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尤玲瓏醒來,申夢意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床沿凝視她。
她眨眨眼,有點搞不清狀況。她只記得昨天和他說話,說著說著眼前突然一黑,接著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點兒記憶也沒有,但她推測她應該是昏倒了吧!昨兒個她穿得忒多的。
「快點起來,我們該去向爹娘請安了。」申夢意忍住笑,故意裝嚴肅。
尤玲瓏這才想起,新婦第二天得向公婆請安,於是急急忙忙翻開棉被。
「我馬上——」她的話在掀開被子,看見身下那灘血後止住,表情呆的跟個二愣子似地。
「怎麼了?」
他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故意問她,但尤玲瓏不知道,急急忙忙又把被子蓋上,遮住身下那一灘血。
「沒事兒。」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她昨兒個不小心壓破血袋,積血才滲出來?可她完全沒有印象。
尤玲瓏暗暗猜測原因,以為自己的表情夠冷靜,但申夢意在第一時間就看出她非常不安,故意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輕輕地問。
「你還好嗎?」語氣極盡曖昧之能事,任何人聽了都要誤會。
「啊?」尤玲瓏猛眨眼,第一時間就被申夢意騙了。
「我真的很拍弄痛你,已經盡量小心。」他眼神柔情似水的說。「但如果你真的覺得不舒服,我可以自個兒去跟爹娘請安,你不必勉強自己一定得下床。」
好體貼的一番話,換做普通女子一定感動到掉下淚來,她也想哭,只是原因大大不同。
他們不會……真的圓房了吧!
低頭看看自己半敞開的中衣,尤玲瓏用手抱緊胸前,好怕真有那個可能。她不能跟他圓房啊!如果他們真的有了那一層關係,那就沒戲唱了,她的夢想會很難實現,而她說什麼又要實現她的夢想不可。
尤玲瓏決定開口直問,嘴巴剛張開,申夢意就放下手,突兀的起身。
「看你的樣子應該沒事,趕快起床換衣梳洗,我到外頭等你。」他嚴肅地朝她點點頭,說什麼體恤她全是屁話。
尤玲瓏愣愣地看著他走出房間,心想他的變化真快,上一刻還溫柔體貼,下一刻就變得冷漠。
申夢意幾乎是一到外面關上房門就笑彎腰,忍著不笑出聲忍得很辛苦。
整她真是太好玩了,唯一的遺憾是他無法留下來看她的反應,一定很精彩。
尤玲瓏確實感到困惑,如果說他們真的圓房,她不可能毫無知覺,除非他在她睡覺的時候侵犯她,破了她的處子之身,但他看起來又不像是一個會乘人之危的男人,真的很好奇。
她唯一想到的是他在捉弄她,想試探她的反應。既然如此,她更不能表現出驚慌,一定得保持冷靜。
她下床穿上鞋,走向放置在角落的黃花梨五足盆架,黃銅的面盆裡已經注滿了清水,該是下人乘著她還在睡覺時打來的。
尤玲瓏注意到,麒麟山莊無論只器皿或是傢俱皆使用上品,尤其是她昨晚睡的架子床,複雜的雕工恐怕是出自名師之手,可能比她房間裡的床還貴。
因為沒有貼身丫鬟的幫忙,尤玲瓏硬是花了比平常對一倍的時間才梳妝完畢,緊接著打開房間,申夢意已經倚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等候多時,看見她朝他走來,挺直身子微笑道。
「終於恢復你本來的面貌。」看起來順眼多了。「但是話說回來,你的麻子臉也未免好的太快。」
「是啊!一夜之間痊癒,比我想像中還快。」她知道他在消遣她,亦不客氣地回嘴。
「身材也在一夜之間變好。」他接下來這句話充滿暗示,尤玲瓏忍不住臉紅,昨晚如果是他幫她脫的衣服,那麼她的身子一定全被他看光了。
