵的廢話!」任燦玥對這個童年玩伴的出現沒好氣。
「真正的忠告,常是盛怒時聽不進的廢話,二少爺對谷姑娘不該感情用事!」言常陵不管眼前人的怒目,再次道:「谷姑娘已決定要嫁給大少爺,此事為城主親自定下。」
谷蕙蘭和兩位少爺從小情感好,尤其和二少爺最為親近,整個古城上下皆認定二少爺遲早會迎娶谷家千金,沒想到日前老城主竟要大少爺迎娶谷蕙蘭,城內上下一片震驚。
「爹是被那女人蒙了理智,才會做下這種決定!」任燦玥忽瞇凜雙眼,看著下方的湖上曲橋,一個美婦身旁牽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
「袁灩娘和她最近來到古城的女兒。」言常陵隨著他的目光看去。「聽說你曾救過這小姑娘?」
任燦玥沒回應,深沉的眼轉為寒凝。
「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明明活潑好動,話卻很少,一天說不到幾句話,但成天笑臉迎人,很受下人們的喜愛。」
「她的一句話能左右父親的心意,她的一個建議能讓『斜陽古城』翻了天!」任燦玥雙目緊鎖著那牽著小女孩的美婦。
「老城主沉著冷靜,胸襟器量獨特超然,不是能隨意左右的人。」
「獨處高峰最是知音難尋,更何況能入父親眼中的紅粉知音。」冷冷的口吻,透出一股不屑的冷譏。
「就算老城主真對她有迷戀之情而特別照顧,袁灩娘入莊來,對莊內的貢獻,有目共睹。」言常陵就事論事地道。「連七門樓主都接受她。」
「父親因她而身受重傷,功體損及大半,終生難復,因此要我提早繼承『古城』,兩相較之,她是貢獻嗎?」
*
西南的「朝嵐古洲」內,一座最高的斜陽峰,正是「斜陽古城」坐落處,斜陽峰地勢獨特,從下觀之,山峰巍峨矗立,高聳入天的野林古木環抱,朝有白雲霧繞,夕有霓霞綴彩,這座充滿傳說與神秘的古城,山下和山腰全是陣法、機關所圍繞,險要的地形更是令外人難以窺探。
「朝嵐古洲」內超過一半的產業盡為「斜陽古城」所有,古城之下共有七門樓主,皆住在斜陽峰下一座占地廣大的古莊內,再加上散於各地的分堂,在江湖上,「斜陽古城」勢力龐大,更以劍術、陣法聞名。
「有聽說嗎?大少爺到現在都找不到行蹤,城主不但氣到內傷加重,還被二少爺接下來的行為震怒到一病不起!」
一群下人圍著幾個負責前方打掃、送茶水的老媽子和婢女,驚慌的問這幾天發生的大事,還有什麼最新消息!
平時古城紀律甚嚴,禁止下人這般談論主子的大小事,但大伙兒這麼不安,實是連著幾天的演變,古城上下充滿一股風雨欲來的詭譎!
七天前,古城張燈結彩的辦喜事,但是拜完堂後的新婚夜,大少爺竟然失蹤,整座古城上下惶恐的找了一夜,就怕是與「斜陽古城」敵對的門派趁大婚混進危害。直到第二清晨才知道大少爺竟和一個青樓女子私奔了,老城主當場氣昏!
「二少爺也真是,雖然知道他深愛谷姑娘,但也不該在這當頭,干出這種事呀!」
老一輩的下人都用力點點頭,對古城而言,家丑一件接一件,還赤裸裸展露在來參加婚宴的各路江湖人眼前,實在難堪!
「才隔一天,弟弟就要娶兄嫂,還說正好貴客佳賓都在,直接再舉行儀式,這種丑事讓城主和夫人大怒。但二少爺強硬主導,城主重傷的身體根本阻止不了,連谷姑娘激烈反抗,都讓二少爺強迫行了婚禮!」
就算古城上下,包括七門樓主都非常不認同,但內心也清楚,城主倒下、大少爺跑了,二少爺本就是要繼任城主的人,就算發生了這種事,也撼動不了他准城主的地位!
