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句話迭翠說對了。
自從花竽進「雲養齋」,迎月把她帶到花塢那日起,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迎月了,次日只叫一個二等丫鬟梅琪過來傳話給她,告訴她「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叫她要按規矩行事,只可在外屋和廚房當差,做些灑掃、澆花、喂雀、打水、洗菜、攏茶爐子的雜使,沒有傳喚不得進內院正屋。自此後,半個多月來連梅琪也沒再見過一面了,只有迭翠偶爾過來看看她,而迎月說要帶她見四爺的事,迭翠總是笑意很深,叫她別指望迎月會有那一份好心。
她每日裡早晚灑掃、澆花、喂雀、打水,然後到廚房裡洗菜、攏茶爐子,沒有機會可以進院子裡,更別提見上四爺一面了,所以到「雲養齋」半個多月來,還沒見過蘭四爺凌芮希生成什麼模樣。
廚房裡負責「雲養齋」飯菜的兩個婆子對待花竽的態度也是冷冷淡淡,雖然花竽掛名頭等丫鬟,但每日所吃的菜色和粗使丫頭並沒兩樣,然而花竽卻發現兩個婆子給迎月和錦荷準備的飯菜都別樣精緻可口,給梅琪、迭翠和鶯兒她們的也都比她好,她慢慢察覺出了異樣。
這日,梅琪和鶯兒來到廚房裡等著端飯菜,花竽坐在茶爐子前看茶水,見兩個婆子對梅琪和鶯兒直獻慇勤,四個人說著話,把她當成了牆邊的影子,瞧也沒瞧上一眼。
「怎麼今日是梅姑娘和鶯姑娘親自過來端飯菜?飯菜做好了我們自會送過去呀!」周婆子賠笑道。
「周嬸子,迎月姐姐說她胃口不好,看見油膩的東西總是噁心想吐,所以要你做些清淡爽口的菜讓她開開胃。」梅琪喝了一口花竽默默走過來倒的熱茶,沒多看她一眼。
「噁心想吐?」周婆子和呂婆子驚訝地對視一眼。
「是啊,昨天晚上剛吃完晚飯就吐光了,今天一整天都沒胃口。」鶯兒見桌上有剛做好的奶油卷酥,便拿起了一塊吃。「你們還特意做了迎月姐姐愛吃的奶油卷酥,可惜她今天沒口福了。」
「找大夫看了沒有?」周婆子謹慎地問,一面洗鍋做菜去。
「還沒有,迎月姐姐說她只是胃口不好,不值得大驚小怪,等四爺回來了以後再說。還有,迎月姐姐想要一些酸的東西吃,呂嬸子先前做過一道涼拌酸筍,她很喜歡,晚飯就請呂嬸子再加上這樣菜好了。」梅琪一邊說,一邊拾起桌上的碎菜屑丟給雞籠子裡的雞吃。
「胃口不好又想吃酸的?」呂婆子從櫃子裡找出酸筍,心中一動,低聲說道:「迎姑娘不會有喜了吧?」
「有喜?」鶯兒失聲驚呼,與梅琪兩人面面相覷。
坐在茶爐子前的花竽同時呆愣住,默默地低下了頭。
「怎麼就知道是有喜了?」梅琪皺著眉頭問。
「姑娘說笑,我們兩個都是生養過的人,有喜的跡象怎會看不出來呢?」周婆子滿臉盈滿了笑意,快手炒了一盤素菜。
「要是當真有了喜,迎姑娘這二主子的位置可是坐得更加穩穩當當了。」呂婆子笑著壓低了聲音道。
梅琪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的表情,淡淡地說:「周嬸子和呂嬸子不是早就把迎月姐姐當二主子侍候了嗎?這下子你們的差使可也穩穩當當了。」
周婆子和呂婆子收斂了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梅姑娘可別這麼說話,迎姑娘領的早已經是二主子的月錢,梅姑娘和鶯姑娘若領的也是二主子的月錢,咱們對姑娘也不敢有一絲怠慢呀!」