「我們走吧,爹和娘一定迫不及待想見你。」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雖然她一點都不醜。尤玲瓏點點頭,內心充滿不安。她不知道公公婆婆是什麼樣的人、對她滿不滿意,她之所以不願意出嫁、除了想完成夢想之外,也怕怎麼孤僻的個性應付不了公婆,徒增困擾。
從小到大幾乎只與書冊為伍的尤玲瓏,其實是很寂寞的。因為寂寞,她不知道該怎麼和人相處,因為想法獨特,也沒人能夠瞭解她,就算是一直陪伴她的彩兒,對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她帶著忐忑的心情,隨同申夢意一起進大廳去向申氏夫婦請安,不只尤玲瓏不安,申氏夫婦也很緊張,他們昨日才從賓客那兒聽到消息,說是太原城裡謠言滿天飛,還把謠言的內容跟他們仔細說了一遍,差點沒把兩老嚇死。
因為尤玲瓏的臉一直被紅巾蓋著,兩老無法看到她的臉,但從身材判定,她的確是又高又壯,實話說是有些臃腫,讓他們開始懷疑自己作了錯誤的決定。
申兆侑後悔自個兒子因為急著拿回玲瓏刀錯點鴛鴦譜,怕二兒子一生的幸福斷送在自己的手裡,心情也是忐忑難安,甚至害怕見到尤玲瓏。
「爹、娘,孩兒帶著媳婦來向您們請安了。」
就在申兆侑的不安升到最高點時,申夢意和尤玲瓏現身在大廳,對兩老行大禮。
「爹、娘,媳婦玲瓏跟您們請安。」兩人請安完畢,尤玲瓏特別再單獨請安,在行禮的時候一顆心怦怦跳,深怕不得公婆歡喜。
申氏夫婦完全沒料到,尤玲瓏長得如此清秀美麗,和傳聞完全不一樣,夫婦兩對看了一眼,同時噗嗤笑出聲。
尤玲瓏於是更緊張了,以為公婆對她不滿意,臉上出現不安的神情。
「你別誤會,實在是因為你和傳聞中相差太多,我們太驚訝了,才會笑得這麼開心。」何曉冰見她尷尬趕緊解釋,就怕她誤會。
尤玲瓏靦腆的笑了笑,手不知道往哪裡擺,只好十根手指絞在一起,多少可以降低一點兒緊張感。
申夢意垂眼打量她絞在一塊兒的手指,她似乎很不習慣和人相處,僅僅只是和他父母相處一會兒,就非常不安。
其實尤玲瓏不單單因為不習慣和人相處,才驚慌失措。申氏夫婦和她想像中完全不同,待她親切和藹,並且不吝嗇讚美她,和章回小說中的惡毒公婆相差甚遠,也和她的爹娘不一樣。
她靜靜聆聽申兆侑和何曉冰說話,但從他們之間的對話,就可以感覺出夫婦兩人鶼鰈情深,讓人不禁羨慕他們的感情真好。
「瞧我們光顧著高興,都忘了吃飯了!」娶了個貌美的媳婦,申兆侑開心得跟什麼似地。嘴笑到合不攏。
「意兒,你先帶玲瓏到飯廳,我和你爹一會兒就到。」何曉冰也很欣慰,總算可以放下心中那顆大石頭。
「那我們先走了。」申夢意朝申兆侑和何曉冰點了一下頭後,便挽起尤玲瓏的手將她帶離大廳。
出了大廳以後,她隨即把手抽出他的胳臂,跟他保持距離。
申夢意挑高眉,打量她僵硬的表情,不是太高興。
「快到飯廳,大家都在等我們。」他的口氣有點冷,尤玲瓏不自在地動了一下肩膀,知道他不高興了,她好像不該甩掉他的手。
「大家?」這兩個字聽得她心驚膽跳,更像木頭人。
「這是我家的習慣,除非各自有任務在身不在山莊,否則全家一定一起吃飯,沒有人能夠例外。」他冷冷解釋,尤玲瓏尷尬之餘不免吃驚。
她以為申家既然為武林世家,應該不會有那麼多規矩,但事實上一般人家該有的規矩,申家一樣沒落下,甚至比她家還嚴謹,這讓她非常驚訝。
尤玲瓏嫁到申家不過才第二天,就接觸到許多新事物,和截然不同的環境。
「來來來,大家坐下一起用飯。」身為申家大家長的申兆侑,今日最高興,他兩個兒子都娶到媳婦了,就剩年紀最小的申夢心還沒嫁出去,但以她的美貌,他一點也不急,相信不久的將來,必定有好姻緣。
在申兆侑的招呼下,申家的成員依序坐好,主位當然是申兆侑和何曉冰包辦,身為長子的申夢時和長媳尹荷香則坐在申兆侑的右側,申夢意及尤玲瓏坐在何曉冰的左側,兩對新婚夫婦面對面相視。