眾人心知肚明,二少爺任燦玥,武功、劍術和陣法已盡得老城主真傳,甚至更青出於藍,城內年輕一輩都屬於二少爺掌握,老一輩的根本壓不住這些已成形的年輕勢力,在城主無法再視事的情況下,古城的實權都被他掌握在手中,無人能反抗。
「聽說谷姑娘被二少爺軟禁,連谷樓主想看女兒也沒辦法。」
谷蕙蘭之父是古城七門樓主之一,對事情演變至此,女兒被迫連嫁二夫,對方又是未來的主子,他的立場是最尷尬又最為女兒難受的人。
「可憐的蘭小姐,大少爺的事已是打擊,隔一天又被逼嫁給了二少爺,簡直……二少爺把女人的名節看成什麼了!」
幾個看著谷蕙蘭長大的老下人都搖頭歎息。
「別再說『蘭小姐』還是『谷姑娘』,二少爺已下令古城上下要喚二少夫人,未來要喚城主夫人,言常陵成為協助他的大總管,其它老位置的人也都被調開。」城內一些屬於老城主心腹的人,已被支開。
「常陵這小子斯文穩重,對老一輩的人也很尊敬,只希望他能好好協助二少爺,別讓二少爺把事情愈做愈偏呀!」
「二少爺原本也是個內斂的人,為人行事沒這麼激動呀!」
「應該是谷姑娘的打擊吧!從小老夫人就只寵愛大少爺,冷落二少爺,可是城主卻特別疼愛二少爺,把一切都給二少爺繼承,卻偏偏把二少爺最在乎的意中人指定給大少爺,二少爺當然覺得不能接受!」
古城內的人都知道,多年來,城主和夫人的感情一直不好,這幾年袁灩娘的出現,讓雙方的關系變得更緊張。
「城主也真是的,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二少爺對蘭小姐的喜歡已到了願意割捨一切的程度,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斜陽古城」上下,每個人對任燦玥這段時間的行為雖感悖逆常情,心中卻多少有幾分同情的理解。
「妳,過來一下,這交給妳。」經過一群圍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的下人,有人拿著東西,喚出前方一群玩耍中的小孩,將一個托盤交給她。「麻煩妳拿給少夫人,少夫人喜歡妳,看到妳應該會有胃口吃下東西。」
袁小倪看著眼前的人,又看著托盤上,是一碗白瓷蓋盅,還飄著熱騰騰的食物香氣。
「去吧,小心拿好,少夫人在嵩石下的梅園內,勸她多少吃一點,身體才會好。」
「蘭姊姊就在前面的梅園內……」知道後,袁小倪忙點頭,她也好想見蘭姊姊。「小皮也想見蘭姊姊對不對?」
她問著攀在肩上的小松鼠,小心捧著食物,走過一道獨特的石雕門,看到前方綠野樹林時,叱喝與長矛橫阻在前,古城的守護武者擋下她的去路。
「我、我是要送食物給蘭……給二、二少夫人。」袁小倪嚇一跳,不解什麼時候這裡的守護武者這麼嚴密。
負責護守的武者檢查她端著的盤子,此時一陣低柔的聲傳來。
「讓她過來吧!」
「蘭姊姊。」看到幽坐前方大樹下的人,四周婢女和護守的古城武者加起來有十多個人,讓袁小倪有點忐忑的不敢上前。
「你們退下,讓我和她聊聊。」
周遭婢女猶豫著,因為二少爺的命令是寸步不離。
「短短的時間,在小孩面前,我還不至於做出傻事。」谷蕙蘭的聲既自嘲又沉重。
眾人退下去後,袁小倪手中的盤子被婢女接過去。
「小倪……」谷蕙蘭朝她擠出笑容。
「蘭姊姊……」小手被谷蕙蘭拉過去,才過不到幾天,眼前的人已比記憶中的臉還要瘦,雙眼還紅腫著。「妳怎麼了?妳在哭嗎?」
谷蕙蘭將她抱上膝,溫柔的撫著她的發。
「是因為大少爺嗎?還是誰欺負妳了,找燦玥哥哥幫妳出氣,蘭姊姊現在可是燦玥哥哥的妻子呢!」袁小倪隨又拍拍自己的嘴。「不是、不是,娘說再過一個月要喊蘭姊姊為城主夫人,因為燦玥哥哥……呃,不,是二少爺要成為古城城主了。」
沒想到谷蕙蘭難受的閉起眼,接著像再也盛不住痛苦般,成串珠淚滑落。
「蘭姊姊──」袁小倪慌了,忙抬手擦著她臉上的淚。「我、我不說話,妳不要哭!」她不能理解發生什麼事,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說錯話了。
