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抒情的絃樂乘著柔婉的風聲漫漫流動,滿地的銀白月光一路追隨,法式優雅的夜晚實在浪漫過了頭——
巴哈無伴奏小提琴組曲,第二號D小調第三樂章,薩拉邦德舞曲。
絕不可能錯認,這期末個人獨奏發表暨期末考的主曲,為了與艱澀的技巧對抗,她咬緊牙根晝夜練習,連隔壁主修雙簧管的韓國留學生都忍不住拍門抗議……
暈脹的腦袋宛若頻道切換,畫面隨著跌宕起伏的音符一幕幕益發清晰,不斷絞深黛眉的東方少女癱軟無力地撫著額頭,嘴裡不時逸出細碎的呢喃呻吟。
無端作起一些怪誕荒謬的夢,最糟的是,夢裡竟然又與那道軒邈的身影糾纏在一塊兒,真是詭異之極……
「唔……」奇怪,她睡前碰了酒嗎?為何暈眩得厲害,胸口嗆痛,彷彿曾誤嗅某種氣味濃臭的化學藥劑?
幾根指頭無比輕柔地揉上她的額側,拙劣的按摩技巧時重時輕,頻頻調整適當勁道,生怕弄疼昏睡未醒的東方少女。
她以為自己還在作夢,要不就是夢遊,泛涼的額頭卻因為按摩的熱度稍稍溫暖了些,放鬆了敏感緊繃的神經。
頃刻,飄渺浮沉的靈敏心神惶然地歸位。
慌亂地撥開那幾根指頭,羅蕾萊驚夢乍醒般彈坐起身,弄不清楚現狀,腦袋直接撞上車頂,礙於空間狹隘,旋即又坐回原座位,動彈不得。
之前飽滿可愛的前額雖逃過撞壁之禍,她終究還是難逃劫數,意識陡然清醒,皺起秀顏,抬起手哀怨地揉著頭頂。
駕駛座上的男人放聲朗笑,飛逝如流虹的光影交錯間,隱約可見一張俊美的臉龐以略帶憐憫的目光斜睞著因痛楚而眼泛淚光的魯莽少女。
揉搓的動作倏止,咒罵連連的她忽然揉起雙眼,姿態粗魯又帶有洩憤之意,直至駕馭方向盤的男人騰出右手制止她繼續自虐。
羅蕾萊傻傻盯著身側的男人,終於明白這並不是一場怪誕的夢境,而是活生生的一如實境真人秀般,現正上演中。
拚命催眠自己是深陷在一場怪夢裡,卻毫無效果,她呆呆張著小嘴,「你……我……這是怎麼回事?」
拜倫但笑不語,平緩地加速馳駛,引擎聲在黑暗空無一車的馬路上格外刺耳,也震醒了抓著髮絲拚命回想的羅蕾萊。
「Shit!」她低咒,挑釁對像當然是身旁的駕駛。「你這個可惡的王八蛋!你弄暈我?」
「一些芳香療劑而已啦,保證不傷身,沒有後遺症。」回應羅蕾萊嬌吼的嘻笑聲來自後座,她納悶地回眸,一個笑得開懷的大男生正以眨眼充當招呼。
她傻眼,「你是來幫他殺人滅口的幫手?」這個幫手會不會太弱了點?
