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聽見陽陵泉打電話要他的司機來接他……然後呢?
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沒印象……呃?所以,她就這樣睡著了?!
就算對一個男人再無防備,也不應該全無戒心成這樣吧?就算她是個鄉下孩子,基本的禮義廉恥還是有的啊!
池款冬還在大驚嚇的餘震裡,陽陵泉就跟著浴室裡源源冒出的熱氣一起出現在她眼前,差點把她嚇昏。
「早、早安……總經理,你、你怎麼沒有回家?」瞄了一眼時鐘,清晨七點是說早安沒錯吧?她犯傻的腦子居然連面對這種小事都不靈光了。
陽陵泉怎麼沒有回去?她明明有聽見他打電話要司機來接他啊!他怎麼就這樣待在她的屋子裡過一晚,還頭髮濕漉漉,一副秀色可餐的樣子從浴室裡走出來,雖然他的衣服穿得很好,但池款冬還是很想昏倒啊!
「我也睡著了,剛醒。」陽陵泉拿起池款冬就擺在床邊的吹風機,坐到她身旁逕自吹起頭髮。
昨晚,他坐在板凳上,望著似乎很少熬夜,幫他拆完了針之後便哈欠連連的池款冬意識逐漸迷濛,輕易地倒頭就睡,盯著她甜美純淨的睡顏好一會兒,居然背倚著牆,也跟著睡著了。
這一覺出乎意料的深沉,不知道是因為池款冬的針灸見效,還是因為被她身上那股寧靜氛圍感染的緣故,在她身邊總是很好睡,就算睡眠環境再惡劣也一樣。
朦朧之間悠悠轉醒,望著她伸手便可觸碰到的臉頰,陽陵泉幾乎感覺自己開始想她了。
想她總是老頭似地叮囑著要他注意什麼;想她說中他心事時,眼中魅惑的動人神采;想她為他針灸時的專注;想她被他激惱時不平抗議的嫣紅雙頰……
拿什麼留她?她台北的工作結束了,而他沒有任何有力的理由要她留下。
名不正言不順,她不是他的情人,恐怕也因著身份之別很難成為他的妻子……專屬的針灸師,別鬧了!她甚至沒有中醫師執照。
更何況,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來池款冬根本不想留在台北。
她對台北水土不服,不適應也不想適應,他從與她的談話中便再明白不過,而她的眼神因著提到要回花蓮顯得燦亮晶瑩。
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陽陵泉沒發現自己望著她的目光黏纏膠著,是他從未曾想過的深情。
他也睡著了?剛醒?
反覆咀嚼著這句話的池款冬,覺得自己跟著因陽陵泉重量而下陷的床鋪一起下陷了,一口氣莫名緊張得就要提不上來,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神。
這場景分明很曖昧、很引人遐想啊!就算感情生活一直都交白卷,她也不是笨蛋啊!
「我、那個……總經理,我回花蓮之後,你要記得去看醫生喔!」像在撫平心頭那份沒來由的緊張感似地,池款冬揀了句聽起來最重要,也彷彿最不重要的先開口。
「嗯。」很沒誠意地輕應了一聲。
「你會好好照顧身體吧?我給你那些中醫診所的電話你有沒有收好?」池款冬望著陽陵泉起身,漫不經心地把吹風機放進她行李袋裡的動作,不禁又不放心地叮嚀了一句。
「你很擔心我的身體?」陽陵泉轉頭看她。昨天她為了把那些電話號碼塞給他,真是連哄帶騙,使盡了渾身解數。
「當然啊。」池款冬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總是一副很多心事的樣子,只有偶爾心血來潮,想調侃她個幾句,或是被她惹得大笑時才有生氣。
而他有生氣的時候,真的很好看,就連鏡片都掩不住他眸中的奪目光彩,亮燦燦的,漂亮得攝魂,總會令她暫時忘記呼吸。
只是,沒想到陽陵泉居然會成為她在台北最大的牽絆。
擔心他睡不好、擔心他沒有按時吃飯、擔心他生悶氣……他怎麼會令人如此放心不下?