「迎月姐姐守四爺守得那麼緊,有誰能靠得近四爺?我們沒迎月姐姐的本事好,還是乖乖地領丫頭的一兩月錢。」梅琪冷冷地一笑。
周婆子笑容諂媚地說道:「姑娘們成天在四爺跟前遞茶送水,圍著四爺轉,機會多著呢,誰敢說梅姑娘和鶯姑娘將來不是四姨奶奶的命?」
「服侍四爺洗澡沐浴這樣的好差使都是迎月姐姐一手包,連錦荷都沒分,哪裡還輪得到我們?迎月姐姐防我們這些丫頭像防賊一樣,我可不敢想什麼四姨奶奶的命,只保佑將來別把我隨便配給一個小廝過日子就阿彌陀佛了!」鶯兒忍不住又拿了一塊奶油卷酥吃起來。
梅琪拍了下鶯兒的手,輕斥道:「別見了吃的就像只饞貓似的,這些奶油卷酥可不是特別做給你吃的!」
「沒關係,鶯姑娘愛吃就都拿去吃吧!」呂婆子手裡忙著煮豆腐羹。
「多謝呂婆子,那我就不客氣了!」鶯兒笑著捧起那盤奶油卷酥。
「你慢慢吃吧,迎月姐姐的晚飯你就在這兒等著替她端,當她的好奴才。」梅琪冷著臉站起身走了出去。
「梅姑娘這是怎麼回事?跟誰生氣呢?」周婆子大惑不解地問鶯兒。「沒什麼,前幾日四爺把吃剩的甜酒釀給了她,她就把那半碗甜酒釀吃了,後來迎月姐姐不高興地講了她幾句,錦荷在旁邊搭腔罵她不長眼,大概她的氣還沒消呢!」鶯兒吃著卷酥覺得口乾,拿起桌上的熱茶潤了潤喉嚨。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一聽說迎姑娘有喜,臉上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因為現在叫姐姐的人,以後可要叫姨奶奶了!」周婆子嗤笑道。
「見人家攀上了高枝,從奴才變成了真主子,難怪她心裡不好受。」呂婆子感慨地說道。
「那是梅琪生得漂亮,人又聰明伶俐,自己覺得沒比迎月差到哪裡去,所以心裡才會不好受。像我這樣粗粗笨笨的,四爺根本看不上我,我從來就沒有存過一分當姨奶奶的心思,心裡自然就自在多了。」鶯兒笑嘻嘻地吃著卷酥,喝著茶。
「鶯姑娘才是真正的聰明人,梅姑娘氣量小了些。」周婆子接口說。「不過到底迎姑娘是香靈夫人安排給四爺的人,心計手腕都有,能夠當四爺的第一個女人,這就佔了多大的優勢啊!現下又可能要生四爺的第一個孩子,准姨奶奶的身份已經擺在那兒了,就只差正式收房為妾而已。除非以後四爺娶進門的正宮娘娘能夠比她厲害,否則誰都扳不倒她的了。姑娘們要是還想待在『雲養齋』裡,可就得好好地巴結奉承討好迎姑娘。」
「我們幾個還不夠討好巴結嗎?誰敢得罪她就等著被攆出府去。」鶯兒微微吐了吐舌頭。
花竽慢慢地聽懂了,也弄明白了,原來『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聯手起來排擠她,原因正是出在迎月的身上。
她的運氣真不好,原來四爺身邊早就已經有一個侍妾等著收房了,老夫人當初還滿心寄望她能得四爺的寵,現在看來是要讓老夫人失望了。誰敢得罪她就等著被攆出府去。
鶯兒這話讓花竽有些心驚膽戰,「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都忌憚著迎月、看著迎月的臉色行事,她當然也不想被攆出府去,所以萬萬不能得罪迎月了。
她默默在茶壺裡添上水。心中暗暗有了決定。