外型不修邊幅的大男生笑開一口亮齒,爽朗的回道:「我是席德,殺人毀屍之事非我拿手強項,解密駭網不僅是我唯一的專長,更是支持我活到現在尚未因為人生太過無聊而自殺最大的原因。」
短缺的記憶系統緩緩的接上線,她憶起在暗巷時有另一名陌生人在場,不禁訝異地驚呼,「是你,你就是那傢伙口中的專業人士。」
人口販子曾經承諾,會找來熟悉符號密碼領域的專才,協助她破解琴碼。
羅蕾萊狐疑地將席德仔細端詳一遍,不得不問一句,「你成年了嗎?」
席德維持作風,笑嘻嘻地答覆道:「我有好幾種耶,如果你想看未成年版本也OK啊。」
「什麼跟什麼啊……」身份還有分版本?這個濃眉大眼,看來玩心頗重的大男生肯定非正常咖。
「席德。」一直恪守沉默是金的英俊駕駛終於開口,眼角睨著身畔專注打量席德的困惑少女。
「我懂、我懂,我也不想打擾你們啊,無聊打發時間嘛。」席德笑著聳聳肩,指頭控馭起迷你筆電的游標箭頭,點開解碼程式,繼續和搞怪的琴碼諜對諜。
「究竟是誰打擾誰啊?誰跟他『你們』了!」羅蕾萊悻悻然的轉回含怨的視線,極不爽的嬌吼道:「我已經自認倒霉將琴歸還,你幹嘛還要玩這種爛把戲?你不嫌膩,我都想吐了!」
面對如此悅耳的琴音,她實在很不願意讓自己的鬼吼破壞優雅的氛圍,偏偏一碰上這傢伙,她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煩躁情緒便像炸藥即刻引燃,炸得敵人與自己皆粉身碎骨。
拜倫偏首看她一眼,無須形容,神情自然是充滿囂張跋扈的傲然。「我們目標一致,乾脆一塊同行,省事。」
「誰跟你目標一致了!」羅蕾萊氣得雙頰鼓脹,彎彎的細眉倒豎成鉤。「我不屑跟你呼吸同一塊區域的空氣,也不屑與你這樣面對面交談,如果要找替死鬼,恕我不奉陪!停車!」
劃破暗夜靜謐的尖銳煞車聲響幾乎衝破隔膜,引發一陣轟隆隆的共鳴,衝撞的後座力將嬌柔的身軀甩得東倒西歪,差點撞上擋風玻璃。
她憤惱的甩頭,正準備狠狠臭罵罪魁禍首,然而,張嘴欲飆罵的蠕動唇瓣忽然傻傻的張著。
那位絲毫不見任何罪惡感的可恨禍首正以沉戾嚴酷的眼神瞇瞪著她,危險指數持續上升,他的那雙眼睛因怒意而濁暗,像燃火的星辰那樣灼人。
「拜……」羅蕾萊想教他停止這種可怕的瞇視,卻發現一直被她當成禁忌的名字怎麼也喊不出來,卡在喉頭。
「這就是你要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眼神蘊含劇怒,狠狠鎖定她驚悸想閃躲的目光,不准她逃避。
「我才不要跟你在……」
「惹火我,只會讓你的日子更難過。」鋒銳的眸刀凌射,釘住她每一個細微變化,包括她驟然失衡的脈搏與呼吸。
「來啊,還不是只會把我推入火坑送死,我想日子不會更難過。」
「想試試看嗎?」拜倫幽邃的眼眸宛若野獸之瞳,邪惡殘暴而且充滿妖異的魔魅性感,單憑一記悚然的眼神便已徹底穿透她的身心。
「來呀——」偏偏天生反骨的少女往往越激越勇,從未在乎過挑釁之後必須擔負的慘烈後果。
眼前霎時像是浮現奇特的幻覺,男人化作一匹嗜血的凶獸撲襲而來,兩手分架住她的雙臂,來不及抵禦,她便已被迫抵壓著車窗,惶瞠的不馴大眼宛若受驚獵物,愣愣回瞅著他。
精瘦碩實的上半身橫越排擋桿,狹窄的空間絲毫困囿不住他靈活利落的身手,淡淡薄荷香味滲入早已悸動不安的起伏胸口,羅蕾萊遏抑不住地低聲喘息,驚惶的望著緊鎖著她一舉一動的陰鬱俊顏。
四目交纏,無形的曖昧糾葛如蜘蛛織網,一絲又一絲地將兩人包圍環繞,瓦解了她頑強的意志,更粉碎了她一再針鋒相對的挑釁行為。
拜倫擒扣著被他雙掌釘高在兩側的皓腕,由輕至重,緩緩施壓,逼得頻頻後縮的秀顏悄聲喊痛。在她張唇時,他勾起嘴角,俯近重心,捕捉她這一刻的鬆懈,品嚐她喊不出聲的痛楚與焦躁,以及頻頻壓抑的悸動。
很美味。
吮吻的唇一口口吞食著從軟唇洩漏出的每一分感受,因他而產生的感受。
打從他掠奪她唇上柔軟的那一刻起,羅蕾萊感覺整個紛擾世界剎那間全靜止了,他激切而充滿情慾的索吻方式逼瘋了她的理智,軟硬兼施,企圖逼她繳械投降,逾越的大掌更是蠢蠢欲動,不時遊走在禁忌的界線上。
「嗯,咳!容我提醒兩位,我可沒有欣賞現場春宮秀的特殊嗜好,某位慾求不滿的大哥請克制一下自己的獸性。」
羅蕾萊猝瞪仍繼續深吻著她的淫狼,拚命扭動雙腕意圖掙脫,偏偏越扭大掌箝扣得越緊,宛若鐵鎖般緊密嵌合。
「下車。」終於,獸性已被徹底喚醒的男人森冷的撂話。
唇瓣被肆虐得紅腫如莓果的羅蕾萊當場傻眼。噢,這個可恨的混蛋!明知有第三者在場,還硬要用這種卑劣下流的險招,這頭髮浪的野獸!
