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寧說得豪情壯志,但都還沒回程就開始睡意朦朧了。趁著她迷迷糊糊的時候,海明承吃了嫩豆腐無數,一路上心情好得不得了。
當他們在洛家別院的高牆外下了馬時,她困得雙眸都快睜不開了。海明承也不忍心再鬧她,將她抱在懷裡,越過了高牆,朝清竹雅苑的方向飛奔而去。
照理說這段路這些日子早就走慣了,可是這天夜裡,不,這天黎明海明承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怎麼了?」感覺到他的遲疑,洛寧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沒事,繼續睡吧!一會兒就到了。」海明承溫柔的朝她笑了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
「嗯。」她點點頭,信任的將小腦袋又埋進他的懷裡。
對海明承來說,當務之急是趕緊將她送上床,其他的都是次要。想到這,他不由得加快腳步。
早在她的身體好得足以與他一起去行俠仗義之前,就已經不需要人陪夜了,也因此,他不必再掀屋頂進她房間。
很快來到清竹雅苑,一切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海明承一邊嘲笑自己的多疑,一邊推開門,邁步走進她的房間,正要摸黑走向她的床時,忽然有人在黑暗中點亮燭光。
幾根蠟燭同時燃起,將房間照得亮晃晃的。
房間正中央是張珠貝鑲嵌而成的圓桌,此時洛老爺和洛夫人正坐在那裡,面前還放著一碗早已沒了熱氣的湯,而他們向前還跪著一臉驚惶的管珠。
原來洛老爺得到一侏極品的五百年人參,拿回家時已經晚上了。洛夫人愛女心切親自下廚房,連夜燉了人參湯給海寧送過來。
他們預計這時女兒也差不多該睡了,去房間找人準沒錯,沒想到推開門竟發現房裡沒有人。當時洛老爺猜想,這丫頭一定又偷偷的溜去做首飾了,於是夫婦倆轉而去了她平時待的繅絲房,沒想到那裡還是沒有人!
這可把夫婦倆給急壞了,畢竟都已經是晚上了,再加上不是滿月,也不可能去賞月什麼的。
派人叫管珠過來詢問,那丫頭又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洛老爺察言觀色的本領何等厲害,立刻就明白其中必有蹊蹺。軟硬兼施之下,終於讓管珠招出整件事。
一聽女兒居然跟個大男人出去,還專挑半夜三更的時候,洛夫人嚇得都哭了,相比之下,洛老爺的反應尚算平靜,內心的火氣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燒越旺。
原來如此!看到這三堂會審的情景,海明承終於明白這一路來的不對勁是為什麼了。
哼!還不放手?!洛老爺惡狠狠的瞪著這拐帶自家寶貝女兒的登徒子。
洛夫人則一臉驚詫的望著他們,一時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海明承迎上洛老爺的目光,絲毫不退縮,抱著她的手臂本能的收緊。
這動作徹底惹惱了老爺,本就緊繃的氣氛越發緊繃了。
「唔,怎麼了嘛?」等了半晌仍不見他有走動的意思,洛寧眨眼朦朧的嘟囔一句。
這句話成了引爆洛老爺怒火的導火線——
「洛寧!」一向有「笑面虎」之稱的洛家主人,一改斯文的外表,衝著他最心愛的女兒怒吼一聲。
「爹?!」洛寧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混帳,你看看自己成了什麼樣子,還不給我下來!」洛老爺的怒吼聲更大了。
「爹,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終於清醒了些,手忙腳亂的要從海明承的懷裡下來。
「不用怕他。」海明承阻止她的動作,挑釁的望著對面的洛老爺。
「明承,他是我爹呀!」洛寧有些無奈的朝他笑了笑,道:「放我下來好嗎?」
「不。」海明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似乎放開她就會失去她,他不但沒有放手,還把她抱得更緊。
「乖啦!其實我爹沒那麼可怕,他很講道理的。你放我下來好好跟他老人家說就行了。」洛寧柔聲道。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離開我!」海明承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她,霸道的道。
「好啦!你……」他的表情取悅了她,讓她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洛老爺拉了過去。
「小女的去留不勞殿下費心!殿下公務繁忙,就請自便吧!」洛老爺不顧尊卑,逕自下了逐客令,「對了,之前忘記通知殿下一聲,洛家別院馬上要進行大規模翻修,殿下所居住的院子正是其中之一,請恕洛府無法繼續招待殿下。」
「殿下?什麼意思?」洛寧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是出了問題了,否則怎麼會聽不懂爹的話?