過了幾日,花竽聽迭翠說,迎月只是腸胃不適,並不是真的有喜,迎月空歡喜了一場,而在迎月情緒低落時,蘭四爺又和朋友出府遠行遊山玩水去,迎月的心情更糟,整天繃著臉,一個小丫頭雁兒打碎了一隻描金花瓶,就被她打了一頓然後攆出王府。
花竽聞言更加小心翼翼,安分守己,也一再忍讓,不與任何人齟齬衝撞,就怕不小心得罪迎月會落得被攆出王府的下場。
幸虧她性情溫和沉靜,能忍能讓,與世無爭,所以儘管遭受冷落排擠,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還好有一個迭翠對她還算友善,而且她愛花也愛鳥,所以能夠每日照顧花鳥她也樂得輕鬆自在。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她感覺自己像被所有的人遺忘在花塢裡似的,除了迭翠以外,迎月和其他丫鬟對她幾乎不聞不問,她甚至懷疑蘭四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雲養齋」裡還有她這個人存在。
過了臘八第三天,這天正好是蘭王爺的側室香靈夫人的生辰,老夫人汪若蘭雖是正室夫人,但多年來避居在後花園閣樓裡,諸事不問,王府的管理大權自然就落到了側室夫人柳香靈的手裡。
香靈夫人是蘭四爺芮希的生母,所以這天「雲養齋」的廚房不開伙,迎月和錦荷可以隨著芮希到壽宴上拜壽喝酒,其餘的小丫鬟也可以自由玩樂一天。
本來花竽以為她也可以出去找風竺、雪笙和月箏幾個姐妹敘敘舊,沒想到迎月叫鶯兒傳話給她,說「雲養齋」裡不能沒有人留守,叫她得留下來看守門戶。
花竽實在不懂,明明「雲養齋」正屋和各廂房的門上都已經上了鎖,為什麼還用得著叫人留守?要她守著什麼呢?守著空院子?廚房?還是屋外的花架?廊下的雀鳥?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開始感覺到傷心難過起來。
當初秦姑姑帶著她到「雲養齋」前就對她明說了——
「把你送進『雲養齋』之後,你就是四爺的人,以後新主子要打罵你,老夫人和我是無權干涉過問的了,今後誰都照顧不了你,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所以,她一直不敢找秦姑姑訴什麼苦,雖然姑姑也對她說過,如果她真受氣了,一定要想辦法傳話給姑姑,別自己一個人傻傻受苦,但是她知道向姑姑訴苦也只是給姑姑添麻煩而已,對她在「雲養齋」的處境不會有多大的幫助。因為住在「雲養齋」裡和迎月這些丫頭們相處的人是她,就算找老夫人和姑姑為她出了氣,但以後的日子她難保不會受到更多欺負,也許還會更被排擠孤立。
她本來希望以和為貴,不想因為她而挑起任何事端,只要大家相安無事就好,但是此刻府裡所有的人都在熱鬧玩樂時,她卻得留守在空蕩蕩的「雲養齋」裡。好不容易可以有一見風竺、雪笙和月箏的機會也都沒有了,她難過得好想立刻奔到後花園的閣樓裡找老夫人和秦姑姑訴苦,祛祛積在心中無法排解的郁氣。
然而想歸想,難過歸難過,她終究還是把滿腹的委屈隱忍了下來。
忽然聽見琴聲悠揚,歌聲婉轉,遠遠隨風飛來,送進她耳中。
是風竺的歌聲!
她怔怔地從冷清無人的院子裡走到了門外,站在階前遙望著琴聲和歌聲傳來的地方,只看見遠方的廊簷內外和遊廊上掛著各色彩纏宮燈,大紅紗帳在風中輕揚,一派熱鬧歡喜的景象。
唱歌的是風竺,那麼彈琴的是雪笙還是月箏?她的心底一陣悲涼。此時,她應該和她們在一起的才對呀!她們可曾想到她?