「留下。」見席德還真打算乖乖照做,羅蕾萊咬牙切齒的吼道。
拜倫目光凜冽,抿緊的薄唇微張,「下車。」
「留下。」打定主意跟這頭野獸槓上,她不怕死的仰高下巴瞪著他。
「下車。」銳利的眸子越發瞇起,拜倫透過眼神警告她別再繼續。
羅蕾萊冷笑數聲,故意忽略他警告的眼神,挑高纖秀的雙眉加重語氣,「不准下車!」
率先投降的是無辜的席德,他一臉無奈的摟起迷你筆電,跨出後座,關上車門前不忘探頭朝拜倫喊了聲,「OK、OK,我先帶我的寶貝下車,拜託你快點跟你的寶貝談攏,別再那裡上上下下搞不定,我可不想整晚都耗在公路上。」
「喂,你別亂講,誰跟他寶貝了……」
還來不及抗議完,羅蕾萊窘惱地唇又再度被拜倫擺平。這回咬、啃、嚼、吮各種拷問方式全用齊了,就是要逼她再也說不出違逆他命令的任何話語。
這首薩拉邦舞曲持續在耳畔催情似的不間斷重複播放,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怎樣,總覺得他吻人的方式和之前不太相同,似乎多了點眷戀膩人的纏綿……
「我想念你。」
淡如煙霧一吹便散的沙啞喃語乘隙鑽入羅蕾萊耳中,看似無關痛癢,卻深深扎入最敏感的內心,刺進早已化膿的傷口,痛不可遏。
她神思縹緲的輕搖著頭,不敢直視拜倫的雙眼,依舊選擇逃避,將之歸類為惡作劇。「抱歉,我可是一點也不想念你這個混蛋。」
終於鬆開箝擒的野蠻之舉,拜倫立即改變策略,輕柔的捧高神色悒鬱的妍麗臉蛋,灼熱的目光不容她反抗,逼她與他相對。
「無所謂,只要我想就夠了。」他噙著淺笑,再度擷取她因不安而緊抿的唇。
「別碰我——」羅蕾萊這一聲,沒能吼開這記親吻,反是吼下了一串串晶瑩的淚珠,自她緊閉的眼角滴落,附在他剛強的肘臂和粗糙的大掌上,沾濕了同樣深陷自我掙扎的兩顆真心。
拜倫輕而易舉地用一次次的深吻瓦解她心中築高的堤防,隨便一兩句甜度普通的蜜語便能動搖她以為可以堅守不移的信念。
這可惡的男人……
「承認吧,你想念我。」他的薄唇抵著她芳唇邊緣啄吻,親暱地絮語。
「才不!」反骨的本能不肯就範,她執拗地漠視心底真正的想法,以催眠的方式告訴自己,她恨死了這個男人!
「你睡前總會喊著我的名字,換衣服時會不自覺地摸著腹上的燙疤咒罵,你心情不好時瞪著那把琴罵我發洩……難道這些還不夠證明你想念我?」
迷濛的淚眼赫然一傻,她愣愣地問:「你在我的住處裝了針孔攝影機?」
「真不巧,我剛好買下了那棟房子。」拜倫挑眉微笑,惡劣且性感。
「你是有預謀的?」霎時,心有不甘的眼淚更是洶湧,思及平日生活起居點滴全讓他當成真人實境秀觀賞,她窘惱得想立即跳車。
「我有義務守護屬於我的東西。」
「誰是屬於你的?你最好搞清楚!」羅蕾萊狂亂的撥開一再探來欲替她拭淚的手,不希罕他的假惺惺。
「羅蕾萊,當然是屬於我的,從這個名字到你的人,一切歸我所有。」
「做你的神經病去吧!為什麼不去糾纏你千辛萬苦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一直糾纏我這個路人甲,你煩不煩啊!」必須一直這樣沒完沒了的抗拒著他不按牌理出牌的突襲,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她好累,無所適從,更難以防範。
拜倫驀然失笑,「你很在意那個乏味的女人?」
「她才是你要的!」
「錯。」他拉近她,以強烈的眼神否定她的話,以唇吻去一顆顆噙在她眼角的淚珠,高傲且不可一世地宣示道:「你,才是我要的羅蕾萊。」
她倉惶的別開淚水滂沱的狼狽小臉,消極地作垂死的掙扎,乾脆閉起顫動的眼睫,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想。誰曉得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惡劣的騙局?
