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在天際邊浮艷,孔明玥藉口到絲工署處理事情後,便沒有再回來。
起先西門濤並不以為意,直至他到外港巡視完出入商務,又策馬繞著攬艷湖巡視溝渠清淤挖掘工程,同時看過監工遞來的溝渠分布圖,仍不見孔明玥回報時,他不禁有些在意了。
孔明玥是個循規蹈矩的人,絕不會一聲不響地鬧失蹤!
莫非是被那個昏官派人綁走了?
當這樣的想法無預警地自腦中浮現,西門濤立刻撇下還在報告的監工,在所有工人疑惑的注目下,以流星趕月的速度奔向樹下的駿馬,策馬朝絲工署風馳而去。
當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絲工署外時,絲工署管事連忙擱下手邊的工作,提著絲裙走到他面前。
為了方便管理女工,所有的工署管事向來都是女人,無一例外。
“城主。”絲工署管事恭敬福身,輕聲細語地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孔帳房呢?”西門濤只看了她一眼,便朝工署邊的三大絲工廠裡望去,用最快的速度尋找記憶中那淡定的小臉。
沒料到日理萬機的西門游會突然出現,女工們全嚇了一跳,雖然很想多看幾眼他那俊美的臉龐,卻又深怕出差錯,因此只能更加專心工作。
“稟告城主,孔帳房半個時辰前核對女工人選後,便已經到絲繡署去了。”絲工屬管事如實回答。
“他到絲繡署做什麼?”西門濤皺起眉頭。
“孔帳房說絲繡署裡有他一個舊識,這次出發到蒼淵城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面,因此托人傅了口信給您,說是會晚歸。”絲工署管事小心翼翼地端詳著西門濤的神情。“莫非您沒接到口信?”
是沒有。
不過也難怪他接不到口信,畢竟外港位置距離絲工署極遠,他又策馬繞著攬艷湖跑了好幾個地方,若不是策馬絕對追不上他。
不過就算接到口信,他也絕對會在意,畢竟工署裡全是女工。
想不到孔明玥的舊識竟然是個女人!
自從當上帳房後,府裡不少丫鬟“慧眼識英雄”,紛紛注意到孔明玥這個深受石英器重的少年郎,加上他個性溫和,待人親切,光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注意到不少丫鬟為了他而臉紅。
不過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和誰特別親近,總是公平公正,一視同仁,清心寡欲得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少年郎;沒料到這會兒他卻為了一個女人以私廢公,沒經過他的允許,就擅自和那女人到處亂跑。
絲工署管事注意到西門濤眼底那一閃而逝的陰鷙,不由得心顫了下,連忙出聲替孔明玥說話。
“稟告城主,不過孔帳房也擔心著城裡的事,因此特地交代他人就在附近的浣紗小湖那兒,只要有事,到那兒就能找著他。”
浣紗小湖雖是浣紗之地,卻也植滿蓮荷,風景如畫,美不勝收。
黑眸眸光更冷,西門濤繃緊下顎,二話不說立刻又回到馬上,策馬迅速趕往浣紗小湖。
駿馬風馳,蹄踏得黃土翻飛,很快地,滿湖蓮荷襯著瀲灩湖光便在眼前展現。
順著木造棧道望去,孔明玥和一名女子正巧就在前方不遠處,兩人迎面走來,雖然彼此靠得不近,但掛在臉上的愜意笑容,卻證明出兩人情誼深厚,私交甚篤——
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會看見他的笑。
他為人親和,待人和氣,總是不吝嗇展露笑容,可唯獨在他的面前,他就是不笑!