「寧兒,我……」海明承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一時間卻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他這次出宮就是藉著採辦皇上壽禮的名義,行拉攏洛家之實,只是沒想到洛家這隻老狐狸比想像中的更狡猾,不是避著不見面,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假裝聽不懂他的話。
也因此,他在洛家盤桓了這麼久竟沒有絲毫進展,就在他覺得無聊的時候,碰巧在花園的大樟樹下邂逅被聒噪丫鬟逼得要爬樹的洛寧。
初遇時海明承不知道洛寧的身份,可此時此地此景,他再說不知道就是矯情了。
洛家是月海國的首富,而她則是洛老爺唯一的掌上明珠,娶了她就等於娶了個取之不盡的金礦,到那時何愁大事不成?
要說當時他完全沒有一點這樣的想法,那是假話,可隨著他們交往日深,她的一顰一笑都那麼吸引他,他們的交流是如此的融洽,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淡忘了彼此的身份。
「寧兒,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月海國的三殿下。」洛老爺故意慢慢的道出。
他知道自家女兒弱的只是身體,腦袋可比一般人更好,絕對不會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哦!」洛寧點點頭。
「寧兒,我不是……我是……」海明承很想向她解釋,張開嘴卻不知道怎麼才能取信於她。
「三殿下這次過來是來談合作事情的,不過我覺得條件還不夠成熟,談合作為時過早。」洛老爺「漫不經心」的來了一句致命話。
一聽這話,海明承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完蛋了,她再也不會聽他的解釋了!
何況,在這整件事上他並非清白無垢,也許這就是所謂貪心的報應,熊掌與魚都想得到,最後什麼也得不到!他喪氣的想著。
然而,她的聲音如天籟般響起。
「明承?」
「寧兒,你還願意跟我說話嗎?」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又喊了第二聲,他才一臉道。
「嗯,我比較想聽你說。」洛寧點點頭。
一聽這話,洛老爺在一旁氣得吹鬍子瞪眼,洛夫人趕緊伸手去握他的手,這才讓他平靜了些。
「我……」海明承才要開口,她就用一根食指堵住他的嘴。
「我只給一次機會喔!」洛寧用那雙黑亮亮的眼眸直視他的眼,輕輕的道。
「嗯,我明白。」海明承點點頭,整理了下思緒才重新開口。
他並非故意隱瞞真實身份,只是在他們相識到熟識最後到相戀的過程中,誰也沒覺得必須得對此做刻意的說明。
「寧兒,你相信我說的話嗎?」雖然他已經盡力說清楚自己當時的心路歷程。可是他心裡並不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他這番說辭。
「我相信。」洛寧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我太高興了!」海明承先是震驚,隨後就是狂喜。
語言已經無法表達他的歡喜了,他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轉了好幾個圈。
「你這小子太囂張了吧?!」洛寧還沒表示抗議,洛老爺在一旁已經坐不住了。
「坐下!」他剛站起來想要阻止,身邊的太座就發話了。
「坐?怎麼能坐下呢?你沒看見寧兒都要……」都要被這傢伙給拐走了!洛老爺心裡可急了。
「老爺,你沒覺得寧兒的臉色比以前更紅潤了嗎?」洛夫人說道。
「好像是真的。」被洛夫人這一說,洛老爺才注意到女兒不單單臉色變好了,就連重病的次數也比以前少。
「你沒覺得現在的寧兒比較快樂嗎?」洛夫人微笑著道。
她的夫君身為一家之長,必須從整個家族的發展去考慮和衡量,可她不過是一個深愛女兒的平凡母親,無法給女兒一個強壯的身體她就已經很內疚了,至於其他事嘛……只要能讓女兒快樂的,她都會贊同。
「嗯嗯。」跪在地上的管珠也跟著附和。就是因為覺得小姐比以前快樂,她才偷偷替他們掩護的。
「現、在、輪、到、你、聽、我、說、了。」洛寧先是踮起腳尖,揚起頭與他對視,隨後一字一頓的道。
「好。」
「你是想要娶我嗎?」
「是。」海明承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洛家有一條祖訓,凡是洛家子孫不得參與政治,如有違者逐出家門。這樣你還想要娶我嗎?」
「是。」