「張開眼睛。」拜倫冷聲命令。
「不。」她死都不睜開眼,堅決不睜開,拒絕看見那些醜陋的假象。
「你會後悔。」溫柔的勸哄與他冷峻的氣質毫不相襯,但他仍放輕了緊繃的嗓音,百般引誘。
「不會。」她睜開才會後悔。
「難道你不想聽我道歉?」拜倫臉上籠罩著一片陰霾,未曾料想過深埋在她心中的恐懼會如此頑固難解。
「不想,我只想離開。」
「你想去哪裡?」他寒聲質問,車內溫度驟降,猶如暖春瞬間變為嚴冬,凜冽難耐。
「只要是沒有你的地方,哪裡都好。」羅蕾萊每次回答都想踩爆他的地雷,十分故意。
「很可惜,你會發現,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我的存在。」長臂一勾,他將僵硬微顫的身軀嵌擁入懷,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的背,狀似安撫,更像是間接催討她壓抑過度的感情。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對這一切感到厭倦,也累了。」只要伸出雙手便可以輕易推開他,但為何雙手不受控制?合著來自他身上獨特氣味,她的心痛得沒辦法思考,矛盾的情緒拉鋸著,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被動地枕在他的頸彎中,暗罵自己沒用。
「我只想著一件事。」
「什麼?」羅蕾萊只一心想著快些互掀底牌,速戰速決。
「如果輕易透露,那就失去了這個故事的趣味性。」他斂眉,下鄂隱隱繃緊,似笑非笑的唇角輕輕揚起,考驗她的理智底限。
「別再把我拖進你的故事裡了,我沒有那個耐性和籌碼陪人玩下去。」
「這不是我的故事。」拜倫圈緊雙臂,將她纏擁於懷。「是我和你的故事。」
羅蕾萊無奈地歎氣,連反抗辯駁的機會都決定自動棄權。「你說你是我的信仰,可惜,我承受不起這麼沉重的信仰,你還是另找信徒吧。」
「你還沒有嘗試過,怎麼會知道承受不起?信仰的產生需要的是一顆虔誠的心,問題是,你肯付出這顆真心嗎?」
「……如果我說不願意,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把我活活勒死?」
「不,我會選擇更好的方式。」拜倫稍稍放鬆臂力,強硬的托高她的秀顏,瞄準她愕然微張的嘴,眼看便要俯首覆堵。
「停、停!」羅蕾萊驚悸地抵住他欲覆來的唇,一記濕燙的吻就這麼烙印在她發冷的掌心,白皙的柔荑悚然一震,呆呆地僵懸著。
「你希望我停止還是繼續?」他挑起半邊俊眉,笑容充滿惡劣的邪氣。
「去你的!」她的臉色立即漫染成一片絢麗的紼紅,誤觸焰苗般立即收回手,卻反讓他輕鬆地一掌扣握。
叩叩叩數聲輕敲,席德愛困的臉赫然貼在外側的車窗上,俊挺的五官壓成搞笑的豬頭,口齒不清,萬般無奈的低喊,「兩位寶貝,到底OK了沒?」
羅蕾萊窘困地道:「你問他啊!」
拜倫反而挑起眉,「決定權在你手上。」
「好,我下車,他上車。」哼,要她作決定,那還不簡單!
「我有更好的提議,他上車,我們下車。」
她瞪大眼,「你幹嘛黏著我?」
拜倫微笑,「不時時刻刻攜帶著你的信仰,怎能有求必應?」
聞言,她冷笑一聲,「那我要你去死,你怎麼還不去死!」
「可以,不過死前也先抱你一次。」他悠哉的與她抬槓,全然漠視杵在外頭吹冷風的無辜受害者。
說什麼殺手出身,依她看,根本就是個大無賴!羅蕾萊臭著俏臉暗暗腹腓。對於他話裡閃爍的曖昧暗示,她又窘又惱,偏偏這個大無賴似乎下了全副賭注般,執意與她對槓。
好,他真以為擺出無賴的姿態便能糾纏至死嗎?哼,她才不會讓他如願!
蒼茫夜色裡,倔強的東方少女猝然伸手圈擁詫異的頑影,短短數秒,午夜夢迴般,雙頰赭紅的嬌小身影即刻匆忙的退離。
她撇開滿不自在的紼容,細聲咕噥:「好啦,已經抱過,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許久未曾有過的好心情瞬間全然甦醒,拜倫咧彎唇角,朗朗發笑,不時撥弄她腮胖幾繒短薄的髮絲,傾身曖昧地道:「我說的,可不是這種小兒科的擁抱。」
察覺出他眸中刻意捉弄的壞心眼,羅蕾萊氣急敗壞的推開這個大痞子,臉頰湧上紅霞,抓著髮絲低咒數聲,甩頭降下車窗,終於解救了無辜的席德。
「上車!」噢,這絕對會是一場大災難!