黑眸寒光閃閃,西門濤一臉寒霜地望著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很快地就引來司徒杏的注意。
美艷臉蛋先是斂下幾分笑意,接著她斂裙迅速向前,柔雅福了個身,窈窕的身段,嫵媚的風情,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絲繡署繡娘司徒杏,拜見城主。”
“城主。”孔明玥也快步走了過來,恭敬躬身,似乎有些意外他會出現在這兒。“您到浣紗小湖,莫非是絲繡署出了事?”七大工署各設有管事,平時又有石蘿打理,西門濤一季才會來巡視一遍,而浣紗小湖又距離絲繡署最近,所以她才會猜測是絲繡署出了事。
西門濤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出聲。
“沒事。”
“那是……”
“有人正在暗處虎視眈眈,你倒是不痛不癢,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完全答非所問,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淡漠,不如說是暴風雪前的寧靜。
她斂下眼睫,雖然並不明白他是為了何事而動怒,但顯然她擅離職守,讓他不高興了。
“卑職不該擅離職守,甘願受罰。”她知錯認錯,且決定道歉為上。
“難得在異鄉遇見舊識,相逢敘舊在所難免,只要不影響本分即可。”說完,一如來時的突然,西門濤策馬掉頭,說走就走。
看著他快如旋風地消失在夕陽底下,諸葛玥雙手負後,還是搞不清楚他來到浣紗小湖的理由與動機。
西門家的產業堪稱日進斗金,城裡挖渠工程又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要處理的事多得讓人頭疼,他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除非事關重大,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策馬四處遛達,更不可能是為了找她而來。
畢竟她只是個小帳房,就算她擅離職守,也不至於出動他親自找人,只是照他的說法,絲繡署也沒事發生,那他究竟是為何而來?
一旁,司徒杏忽然發問:“我長相如何?”
“冷艷嫵媚,天下無雙。”她想也不想,張口就道。
司徒杏微微一笑,理所當然地接下這番贊美。
“可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她指著西門濤離去的方向,說著這不尋常的發現。
諸葛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據我觀察,他從來不碰女工。”
“色不迷人人自迷,就算不碰,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多少會看上幾眼;可從頭到尾他就只看著你,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你拖到床上,好好地惡懲一番呢!”她笑睨著她,神情有些玩味。
諸葛玥咳了一聲,忍不住提醒她。
“司徒,我是男人。”
“是男人又如何?”
她解釋:“他對男人沒興趣。”西門濤口味挑剔,女人不夠風情嬌媚他還看不上眼,更何況是硬邦邦的男人。
司徒杏卻不這麼想。
“我虛長你五歲,看過的男人足夠塞滿這座萬縷城。西門濤看你的眼神太強烈,也太獨霸,就像是猛獸盯上獵物,奸商見到無價之寶,我敢保證,他對你絕對有意思。”她甚至還特地補充:“不懷好意的那種。”
諸葛玥失笑,“他是個精明的商人,城府之深,心眼之細,心防之高,讓人難以想像,尤其他也很敏銳。”就是這一點,讓她始終有些惴惴不安。“總是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我,最擅長藉由一些小事,刺探我的反應,他只是對我還有些懷疑。”
“可他卻讓你當上帳房?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邊?”司徒杏挑眉。
“那是因為我能用。”她忍不住歎氣。“你若是見識過他‘人盡其才’的天賦,就會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器重我。”
寫史以來,她經常易容偽裝成不同身分,混入商家名門寫春,見過不少人,也處理過不少難題,都不至於造成她的煩惱;可唯獨西門濤最讓她忌憚,待在他身邊也最累人。
“你凡事精明,唯獨對自身的事總是不甚在意。”司徒杏忍不住搖頭,“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若是不想你的真實身分洩漏,還是聽我的話,小心為上。”
“我知道。”諸葛玥知道好友是為了她好,因此也就沒有拒絕。
其實就算司徒杏不提醒,她也正在考慮該不該見好就收,選個適當的時機離開萬縷城。