「我的身體不夠強壯,我剛出生時,甚至有大夫斷言我活不過十歲。」說這話時,洛寧的表情有些落寞。
「胡說八道,我活劈了他!」海明承愣了愣,隨即怒道。
「你願意娶一個注定無法與你廝守終身的妻子嗎?」
「我會努力陪你活得更久。」海明承將她緊緊緊緊的摟在懷裡,這回洛老爺並沒有跳出來阻止。
「我嫉妒心很重,絕對不允許別人與自己分享夫君。」
眾所周知做皇帝的必然是三宮六院,不僅是為了美色,也為了平衡各方勢力,她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就是「你願意為了我不做皇帝嗎」。
「我……」海明承遲疑了一會兒,就在他開口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老爺,一些軍爺忽然闖進來說要……」隨著喧嘩聲越來越近,管家跌跌撞撞的衝進來說道。
「我去見他們。」洛老爺站起身,迎了出去。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海明承跟洛老爺一起迎了出去。
這裡是寧兒的閨房,讓那些粗魯的軍漢闖進來實在不妥,再者也考慮到以洛老爺的身份恐怕壓不住那局面。
他們才剛出了屋子,就見一隊人馬已經衝進來了,為首的正是之前他再度闖營時得罪過的孔將軍。看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海明承就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放肆!」他把臉一沉,喝道。
「三皇子海明承接旨。」也將軍掏出聖旨,狐假虎威的道。
「是。」海明承只得跪了下去。
聖旨是為了他私下離京南下以及再度闖營的事情來的,不僅將他狠狠的斥責了一番,還命令孔將軍將他一路押解回京等待處理。
莫不是他的皇帝老爹終於嫌棄他這塊絆腳石了,想要他挪開位置?抑或是……海明承想著。
「請啟程吧!三殿下。」孔將軍故作恭謹的說。
「洛老爺,請轉告寧兒,就說她提出的條件明承做不到,只好自行退位讓賢了。」此去吉凶未明,他不能自私的拖累她的終身。
海明承朝洛老爺一揖,隨即轉身離去。也因此,他始終不知道,在那一排窗子的後面有一雙美眸目送他的離去。
嗯,他現在倒欣賞起這小子來了!洛老爺捻了捻鬍子,望著海明承的背影想道。
只是可惜了,皇家鬥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更要命的是,它還會像籐蔓似的扯出一大片,所以洛家祖訓才會有「不許介入皇家內鬥」這一條。
「寧兒,你為什麼不出去送……」洛夫人忍不住歎息一聲。
「我不喜歡分離。」洛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海明承消失的方向,眼裡滿是擔憂。
「一會兒我去找你爹商量,讓他幫忙救人。」
雖然族規很重要,不過洛夫人還是捨不得女兒黯然神傷。何況經過剛才那一幕之後,她也很滿意這個未來的女婿。
「不,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救他出來。」洛寧搖搖頭。
「你一個女孩子哪有什麼本事救人?如峰,你還不快來勸勸寧兒,讓她別做傻事!」聽這話,洛夫人可急壞了。
「哦!我倒想聽聽看寧兒有什麼打算。」
之前洛寧處理她與海明承的感情問題時,所表現出的睿智與冷靜,讓洛老爺大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這會兒聽到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救人,自然而然就想聽聽她的想法。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我並不認為惟寧生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洛老爺有些明白她的想法了,卻並不看好。
寶座上的那位特別癡迷惟寧生所設計的珠寶,不過他並不以為那位就會被惟寧生所左右,尤其是在涉及到皇位人傳承的大事上。
「我從沒想過利用惟寧生去影響那位,只是想跟椅子上的那位打一個賭。」洛寧微笑道。
「打賭?」
「對,打賭。」惟寧生的身份與所設計的珠寶,不過是敲開那一扇金燦燦大門的敲門磚而已。洛寧從不曾如此感謝上蒼所賜予她的天賦。
之前令她倍感痛苦的創作瓶頸消失了,此刻她的腦海裡有大把大把的創意正等著她去實現。
「爹,你要幫我。」
「好,爹都聽寧兒的。」洛老爺摸了摸她的頭頂,笑咪咪的道。
他就知道狼下的崽子不會是羊,狐狸生的幼仔也不會是兔子,他洛如峰的女兒除了身體弱點之外,就算一百個常人加起來也比不上她一根頭髮!