「看見小倪,蘭姊姊就不難過了。」谷蕙蘭捧起她可愛嫣嫩的臉蛋。「小倪的眼和笑容是蘭姊姊最喜歡的。」
純真的臉龐、烏亮的雙眼、總是對人笑著,無瑕得讓人舒服。
「還有小皮,還是這麼乖巧的待在妳肩上。」谷蕙蘭輕撫著她肩上的小松鼠,柔聲低語,「遇見小倪的時候,一切都那麼美好……現在都變了,明明才在不久前一切都很好,現在……是環境改造了人心,還是環境壓抑了人心,他……更是變得……讓我既陌生又熟悉……」谷蕙蘭忽自嘲笑起。
「或許沒有任何人改變,是我自己活在不願面對的世界裡面……因為我內心明明比誰都清楚正發生著什麼……只是我不想面對……」更多的淚隨著哽咽的聲淌落。
「小倪!」谷蕙蘭忽抱緊她,面容埋到她小小的肩上。
「蘭姊姊……」感覺到抱住她的人渾身顫抖,袁小倪慌亂的小手臂只能效法的也拍著她的背。
「蘭姊姊沒辦法走自己的路,我這一生都在為家人付出,其實我可以改變,但是……我沒有勇氣,因為我害怕面對改變的過程,更害怕最後的結果不如我想象,我已沒有未來,但小倪不一樣……」
谷蕙蘭再次捧起這張純真的小臉,一雙無邪的小眼,對她的話,只能懵懂的望著。「妳的眼有一般人少見的光芒,小倪,妳勇敢又堅強,妳替蘭姊姊走出古城,活出這個未來吧!」
*
古城山峰後一座竹籬圍起來的小木屋,清幽雅致,夏末的午後常見細雨霏霏,一張可愛的小臉趴在窗前,望著漫飄的雨。
「小倪,今天待在房內別亂跑,等會兒有妳最愛的甜湯喝,城內昨天出事了,今天乖乖的,別給人添麻煩。」一個老廚娘受托在今天照顧她,疼愛的拍拍袁小倪的頭道。
「可是,我要去找蘭……是二少夫人。」將小皮放到桌上後,袁小倪拿了點果物喂牠。
「找二少夫人……」老廚娘的臉感傷歎息。「小倪,二少夫人她……」
話未說完,外邊傳來福姥姥驚恐的聲,像要擋住什麼,但來人嚴聲一喝硬走入小屋內!
「二少爺──小小姐什麼都不懂,讓老身去叫小姐來,讓小姐跟您說──請您別嚇到小小姐──」福姥姥展臂擋著氣勢強悍的任燦玥。
福姥姥是袁灩娘的奶娘,對袁小倪這個小小姐像個老奶奶一樣疼愛呵護,此刻她清楚任燦玥來意不善!
「讓開──」毫不留情的,任燦玥怒然出手,一掌擊開這老邁的身軀!
「福姥姥!」被廚娘護在身側的袁小倪,看到被打飛撞上牆的姥姥,驚喊的跑過去,卻撞上以身軀擋住的任燦玥!
小小身軀馬上被任燦玥抓起,轉身帶走,福姥姥和廚娘嚇得追出,門外卻已無任何蹤影!
*
斜陽峰的西側偏峰上,原始野林環抱著一座形狀特別的湖,湖面呈兩道雙圓聯系著之中一道巖石路,居高臨下,像一只切面葫蘆,相當獨特,原喚「雙月湖」,也叫它「蘆湖」,上一任城主直接定名為「雙月蘆湖」。
「燦、燦玥哥哥,你……你要帶我去哪裡?」被任燦玥環抱在臂彎內的袁小倪,忐忑問著任燦玥。他的側顏和眼角,是她不曾見過的冰冷。
疾走的身形震晃得連攀在她肩上的小皮都改爬到她掛在身側的小袋內。
「妳喜歡蘭姊姊嗎?」任燦玥終於開口的聲異常的啞沉,卻還是沒轉頭看她,只是朝湖邊走去。
「燦玥哥哥和蘭姊姊,我都喜歡。」不知為何,她怎麼覺得眼前的燦玥哥哥好像在哭,明明看來一點表情都沒有。
「蘭蘭很喜歡妳,從妳來到古城,她每天就一定要帶妳四處玩玩走走。」任燦玥神態悠渺,像陷入回憶。「這個小湖她常拉著我一起帶妳來。」
從袁小倪來到「斜陽古城」後,附近一帶的山峰常有他們三人的足跡。
「蘭姊姊說她不會武功,只有燦玥哥哥的輕功……可以帶我們上來這。」小手不解的撫上他深鎖的一眉,這天真的舉動令他雙目瞬凝怔忡,隨即一凜。「燦玥哥哥可以再回去帶蘭姊姊來這呀!」
她想一定是蘭姊姊沒來,才讓他這麼不開心,只要有蘭姊姊在,燦玥哥哥的心情就特別好。
「我很想帶她來,但是……」任燦玥終於看向她,雙目寒栗。「她已經被妳害死了!」
眼前小臉震住,像一時無法理解他的話。
任燦玥將她放到一處高聳的巖石,與她眉眼平視,厲聲問:「是誰讓妳把食物拿給蘭蘭的?是誰讓妳把那碗被下毒的粥拿給蘭蘭吃?」
「毒?蘭姊姊死……死了?!是我害死蘭姊姊!」袁小倪被他的話驚嚇住,更被他猙獰起的面容給駭住!