西門濤原就深沈難測,近來更是讓人捉摸不定,尤其昨晚經由他和將軍夫人之間的談話,更是讓她見識到他城府有多深沈,手段有多冷酷。
萬縷城位於慕州,於政,由慕州知州管轄,於軍,由慕州將軍護領,兩者名義上是朝廷派駐在地方的官員,事實上卻也是朝廷故意放在萬縷城的鎮壓之石。
萬縷城富可敵國,雖然每年進貢無數,可終究樹大招風,惹得朝廷有所忌憚,才會指派這一文一武官員到慕州監視萬縷城。
只是這文武兩官若是清廉公義,那還不枉朝廷布局,可偏偏兩人物以類聚,全是貪官,拿著官餉不做事也罷,竟還覬覦萬縷城龐大的財富——
貪財事小,護城事大,兩人既然是豺狼虎豹,西門濤斷然不可能會傻到引狼入室,因此才會與蒼淵城結盟互惠,寧願將城民安危交由蒼淵城守護,自己則用盡心機,暗中掌握兩人的把柄。
慕州知州昏庸無能,性喜男色,於是他用財色掌控知州。
後來他發現慕州將軍暗中私吞軍餉,中飽私囊,為蒐集證據,便開始尋找某種特殊的“管道”,以利他掌握將軍的行蹤以及生活細節,因此當將軍夫人暗中勾引他時,無疑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懷。
這幾日的時間,他便是利用將軍夫人的無知,一點一滴地派人滲入將軍府,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將軍的犯罪證據一一搜括。
當證據蒐集足夠了,將軍夫人自然再也沒有用處。
直到昨夜,他終於毫不留情地與將軍夫人斷絕關系,即使將軍夫人揚言要將兩人奸情公諸於世,他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冷冷一笑,放話她若是膽敢這麼做,那麼他便會將擊垮將軍的“功勞”全部算到她的頭上,好讓將軍大人明白他這紅杏出牆的妻子,這些日子以來都干了什麼好事!
事實證明,他壓根兒不怕事情鬧大,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將軍夫人根本毫無勝算,這也顯示了,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
昨夜他話裡的意思已透露出太多的不尋常,也許她真該趁早安排後路了。
“下次見面,應該就是來年春天了吧!”司徒杏仰頭望天,露出絕美的笑容。
“沒錯。”她雙手負後,也微笑望天。“聽說蒼淵城氣候嚴寒,入秋沒多久,便會落霜,你可要多多保重。”
“都該各自珍重,無論是你,還是冬安和曳秀。”司徒杏點出另外兩個好友。
她們都是春史,雖然因為寫春許久才能見上一面,可自小累積的情誼卻是歷久彌新,更加穩固。
直到第四代春史接任之前,她們還是會通力合作,將天下春史寫盡。
一如往常的,諸葛玥又被無數的帳冊折騰到深夜。
若是平常,她絕對會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帳冊盡數看完,可今晚她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甚至頻頻看向窗外的月色。
就在弦月接近樹頭時,她終於忍不住拿起幾本帳冊,推門走出廂房。
“孔帳房?”一名丫鬟正巧端著一只青花瓷杯,自門廊的一端走了過來,她看著她手中的帳冊,忍不住脫口就問:“您要去找城主?”
她微微勾起嘴角,不答反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我……”沒料到話鋒會忽然轉到自己身上,丫鬟雖然有些意外,卻掩不住心底的開心,掛上了甜笑。“今晚廚房收刀晚,我路過時,遠遠瞧見您房裡的燈還亮著,就想您應當還在看帳冊,所以便替您沏了杯涼茶過來。”她含情脈脈地看著她。“不過若是您要到城主那兒,那我就先將涼茶送到您房裡好了。”
“不用了,正好我有些渴,你還是直接將涼茶給我吧!”她笑著將帳冊挾到腋下,順手就接過她手中瓷杯。
接過瓷杯的瞬間,兩人的指尖意外碰到了一塊兒,丫鬟雖然羞澀,卻沒有矜持地將手抽回,反倒還不著痕跡地挪動小腳,悄悄拉近彼此的距離。
“可您不是急著找城主嗎?”她好奇地問。
“城主遠房表妹來訪,兩人關在房裡敘舊,恐怕不便讓外人打擾,我想……帳冊的事還是明日再說吧!”西門濤的這個“遠房表妹”國色天香、豐姿綽約,她回府的時候,意外瞧見了那麼一眼,立刻就曉得兩人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必定會到房裡“敘舊”好一陣子。
若是平常,她絕不會錯過這等春事,可偏偏主子另有要事,她這個小帳房就得擔起所有公務,因此她只偷看了前面開端,便趕著回來處理公務。
如今公務結束,她本想藉口送帳冊去察看兩人是否還在“如火如荼”,但若是不去也無妨,只要明日找個人問問,那“遠房表妹”何時離去,約莫就能算出兩人之間有多恩愛。
早在進入西門府之前,西門濤的春史她就已搜羅了不少,春冊早已寫上幾頁,除非這個遠房表妹被允許長住,否則她大可不必為了這短短一夜而冒險埋伏。
重要的是,她難得的——厭倦了。
他的身邊有太多的女人,關系卻總是不長久,讓她也不禁興起了一股厭倦,打從心底不想再看到他將女人當作是物品般玩弄了。
唉,算了,不想他了!