唯一落單的只剩申夢心,但看她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孤單,跟家族成員都相處的挺好的,一家人和樂融融。
尤玲瓏原本以為自個兒的母親已經長得夠美的了,來到申家才知道什麼叫做「美」。先不說申夢心長得就像書裡走出來的人物,就說她的婆婆何曉冰,美得跟個仙女似的,任何一個女人在她面前都要自歎不如。而她的大伯申夢時,長得跟他母親一模一樣,差別只在於他是男人,也是一樣俊秀得嚇人,就連娶的媳婦也像一尊會動的玩偶,五官精緻可愛,還很有精神。
簡單一句話形容,這家子都是俊男美女,如果長相稍嫌普通一點的人,不管是是男是女,在這家子的面前都會自卑到抬不起頭來。
在他們開始動筷之前,申夢意簡單為她介紹了一下家族成員,她注意到當他介紹到荷香時,「大嫂」兩個字有點說不出口。
「這是……大嫂。」雖然最後還是把大嫂兩個字喊出口,但尤玲瓏可以感覺到他語氣中的遲疑。
「大嫂。」她向伊荷香點頭問安。
「叫我荷香就好了,叫大嫂多見外,聽著怪彆扭的。」伊荷香對她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雖然穿著女裝,卻有一股男子的英氣,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
尤玲瓏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伊荷香,她有一種迷人的特質,她猜大概沒有人不喜歡她。
「為了歡迎玲瓏成為家裡的一份子,我特地吩咐廚娘多少幾樣菜,你們儘管吃,一定要吃完。」申兆佑的笑容不斷,何曉冰則是拚命的夾菜給尤玲瓏,讓她多吃些,氣氛非常好。
「對了,玲瓏!」伊荷香打量尤玲瓏,怎麼看怎麼怪。「你好像突然變瘦了?昨兒個你可比今天胖了許多。」簡直就像換一個人呢!
「啊?那是……」尤玲瓏尷尬地低下頭,不曉得怎麼解釋,偏偏申夢意又來插一腳。
「她不止一夜之間變瘦,連臉上的麻子也在一夜之間掉光了,很神奇吧!」他涼涼地笑她,笑她的臉都紅起來了。
「麻子?」大夥兒的眼睛都看著她,她的臉明明很乾淨,哪來的麻子?
「呃……」尤玲瓏抬起頭尷尬地對大家笑了一笑,桌底下的小腳不斷踢申夢意,拜託他別說了。
申夢意要笑不笑地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一家人開始胡思亂想,猜測他們昨晚到底有多激烈,他的眼神才會這麼曖昧。
「菜都涼了,大家快吃。」最後還是由何曉冰出面解圍,尤玲瓏方才鬆了一口氣。
「對了對了!我跟你們說……」伊荷香自然是桌上的主角,只要有她的地方就笑聲不斷,這會兒她正在說她方才在樹林間追野兔的趣事,大夥兒聽的津津有味。
尤玲瓏亦聚精會神的聽他說話,因為伊荷香自然也會武功,還能跟兔子比速度,光聽就覺得有趣。
她注意到申夢意的目光比她還專注,只是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些說不出來的感情,好像她是天邊的星星,就是他手伸得再長也摘不到。
尤玲瓏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心,因為他下一刻已經將目光轉往別處,她只能依稀抓住他眼角的餘光。
「……那真是一隻大野兔!」伊荷香繼續說她今天抓野兔的趣事,「我好不容易才逮住它,想餵他吃點東西,他竟然反過來咬我一口,真是不知好歹——」
「什麼,你被兔子咬了?」申夢時一聽見愛妻被野兔欺負,馬上放下筷子,將伊荷香的身體轉向他。
「我看看,在哪裡?」申夢時扳開伊荷香的手掌,尋找咬痕。