珍稀的貓眼石、絕世的翡翠、罕見的……源源不斷的從各地運送到洛家別院的繅絲房。
兩個月後,洛寧終於從閉關的狀態中出來了,這期間她一共創作十七件作品,件件都是精品。
這十七件作品一面世立即引起轟動,其中又以取名為「戀」的那件飾品最受矚目。在這之後的許多年裡,那些曾有幸目睹過它的人都說,它能夠讓人想起生命中最美好的情感。
許多人都想收藏這十七件作品,而它們的價格也被迅速炒到常人無法想像的地步。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展出一結束,這十七件作品與之前的「幻世」,就交由皇帝的特使送進了皇宮。
有人說惟寧生之前的清高單薄都是刻意做作,實際上是挖空心思想走終南捷徑;有人說惟寧生是要將一身的本事賣與帝王家,換個「御用」使;有人說惟寧生是在皇權的壓迫下,被迫讓出一生的心血……
這外界的紛紛擾擾都與洛寧無關,她只在意能不能達成這第一步,洛寧的要求很簡單,十七件作品只想換得一次面見天顏的機會。
只要見一面,就能得到肖想很久的「幻世」,還有其他十七件精品,這筆買賣怎麼算怎麼合算。就算惟寧生到時候獅子大開口提什麼離譜的要求,皇帝也大可一口拒絕,畢竟對方要求的只是「見」天顏而已。
用十七件嘔心瀝血的作品換得見一次天顏的機會,這正是洛寧所打的第一個賭。
事實上,她所謂的打賭不單指哪一次打賭,而是環環緊扣的一系列,既有她與皇帝的打賭,也有她與海明承的打賭,甚至還包括她與自己的打賭,而賭注就是她一生的幸福。
海明承被押解回京後,本以為就算不被關起來,也得被圈禁在王府中,畢竟無論是沒有號令擅自出京,還是他兩度闖營,真的追究起來都是大罪。
可海明承奇怪的是,他都被押解回京幾個月了,既沒被關起來提審,也沒有被圈禁,讓他怎麼也想不通。
這要是換作別的受寵皇子,或許還可能訓斥一頓就算過去了,可是換作這個既沒有後台又不受寵的嫡子,就算小錯也會放大變成大錯,何況是這兩樁大事。
想不通就擱著吧!反正他人在這裡,就像塊肉擱在砧板上似的,操心也沒用,索性由他去了。
京城還是那個京城,人還是那些人,海明承卻意外的發現,一些以前認為挺有意思的事變得無趣起來。
他索性自我圈禁,每天在家裡練練武、看看書,有時還會畫上幾幅畫。畫裡無一例外都有美人柳、石拱橋、桃花樹,和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女子。
只是每一幅畫裡女子的五官都是空白的,因為他怕,怕一旦補全了她的五官,他就會抑制不住思念……
可是就算他留白了畫中的她,她仍會夜夜入他的夢中來,或是他們騎著照夜獅子馳騁,或是他們趴在人家的牆頭偷窺,或是……
每次海明承都會告訴自己,抱緊抱緊了,可是等到他睜開眼,懷裡仍是一片虛空。
起先呂兼還對他這種不思進取的狀態挺不滿的,但在抗議幾次無效之後,也就偃旗息鼓了。某天呂兼似乎想通了什麼,也學他那樣子享受起人生來了。不過這可比他幸福多了,沒什麼身份束縛他,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行。
至於海明承的另一個親信黑炎葆嘛!從來就不會質疑他的話,別說只是小小的不思進取了,就算他說天上的太陽是方的,這憨厚的傢伙都不會有意見。
海明承因此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實,其實他們三人都挺沒有雄心壯志的,就算之前被大環境逼著去爭去搶,也沒得到多少快活,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
可惜沒有她陪在身邊了,否則單是在這京城裡頭,就有多少人等著他們這對「活菩薩」大俠去拯救啊!