她搖搖頭,接著掀開杯蓋,看著杯子裡頭有幾朵金銀花,不禁歡喜地加深笑意。“原來是金銀花涼茶,莫怪清香撲鼻。”
見到她笑,丫鬟也立刻笑了。
“我聽說孔帳房幾日前染了暑氣,所以便特地到城裡的藥房買了些金銀花,金銀花清熱解暑,養血止渴,對您的身子非常有益的。”她討好地說:“這些天您經常和城主在外奔波,若是您喜歡這茶,我每晚都替您泡來。”
“不用了,府裡的工作就夠累人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她笑著婉拒。
“一點也不麻煩,全是我心甘情願的。”丫鬟迅速搖搖頭,眼底臉上全堆滿了情意。
諸葛玥眼波微閃,明白她是對“孔明玥”動了芳心。
她從小小一個夥計迅速躍升為西門府的帳房,才能盡顯,前途無量,惹得丫鬟們芳心大動並不令人意外,這陣子頻頻向她示好的丫鬟不在少數,可唯獨眼前這丫鬟動作最多,也最積極。
“我記得你叫小紅。”她一邊問著,一邊沿著杯緣啜了口茶,動作溫雅。
“您知道我的名字?”小紅小臉一亮,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
“你是負責這個院落的丫鬟,平時常在院落裡進出,又經常替我送飯泡茶,我當然曉得你的名字。”她瞧著小紅情竇初開的模樣,心底卻是思索著該怎麼婉拒她的情意。
她雖是孔明玥,卻也是個女人,自然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的情意。
“那——”
小紅還想說些什麼,不料西門濤無預警地自後方走來,冷冷截斷她未出口的話。“孔帳房好興致,半夜不睡覺,卻在外頭和丫鬟談天。”
沒料到城主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小紅嚇得迅速轉身,福身後,便慌張地退到角落。
諸葛玥雖然也是詫異,卻不似小紅那般慌亂,只是淡定地將瓷杯擱在門廊邊的欄桿上,才慢條斯理地走下門廊。
“城主找卑職有事?”她躬身問,心裡卻是想著那“遠房表妹”怎麼沒將他留在床榻上?
“自然是有事才會到你這兒來,不過顯然我是挑錯時間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角落裡的丫鬟,眼底掠過比刀鋒還要銳利的寒光。“你艷福不淺哪,幾日之前才和艷若桃李的舊識在浣紗小湖邊敘舊,如今又有賢慧的俏丫鬟在房外陪你談天,再過幾日,恐怕我得先敲門才能進你的房門呢!”
這話說得含沙射影,甚至形同將兩人的關系定了罪。
雖說西門府並無規定奴僕之間不能婚嫁,但也不容許奴僕間過從甚密,因此當小紅察覺西門濤臉色似乎有些不善,甚至語帶譏誚時,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心生不安了起來。
縱然不明白西門濤的不悅從何而來,但諸葛玥卻還是不忍波及無辜,替小紅說起話來。
“城主說笑了,小紅是個善良靈巧的丫鬟,只是順道替卑職送杯涼茶,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喔?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含血噴人,誤會你們之間的關系了?”她的維護,讓黑眸裡的寒光瞬間更為逼人。
“卑職並非這個意思。”她淡淡搖頭,眼神坦蕩。“小紅是個好姑娘,往後必能嫁個如意郎君,卑職只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奴才,若只是為了替卑職送來一杯涼茶而遭到誤解,卑職難辭其咎。”
“若真的難辭其咎,那就將人娶回家吧!”西門濤卻聽不下他的解釋,反倒惡意地提議道:“想想你今年二十,就算成婚也不算太早。”
小紅雖然被西門濤盯得心驚膽顫,但一聽見他的話,臉上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竊喜。
諸葛玥眸光微閃,覺得整件事是越描越黑,而西門濤惡意的提議,更是讓她忍不住頭痛,她可不想讓小紅當真啊!