「只是一點小傷口,你不必這麼緊張……」伊荷香想縮回手,被申夢時緊緊抓住。
「什麼叫只是一點小傷口?你怎麼如此不小心!」申夢時當著大家的面罵,大家似乎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我怎麼知道他會咬我?」伊荷香委屈的撅起嘴,申夢時瞪了他一眼,抓起她的手舔她的傷口,害伊荷香都笑起來。
「你還笑!」申夢時快氣死。
「因為好癢嘛!」伊荷香吐舌,模樣非常可愛。
申夢時氣得捏他的鼻子,她乘機把手要回來,但沒多久被申夢時將回去繼續用嘴幫她消毒。
夫妻兩就這命大咧咧的在全家人面前演起親熱戲碼,儘管尤玲瓏刻意保持冷靜,也不免尷尬。
她下意識將臉轉向申夢意,不經意捕捉到他眼神裡的那抹陰影,瞬間明白他喜歡伊荷香,難怪他的那聲大嫂喊得如此勉強。
一股突如其來的煩悶充斥在她的胸口,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知道自己吃不下飯。
申夢意見她不吃了,也跟著放下筷子,拉著她站起來。
「我們兩個吃飽了,請容我們夫妻先行離席。」話畢,他馬上把她帶離飯廳,一直走到中庭才停下腳步。
到達中庭後,申夢意很自然地放開她的手,正好,不然她也會甩掉。
「大夥兒都還在吃飯,我們就先離席,你不會覺得不禮貌嗎?」她雖然不習慣與人相處,但基本的教養她還是有的,他這個舉動,連帶著使她顯得很沒教養。
申夢意聳聳肩,不否認他的舉動不合乎禮節,但那又怎麼樣?他又不是夢時,沒那麼多規矩。
尤玲瓏凝視他的側臉,分明的線條彷彿是雕刻師傅為他量身訂作,從額頭到下巴每一寸都完美。他雖然沒有申夢時生的漂亮,卻比申夢時多了幾分男人味兒,個性也更複雜些。
「你喜歡荷香,對不對?」她想起他眼底的陰霾,那是他來不及收起的痛,被她清楚地看見。
申夢意聞言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將視線調回前方。
「太聰明,有時會惹人厭。」他說完這句話隨即轉身走人,落實她的猜測。
原來他真的喜歡荷香啊!不是她多心,而是千真萬確。
一股稱不上痛快的鬱悶感,再次在她的心頭盤旋,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很不舒服,感覺怪怪的。
***
由於夢意丟下她就跑了,尤玲瓏無處可去,只好回他們的房間。
凡是申家的子女,都有自己獨立的院落,而且院落和院落之間相隔遙遠,以申夢時和申夢意為例,兄弟兩人的院落一南一北,想到對方的院落,還得經過一大片樹林,可見麒麟山莊佔地有多廣。
尤玲瓏生長在富豪之家,對於麒麟山莊一些排場,自是見怪不怪,也不覺得特別稀奇。
若要說申夢意的房間有什麼吸引人之處,除了那張貴到嚇死人的架子床之外,就是那張雕工精美的黃花梨翹頭案,又長又寬,上頭可以擺很多書,深得她心。
回房後,尤玲瓏特別檢查了一下床鋪,沾血的被褥都已經不見,換上新的棉被和褥子,應該是女僕換的。
尤玲瓏鬆一口氣,心想這樣也好。女僕一定會把她落紅的事告訴她的婆婆,如此以來,她就不必跟婆婆解釋為何沒有圓房,省去許多麻煩。不管申夢意是有心還是無意,尤玲瓏都感謝他。
她先走到翹案前,將黃花梨高靠背椅拉開,再打開擱在案下的書箱,將裡頭的書統統搬出來放在案上,最後再將她慣用的筆和硯台拿出來,同樣放在案上,滴了幾滴水在硯台上開始磨墨。
這些活兒過去她都不必干,彩兒自然會幫她磨好墨、收好書本,但是因為彩兒無法陪嫁,許多事她都得自己來,這也好,等她一個人獨居,她要干的活兒比現在多,就當作是練習。
她帶來十幾車的嫁妝,據說統統被收進庫房裡,因為麒麟山莊本身就有那些東西,暫時派不上用場,自然先收起來。