「為什麼?」陽陵泉無法阻止自己開口問她。他在她心裡,有著如同她在他心裡那般難以取代的地位嗎?
「什麼為什麼?這還用說嗎?我當然不願意我照顧到一半的身體白白讓別人糟蹋,就算是身體的主人也一樣。」他以為針灸很簡單啊,隨便把幾根針插進去,都不用花腦力跟功力的嗎?那也算是她的心血跟時間耶!
「既然擔心我,那就留下來。」陽陵泉被自己未經深思熟慮便脫口而出的話語震懾,想抓住她的情緒竟然如此強烈,無法抗拒。
「呃?什麼?」池款冬懷疑自己還沒醒。
「不放心我就留下來,留在台北,留在我身邊。」起了個頭,說下去似乎就容易了,他居然是這麼想力爭到底。
「呃……我還要回花蓮工作……」
「辭掉,我養你。」陽陵泉的語氣中有種不容質疑的堅決。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總經理……我……」原本還驚愕到不行,連個句子都拼湊不完全的池款冬猛然打住,靜靜地盯著陽陵泉許久,頓悟,忽而笑了。
「我知道了,你又要說開個小玩笑,要我別介意對不對?好啦!別玩了,同樣的把戲玩兩次嚇不倒我的。我答應你,你來花蓮我一定認真招待你,我可以帶你去——」
池款冬的話還沒說完,陽陵泉便纏住她頰邊的一綹黑髮,愛不釋手地繞在指間,以輕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她的嬌美容顏拉到眼前。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眼睫,令她錯愕得說不出話來,而他望著她的眼神,深邃得像兩潭靜夜中的湖水。
也罷……事業正處在一個有人覬覦的關口,實在也不是留池款冬在身邊,增加自己弱點的好時機……既然她這麼想,那麼,就讓她這麼以為吧!
他還不打算付出超出預期的真心,而現在給她的已然太多。
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她能聞到他的鼻息……明明是一個輕淺到隨時能被忽略的吻,為何比他們第一次的吻更令她心慌意亂,甚至還有種怦然心動的錯覺?
池款冬愣愣地望著陽陵泉,感覺被他吻過的左眼微微發燙,腦子停擺,就連任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會去找你。」陽陵泉的唇邊牽起微微一笑,放開她的發,親暱地撫了撫她臉頰。
這是池款冬離開台北之前,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她心中的最後一個畫面,卻是陽陵泉眸中撩人的波光流動,魅惑的、纏人的,令她的心跳靜止,就連呼吸都要忘記……
一樣的花蓮、一樣清澈無垠的天空、清新的林香,和一樣略帶著鹹味的海風,明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鄉,池款冬的心情卻像前陣子的台北天空一樣,灰濛濛的、陰鬱不見暖色。
她坐在自宅客廳改建而成的小小中藥鋪櫃檯裡,手邊熟練俐落地包著等會兒要拿出去給病人的藥包,眼神卻擔憂地凝望著掛在牆面上的,偶有雜訊出現的老電視,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說服自己有好心情。
今天,是陽陵泉出車禍昏迷的第五天了。
她才回花蓮不久,就看見這則不幸的消息。
新聞報導上說,陽陵泉的昏迷指數依然是三,台北最有名的那間醫院甚至為他成立了個醫療小組,病房之外重重戒備,閒雜人等不得進入,就連關係稍遠一點的親屬都無法探望。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他的座車在台北近郊摔出護欄,跌落半山腰,他並沒有酒後駕車,也沒有追撞痕跡。
為什麼陽陵泉那天沒有請司機駕駛呢?車禍的時間是晚上十點,他剛離開辦公室嗎?獨自開車的他要去哪裡?這件不尋常的事會跟陽鑫有關係嗎?可是不對,沒有追撞痕跡……完蛋了,她居然胡思亂想到開始陰謀論了?