“卑職無意成親,況且——”她頓了頓,索性鐵下心來,乘機將話說個清楚,一來讓小紅死心,二來也讓府裡其他丫鬟別再投錯情。“況且卑職早已心有所屬,這輩子都無法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斬釘截鐵,讓人無法不信服。
小紅臉色煞白,就連西門濤也轉過頭瞪向她。
“是你那舊識?”他脫口問。
諸葛玥只得撒謊。“是。”
西門濤不再開口說話,臉上卻再度浮現笑容,那是一抹比春陽還要溫煦、比絲綢還要柔軟的笑容,卻讓人一望生畏,不寒而栗。
她從未看過他這樣笑過,一顆心瞬間震顫不安,全身動彈不得。
“既然你已心有所屬,那就當我沒說過嫁娶的事吧!”當他再度開口,彷佛有什麼東西在眼底凝聚,讓他看起來像是頭危險的猛獸,全身散發出侵略的氣息。
“奴才就是奴才,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全由主子作主,明白嗎?”
“卑職明白。”諸葛玥抑下心底的驚駭,冷靜點頭。
而一旁的小紅卻是說不出話來,只能臉色蒼白地胡亂點頭,全身不停發抖。
“下去。”
不用西門濤指名道姓,小紅立刻邁開小腳,含淚離去。
當那抹身影消失在洞門後方,諸葛玥也強迫自己收斂好心緒,忽略西門濤太過逼人的目光,將腋下兩本帳冊端到掌上。
“城主,預計入秋之後要送抵蒼淵城的絲綢、衣裳,藥材以及米糧,已全數點收完畢,明日就會派車送抵港埠倉庫,由蒼淵城衛兵們看守,待船只啟程,便會一塊兒送上船。”
雅潤嗓音在夏末的夜裡流洩,寧靜得像是溪水漂著落花、枝葉篩著日光,散發無盡的祥和;不料西門濤卻猝不及防地探出手,用力揮去小手上的帳冊,將那故作若無其事的人兒狠狠地拉到胸前。
“城主?!”淡定的神情瞬間出現一絲龜裂,她迅速抬頭,看著那張因為背對月光而顯得陰沈的俊容。
“孔明玥,才能卓越,冷靜穩重,無論遇上什麼事,總是能夠處變不驚。”他贊美地說道,臉上帶著笑,就連語氣也溢滿笑意,可笑意卻始終未達眼底。“即便在遭人誤解之後,也能迅速心平氣和地談論公事,絲毫不受影響。”
“卑職只是恪盡本分。”
“也是,你總是相當恪盡本分,唯獨幾日之前,為了一個舊識而拋下公務,跑到浣紗小湖邊談情說愛。”
又是舊識,為何他三番兩次提到司徒杏?
她暗中戒備著,不著痕跡地端詳著他的神情,試著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不料夜風襲來,卻讓她先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您喝醉了?”
“醉又如何,沒醉又如何?”他將她拉得更近,近得只要低下頭,就能碰上那粉潤的唇。
這是他第二回如此靠近她,只是先前他人站在她的身後,無法清楚注意到她的神情,然而這次他倆卻是面對面,讓她毫無隱藏的空間。
她膽顫著,任由他用一種令人費解的目光盯著她,卻緊張得忘了呼吸。
“可卑職聽說,您遠房表妹來訪,您們——”
“你我心知肚明,那女人壓根不是我的遠房表妹。”他惡聲斷話,充滿侵略的目光像是要摧毀那張淡定的面容,更像是要掠奪些什麼。
那女人是城外的青樓妓女,也是他豢養的女人,偶爾會以遠房表妹的名義過府一敘,但知情的人都曉得她的真實身分。
女人,不過就是一個方便的器具,而他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有男人的需要,然而一整個晚上,他滿腦子想的卻是另一副身軀。
那女人雖然肌膚白皙,卻不夠嫣然潤澤,她的嬌軀柔軟窈窕,卻豐腴得讓人生厭,甚至就連她身上的香氣,都令他倒胃!