「說!是誰要妳把那碗粥給蘭蘭──」他叱吼,怒扣住那小小的雙肩質問。
童稚的小臉不知所措,被搖晃的小身軀只有劇烈的顫抖,忽然一道小黑影從她腰間沖出咬住任燦玥一掌!
「小皮……」
「這是我替妳救回來的小家伙,陪著妳到『斜陽古城』的同伴,對嗎?」任燦玥一掌抓住咬在手臂上的小松鼠,恨意是再也控制不住的翻騰,掐緊掌中的小動物。「告訴我,是誰要妳把食物拿給蘭蘭?」
袁小倪恐懼到腦袋一片空白,眼中只見到那愈來愈收緊的掌,活活扼住小皮,小皮掙扎的嘶叫。
「我、我……」
「二少爺!」言常陵穩沉的聲傳來。「她已經嚇壞了,回答不了你任何事!」
「那她可以直接去陪蘭蘭了!」
任燦玥松開掌,小松鼠的屍體在袁小倪呆恍掉的眼前掉下,大掌改為扼掐住那纖細的小頸項。
「我要將蘭蘭葬在『雙月蘆湖』,這兒的山湖,靈秀雅致是最適合她的。」無論家族長輩如何說,他並不打算將谷蕙蘭安葬在那死氣沉沉的族墓。「但是,只有她一人會寂寞……生前,她這麼喜歡妳的陪伴,妳去陪她吧!」
被活活扼住頸子的袁小倪,當雙腳離開巖石時,小腳難受的踢著,痛苦無助的想扳開那掐在頸上的掌,就像方才被扼在這只大掌中的小松鼠一樣,喉嚨發出嘶啞的低鳴。
她看到之前雖然不怎麼喜歡笑,卻給人溫暖的大哥哥,此刻看她垂死的模樣,竟綻出笑容,那笑容令人悚懼,緩緩收緊的指掌像在享受她的死亡!
「二少爺此刻不能殺她。」片刻後,言常陵再次開口。「城主雖陷於傷病中,無法親自管事,但袁灩娘和幾門樓主皆有交情,她以二分劍氣袪毒療傷的獨特能力是古城所需的,目前殺了她的女兒,對二少爺不利。」
「難道將繼承城主的我,連處置一個古城內的人都沒資格?」
「一反傳統強娶兄嫂,尚可說是為情迷亂,七門樓主雖感違背禮俗還可包容,但殘殺婦孺,對您未來要繼任古城的城主之位將大受影響,就算您有絕頂武功,也得不到七門樓主真正的效忠。」
面對言常陵所言,任燦玥冷眸一沉。
「二夫人死於『三門邪教』中『門毒』的毒,表示古城內有內賊,二少爺若想報復『三門邪教』,就要坐實城主之位,七門樓主真心的效忠是最重要的;否則空有城主之位而無實際效力的屬下,您心中的目標將難達成,要為這一刻的怒火而遺憾終生?」
平靜的聲解析著,任燦玥大掌松開,袁小倪跌落地上,她嗆咳著,幾乎吸不過氣,隨即顫抖的捧起地上小皮的屍體,抬頭惶恐的看著任燦玥。
俯視的眼很可怕,第一次,她知道人的眼神可以像冬天的冰雪一樣,發出凍人的寒冷,哪怕小小年紀,她也知道,那雙看著她的眼,透出比憎恨還要強烈的絕意,令人膽戰。
「別再拿那雙眼看我,否則我會挖出它。」面對那抱著小寵物屍體,童稚的面容對他充滿驚恐;曾經那雙純真的雙眼對他滿是信任的依賴,這樣的轉變令任燦玥感到煩躁。
「小倪──」
遠方,袁灩娘尋喚的聲著急傳來。
「……娘……」被重掐過的喉嚨一時喚不出聲,袁小倪害怕的看他一眼後,慌忙地連忙站起朝母親奔去。
趕來的袁灩娘檢視女兒後,緊緊地抱住。
「出去!」任燦玥獰視眼前這對母女,喝叱,「袁灩娘,帶著妳女兒滾出古城,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