「唉……」海明承躺在院裡的大樟樹下歎氣。
「唉……」黑炎葆也學他歎了口氣。
「殿下,宮裡來人了!」這裡,呂兼匆匆從前面跑過來。
「終於來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得太久了,以至於真的來臨時,他感覺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解脫!海明承從軟榻上一躍而起。
「殿下,我保護你!」黑炎葆抓起一旁的開口,試圖將他擋在身後。
「老黑,不要這麼緊張,是宮裡來人,不是土匪窩裡來人。」雖然他覺得那個宮裡比土匪窩更可怕。海明承拍拍他的熊背,安慰道。
「嗯。」黑炎葆硬邦邦的應了一聲。
呂兼則乘機將他進宮時要穿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海明承將王府裡大多數僕人都遣走了,除了那些實在不想走的,怕的就是萬一他獲罪拖累到這些人,在玲瓏鎮的那些日子,他從洛寧身上學到許多,其中之一就是每一個生命都是可貴的。
僕人少了,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自己動手了,幸好廚娘和花匠都沒走,否則他們恐怕會餓肚子,兼生活在雜草叢裡了。
進宮前,海明承與每一個人告別,因為還留在王府的這些人都是真正忠心的人,值得他給予尊重。
「殿下,嗚嗚嗚……」黑炎葆大個子竟然哭得像個孩子。
「傻瓜,又不是不回來了!」海明承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就是。」呂兼也在一旁幫腔,不過他的眼睛也紅紅的。
其實他們第一個人都知道,他真的可能一去不回。就在半個月前,前太子的血才剛濺上王宮的台階,那裡並不在乎再次染上他的。
海明承坐上來接他的馬車,離開前他唯一的遺憾是,那天他不該就這麼轉身離開,應該抱抱她再走的。
皇帝在偏殿接見了他,也許是因為不久前才發生過逼宮案吧!他看起來像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似的。
「父皇。」海明承行禮道。
「起來吧!」皇帝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
「謝父皇。」若是換作以前他會覺得受寵若驚,不過此刻他的心中很淡定。
沉默一度籠罩在他們這對從來沒有親近過的父子之間,然後皇帝說了一句打破了沉默,卻緊跟著營造更長時間的沉默。
「你想做皇帝嗎?」
換作幾個月前問他這個問題,海明承會回答「不想」,但其實心裡是想的,可此刻……
海明承記得三個多月前,寧兒委婉的問了他這個問題,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孔將軍給押解回京了。臨行前他托她爹轉告她,自己因為滿足不了她所提出的條件而退位讓賢。
可在這三個多月裡,他常常從噩夢裡驚醒,夢裡她披上了紅色的嫁衣,新郎卻不是他。
那情景撕裂了他的心!每次醒來他都恨不能讓時光倒轉,那時就算要背上自私的罵名,他也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承兒,你的選擇呢?」老皇帝的聲音又一次打破沉默。
「不想。」如今他是真的不想。
「那你想做什麼?」老皇帝這一生也算是閱人無數,真不想還是假不想還是看得出來的。
「大俠!」海明承擲地有聲道。
他想做大俠,不是那種武功高強的大俠,而是和她一起做「活菩薩」大俠。海明承越想越覺得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表情因而興奮,一改三個月來的頹唐。
「如你所願。」老皇帝拍拍手。
兩個太監將放在角落的一扇屏風給移開,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出現在他眼前。
是他的錯覺嗎?她怎麼會在宮裡?他已無法反應,越想看清卻看不清,只因他眼裡的霧氣越來越濃。
「喂,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做活菩薩大俠?」洛寧雙眸含淚地望著他。
「做一輩子我都願意!」海明承再也顧不了會在君前失儀了,衝過去就要擁抱她,卻發現她的右臂纏著厚厚的繃帶。
「寧兒,你的手怎麼了?」他滿臉疼惜的問。
「都過去了。」惟寧生設計的珠寶讓她如願見到了皇帝,可是要說服皇帝跟她打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幸太子發動的宮變解了她的困局,她因為替皇帝擋了一刀而得到與他對賭的機會。
「寧兒,你的手……」
「受點傷又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我贏回了你!」她用食指賭住他的唇,然後轉向皇帝,「陛下,我贏了是嗎?」
「是的,你贏了。」老皇帝點點頭。
「明承,現在你是我的了。」她微笑看著他。
「是的,我是你的了。」海明承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外表無比纖弱,內心卻分外堅強。這樣的她,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要膜拜。
下一刻,他們以吻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