猶記得從前她們四個人總是輪流彈琴、吹笛、唱歌、跳舞,就算讀書、寫字這些多麼沉悶的事情,只要四個人在一起就會變得有趣好玩了,如果四個人可以不分開,永遠都不要長大該有多好……
她恍恍惚惚、胡思亂想地呆站了半天,忽然感覺臉上有涼意,伸手一摸,才發現有細細的雪花落在了臉上。
「下雪了?」她抬頭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這才感覺到手腳都快凍僵了。
懷著落寞的心情,正打算回到屬於她的花塢擁被取暖時,突然看見迭翠拎著一個食盒朝她飛奔了過來。
「花竽,你怎麼站在這兒吹風?衣裳也沒有多穿一點,不怕病了?」迭翠的口氣像責備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宴席散了嗎?」花竽搓了搓凍僵的手指,笑問。
「還早著呢!我怕你肚子餓,先帶東西回來給你吃。喏,有明蝦跟燒鵝。」迭翠把手裡的食盒遞給她。
「多謝妹妹想著我。」花竽感動地接過來。
「照理說留守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但迎月姐姐偏偏指了你,你心裡一定很難受吧?」迭翠無奈地聳了聳肩,低聲歉意道:「你若想玩就去玩,我替你留守沒關係。聽說今天晚上要放煙花呢,你也看煙花去吧。」
「要是被迎月姐姐知道了,豈不是害了你?」花竽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克制了下來,輕輕搖搖頭。
「今晚的煙花是王爺特別為香靈夫人買來的七色煙花,她們全都等著要看呢,不會那麼早回來的,咱們可以小心一些。」
特地為香靈夫人買的煙花?花竽此時不禁想起了老夫人,這些年來老夫人每年生辰都不見蘭王爺這般用心過,而王爺卻特地為香靈夫人採買七色煙花施放。她的心頭感觸頗深,對於七色煙花已沒有了半點興趣。
「算了,煙花沒什麼好看的,而且這麼冷的天,我更想回去窩在熱炕上好好睡個覺。」
迭翠雙眸一亮。「那好吧,我不怕冷,我想看煙花,我走了!」生怕她反悔似的,飛快地揮手跑開。
花竽微微苦笑,提著食盒回到花塢,把炕床燒熱後,盤腿坐在炕上,捧著食盒慢慢吃,吃完以後用熱茶漱了口,便擁著棉被蜷在暖暖的炕床上,把玩著風竺縫的香囊、雪笙繡的繡帕、月箏打來讓她繫在手鏡上的如意盤長結,還有幾隻小時候彼此用草編了來玩的螳螂和蚱蜢。
「你們都好嗎?有沒有想我?」她把螳螂和蚱蜢一隻隻排著站好,歎息地問。
望著油燈淡淡的燭火,她思著小時候在後花園閣樓裡生活的時光,又想著在「雲養齋」裡茫然無味的生活。當腦海中浮起風竺、雪笙和月箏幾個姐妹的笑臉時,她的嘴角也忍不住跟著微笑,但是當那些笑臉換成了迎月、錦荷和梅琪時,她的眉心便焦慮地輕蹙起來……
在恍惚之間,將睡未睡之際,一個震天的響聲將她驚醒!
她驀然坐起身,見屋內一片漆黑,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她掀被下床,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光找蠟燭想續點上,猛然間又聽見一聲巨響,她嚇一大跳,定了定神,才想起那是放煙花的響聲。
她只玩過爆竹,還從來沒有見過煙花放起來是什麼樣子,便好奇得燈也忘記點了,只想快點打開門瞧一瞧燦爛的煙花,不料門才一打開,竟看見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高大男子,她是毫無防備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你是誰?」她失聲驚叫,本能地往後退一步,急忙要關門。
「你又是誰?」那男子一腳飛快地跨進屋,擋住了門。
「我……我是……四爺的丫鬟……」她被陌生男子灼灼的目光攝住,聞到他一身的酒氣,又驚又怕,手指暗暗打顫。
男子鬆開手,大掌滑向她的雙肩,輕輕握住,慢慢轉過她的身子。
屋內沒有燭火,他又背對著月光,花竽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黑夜裡,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更令她有種巨大的壓迫感,他的肩臂也十分粗壯有力,散發著強烈的男性氣息以及濃重的酒氣,她害怕得臉色發白,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就著微淡的月光,男子似乎看出了她內心極度的恐懼和焦慮,淡淡一笑,說道:「連自己的主子都認不出來,你怎麼當丫鬟的?」