那些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更晶瑩粉潤的肌膚,要的是更柔勻娉婷的身軀,要的是那若有似無,卻比花香還要誘人的體香。
他要的是那張淡定的容顏在他的身子底下粉碎,要的是那張粉潤小嘴為他吐出連串破碎難忍的泣吟——
當欲望如海水般湧來,浮現在他腦海的竟然全是孔明玥的身影!
他無法自拔地幻想著他赤裸的模樣,甚至幻想將他壓在身下,做出男女之間才會做的事。
“卑職不懂城主的意思。”她試圖裝傻,卻還是在他令人窒息的目光下,洩漏出一絲顫抖,“若是卑職哪裡做錯,還請城主明示,卑職一定改過。”
“來不及了。”他掀起一抹讓人頭皮發麻的邪笑,宣告一切都為時已晚,因為他早已對他產生了邪念,因為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
他從未對男人產生過“性”趣,但他體內的欲望卻是如此的巨大焚灼,清楚地帶著他的腳步來到這座院落,只是他卻萬萬沒料到,又再一次地讓他撞見孔明玥與女人過從甚密的模樣。
他甚至無暇思考這欲望從何而來,因為光是抑制胸口的怒火,就已夠讓他筋疲力竭。
“為什麼?”淡定的小臉龜裂出更多的心慌,只是困惑的話才出口,他卻又無預警地將她拉得更近,近得讓她可以清楚瞧見他眼底泛濫的情欲——
不,這怎麼可能?
一定是她看錯了!
“因為我想要你。”他摧毀他逃避的想法,宣布他的決心。
他對他很有興趣,但顯然那不僅是簡單的興趣,他憤怒於他與女人過從甚密,但顯然並非只是因為他以私廢公。
他欲求不滿,整個人為了炙熱的欲望而難以安定,卻怎樣也無法擁抱那令他作嘔的女人,因為他要的是他!
她狠狠抽氣,慌張地想要後退,可沒想到屬於他的另一只健臂卻以更快的速度纏上她的腰,逼她整個人貼上他壯碩的身軀。
他的剛悍對照出她的柔弱,瞬間讓她的心紛亂了起來。
體內屬於女性的那分矜持與羞澀,讓她再也無法偽裝冷靜,甚至再也無法直視他危機重重的目光。
“請您放開我!”她顫抖且急促地掙扎。
他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給了他唯一的答案。
“不可能。”
“您不能——”
“我當然能!”
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掙扎時,他終於毫不猶豫地順從那巨大的欲望,低頭狠狠地吻住那張叛逆的小嘴。
當冷薄的嘴唇狠狠自上頭壓來,瞬間封住她的呼吸時,諸葛玥才瞬間明白司徒杏的警告。
她說的對,西門濤果然對她不懷好意,但一切真的都來不及了。
身為一個男人,西門濤卻吻上偽裝成男人的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想思考,卻無法思考,想要掙扎,卻礙於偽裝,無法施展招數,此刻他的唇正密不透風地糾纏著她,屬於他的強悍氣息正無孔不入地灌入她敏銳的感官,讓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兒,再也無法得到一絲空氣。
白皙小手用力捶打那如鋼板似的胸膛,卻遭到反剪。
貪婪的唇舌無法只是滿足吸吮她的柔嫩,西門濤太過饑渴,也太過憤怒,因此他刻意在那粉嫩的唇上用力咬了一記,趁著小嘴呼疼的瞬間,強悍入攻。
他緊緊捆抱著那纖柔嬌軀,用接近瘋狂的力道,掠奪嘴裡每一滴的甜蜜,甚至席卷那顫抖的丁香小舌,不准它逃脫。
夜風徐徐,卻吹不散他渾身熾熱的氣息,以及炙燙的體溫。
在他凶猛的侵略下,她全身發燙,窒息得近乎暈厥,只能感覺到以往的冷靜全一點一滴地蒸發化成了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