尤玲瓏對那些身外之物並不關心,她只關心她的書本有沒有帶來,那可是她的寶貝。幸好她的父母沒落下她那些書,還特地交代麒麟山莊的總管把書搬到房間。
出嫁了以後,尤玲瓏才能深刻體會父母的用心,只是很抱歉她必須辜負他們的一片苦心,因為她要完成夢想。
她坐上椅子,拿起劉徽注的《九章算經》第八卷——。這是非常難懂的一卷,要有耐心和相當的腦力才能理解其中的術理。越是困難的理論,尤玲瓏向來越著迷,她才不過看了幾頁,就完全沉浸在浩瀚的道理中,忘了時間,也完全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申夢意的腳步不算輕,開關門的聲音也不小,可她竟然動也不動,只顧著伏在案前,連他走到她身後都渾然不覺。
他低頭好奇看她在做什麼?原來是在看書,這也不稀奇,一般千金小姐琴棋書畫都得學,說起來是有些辛苦。
不過,當他看清書的內容以後大吃一驚,大聲問:「你在研究方程術?」
尤玲瓏嚇了一跳,但已經來不及合上書本,只得乾脆回道:「對,我在研究方程術。」
申夢意走到她身邊,抱胸打量尤玲瓏,發現她就像是她帶來的書本、每每都有新發現。
「我不知道女人也懂方程術。」他挑眉。
「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懂方程術。」她不服氣地抬高下巴與他對看,不懂為什麼她身為女人就該被當成白癡,更恨女人無才便是德這種說法,那根本是垃圾。
「我這麼說沒有別的意思。」反應毋須如此激烈。「我只是很驚訝你懂得方程術,這對男人來說都很困難。」
「對男人難的事,對女人不一定就困難。」她仍然堅持女人不輸男人,至少腦袋平等的。
申夢意看著她倔強的小臉,發現她很有個性、思想又獨特,難怪她爹娘急著把她嫁掉,有一個懂得方程術的女兒,任何一對父母都會頭痛。
「這倒是真的。」眼前就有一個例子,不得不相信。「反過來說,一些女人家做得到的事,男人未必能夠做到。」
「哪些事是女人做得到,男人卻做不到的事——生孩子除外。」她的下巴依然抬得很高,但是眼神卻柔和許多,不再充滿防衛。
「繡花。」他給了個意外的答案。「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男人,十個有九個會跟你說很難,他們學不來。」
尤玲瓏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也很感激他這麼做,這是她第一次發現研究方程術而不被當成怪物。
「這我也學不來,我根本不會繡花。」她承認多數女人會做的事她不會做,一點也不像千金小姐。
「至少傳言有一項是真的。」他微笑,尤玲瓏也跟著笑,笑容璀璨有如春花,看得人的心情都舒暢起來。
「這樣好多了,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些。」他喜歡她笑,不喜歡她板著臉,一點兒都不適合她。
尤玲瓏聞言不禁臉紅,心怦怦地跳。
鎮定點兒,尤玲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讚美,沒有必要在意。
尤玲瓏強迫自己的心情保持平穩,申夢意則是繼續拿起她的書翻看,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
「真難想像會有女人家喜歡研究這些東西。」他說。「這些書對男人很枯燥,一般人連翻都不會想翻。」
「是嗎?」她可愛得很。「我倒覺得很有趣,可以一整天都看這些書,就算不進食也沒有關係呢!」
說這話時,她眼底散發出來的光芒比星子還要閃亮,大大勾起他的好奇心。
「你真的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方程術、正負術、損益術……等等這些困難的術理?