花竽倏地仰起頭,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你是……」她的心跳又急又猛,彷彿要蹦出胸膛。
「蘭王爺第四子,凌芮希。我的丫鬟連我都不認識,真是奇聞了。」他垂著笑眼凝視她蒼白怯懦的臉蛋。
花竽腦中異常混亂,她沒想過會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見到凌芮希,一時慌張得不知所措。
「我怎麼不知道你是我的丫鬟?」他專注地盯著她,「你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買進府的?」
「奴婢名叫花竽,見過四爺。」她慌忙低下頭,屈膝行禮。
「花竽?」凌芮希愕然一怔,恍然明白了什麼。「我想起來了,你是老夫人給我的丫鬟。」
花竽苦澀地笑了笑。來到「雲養齋」近半年的時間,凌芮希竟然現在才想起她,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竟是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你不是一直病著嗎?現在可好些了?」凌芮希走到炕床前坐下,暖暖的熱炕舒服得讓他想直接躺上去。
花竽怔了怔,隱隱覺得不對,凌芮希怎會以為她「一直病著」?再往深一層想也就明白了,必定是迎月捏造的謊言,騙凌芮希她病了,所以不能近身服侍他。
「奴婢很好,多謝四爺掛念。」花竽靜靜轉過身點起油燈,雖然屋子裡還算暖和,但剛從熱炕上爬起來,她已經冷得直打哆嗦。
「你生的是什麼病?都用些什麼藥?」凌芮希盯著她嬌小玲瓏的背影。
花竽呆住,半晌答不出來。
凌芮希漸漸起了疑心。「你是因為不想服侍我,所以托病?」
「不是,老夫人把奴婢給了四爺,奴婢就是四爺的人。」她聲細如蚊,悄悄側轉過臉,在燭光中望了凌芮希一眼,目光接觸的一瞬,紅暈立刻飛上她的面頰。
好俊雅出色的一個男人,濃眉下精睿的黑眸剛勁內斂,宛若一潭深邃的黑泉。
她的心口怦怦直跳。今日意外見到他,對她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凌芮希了然微笑道。「是我的疏忽,如果我堅持見一見你,你也不用被人藏在這裡了。」
「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奴婢剛來,什麼也不懂,怕服侍不好四爺,被安排在這裡也是情理中的事。」她相信凌芮希知道把她藏起來的人就是迎月,雖然她有滿肚子委屈,但這些委屈和苦水對誰都可以傾吐,唯一最不能傾吐的人就是凌芮希,她還沒有笨到跟他說他寵婢的壞話。
「你倒是很能隱忍,也沉得住氣。」凌芮希悠閒地凝瞅著侷促不安的花竽,見她的長髮只鬆鬆綰個髻,簪飾全無,白淨的臉蛋上沒有半點脂粉,連唇上都沒有什麼血色,身上只穿著一件秋香色的小襖,微縮著肩,不斷搓揉雙手。
「你要凍壞了,快上炕床來。」他低聲催促。
花竽睜圓了眼,動也不敢動。
「要我抱你上床嗎?」凌芮希笑著站起身。
花竽飛快地搖搖頭,立刻跳上炕床,抓起棉被裹住身子,縮進了床角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怯怯地瞅著他。
凌芮希見她的神情羞急嬌怯,楚楚可憐之態,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他脫下天青色的貂皮褂,脫了鞋,直接在炕床上躺下來。
「四爺,你……你不能睡這兒……」花竽臉頰紅透,手足無措,連忙起身想要下床。
「不許下床,在我身邊躺好。」凌芮希抓起唯一的軟枕枕在腦後,半側著身子看向她,只見她的表情十分狼狽和羞怯,神態極不自然。「老夫人不是把你給了我嗎?把我趕走你可是會後悔的。」
凌芮希的話點醒了花竽。對她來說,眼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凌芮希就躺在她的身旁,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只是這個機會來得太突然,她受到的驚嚇太大,思緒一團亂,讓她根本無力思考,也來不及做好任何準備。