心神不寧的池款冬包完最後一包藥,趴在櫃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推弄著放在櫃檯上的眼鏡——那副被她踩破的,陽陵泉的眼鏡。
他忘了拿走,於是她便帶回花蓮找眼鏡行修理了,本想寄回去台北給他的,結果,現在寄回去,他也用不上了……
池款冬反覆把玩著那副斯文秀氣的鏡架,忽然想起他說,它能矯正他的不安全感?那麼,它能矯正她現在的焦慮感嗎?
把眼鏡拿起來掛在鼻樑上,眼前的景物透過沒有度數的鏡片當然並沒有放大或縮小……他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呢?他今天的病況有比昨天好一點嗎?
她曾經擔憂過他在台北不知道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去看醫生?卻從來沒想過,他會遇到這麼嚴重的事。
昏迷不醒、昏迷不醒,這幾個壓在心頭的字好重,她就要喘不過氣……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會去找你。
倏地,陽陵泉曾經說過的話跳進她腦海裡!
一股莫名的直覺使池款冬霍然起身衝出櫃檯跑到藥鋪門口——
沒有人……掠過耳旁的只是風聲,只有風聲……
池款冬挫敗地走回櫃檯,拿下鼻子上還掛著的眼鏡,不禁嘲笑起自己,她怎麼會以為聽見他的聲音?而正昏迷的他又怎麼可能會到花蓮來?她究竟在恍神什麼呀?好蠢!
「款款,你在找什麼?」從垂著門簾的廊道後頭走出的池曲澤,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著懶腰,打斷了池款冬深深的自厭。
他一睡完午覺醒來,就看見從前幾天開始就愁眉苦臉的自家小妹悵然若失,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從門口折回來。
款款怪怪的,從台北回來之後就怪怪的!事有蹊蹺!池曲澤饒富興味地盯著池款冬瞧。
「沒、沒有!我沒有在找什麼!」池款冬抬眸望了池曲澤一眼,不知道在心虛什麼似地把眼別開,然後強迫自己從濃重的憂鬱氛圍中抽離,手忙腳亂地將櫃檯上凌亂的藥包收進藥袋,又打開抽屜拿了幾把拋棄式針灸針,丟進去等等要帶出門的超大帆布袋裡。
池曲澤抬頭瞥了眼電視,又是這則新聞?不過是去了半條命,也值得做專題報導?池款冬怎麼老是在看這個富家少爺撞車的新聞?這則新聞跟她的走神有關嗎?
池曲澤不禁出聲試探——
「有辦法為這種開著百萬名車的公子哥兒浪費醫療資源,怎麼沒能力來東部接濟一下貧苦人士啊?整天淨是吵著蘇花高、蘇花改,這些滿身銅臭味的政府官員怎麼不跟那個姓陽的富家少爺一樣,多昏迷幾個,通通都別醒,天下就太平了!」
明明知道池曲澤憤世嫉俗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今天卻覺得他的話分外刺耳!
「你怎麼這樣說?!總經理人很好的,我希望他快點醒來,平安沒事才好,你別咒他!」池款冬在第一時間跳起來抗議之後,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過度反應。
覺得沒事跟池曲澤說這些話很蠢的她悶悶地走進廚房裡,又拿了幾大包香菇和麵條丟進帆布袋裡,索性不開口了。
「總經理?誰?那個陽陵泉?怎麼?才去台北幾個月,我們家平時只喝露水的款款小仙女就動了凡心,學會對英俊多金的富家少爺心生憧憬?」池曲澤比了比電視,果然!他的直覺與觀察力真是敏銳到不行。款款平時對新聞哪有這麼關心?
「……我才沒有憧憬,我只是希望好人有好報……在台北時總經理曾經照顧過我。」她跟陽陵泉之間是誰照顧誰啊?話好像說反了,但是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