「再感興趣不過。」她興奮地點頭。「書裡頭這些術理,是我今生最喜歡的東西,因為裡頭包含了太多未知的學問,感覺彷彿永無止境。」這一刻,她又被她最愛的術理包圍,整個人飄飄欲仙。
默默打量她的表情,申夢意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對事物的狂熱、對未來的憧憬,不禁羨慕她起來。
從小到大,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是手到擒來。他練武的天分比任何人都高,他大哥要學一年的套式,他三個月就學會,對弈在方圓十里內找不到對手,這方面的天分他大哥遠遠不及他。
他不喜歡做生意,但是只要他出馬,幾乎沒有談不成的,他不喜歡喝酒,但怎麼喝都不會醉,同樣喝完一罈酒,他大哥可能已經被手下抬進房間休息,他卻是游刃有餘,再接著喝一罈都沒問題。他討厭操兵,偏偏安排的陣式就是比他大哥厲害,實戰的結果也證明他這方面的才能。
除此之外,讀書寫字他也是一把罩,馬也騎得比他大哥好。只要他想做,沒有做不到的事,久而久之他都麻痺了,再也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感到興奮。
所以,他很羨慕她,羨慕她的專注,和對術理的那份熱情。
尤玲瓏不曉得他腦中此刻的想法,但很高興看見他思考,他看起來似乎是明理的人,也不像一般男人對聰明的女人那般鄙視,也許說得通。
「你為什麼答應這樁婚事?」在提出要求之前,她試著先瞭解他的想法,才知道接著怎麼談。
「什麼?」她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回神,轉而凝視尤玲瓏。
「一般男人都不想被迫成親,我看你也不是隨父母擺佈的人,為何會接受這樁婚事?」尤玲瓏解釋。
「這就該怪你了。」申夢意聳肩。
「怪我?」此話怎講?
「嗯。」他點頭。「誰叫你故意散播那些謠言?我聽著有趣,剛好你爹又提出歸還玲瓏刀,我想親眼證實謠言的真假,於是就答應了。」
他說得一派輕鬆,但尤玲瓏知道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其中還有別的隱情。
「除此之外,其實你是因為荷香已經嫁給你大哥,你覺得娶誰都無所謂,所以才會答應跟我成親的吧!」她不客氣地指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換來申夢意危險的眼神。
「我說過,太聰明的女人惹人厭,你如果不想惹人討厭,最好收斂一下你的聰明。」他這算是警告她,尤玲瓏把它當耳邊風。
「抱歉,我沒有辦法變笨。」她先禮後兵。「你如果不喜歡和聰明的女人過一輩子,何不休了我?」
「什麼?」申夢意以為他聽力出了問題,聽錯話。
「你可以幫我寫休書嗎?」她提出要求。
「寫休書?」最後證實他聽力沒問題,他卻更茫然。
「我想請你休了我,讓我離開麒麟山莊。」她話說得明白,絕不拐彎抹角。
申夢意早就知道她與眾不同,但成親第二天就要他休了她?這未免也太特別了。
「你為什麼要我休了你?」被丈夫休掉的女子,下場通常很慘,她不害怕嗎?
「因為我想要一個人獨自生活,專心研究術理。」她的回答簡單扼要,卻句句不可思議。
「你為了研究術理,寧願一個人獨居?」他再次確認自己又沒有聽錯,也再一次得到確認。
「就是這個樣子。」她答道。
……
申夢意不知道該說什麼,整件事都顯得那麼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荒謬。
「對了,有件事我想問你。」她大小姐似乎又有事情。
「哪一件事?」他不確定自己的心臟是否禁得起打擊,他剛剛才經歷了一般男人都不會經歷的事。
「昨兒個夜裡,我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對不對?」她的外表冷靜,語氣其實還是聽得出來有一點小小的不安。「你故意把雞血灑在床上,為的是要捉弄我,對吧?」
他還以為她永遠不會提這件事呢!看來他的小計謀並沒有騙倒她,她只要靜下心來想就清楚了。
「沒錯,我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大方承認,反正也騙不倒她。
呼!尤玲瓏總算能夠安心,她還保持處子之身,太好了。
申夢意盯著尤玲瓏,心想她未免也放心得太早,長夜漫漫,太陽每天都會下山,她不知道嗎?
「可不可以請你休掉我?拜託。」她心心唸唸一定要拿到休書,多少打擊到申夢意的自尊。
「對我又沒好處,我幹嘛要幫你?」他反問尤玲瓏,她想想也對,沒利益的事,誰都不肯做。
她正想著該怎麼說服他,申夢意這時侯開口。
「也罷。」他聳肩。「只要你讓我覺得無聊,說不定我真的會幫你寫休書。」
「真的?」尤玲瓏的眼睛都亮起來,看得出她真的很渴望自由。
「嗯。」他點點頭。
「太好了!」這真是最簡單的一件事,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很無趣的人,連她父母都不想跟她說話,整天抱怨她埋首書堆,誰都不搭理。
申夢意冷眼打量她興奮的表情,心想她大概以為這很容易做到,但他會讓她明白,這一點兒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