「四爺怎麼不在宴席上看煙花,卻一個人到這裡來,身邊沒有人侍候?」她輕聲問,不自覺地怔怔看著他。
「今天酒喝多了,怕在宴席上醉酒失態,本想先回屋躺一躺,想不到屋裡到處上著鎖,所以就繞道花塢來,倒沒想到你會睡在這兒。」他眼神慵懶地環視著屋內,雖然牆角堆放著柴火木炭和不少雜物,但收拾得還算整齊乾淨,連窗戶上都貼了不少窗花點綴。「這裡倒是個隱密之所,你住在這兒也不錯,門關起來以後就是你自己的天地了,想必還挺舒服自在的吧?」
花竽略一怔忡,輕輕說道:「一個人……總是寂寞些。」
凌芮希深深凝視著她,忽然揚起一抹曖昧的笑容,傾近她臉旁,低聲說:「那我以後常常過來陪你。」
花竽羞得不敢看他,兩頰漸漸泛起紅暈,像搽了胭脂一般。
「這是什麼?你編的?」凌芮希瞥見炕床邊站著幾隻草編的螳螂和蚱蜢,好奇低拿起來看。
「那是小時候跟姐妹們編著玩的,留在身邊,也是為了睹物思人。」花竽的聲音微微低下去。
「姐妹?莫非是風花雪月中的其他三位?」凌芮希挑眉笑道:「今天在壽宴上看到了其他三個,可惜你沒去,要不然你們四個今天又要打出風頭了。」
花竽微微紅了臉,低聲問:「風竺、雪笙、月箏她們三個都好嗎?」
「看樣子是比你好,尤其大哥對風竺疼愛有加。」凌芮希看著她的眼睛,深感抱歉地說:「是我虧待了你,今後我會好好補償你。」
花竽心中感動,呆呆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想要什麼補償?只管跟我說。」凌芮希輕輕握住她的手,意外地發現她的手晶瑩美麗得有如象牙雕琢出來的一般,如雪的皓腕微帶一點紅暈的血色,握在手裡的感覺柔若無骨。
「奴婢真的……什麼都可以要求嗎?」花竽不敢縮手,但是雙頰已經滾燙得快要燒起來似的。
「當然是。你想要什麼?說來聽聽看,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補償給你。」他欣賞著她的纖纖玉指,笑眼底下閃動著一抹迷魅的幽光。
「我希望可以時常出去走走。」花竽幾乎沒多加思考,就大著膽子脫口而出。
「就這樣?」凌芮希凌芮希愕然抬高濃眉。
花竽用力點頭。
「你不覺得你的這個要求太浪費嗎?」簡直是低估也侮辱了他的能力。「我再給你時間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說。」
花竽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說:「奴婢想清楚了,奴婢希望可以常常見得到風竺她們,還希望可以回後花園閣樓裡看一看老夫人和秦姑姑,有的時候,也想到雲養齋外的園子走一走,看看花、喂餵魚……」她頓住,小心地看他一眼。「差不多就這樣了。」
「你的要求竟然都跟我沒有關係。」凌芮希搖頭輕笑。「你難道不想貼身服侍我?不想要我?」
花竽臉紅尷尬地低下頭,她確實只憑直覺要求,並沒有往他身上去想,他這句話無疑又再次點醒了她,從人生的利益上選擇,她應該毫不考慮地抓住這個機會得到凌芮希才對。但是,在她私人的情感上,凌芮希還未佔有一席之地,所以,她仍然聽從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雲養齋裡有先來後到的規矩,奴婢也不便強求。」見凌芮希臉上並無不悅的表情,她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雲養齋什麼時候有先來後到的規矩了,我竟不知道。」他冷笑。
這一瞬間,花竽看見他眸中閃過犀冷的眼神,但很快又被溫柔的微笑蓋過去,讓她很困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好吧,你的要求我一定會用力地補償你。」他輕歎,寵溺的嗓音聽起來沙啞而迷離,如酒香般醉惑。
花竽情不自禁地迷醉在他動人的低語及醉人的視線裡。
「對了,我補償你,你也幫我個忙吧。」凌芮希從腰間錦囊裡取出一張摺疊成方形的紙,放在她白玉般的掌心中。
「這是……」她慢慢打開來,愕然呆住。「一張白紙?」
凌芮希微微一笑。
「你可以叫它無字天書。」
花竽迷茫與不解地看著他臉上溫柔的笑容,彷彿在他的笑容底下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